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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言志诗的几个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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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幕府末期,尊皇攘夷派和尚月性写了一首将东游题壁:

    男儿立志出乡关

    学若无成不复还。

    埋骨何期坟墓地

    人间到处有青山。

    在日本山口县,在月性遗品展示馆,有此诗的刻碑。

    此诗若按艺术水准看,当不算高。但因引用多,流传广,版本多,影响大。在日本,在东亚,就成为一首名诗了。

    第一个引用此诗的大概是西乡隆盛。

    西乡隆盛,何许人也?和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齐肩,被日人称为“维新三杰”

    西乡自幼家贫,但好学不辍,弱冠之年,一边担任小书吏,一边研读王阳明的近思录,修习阳明心学。与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一道,探求强国之策,他们希望从东西方的一切优秀学术中找到救国良药。

    读书,修身,习武,立志。

    积蓄年青的能量,准备干一番大有为的事业。

    引月性之诗,大概就在这段时期。不过,他改动了后三句,全诗变成:

    男儿立志出乡关

    学不成名死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

    人生无处不青山。

    十年苦读,他开始了政治生涯。

    他先加入庆喜派,为之四处奔走。“安政之大狱”(安政年间,弹压拥护德川庆喜份子的大狱)时,西乡护送被幕府追捕的月照和尚返乡。两人投身在锦江湾。不幸,月照绝命于此,西乡竟大难不死,被处流刑。

    在倒幕运动中,西乡发挥了他的能量。

    1867年11月9日,德川幕府被迫向年青的明治天皇奉还大政

    1868年,西乡担任征讨大总督参谋,与胜海舟谈判,兵不血刃进军江户城。

    时局艰难,但各地军阀仍拥兵自重。天皇的决策摇摆不定,甚至想走回头路,打算再次委任幕府管理国家。

    关键时刻,西乡隆盛和大久保利通挺身而出。

    西乡调集萨摩的兵士,以备不测。

    对那些反对德川退位、退还领地的藩主,隆盛扬眉厉声言道:在必要时短刀一把就足够了。

    一句狠话让政敌们张皇失措肝胆俱碎。

    书生意气加武士钢刀,拯救了时局,成就了明治维新的胜利。

    时局稳定后,他与当政者因政见不合,辞职回家。他在鹿儿岛创办私学,韬光养晦,广收门徒,训练兵士,渐渐引起当政者的注意。1876年士族叛乱,政府对西乡有所介意。私学的学生认为政府可能杀害西乡,1877年1月31日,学生们袭击了鹿儿岛草牟田的陆军军火库。听到这消息,隆盛仰天长叹:还不到时候啊!

    但已无退路。

    2月17日,西乡仓促起兵,和政府兵戎相见。

    熊本城没有攻下,西乡看到自己身边的学生和士兵一个个倒在政府军的枪下,西乡膝盖已中弹,站立不起。

    他长叹一声,对部下说:斩掉我的头吧!

    这一年西乡仅49岁。

    这个“敬天爱人”的武士,一生清廉,个人魅力极高。

    他发动的那场叛乱,最终也获得了日人的谅解。

    其人得享高名,名字和明治维新联系在一起。

    月性和尚的题壁诗也因他流布国外,且衍生了许多版本。

    我们看看朝鲜人安重根版的言志诗。

    出身官宦之家的安重根,1907年3月,辞别老母妻子,去国外组织反日义军。离国前夕,他写了一封信给弟弟,并附了首七言诗:

    男儿有志出乡关

    生不成功死不还。

    埋骨岂肯先墓下

    人间到处是青山。

    显然是改动了日人的诗句。他说“生不成功死不还。”他先到中国东北延边,又到俄国西伯利亚,在海参崴新韩村,他参加了大韩青年联合会。不久,他和李范允募款30万,募兵三四千人,组织了朝鲜义勇队。安重根任参谋中将。

    1908年7月,这支队伍陆续渡江回国,但在日军先进武器的打击下,损失惨重,最后只剩四人。

    看样子光靠激情成就不了大业,从这也看到,他们不是谋略家,组织不严密,行动太仓促。

    1909年7月,日本内阁决定最终吞并朝鲜,安重根看到报纸上有“日枢相伊藤公到满视察”的消息。

    安重根对同道说:伊藤是侵犯我国的元凶,若不剪除老贼,国亡有日。

    他要冒险,做一次铁血杀手。他想看看个人的力量是否可以改变历史。

    1909年10月26日早,安重根换上西服,头戴鸭舌帽,身披呢子短大衣,手枪就放在衣兜里,快步来到车站。在候车室旁的小茶馆里,他买了一壶茶,边喝边看动静。

    上午9时半。

    日本枢密院议长、前驻朝鲜统监伊藤博文乘坐的专列徐徐驶进哈尔滨站,军乐大作,日本侨民狂热欢呼。俄国财政大臣科科夫佐夫含笑进入车厢,随即与伊藤博文并肩下车,高矮悬殊的两个人,并肩而行,让人感到有点滑稽,可谁也不敢小觑他,他可是个大人物。

    伊藤挺了挺胸,强打精神检阅了俄军仪仗队,又与列队相迎的清朝外交官和各国驻哈尔滨领事见了面。

    老头感到一阵晕眩,火车的颠簸,让他吃不消。他扶着手杖,脚步有点踉跄。

    安重根在报纸的黑白图片上见过此人。

    是他吗?他不眨眼地盯着看。

    一个小老头,身材矮小,黄脸白发,形容猥琐,垂垂老矣。

    是那个在日本政坛,朝鲜大地,呼风唤雨的人吗?

    是他!

    安重根站在仪仗队后,瞄准开了三枪。

    伊藤博文颓然倒地。

    众人惊呆了,看着老家伙在痛苦挣扎。

    安重根又从容开了三枪,击毙其他三个日本人。

    他没有逃走,从怀里掏出一面朝鲜国旗,迎风展开,旗上是他用断指的鲜血书写的四个字:独立自由!

    几个俄国士兵扑上去,扭住他。

    他仰天连呼三声“大韩独立万岁!”

    又笑道:“老贼终于得到报应,我的愿望已经实现,死也没有遗憾了!”

    经过数月审理,关东都督府高等法院于1910年2月10日非法判处安重根死刑。

    17日,他写下绝命词:

    天地翻覆

    义士慨叹。

    大厦将倾

    一木难支。

    狱中生活,让他明白,靠刺杀不会解决任何问题,国家灭亡的命运没有丝毫改变。

    但他不后悔这次刺杀举动。

    国虽灭,可热血男儿心有不甘。

    朝鲜人骨子里多有狭隘偏激的基因,这分狭隘偏激,有时倒也能搞出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来。

    1910年3月26日9时4分,安重根身穿韩国传统的纯白绸韩服从容走上绞刑架,卒年31岁。

    午后1时,遗骸安葬在中国旅顺一个公共墓地。

    经过长年战乱,墓址已荡然无存。

    战后,朝鲜和韩国几番搜求,都没有找到安重根的尸骸,只好为他建了衣冠冢。

    “埋骨岂肯先墓下,人间到处是青山。”

    血性男儿一语成谶。

    数年后,毛泽东引西乡语,此诗方在中国广为人知。

    在湖南湘潭韶山冲,一个富农家庭,出了个爱读书有自己想法的孩子。

    父亲毛顺生忙时务农,闲时做点小买卖。在他的眼中,孩子认些字,会打打算盘记记帐,帮助自己扩大点家业,就不错了。

    可这孩子有点拧,非要把书读下去。

    先生和乡民都说,这孩子是个读书的好胚子。

    怎么办呢。

    毛顺生和大自己三岁的妻子文七妹合计了半夜,决定下一注,让儿子继续读书。

    他不会想到自己无意间成就了一代伟人。

    那时的孩子都是散养,不搞封闭式管理。

    让孩子出去闯一闯吧,说不定就收了野性子。

    少年毛泽东知道这消息,内心很激动。

    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和父亲的这段冷战历史。

    临行前,他仔细帮家里记了最后一笔账,然后,在那本发黄的记账簿上,改写了西乡隆盛引用过的诗:

    孩儿立志出乡关

    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

    人生无处不青山。

    他改了两个字,用来表达少年的抱负和志向。

    几天后,毛泽东离家去湘乡东山高等小学堂读书了。再之后,他去长沙,去北平,去上海,去广州,去井冈山,去延安。他读书的路在不断延伸,展开。

    他的脚步也慢慢稳健,读书,读人生,读社会,他和他的战友,把书念到北京皇城根。

    1949年,他说,我们去进京赶考。

    他们这帮举子,考得怎样,会有历史来评说。

    “埋骨何须桑梓地”老了,就不回乡了。

    在水晶棺里,让人瞻仰,那不是老人家的本意,战友们把骨灰撒到山川湖海,或者投入大地的怀抱,他很孤独,也很寂寞。

    老人家,最终的归宿在哪儿?

    几十年后,会有分晓吗?

    古人云:诗言志,歌咏言。

    熟语曰:从小看到老。

    少年心事,贵在心怀家国。

    他们不是读死书的呆子,他们是指点江山的志士。

    年青人的求知欲,强国梦,让他们很容易找到共鸣,为了挽救民族的危亡,即便是相互仇视的国家,也有相近的青春宣言。

    青春气如虹,壮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