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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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前,乡里在村前建了个小砖厂。

    建窑,树烟囱,挖土,砌坯,烧砖,就运作开了。

    那建筑的地基下,就压着曾祖的坟茔。

    祖父在时,爸和家人说了几次。迁坟吧,不迁就找不到了。

    迁什么坟,不动,别没事找事。爷爷不开口,谁也不敢动。

    眼见那块地被圈占了,一片平地,没有丁点儿标记,曾祖的坟就寻不到了。

    小时,过年上坟,我就对着一片麦田磕头烧纸。结婚时,我都没能到曾祖坟前磕一个头放一挂鞭。那儿早变成一片工房,没法找了。

    爷爷就知道喝酒,什么事也不过问。我们对爷爷有看法,但不敢提。

    那是解放后第一次平坟,为了节约土地,平了,没了坟头。每次,我经过那儿,大伯或爸爸,会指着一片麦地说,那是你曾祖的坟墓。哪儿呢?麦苗青青,就连他们也不一定记得牢了。

    曾祖曾祖母去世,我爸爸尚年幼。我没见过曾祖,感情当然淡薄些。曾祖的坟渐渐被我们忘了。那庄稼就一年年长,小砖厂一年年冒烟。时间久了,当然,就疏远了。

    随着年齿渐长,我也渐渐看开了。

    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我们还得活。人,一代代,就像地里的庄稼,一茬一茬,赶到了时候,就要收割,就要倒下。谁不老呢?那块地不埋人呢?

    先人的骨殖还是慎动的好,安于现状吧。

    东院的大叔出了车祸。埋葬时,看风水的说,大爷爷的坟和二曾祖的坟隔着一条小沟。爷俩隔河相对望断肠,才出了事。于是,决定迁坟。

    拾骨时,我去了。那天太阳很毒,我们扯着一块白布遮阳,为老人拾骨。

    四五十年了,棺木烂尽了,尸骨和泥土树根盘结在一起,一动就折断了。再仔细也不行。哎,真叫人不忍心看。树移死,人移活,那是说活人,死了还折腾什么呢?那一时,我认同爷爷的看法了。

    尘归尘,土归土,入土了,就不要动了。让先人平静地躺在土里吧。不要惊动先人的灵魂。疲惫了,睡了,就不要弄醒。骨肉一但化为土,就不可再分离。

    先人不图后人的薄酒烧纸,那是活人安慰自己。

    酒,生前享受,就是了。死了谁还贪嘴呢?

    曾祖好酒,一边卖地一边喝酒,曾祖母就一边买地一边丢弃,他们俩争了大半辈子,不分上下。现在默然躺在泥土里,也许累了,不争了。

    祖父也好酒,把酒当饭吃,吃虚了身子。

    爸爸也能喝,只是收敛多了,喝酒不耽误吃饭。

    我是一喝就醉,脸红脖子粗,很狼狈。

    我为爷爷烧纸钱,一准带上一壶酒。

    亲不过三代,这是真的。我给爷爷磕头,带着虔诚,我如果带着儿子,他就不会这样想。

    爷爷坟头的柳树,有碗口粗了。原先坟头埋了一株葱,希望后代出聪明人。我大概靠过祖先的荫庇。所以我对先人怀着敬畏。死者为大,不管他们生前多平庸吧。

    我设想,我百年之后,我希望儿孙们,拿着一束花来看我。菊花月季玫瑰野花,全不计较。不要带酒,我不喜欢烟酒。

    我想把自己埋在树下,不要坟头,不要立碑,一片地就可,如果后人允许的话。

    我希望坟的概念,在下一代更淡薄些。

    孩子们会比我们活得更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