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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葬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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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喜欢我吗?

    喜欢。

    那你怎么不在乎我的感受呢?你太自私了,小离。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

    你可曾在乎过我的感受,韵秋?!

    原来爱情都是自私的啊,这样辛苦的反复计较,在乎的不过是谁比谁付出的更多一点么?

    (一)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春蚕丝尽,蜡炬成灰,殷勤探看的青鸟早已迷失在多路的蓬山。纸上繁华,笔底锦绣,一切到了最后,也便只有这一声繁华落尽残花照水的喟叹了吧?

    月色如水,夜凉如浸。独自飘荡在拥挤的街头,街边喧嚣的霓虹打下大片交叉的阴影,颓唐糜废的气息萦绕,寂寞与热闹奇异的共存。天地寂寂,人生喧喧,我只是一件被上帝遗弃的玩具,任思绪疯长,窒住了呼吸。

    可是,我不要再做别人的影子,小离!颔角微扬,月光在女子的侧面勾勒出一道刚毅倔强的弧线,清黑的眸子沉黯如潭。

    我是佛前的一滴泪,空潆剔透,不沾惹一点尘埃。谁能料到能吟出如此句子的女子竟会那样决绝,或许这样的女子本身就是超凡脱俗不惹尘烟的吧!

    来世(如果有的话),我一定要先她之前遇上你,肩了花锄来践这一生未完的约定。

    叶岚就这样走了,在我面前,从十层高楼上轻盈的跃下,像风里无助的黄叶,像遗世独立的蝴蝶。

    岚,如果有一天我不要你了,你会怎样?

    你不要我了,我就去死。

    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未曾想到,当时无心之语竟在一年后一语成谶。一切来的那般突然。

    小离,想什么呢?月姐晃着酒杯,浓稠如血的液体微微晃荡,流离变幻的灯光映着她略显苍白的容颜。

    姐,做我的情人吧?我定定地望住她,一片黑影压下来,窒息般的狂乱。

    小离,你还没学会怎样去爱一个人呵!月姐的眼神里满是叹息的意味。怜惜地,哀矜地,一只冰凉的手从阴暗中伸出,从四年的沧桑岁月中伸出,从那场悲伤绝望的漩涡中伸出,终于轻轻抚上了我的脸颊。

    仿佛多年前的那一个人那一双手,隔了如此悠远的岁月再次回到我的身边。

    一个摇晃,时空瞬息崩溃,满目支离破碎的荒凉。

    (二)

    今夜,我葬了这爱情。

    爱情,不过是些痴人的游戏。守着爱情,自掘的坟墓,墓间虫鸣,我独沉眠。而你,韵秋,请别整夜整夜的在坟间叹息。这一场爱情,我带着落幕的悲凉,全情投入。转身,却积下了一地的伤。

    初识韵秋是大一在学校各文学社团的联谊晚会上。她一袭月白古装纱裙,脂粉未施,蛾眉不扫,倒衬得她一身清丽淡雅的气质。但见她素手挥弦,一曲琴音便袅袅的在天地间漫开。月色仿佛也为之沉醉“哗”地一声,破开暮霭,泻了一地。

    她自沉浸于她的琴声,星眸微闭,纤纤十指或挑或拨,时快时缓,和着另一个女子旋转飘飞的舞步。

    舞低杨柳楼心月,曲尽桃花扇底风。这样的词句便是专为这样出尘的女子写的吧。岂料,正是这两句诗,却惹下了一生纷繁的纠缠。

    莫疏离,父亲当年起这名字的本意原是要让我多与人亲近,搞好人迹,岂料却应了名字的另一种理解——淡漠疏离。是的,我从不会主动打理别人,宁定寡淡的,并非刻意与世俗保持距离来凸显我卑懦的清高,只是偏执的以为,君子之交,不求交集,默契就好。

    莫疏离同学,你还没点评呢?怎么就要走啊?评委席上,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女高音。

    纸上不是已经写了么?我懒懒地答她。

    呀,我看看。舞低杨柳楼心月,曲尽桃花扇底风。太美了,太有意境了。女高音发出目睹世贸大厦崩溃的惊呼。我懒得理她,自顾离去,眼角瞥见一道惊喜恼恨的目光。

    其实,非是有意针对,我常常在活动高潮时离去,不忍触睹幕落的悲荒。没想,韵秋却会错了意,发誓要给折辱了她的人一个教训。

    此后“藻梦”文学社里新添了一个美编,便是韵秋。韵湖航帆,秋意盎然。琴瑟沉吟,但为韵秋。意态娴雅,风骨内蕴,自有她孤拔出尘的气质。这是多数人眼中的她。于我面前,韵秋却完全是一副我是女生我优先的公主脾气,处处为难,那挑剔劲便是鸡蛋也准能给她挑出根骨头来。

    面对她的有意刁难,我倒无所谓,仍旧一副俗世看尽红尘脚下的悲悯模样,不为所动。

    韵秋失算,犹不甘心。天天嚷着要我为她写诗,又擅自替我张罗终身大事,直教旁人羡煞,我却苦不堪言。

    “落日楼台听竹韵,千里关山伤秋心”“韵脚闲押双眉蹙,秋心一梦入翠箩”‘“绮梦华衣千山度,红尘笑看是韵秋”她甚是欣喜,遂不再为难。

    几日未见,我却颇为失落。原来早已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精灵古怪的女子。红尘俗世的纷繁与喧嚣,我终究不曾看透。

    (三)

    数日后,韵秋说要为我介绍女友,问我交友的标准。

    我摇头苦笑,禁不起厮磨,便说就你那样的吧。

    我,我有什么好,一个长不大的丫头?

    好着呢!我脱口而出,一眼瞥见她眸中的狡黠,始觉上当。

    那你说说我有什么好的啊?说出来,我替你参谋参谋。她灵动的眼神深处有掩饰不住的欢喜。

    我心底窃喜,原来韵秋还是对我有感觉的啊。

    此后,身边便多了只喜鹊。我宠溺着她的放纵,沉醉着她的娇憨。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珠联壁合,我们是学校里的风景,也是别人眼中情侣的楷模,只是彼此却有意无意的略过了“喜欢”或者“爱”这样的字眼。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爱情要的正是这种感觉,没有语言,只有默契,不必刻意,自然就好。何况,誓言就是打折的言论,甜言蜜语说的太多,恐怕自己都不信,也未免俗气。我们的爱情应该是绚烂静美,隔开世俗风尘的,我以为。

    彼时,韵秋与几个男生保持着颇为暧昧的关系,我不喜。她便笑我小气,说喜欢看我为她吃醋的样子。她却不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解不开的结,纵然淡漠宁定如我,亦有解不开的死结的呵。

    盛极而衰,空缘来去,我们苦心维系的爱情已经绝境深陷,走投无路了么?其实,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一场变故,多年前的这场宿命里注定的相遇便不会以那样黯淡的方式草草散场。

    闭上眼,漫天的雪花重重的扑洒下来,回忆牵扯,仿佛陷入了一个繁复冗长的魇梦,层层叠叠的悲哀像饥饿的狼群,撕碎了深心里所有的遮藏。

    今年,江南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寒雨缠缠绵绵的下了几天,终觉不能释怀,遂将满腹清冷的悲伤演变成彻骨的荒凉。伤心的极致便是断肠。记忆开始结冰,我的世界覆满了冰雪,冰雪下是一颗支离破碎的心。所幸雪来的甚急,悲伤来不及发酵便凝结成了冰雕,伤痕累累的心脏终究保持了其完整的模样,仿佛海市蜃楼,容不得半分的轻敲。

    你喜欢我吗?

    喜欢。

    那你怎么不在乎我的感受呢?你太自私了,小离。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

    你可曾在乎过我的感受,韵秋?!

    风雪肆虐,颓暗的黄昏掩去了彼此眼神中的沉黯,微扬的颔角勾出一道决绝的硬弧,仿佛受伤的小兽,有种绝望的清醒。

    分手吧!寒透骨髓的声音空洞洞的想起,风雪仿似受不了惊吓,骤然止息。分手吧,分手吧脑中轰鸣,一切从现实中抽离,没了方向。

    好吧,分手吧!紧抿的唇角扬起一丝淡漠的微笑,仿佛自嘲,仿佛解脱,眉宇深处辛苦掩饰的伤痛终于未曾识破。

    风雪又起,转身,是什么融化了眼角的冰晶,那一缕湿热可在彼此的心里溅起涟漪?然,涟漪终究是涟漪,无论怎样动漾,终不会掀起波澜。

    (四)

    与韵秋分手后,常去一间名唤“醉情居”的酒吧,非是借酒浇愁,纸醉金迷,我还当不得那份小资。仅是做一名“陪聊”和一个女子聊天。那个女子就是月姐,我唯一的客人。

    月姐一生颇多坎坷,她身上有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很多时候,我们都不言语,静静的呆在酒吧昏暗的角落,仿佛多年的故交,千言万语都在无声中进行了最深刻的交流。

    月姐有过不少男人,最让她念念的仍是第一个,她叫他痕。痕孤僻却又义气,常帮朋友打架。那时月姐和他过着终日逃亡的生活,但却极为开心——有他的日子,就是天堂。月姐每次说到他的时候,眼神里都有种清冽的幸福。那段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岁月就是她今生最美好的珍藏。后来,痕被朋友出卖,进了监牢。月姐发誓等他,遂开了这间名唤“醉情居”的酒吧。

    与月姐相识完全出于偶然。“藻梦”文学社拉赞助,我与叶岚负责。叶岚,就是当初韵秋抚琴时轻舞飞扬的女孩。正焦头烂额之际,月姐主动找上门来,雪中送暖。一来二去,竟有相见恨晚之感,便索性认他做了姐。

    月姐与叶岚颇为投缘,常拿我俩玩笑。叶岚无奈,便唤我哥。韵秋不喜,常有冷言。我心底微动,与叶岚愈见亲密。

    不久,韵秋左手的右边多了个男孩,我右手的左边也有了叶岚。或许这是我们各自最好的归宿,但爱情是不能勉强的呵,欲擒故纵这样的小把戏终究会掀起波澜。

    (五)

    时间悄无声息的从指尖滑过,纯净澄澈的眼眸已换上了淡漠的神色。我已学会坦然面对韵秋与男友亲热的镜头,除了心底那丝莫名的震颤和忧伤。

    叶岚放下了最初的羞涩,整日“哥”“哥”的和我腻在一起。“我是佛前的一滴泪,空莹剔透,不沾染一点尘埃”叶岚的单纯总是那样轻易的就将人灼伤。

    近日来,春雨绵绵,南方的冬天残留的最后一丝气息悄然褪尽。庆功晚宴上,气氛喧嚣而又热闹,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喜气。校园社团联谊合唱比赛“藻梦”勇摘桂冠。

    韵秋坐我对面,中间堆了几大瓶可乐,火锅的热气蒸腾氤氲,她清丽的容颜若隐若现。梦幻空花,韵秋,我们注定只能这般远远的相忘了吧?

    哥,想什么呢?叶岚给我夹过菜,明透的眸子里满是幸福的笑意。

    小离,我敬你一杯。韵秋眼圈泛红却故意避开我的目光,也不管我是否举杯,自顾自的喝下。然后挨个的和人碰下去。

    叹息随风,心疼在指尖紧紧纠缠,灵魂深处那一缕悸人心弦的震颤又如何消散?韵秋脸颊通红,摇摇欲坠,却兀自坚持。

    别喝了,好吗?心底宛如有一把尖锐的刀在狠狠的撕扯。

    好,那你替我喝。韵秋仰起头来,清透的眸子愈发晶亮,便仿佛凝了一汪清泉,照见我灵魂深处的忧伤。

    我替你喝。叶岚一脸严肃,举杯便饮。不料倒的太急,好一阵咳嗽,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怔住,手足无措。

    你说好吗?韵秋不为所动,水色漫漫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住我,脸上的笑意益加盎然。

    叶岚也定定的望着我,眼神里有四分委屈,三分坚持,两份疼惜,还有一分期待。

    时空仿佛凝固,感觉自己就像个黑暗中卑懦无耻的小丑,突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滑稽可笑。

    韵秋的眼神由炽热转为希冀再转为期待,最后渐渐黯淡了下去。谁要你管。她凄然的笑着,抱起瓶子就是一阵猛灌,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现实从身边剥离,黑暗铺天盖地的压下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天,雪花肆无忌惮地扑进衣领,却麻木的感觉不到冰冷。光与影杂错摇晃,往事支离破碎,尘锁冰封的痛苦一点点融化,溃烂,滴血。韵秋,为什么我还是对你放不下?

    我来吧。避开叶岚心碎的眼神,怜惜地夺过韵秋手中的酒瓶,牛饮鲸吞。

    嗯,好。韵秋乖巧的倚着我,幸福从眸子里漫出,渐渐扩散到全身再将自己淹没。

    哥。叶岚凄凄的低唤一声,见我没有反应,伤心的夺门而去。

    对不起,岚。我无奈的叹息。

    (六)

    好有心计的女子。叶岚走后,听我说起前事,月姐如斯感叹。

    倒是你,小离。爱情虽是自私的,但你的自私伤害了小岚,这漫长倥偬的一生,你将如何去完成你灵魂的救赎呵?!

    救赎?呵,万劫不复才好呢。淡漠的唇角扬起自嘲的弧线,冰冷刺穿了心脏。

    小岚走的那天,就是我的世界末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天下良人有千许,惟将琴心报君知。痴情如斯,小岚,你让我何以自担?你以心相对,我却以情相负,又教我何以自持?

    长歌当哭,远望当归,你既以命殉我,我拿什么来偿?情花万种,生死相随,也便只有这一生了吧!

    后来整理小岚的遗物,于日记中见到她的遗书,不禁肝胆俱碎,柔肠寸断。爱情要的是全心全意,三心二意只会将彼此葬送。可惜,直到那日我才懂得。

    哥,来世(如果有的话),我一定要先她之前遇上你,肩了花锄来践这一生未完的约定。秋雨如怨,幽幽洒泣,彤黯的天幕下,小岚如风中轻盈的落花,在天空中旋转,哭泣着凋零,在我面前。

    岚,如果有一天我不要你了,你会怎样?

    你不要我了我就去死。

    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可笑当初嗔痴言,而今荒唐误此生。今夜,我便葬了这爱情,紧锁心门,独自沉眠。来生,我将撑了伞,也是这般光景,在那桥上等你。等你肩了花锄,以你满怀的憨顽来藏我的柔情。

    (七)

    小离,你不爱我了么?韵秋咬唇,眼神迷离朦胧。

    你就真的不愿放我走么?小岚都已经死了,难道你还要反复计较报复么,韵秋?!

    你都已经知道了?!韵秋惶恐的看我。

    我倒情愿不知道的,永远不知道的,那样,我的灵魂或许便不会受这样的煎熬,死后才会堕入地狱的吧。可惜,那个夜晚,你喝醉了酒,我便什么都知道了。

    韵秋,你既不能一心系我,又何苦将我攥紧?或许你心里最爱的只是你自己吧。而我,不过是你众多玩偶中的一个,可以自己抛弃,却不容许别人来拾取。可笑我以全部的真心待你,倾尽所有,却害了小岚。我们都太自私了。

    小离,你真的不要我了么?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以后我只爱你一个。韵秋凄然,试图做最后幻灭的挣扎。

    对不起,你的游戏你继续,恕我无法奉陪。

    有件事情我始终没有告诉月姐,韵秋事事好强,她早已不满叶岚的强势,更难容忍我对她所谓的“背叛”发誓要将我从叶岚的身边夺回再“抛弃”于是便有了晚宴上的那一出好戏。可笑,她和叶岚曾是那么要好的朋友。

    舞低杨柳楼心月,曲尽桃花扇底风。小岚以她生命最后一舞的绚烂铸成了我心中永恒的明月,一生的遗憾,而韵秋,终究是那无根漂蓬,离枝桃花,风间起舞,乱得了我的眼睛,却乱不了我的心。

    (八)

    “谁怜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诚如纳兰所言,当回首,又看得见梦里落花多少?而你,小岚,却永远的消失在了那灯火阑珊处。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我悔了,销魂蚀骨的悔了。今夜,便用我的一生,这漫长无涯的一生来葬了你吧!

    这便是情葬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