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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那边海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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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辽远、飘渺,无数次在他梦里起伏跌宕;海,壮阔、无垠,时常在他脑海中激荡奔涌。青山在远,它不懂海的沧桑、深邃;黄海在前,它不懂山的巍峨峻峭。因为他和他的族里乡亲,用绵绵的思绪和深沉的爱挽起了山和海的情丝,让那山和这海,不再陌生,不再遥远。

    山,在那边,还留着他当年攀登猎趣的足迹;海,在这边,偶尔激起他心底的思恋。山风阵阵,一声声呼唤曾经的儿女;海浪滔滔,一朵朵抚慰身边的孩子。

    山那边,有他祖祖辈辈匍匐耕耘的土地,有他喜爱眷恋的山水,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乡音族语的温软、贴心;

    山那边,有他舌尖上抹不掉的味道,有他心中坚守的族规习俗,更有他的放不下的族亲、手足,还有父辈、祖辈的坟茔

    十五年前,一声动员,一纸文件,一家老小,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和一千多乡邻登上巨大的江轮。汽笛鸣响,在云中呜咽,亲人的身影、自建的房子、地里的庄稼渐渐远去、远去,谁家忘记带走的老黄狗在对岸奔跑、狂吠泪水模糊了一切,有一种痛叫“背井离乡”将心撕裂

    轮船停靠在南通码头,汽车把他们送到一个早前从来没听说过的地方——如东。那一刻,家在山那边,人在海这边;那一刻,心在山那边,脚在海这边。从此,他就在如东一个叫景安的小乡镇安家落户,或者叫安身立命,开启陌生生活的一页。

    他,叫姜廷华。十五年前,2001年5月19日,携全家老小从重庆云阳县故陵镇落户如东县景安乡(如今叫河口镇)锦成村。十五年后,2015年7月25日下午,我走进他的小院,听这位三峡移民讲他十五年的生活变迁。

    十五年了,他难忘故乡门前的山哪!他说,那山高得很,大得很,山上的树多得很。山上有桃,有梨,有亨子(杏子),好吃得很哪!山上还有野鸡、野兔,月上树梢,约上几个好友去打猎,回来炖野味,喝老酒,终夜不散。他说,山路虽然难走,但习惯了山路的行走,习惯了开门见山的日子。不知道,当年种的树,如今长高了多少?

    十五年了,他难忘家乡的味道啊!他说,在老家年年自己养猪,春节时自己杀猪,做熏肉,用柏树枝熏的肉味道香到骨头里。每年,腊肉从年头吃到年尾,从来吃不厌。没有腊肉,生活就没滋味。逢到休息日,就带着妻子、儿女去重庆吃火锅。他说,特别喜欢麻辣锅底涮猪脑。现在,花椒、辣椒都种了,火锅也自己做着吃,却吃不出重庆街头弥散的香味了。不知道,当年常去的火锅店,不知如今门还开着吗?

    十五年了,他难忘家乡的亲人啊!他说,他还有四个哥哥在重庆云阳,一个姐姐在四川,他岳父一家都在云阳。儿子结婚的时候,他们来过一次,一晃又几年没见了。他说:“我父亲的坟还淹在水里。”说这话时,眼圈分明有点发红。“今年,我大哥80岁生日,我们想回去一次。”不知道,年年清明,父亲的坟茔,谁能去烧些纸钱呢?

    十五年,他没有再回去过一次,任凭魂牵梦绕,山那边已是昨日风景;而海这边,风景正好。他说,没有回去,因为这十五年里,他们来到如东得到了很多、很多。政府厚待他们,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上学都不用交学费,直到今天汽车走高速都不用给过路费,当年两层楼房只买了两万多元,乡政府还承诺今年稻熟之前为他家通往农民街造好一条砂石路。他说着,还翻出了移民证和当年政府跟他订的移民合同。合同已泛黄、老旧,沾满污渍,他捧在手中,如获至宝、笑容满面。

    十五年里,他爱上了这片一马平川的土地。他说,在老家,地一小块一小块、高高低低的,不好种。这里的土地平整得很,种起来方便。因为这方便,他现在每年种20亩地,村里没人种的荒地,人家种不了的地,他都拿来种。他说:“今年,我卖了两万多斤小麦。”边说边伸出两个手指,那份胜利与自豪不言而喻。因为这方便,他还养了30多只羊,100多只鸡,去年一只羊就能卖一千多元。那份满足和成就感写满了他黑黑的脸庞,溢出了眼眶。

    十五年里,他爱上了大海馈赠的美味。他说,他很喜欢吃海鲜,鱼呀,虾呀,蟹呀,文蛤啊,都喜欢,特别喜欢吃泥螺。得知陪我同去的外甥媳妇从张家港来南通五六年了,至今还不会吃泥螺。他还津津乐道地介绍起吃泥螺的诀窍,嘴巴嗫嚅着,仿佛口中含着泥螺,那神情很是认真呢!他说,经常有在县城的老乡喊他去喝酒、吃海鲜,很是乐意。他还告诉我,在这边,越来越少吃面了,爱上了玉米粥。他指着门前的玉米地,叫陪我同去的姐姐掰了一袋玉米棒,让我带回县城。那紫的、白的、花的玉米棒,恰如他斑斓的心情!

    十五年里,他爱上了这里乡里乡亲。他说,这里的人很热情,你对他好,他也对你好。村子里,谁家有红白喜事,他必定要去帮忙、“凑份子”女儿和儿子结婚,村民们都来贺喜、喝酒。说着,忙问我姐的女儿啥时结婚,姐说:“不用你客气。”他一脸郑重地说:“你姑娘结婚,我和老婆一定要去喝酒的!”当我把日期告诉他,他赶紧找出纸笔,一笔一划地写下来,看他那神情,像个好学的小学生。

    从山那边到海这边,他和他云阳的老乡,走过辛酸,走过坎坷,从举家迁徙到重建家园,从告别故里到融入新乡,走了十五年。

    离开山那边,当年他38岁;立足海这边,今年他53岁。十五年啊,有一种情,叫不舍,不舍山那边的山水风情、人情世故;有一种情,叫奉献,为了三峡舍故乡,为了大家舍小家;有一种情,叫感恩,感恩国家的不弃不忘,感恩政府的关心照拂,感恩新的乡邻海一般的胸怀和悦纳。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因为莫等闲,虽已白了少年头,但无空悲切,只有满足和感激!

    我问他,若是可以重新搬回重庆云阳,你还想回去吗?他灿然一笑:“回不去了,家都建在这里了,女儿都嫁这里了,外孙的户口都落在这里了!我都离不开这里的海鲜和土地喽!”

    离开他装修一新的二层楼房,院子里,他从老家带来的花椒树长得正旺,叶子油绿发亮,一串串红艳艳的花椒果如红豆在阳光下摇曳生辉,有股独特的香气沁人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