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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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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顺国成为英雄前,确实是一个美男子。在张顺国眼里,英雄是战争年代里发生的事。他非常仰幕英雄,从小就梦想着自己像那战争年代里那些冲锋陷阵、奋力杀敌的战士,最后凯旋回来,戴上大红花,受到人们夹道欢迎。那种场面和感觉是何等的光荣和自豪。可惜,他生在七十年代,在和平年代里生长,没有战争,英雄再也与他无缘。

    张顺国虽然不是英雄,但他绝对是一个令人喜爱的年轻人。他生得俊帅,待人热情,脸上总是挂着阳光般的朗笑。他家在乡村,家庭贫困,但从不自卑,生活乐观,喜欢帮助人。

    改革开放以来,很多人纷纷走上致富道路,而张顺国却一直过着贫困的生活。这并不是他不想去闯,而是他放心不下年迈的父母亲。所以,他一直不敢远走他乡。这并不妨碍众多女孩对他的喜爱。

    杨雪就是其中一人。她身材高挑,姿色艳美。当她和张顺国走在一起时,大家都认为他们是郎才女貌的天仙配。杨雪虽然出身农民家庭,但她凭自己的姿色完全可以嫁给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好的男人,然后过上安逸幸福的生活。她没有,与张顺国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最苦,也是幸福的。

    张顺国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杨雪的主动让他受宠若惊。他知道杨雪看得起她,甘愿与他过日子。他便将自己的家境告诉了她,希望她能知情而退。没料,杨雪说,她爱的是他的人,其他一切无所谓。最终,张顺国无法再推让,也不想推让,二人很快同居了,三个月后,二人也便结了婚。

    由于家庭负担重,杨雪一直不敢生孩子。二年后,张顺国的父母相继去逝,杨雪才怀上孩子,次年生下一个可爱的千斤。

    张顺国在一家建筑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虽然是干苦力,但由于他工作努力,从不贪公司的小便宜,受到老板的赏识,拿的工资比较高,也足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工地上常常有人小偷小摸,被张顺国发现,他总会毫不犹豫地上前制止。挂在张顺国的口头上的一句:人穷志不穷,不是自己的东西碰也别碰!正因为张顺国一腔正气,公司老板把看管材料的活儿交给他,还给他加了工资。张顺国的生活开始了好转。

    杨雪爱打扮,张顺国也惜得花钱给她买化妆品。家里有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张顺国做什么事情都有精神。

    一天中午,老板因为工程进展顺利,摆了几桌酒席请客。张顺国也被请到了。在酒席上,老板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到处碰酒,将自己喝醉了。张顺国也喝得不少,整个下午脑袋昏沉沉的。下班回家,张顺国骑的是自行车。公司离他家得骑半个小时,其间得经过一座小山的山脚。张顺国哼着小曲快到山脚的一片小树林时,听到了二声喊救命的声音。那声音显然是女孩的声音。他立即意识到不对,停住车,再仔细聆听,便是一阵呜呜响。

    张顺国快速向前靠近。这时候,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他的目光往小树林里搜索,很快发现林子里有二个男人正按着一个女孩,脱女孩的裤子,露出雪白的大腿。

    接下去,不用介绍,谁都会想到张顺国会怎么做。那女孩是获救了,但二个男人没有逃跑,倒凶煞般向“多管闲事”的张顺国迎上来。张顺国并不害怕,因为他想到那个获救的女孩跑了之后一定会喊人或者报案。但是,他想错了。当一场力量较量开始后,他已经成了孤军作战,寡不敌众。二个男人虽然被他挨了几拳,最后,他还被打仆倒在地。二个男人没有要他的命,只恨他爱管闲事,要给他点厉害看看,便用石头往他左大腿地方狠狠砸了一阵。他感觉大腿的肉被砸糊了,还听到骨头继裂的声音,一种剧烈的疼痛袭遍他的全身,很快,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张顺国苏醒过来时,已是二个小时后了。四周一片寂静,虫鸣声稀朗地响着。小树林里一片黑色,看不清什么。抬起头,才看到夜空里有些许星星闪着冷冷的亮光,像可怜又无奈的老人目光。张顺国忽然感到左腿一阵刺痛。他忍住腿部的疼痛,警惕四周的动静,确认四周没有什么人时,才喘了一口气,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张顺国很清楚,他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尽快回家去。他看夜色就知道已经很晚了,杨雪一定等他等急了。他想站起来,但腿不听使唤,又觉得全身无力的同时,大腿因他的挪动而更加疼痛。他想叫喊,一是他无力气,二是他不习惯,三是他在这冷清的地方根本看不到过往的人。

    最后,还是张顺国自己走出小树林的,再躺在路边,被一位好心的出租车司机给救了。对张顺国来说,那不到三十米的路,他走得非常艰苦,忍受了有生以来的不曾有过的痛苦,一瘸一拐,摔倒又爬起,有时不能站立,就爬着走。他心中竟没有一丝怨恨,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早点回家。好心的司机将他送到医院就走了。杨雪是第二天接到医院通知的,她哭成一个泪人。张顺国的大腿粉碎性骨折,必须做手术。而大额的手术费难倒了他,他家里根本没有钱。

    在医院里,杨雪几乎天天哭。她心里有的是不平,那个被救的女孩非但没有报案,也没出面道谢一声。张顺国就白白地被打成这样子。

    与张顺国住一个病房的有个老头,因不小心摔断了腿,做过手术不久,非常同情张顺国。他的孙女在电视台做记者。有一天,他孙女来看望他,他就将张顺国的事告诉了她。于是,她专门采访了张顺国。当天晚上,电视就播出张顺国的事迹,立即引起了社会轰动。不少人特地赶到医院看望他,给他送鲜花和水果,有的人还给送钱。医院院长知道了,当即拍板免去了张顺国的一半医药费。张顺国的手术做了,他也成了一名见义勇为的英雄。市见义勇为办公室领导还特地赶来看望他,给他颁发了荣誉证书。但是,张顺国成了瘸子,脸上还留下一块疤痕。

    张顺国的英雄事迹像一阵风儿很快刮走了。出院后,张顺国就呆在家里闲着无事。日常的开支,让这个三口之家经济变得越来越拮据。张顺国的心情变得烦躁不安。他再也呆不住了,就四找工作。他知道,那家建筑公司是不能去了,因为那时里需要的是会干活的人。他找工作到处碰壁。人家一看到他走路的样子,就将头摇得像摆浪鼓,根本容不了他说什么。有一家工厂想招一名看门的,张顺国去了,好不容易等到厂长,只见厂长满脸酒气,满脸通红,不屑地说,工资400元,干不干?张顺国不想再放过这个机会,所以不计较工资有些低就答应了。他连连说着谢谢,之后转身急匆匆要走。没走几步,他又被厂长叫住了。厂长问,你走路怎么一拐一瘸的?张顺国说,我的腿受过伤。厂长又眯着眼睛问,怎么伤的?偷东西被人打的?张顺国只觉得迎面被人啐了几口痰,很难受。他想解释,却见厂长说,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吧。厂长摇摇晃晃走了。

    找不到工作,张顺国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一个人喝起闷酒来。女儿将屎拉在裤裆里,杨雪叫人去帮忙,他没听见似的继续喝酒。于是,杨雪与他有了第一次争吵。杨雪说,看你这狼狈相,使脸色给谁看?张顺国说,你给我闭嘴!杨雪呆了一下,马上委屈地哭了,口里叨唠着说自己瞎了眼嫁给张顺国,跟着他受苦。张顺国就喊,那你就走吧,去找一个好男人去呀!杨雪扔下孩子,哭着跑了。

    这一天,张顺国就自己带着孩子,可是,孩子不断地哭,哭着要妈妈。他这才知道他离不开杨雪,孩子更不能没有她。他后悔自己对杨雪发脾气。第二天,他带着孩子去丈母娘家好言好语一番将杨雪接了回来。

    从此之后,张顺国和杨雪之间产生了一堵无形的墙,矛盾越来越大。夫妻俩经常为柴米油盐之事闹争吵,足襟见肘的日子使小家庭变得一片愁云惨雾,有时竟连水电费也付不起。杨雪脸上再没有笑过。

    农历七月正是台风季节。那天台风来得出奇的快和猛,张顺国那二间瓦屋被刮得差不多只剩下几根木头,屋里全湿漉漉的,还积着水。那夜里,杨雪抱着孩子怕得瑟瑟发抖,不住地流着眼泪。张顺国坐在凳子猛抽烟,他心里难受,却不知怎样安慰杨雪。第二天一早,杨雪打起衣包抱着孩子回娘家去了。

    张顺国没有说什么,他只静静地看着杨雪抱着孩子走了,心里沉沉的,就像塞了一块铅砣。他知道,这房子是不能住人了,也只有让杨雪去她娘家先呆上一段时间。

    保险公司的人到村来理陪了,唯有张顺国没有得到赔偿金,因为他家没有办理房屋保险,他连保险金都交不起。政府还是给了他一笔救济金,但远远不够他维修房子。张顺国只得厚着脸皮向邻居朋友借钱,好不容易凑足钱才将房子草草修好。这已是台风后二个月的事了。

    房子修好后,张顺就拐着腿去丈母家接杨雪和女儿。他发现丈母娘待他很冷,早没有当初的热情。她告诉他,杨雪不会回去了。张顺国想说些什么,却没了话。他明白丈母娘话里的意思。做一个男人,张顺国心里确实觉得对杨雪有愧,但他必须见上杨雪一面。杨雪一直躲着他,见他一副死皮赖脸的可怜相,还是出来了。她说,跟你回去容易,可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张顺国看得出杨雪一点回去的意思也没朋,只得一个人悻悻地回去了。

    当然,张顺国不会甘心就这样没了老婆和女儿。他还是设法去赚钱。他不会去抢去偷,他不是那种人,他不会去做违法的事。他继续去找工人选,可是,直到大年快到了,还是没有人要他。

    有一位邻居同情他,给他出了一个主意。邻居说,张顺国,你过去不是一个英雄吗?你应该向政府求助呀。张顺国听了,像黑夜摸索的人看到了灯光,眼睛一亮,心想,对呀,我是一个英雄,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受过表彰,政府应该还记得我。我张顺国之所以落得今天这个样子,就是因为二年前见义勇为救女孩落下的。张顺国准备去市见义勇为办公室,把自己的困难摆出来,希望能得到政府的救助,替他找个工作。

    这天,天气又冷又阴。张顺国刚刚关上门迈出院子,天空就飘起了雪花。那雪花虽然稀朗,但朵儿大,棉恕一般从灰暗的天空中悠悠飘下来。张顺国并不在意下雪,他心中在意的是去市见义勇为办公室,把自己的困境解决掉,否则,他无脸去接杨雪和女儿回家过年。

    张顺国迈开脚步,却迎面碰上二个戴高帽穿制服的人。他们是法院的。张顺国想绕过他们走,却被他们叫住了。

    一个人问:你叫张顺国吗?

    张顺国回答:是,有事吗?

    一个人说:到你家里说吧。

    张顺国旋即感到一种不祥,但他猜不出是什么。他将法院的人带到家里。法院的人拿出一份材料对他说,你妻子杨雪向法院提起离婚申请,这是起诉书,这是传票,请你签字。

    张顺国像突然被人狠狠打了闷棍一样,脑子里嗡嗡闹个不停。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在伟票上签字的,望着法院的人消失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后,他才抖着手看着手的传票和起诉书。忽然,他感到有一股东西涌上心口,直冲眼睛,接着有二股液体的东西奔突而出。他知道自己流泪了,这是他懂事以来第一次流泪。

    2007、6、6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