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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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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那头鱼为何要跳出水面。大概是鱼的个性叫它这样做。鲤鱼跳龙门,是个性,可它选错了方向。

    那是头母鱼,产完籽,疲惫不堪地游到了浅沟里来等我。

    雨下了两夜一天,沟满河平,浅沟里也有鱼虾。

    那晚,我去田头的菜地里拔葱,好回家做汤。我唱着欢快的歌跑着,田野里满是土腥气,空气中水气很重,我感到哈出的气都变成露水,水草打湿了我的脚。月亮的影子在水里追逐着我,我跑得快,它追得快。沟里亮汪汪的,有一串串顽皮跳动的月亮。

    那头鱼在缓缓游动,吐着泡沫。我的歌声脚步声,打搅了它的小憩。它不安了“拨拉”一声,跳出水面,跳到那收净了麦子的田头。但一接触到实地,它就意识到自己所犯的错误,它紧张地跳跃,以期回到水里,可它慌了头,没有判断准,南辕北辙,越跳越远。麦茬刺伤了肚腹,它不放弃。

    我无心看这呆鱼的蠢相,我兴奋地跑过去抓,几下子,我就卡住了它的腮下部位,这是鱼的软肋,我知道。鱼在我手里挣扎。我不同情它,我不是善男信女,十二岁的小男孩,不懂得积善放生。

    我怀着惊喜,抱着这赤条条的肉体,兴冲冲跑回家。

    妈,我抓了头大鱼,你瞧!

    怎么得的?妈也高兴。

    自己跳上来的,我就抓住了。

    好好。妈忙找了个大瓦盆。我才放开手。鱼还活着,在喘气,在无助地挣扎。

    旱地摸鱼,运气呀!有三斤多。爸夸赞我。

    我很高兴,乐得手不知往哪儿放。哦,我忘了拔葱了,我得再去一趟。我急火火又跑出去。慢点儿,跑慢点儿,妈叫着我的名字。

    我第二次去菜地拔葱。我故意把声音搞得很响,大声唱念,脚板啪啪啪拍打泥地,我希望再惊起一头鱼,好事成双嘛。

    我想守株待兔,但白费了力气。发呆的鱼,只有一头,已进了我家瓦盆。沟里有许多狡猾的泥鳅,在哗啦啦游水,我抓不住。停了会子,我才拔了葱回家。

    借着灯光,我细看瓦盆里的鱼。它累了,不再折腾,静静地盘在盆里,不断掀动腹下的鳍扇,肚子瘪瘪的,像分娩过的女人,既满足又疲惫虚弱。

    我突然可怜起这头母鱼来,它太瘦。

    可我没想到要放掉它。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河里游泳,游着游着就变成一头小鱼,欢快地玩耍跳跃。不知怎么,天地间就喷出大火,河里的水烧干了。我在泥里扑腾,泥也很快干了。我被固着在土里,动不了,我呻吟求救,没人应,我就这样慢慢窒息死掉了。可怕可怕。

    惊悸醒来,我发现双手压在肚子上,摸摸,一头汗水。原来是梦。

    下床,撒了泡尿,鱼的影子,在脑海里支离破碎,我又迷迷糊糊睡了。

    次日,太阳老高,我才起床。

    妈已经做好了饭菜,烩鲤鱼贴面饼。精心配了香料,熟了,香气溢满我家小院。

    盛了两大盘,端上桌。兄妹几个吃得酣畅淋漓,都用友好的眼光看我。他们把最好的鱼肉留给我。我夹了一筷子,发现鱼肉老硬发涩,不好吃。我说,你们吃吧,我吃了点蔬菜混头。他们不解,于是风卷残云,把两大盘消灭了。剩下嶙峋的骨刺,通通丢在桌腿边。

    我惊异于他们的好胃口,我不怀疑妈的烹饪手艺,可就是不想吃。

    我梦里的鱼,该不是这头吧。

    鱼,你为何要跳出水沟呢?

    你想自杀,你找到了我。我只好这样宽慰自己。是你找死,不赖我!

    我是你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