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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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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夏染被莫沁涛不小心给上了以后,他们的关系便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改变。从此军营里面再也看不到莫沁涛横眉竖眼的脸,也看不见夏染小可怜似的表倩。起而代之的,是莫沁涛日渐松弛的防备之心,在夏染充满光彩的笑脸中流转,直至几乎完全消失不见。

    对于这个结果,整个军营的人都为夏染感到高兴,因为他们除了可以不必再忍受莫沁涛阴晴不定的情绪外,也乐见夏染的努力终于开花结果,苦尽笆来。

    这天,唐营里特别热闹,每个人嘴角上净是掩藏不住的笑意。大伙笑得这么开心的原因有二;一是由于连日来的严加戒备,西北边的战事已趋稳定,大伙儿终于可以重新安排延着许久的轮休,二是因为他们不识字却酷爱收集字画的大将军,今儿个又寻得一幅好字,心情自是格外的好。这种种因素加起来,使得军营一扫连日来的阴霾,睽违许久的笑声,连带惊动了远在将军私人帐幕内休息的夏染。

    她好奇地探头寻找声音的来源,等她发现笑声竟是从主营里传出来的时候,就更好奇了。

    究竟是什么事让大伙笑得这么开心?她纳闷。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夏染走进了主营,才刚踏进去就发现帐里头都是人,挤得水泄不通。

    “夏染姑娘好。”一个被挤到帐门口的士兵眼尖首先发现她,笑嘻嘻的跟她打招呼。“你也好。”夏染亦微笑点头,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拼命瞄向莫沁涛的方向,试着从人群中觅得他的人影。

    “夏染姑娘,将军被前面那堆人挡住了,你再怎么踮脚都没有用,看不到。

    一见她头抬得辛苦,士兵笑着提醒她,笑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他们这么多人挤在前面做什么呀?”虽然明知再怎么踮高脚尖也看不见个中的端倪,夏染还是很好奇。

    “在看将军买的字画。”土兵回答道。“莫将军正在展示他刚买到的一幅题字,听说是很有名的人写的。”

    莫沁涛买题字?可他不是不识字吗,买这玩意儿做啥?

    夏染满肚子疑问,想不通一个不识字的人干啥买字画的当头,这时士兵却扯开嗓门大喊:“统统让开别挡路,夏染姑娘来了!”

    于是乎大家伙儿的眼睛一会儿全转向她,夏染只好放弃思索,硬着头皮穿越人群,走入里头面对莫沁涛大大的笑容。

    “什么事情笑得这么开心?”方才靠近莫沁涛的身边,夏染旋即发现他今天的笑容很不一样,男孩似的爽朗笑意看起来格外吸引人。

    “因为我刚买了一幅好字,所以心情特别好。”莫沁涛得意洋洋的宣布,引来身边之人的齐声喝采。

    “真的,你买了什么人题的字儿?”夏染见他这么高兴,之前的好奇全被提了上来,遂伸长了脖子猛瞧。

    “曹孟德的‘短歌行’。”莫沁涛咧大了嘴。“卖字画的店家可是花费了天大的力气,才给我找来这么一幅墨宝,听说是六百多年前的东西。”

    “六百多年?有这么久啊,那我可得瞧仔细了。”听他这么一说,夏染的脖子伸得更长了,莫沁涛见状,干脆起身将字卷儿从上到下摊开,省得她累。

    “可不是吗?你仔细瞧了。”莫沁涛不但笑得开心,表情也践践的。“看看里头的字,写得多好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完全写出人生的短暂及无奈,写的真是不错。”他越看越满意,越说越得意。这四句话是卖字画的店老板告诉他的,还说和他的英雄气很配,又是几百年前的骨董,所到他才会花大钱买下它。

    他洋洋得意地看着夏染,试图从她口中听到赞美的话,可等了半天只看见她沉重的眼神,这才想起她不识字。

    难怪她要想这么久!莫沁涛颇能体会她的心情。想当初刚听店老板解释手卷中的题字时,他也是听得似懂非懂、迷迷糊糊的,仔细想想中国字还真是难哪。

    他亮出同情的眼神,可怜她和他一样不识字,然而夏染却一点也不领情,反倒露出惊讶的表情,回望着他。

    “你确定店老板告诉你这是‘短歌行’没错?”她一边问,一边绞尽脑汁回忆以前夫子曾经教授过的文章,总觉得“短歌行”

    不可能只有短短四句。

    “当然。”莫沁涛闻言拉下了脸。“曹孟德的‘短歌行’举世皆知,店老板怎么可能弄错。”他阴寒地瞪着她,可夏染却还是不知死活的说下去。

    “如果不是他弄错,就是你弄错。”终于给她想起来。?这上面写着的诗句不是‘短歌行’,‘短歌行’没有这么短,而且上头的检纸也过新,不可能是六百多年的东西。“六百年的时光一定会留下岁月的痕迹,而这幅字画却还新得发亮。

    “何以见得?”被她这么一铁口直断,莫沁涛的眼神倏地下沉,现场欢乐的气氛不再。

    “因为我看得懂啊!”夏染以轻快的口气面对他的不悦。

    “看得懂”莫沁涛十分错愕,还以为他听错了,她所谓的看懂不会是指“你识字?”他口气寒碜地问她,下意识否定掉这个可能性。她怎么可能识字?她只是一介平凡的女子啊,没有理由识字才对。

    “嗯,我识字。”可不幸她就是懂。

    夏染短短几个字的回答,立即引来一阵沉默,之后是几近暴烈的咆哮。

    “你识字,你居然真的识字!”仿佛是想掐死自己的愚笨,莫沁涛一拳打在木桌上,发出木屑迸裂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骇人。

    “既然你识字,为什么不他*的早点告诉我,还把我当傻子似的蒙在鼓里?”

    他像欲歼灭敌人似的瞪着她,瞬间主营当场变战场,吓得在场所有人纷纷走避,以免遭殃。

    “你又没问我。”夏染可不逃,并且勇敢的迎战。

    是呀,他是没问,只因为在他心中老早断定她一定不识字。把她当做一般只懂得针线活儿的女人。

    可是,他错了!她不但识字,而且还能指正他的不是,让他知道自己是个多么可悲的大傻瓜?

    “你行,你懂,你识字。我倒想看看你识得多少!”在说不出口的挫折下,他变得异常粗鲁,一把抓过她的手腕便将她抱向帐后一个大黑箱前站定,那里头装的全是他多年来向同一个老板买来的字画。

    他扯开锁,掀开箱盖,将里面的字画如数倒出,当着她的面—一摊开。

    “全给我瞧仔细了,看看我说的和字画上头写的东西一不一样!”他一边背出店家告诉他的作者及内容,一边摊开大小尺寸不同的各个字画,要夏染着清楚,期待她能给他满意的答案。

    可惜,他每一次摊画,每一回询问,换来的只是失望,而他的怒气也在夏染每每摇头叹气中节节攀升。

    这杀手刀的店老板,居然敢骗他!

    猛然甩下手中的字画,莫沁涛掉头就转往帐外的方向。

    “怎么了?”突然被丢在一旁的夏染觉得莫名其妙,愣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跟上去。

    “等等我呀!”她一面跑,一面喘气,追了好一会儿才追上他。“你要去哪里,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夏染拼命地问,莫沁涛拼命地走,走了一大段路程,夏染才发现他是要去马厩。

    “你打算出营吗?”她一路跟进马厩,瞪大眼睛看他解开系着马匹的辔绳,瞬间了解他的意图。他想去找欺骗他的店家讨回公道,他一定会做出失去理智的傻事来!

    “让开,别挡路!”他跳上马匹居高临下地瞪着她要她闪。她没猜错,他的确要去找卖地字画的店老板算帐。

    “不行,我不能让,我不能让你做出傻事来!”夏染伸长双手呈大字型挡在马厩门口,阻止他。

    “可恶!”他咬牙踢踢马肚,不管夏染的死活扬高马蹄便往前冲。

    夏染闭上眼,心想自己一定必死无疑。正向爹娘告别的当头,冷不防地身体忽然腾空,整个人被提上马背。

    “你”她十分惊讶,就他刚才的表情,让她误以为他会当场踩穿她的肚皮。

    “闭嘴,不准再说话!”莫沁涛以最阴寒的口吻封住她之后的发言,只容疾驰的马蹄声回荡在他们的四周。

    接下来是一段无止尽的沉默。在夏染的心中,她知道再多说也只是枉然,他的脾气暴烈耿直,本来就容不下欺骗,更何况对方又是看准他的弱点欺侮他?

    她无法劝他不要生气,换做她也一样愤怒,现在她只能祈祷他不要气过头闹出人命才好,天知道军法可远比一般刑责来得森严多了。

    就在夏染无声的乞求下,马匹继续前进,半个时辰后,马蹄便在城内一处书画店旁落下,面色凝重的莫沁涛和一路担心不已的夏染跟着跳下马。

    才下马,莫沁涛的脚步即踩得又急又重,很不得将欺骗他的店东碎尸万段,只不过他的步伐虽急,店里头的笑语也来得快,赶在他踏进店内前飘入他的耳朵,激起他更强烈的憎恨之心。

    “恭喜老板,今儿个又做成了一笔大买卖。”说话的人是书画店里头的杂役,虚伪的笑容笑得好不自然。

    “呵呵,这都感谢莫沁涛那个大傻瓜,我说什么他都信。”店老板回道,一边细数成箱的通宝钱。

    “这倒也是。”杂役猛点头。“不过老板,这么多年来您都用同样手法骗他,难道他都不曾怀疑吗?”

    “呸,他懂什么?”店老板啐道。“姓莫的除了能打仗之外,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懂写,哪晓得我卖给他什么玩意儿。”

    “您说得极是,这就是不识字的悲哀。”杂役又道。“可老板,小的就不懂,莫沁涛既然不认得字,干啥这么爱买字画,他看得懂吗?”

    “这你可得问他了。”店老板好笑。“我也不懂他没事学人风雅做啥,可能是自尊心作祟,看朝中大臣人人争相购买收藏字画,忍不住心头痒,也跟人凑一脚的缘故吧!”

    “不过他这么做对咱们也没坏处。”杂役聪明的接话“这些年来,咱们在他身上少说也捞了几千两银子,可本钱却用不到几毛。您卖给他的,全是些书院学生练习过不要的作品,再拿来裱一裱,顶多也就花那裱框的钱。”

    “所以我才说他是个傻瓜,我说什么他都信呀!”店老板笑撑了肚皮,全然不知他们谈论的对象就站在店门口,等着找他们算帐。

    这就是信任了这么多年、交往了这么多年的店家,他在此砸下了为数不少的银两,结果却被人当成傻子一个!

    握紧了双拳,额暴着青筋,莫沁涛的耳朵再也挤不下任何巫蔑他的话,铁拳直挥当场打穿开在一旁的门板,轰隆的巨响使店老板和杂役急忙转头。

    当他们看见来人竟是他们口中的大傻瓜时,吓得脸色惨绿,原本能言善道的嘴唇抖得有如秋叶。

    “莫莫将军!”店老板简直吓坏了,嘴唇抖不够连身体都一起摇晃,差点没钻到地下。

    不过就算他想躲,也没地方躲,才一晃眼的工夫,他的领子就被莫沁清高高提起,整个人吊在半空中。

    “你竟然敢骗我,卖给我一些狗*不通的字画?”莫沁涛扭着店东的脖子冷冷地问话,阴惊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小的小的不敢。”店老板几乎不能呼吸。“我卖给您的全是些好货。”

    “放屁!”莫沁涛冷笑。“我明明听见你刚才说你卖给我全是书院学生不要的东西,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那是”老天,他快没气了。“咱们方才说的全都是闹着玩的,小的卖给您的全是些好货、真迹呀!”

    “闹着玩?等你没气的时候我看你还能不能说笑!”莫沁涛可没心情同他胡闹。

    “莫将军饶命呀,小的真的是真的是”

    “真的是把我当傻瓜吧!”莫沁涛阴沉沉的帮坑谙气的店老板续话,而店东则猛摇头。

    “没这回事。”店老板的嘴唇已经转白。“小的不敢”

    “不敢?你都敢拿些假字假画来骗了,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紧紧掐住店家的喉咙,莫沁涛在店东越趋涣散的眼眸中,仿佛看见当年上门求画的年少身影。

    他还记得当时他兴奋不已的拿着店家卖给他的第一幅题字,一遍又一遍背诵店老板教他的内容给营里的兄弟听,那时候的感动,至今还留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驱之不散。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那竟然是书院学生不要的字画,他却还把它当宝一样细心收藏!

    他越想越不甘心,手劲儿越不知节制,直到夏染的尖叫声把他喊醒为止。

    “放了他吧,他不值得你付出杀人的代价。”夏染的小脸儿挂着担心,提醒他杀了庶民是有罪的,他不该平白浪费生命。

    她说的对,店老板这人渣,既非战俘,也不是卖身的奴仆,若杀了他,自个儿也得坐牢,划不来。

    可是,他能就这样放过他吗,在他付出了完全的信赖之后?

    “他快被勒死了,你再不松手就来不及了!”夏染急得拉扯他的衣袖,莫沁涛的眼神却依然茫然。

    她要他放了他,可是她不知道他被骗了吗?她不知道他们在背地里叫他傻瓜吗?

    “去你的!”他是听她的话松了手,可却将愤怒转向她。“谁要你没事跟来,谁要你”突然,他说不下去,他明白她的在场救了他一命,可也同时让她看见他这一生最困窘的场面。

    一个人不识字的悲哀全在这一刻显露,而他竟是悲剧故事中的主角,教他如何面对她惜愕的眼神?

    “我要砸了你这家黑店!”

    既然无法杀了欺财诈骗的人渣,莫沁涛只好转而砸毁物件消除心头之恨。只不过一转眼的工夫,店头里尽有的字画全被莫沁涛毁之殆尽,一件不留。之后,他又像疯了一样的砸毁里所有的桌椅,一间原本华美的书画店就这么变成废墟,吓坏了伫立在一旁的夏染。

    她呆呆地看着惨不忍睹的书画店,和因过度愤怒而喘息不已的莫沁涛,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恰巧,莫沁涛也不需要她再多说,因为他早已在她如铜镜般明亮的眼眸中,看见疯狂的自己,并为此而感到困窘。

    他就如她说的是一头野兽,总是不懂得如何适时控制自个儿的情绪!

    “该死!”不愿再沦为毫无理智的兽类,莫沁涛跨大步走出书画店,试图冷静下来。

    夏染见状连忙追出去,留下死里逃生的店家兀自哀伤。

    店里头今儿个损失的,可不只骗他那几千两文银呀!

    ******

    随后追上莫沁涛的夏染,依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看着他孤独的背影,单手握拳挡在大树上,感觉他的渺小。

    说来可笑,以前她从不会静静跟在人的身后,总是忙着跟冬舞吵,跟爹娘吵,抱怨他们给她最差的条件,害她不如人。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她是幸福的。至少她衣食无忧,不像莫沁涛一样必须靠自己的双手杀出一条血路,还得忍受失学带来的痛苦。

    她安静地站着,在他身后感受他无奈的心情,随着起伏不已的胸膛一起叹气,一起坐下背靠在树干仰望天空。

    他们瞧了天空好一会儿,顽皮的阳光却在不经意间偷偷刺进他们的眼,夺走他们的视线,逼得他们不得不回到地面来。

    他们同时注视地面,同时失神,宽广的地面似乎能了解并收容他们的悲哀,默默承受他们两人的思绪。

    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夏染以为他打算永远不再说话。莫沁涛才带着沉重的语气缓缓开口。

    “我曾经看过一幅很棒的题字。”说这话时他的眼睛直视前方,似陷入回忆之中。

    “真的?”夏染跟着好奇地深入他的限,从中发现钦羡的光彩。

    “嗯。”他淡淡一笑,回忆越陷越深“五年前,我因战功而蒙皇上召见,入宫接受颁勋,就在那时,皇上展示了他收藏的一幅题字给满朝文武百官看,我刚好也在观看的行列,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能将单调的文字写得如此生动,不知不觉就被迷住了。”

    他的确是被迷住了,由他转趋蒙胧的眼神不难瞧出端倪,夏染想。

    “而后,皇上甚至当场为大家念了几句,满朝的文武百官也跟着念,可就我一个人开不了口,因为我根本看不懂长卷儿里头写的是什么。”说至此,他的眼神转为悲伤,甚至带有自嘲。

    “我当场愣在原地,尴尬地迎视满朝官员暗自嘲讽的眼神,到后来我才知道皇上展示的那幅字叫‘兰亭序’,是一个叫王羲之的人写的。”他吐口气把话止住,后又转问夏染。

    “你知道王羲之吗?”他虽如此问,晶灿的眼睛却希望她能说不知道,也好有个伴儿。

    “知道。”可夏染由于被问得突然,竟直觉性的点头,更加打击他的自尊心。

    “看吧!连你都知道,就我一个人不知道。”显然她的诚实无欺让他更伤心,眼神转为暗淡。“不过无妨,这些都过去了。只是从那次以后,我就下定决心要收集字画,发誓有一天一定要找出一幅比‘兰亭序’更苍劲有力的题字来,没想到”

    没想到他居然会被人骗得团团转,只因为他不识字。

    夏染默默看着再也讲不出任何话来的莫沁涛,为他难过,也诅咒那些嘲笑他的文武百官。唐人向来时兴收集字画,有些人是真的为了欣赏,有些则纯粹为了炫耀。只不过当朝为官,多多少少都得懂一些,就算是收集来充当门面也好,也由于这歪风,使不识字的莫沁涛试凄,进而发生今日的事。

    她看着他失意的侧脸,不晓得能用什么话安慰他,就她来看题字的真义不在于何人所写,而是其中的内容。

    “其实,你也不必那么在意一定要买到名人的题字或是画作,就我看,之前刚被你撕掉的那一幅题字其实就写得挺好,很有意思。”她提出她的看法。

    “是吗?”他的回应是有气无力。“那么你说说,那上头都写了什么?”

    “让我想想看”她努力回想。“那上头写着,‘春花缤飞朱颜俏,夏夜凉风拂落珠,秋红散叶趋添衣,冬寒霭白浸雪足’就这四句。”夏染唇带笑意的把她记得的诗句念给莫沁涛听,终于引起他一点点兴趣。

    “解释一下。”他紧绷的情绪逐渐放松。

    “好。”她笑着解释。“整首诗的意思大致上是;春天来了繁花的花瓣纷纷飘落在地上,少女的脸开始转红变得娇俏,夏季夜晚飘来了凉风,将少女白天所累积的汗珠吹落,秋天一到叶子转红开始飘落,寒风唆使少女添衣,冬季的时候很冷,四周被降落的雪染成白色,寒冷的冰霜浸湿了少女雪白的玉足。你说,这首诗是不是很有意思,把春夏秋冬和少女的神态都说尽了。”

    就是因为它写得传神,让她想起羽梦馆的姐妹们,所以她特别喜爱这首诗。

    “的确很有意思。”长年驻守边关,他都快忘了他所保卫的土地其实是有季节之分的。

    “所以说啊,你又何必一定要收集名人的字画呢?”夏染劝他。“万一字画的内容不合你意,收藏起来也不见很高兴,你说是不是?”所谓收集品就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光为了名声而千方百计得到,那算什么?

    那的确不算什么,他都快忘了当初他为什么开始收集字画,起初是因为钦慕,是因为着迷于‘兰亭序’运笔的苍劲有力,可渐渐地,他迷失在寻得秘宝的快感中,下意识的想与人一较长短。

    她一点也没说错,他收集了一大堆字画,由最初的感动逐渐转为贪婪,才会予人可乘之机,这是天底下最简单的道理,可他却得靠她提醒方能明白。

    他被外敌尊称为“擎天大将军”可他这个大将军,除了猛于打仗之外,什么都不懂,甚至输给一个文弱的女子。

    “把你刚刚念过的诗句再念一次。”他闭上眼,压抑自他心中逐渐溃堤的失落感,可他压抑不住,无法阻止俨然崩裂的自尊心掉落。

    “你是说那首四季诗吗?”夏染还在傻傻地问。

    “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悲哀,为什么他不识字?如果他识字的话,如果他识字的话

    “春花缤飞朱颜俏,夏夜凉风指落珠,秋红散叶趋添衣,冬寒霭白浸”

    夏染照着念,可还没念完,就被莫沁涛有力的手给攫了过去,双唇落入他狂霸的吮吻中,差点不能呼吸。

    “为什么你识字,为什么?”他轻啮她发肿的唇问她,把他的遗憾一古脑的都怪罪给她,可夏染却能了解他的心思。

    他们都是同时自负又自卑的人,不同的是她以任性来掩饰她不如人的缺憾,可是他却不能,身为男人的限制迫使他必须抬头挺胸,高筑起自尊心拒绝软弱的侵入。

    如今,他心中那道高高筑起的墙正迅速崩落,而他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只能将愤怒转嫁到她身上。

    她懂,她真的懂。过去她不能了解的事,这一刻全懂了,只因为她爱上眼前的男人,一个和她幻想中截然不同的典型。

    “你知道吗?”硬是打断她的思绪,莫沁涛支起她的下巴问。

    “如果你不识字的话有多好,至少我还可以活在自己的梦想中,享受我自以为是的快乐,可是你的出现破坏了一切。”

    这就是他憎恨她的原因,他憎恨她的坚持,憎恨她大无畏的精神,憎恨她总是对他说实话,逼他面对他逃避已久的现实。

    可他能逃避多久?梦想又能持续多长?终归他还是得回到现实,拼凑他已然散成碎片的自尊心。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了解他的心思,看见他眼中掩藏的红光,夏染扯住他胸前的衣袍跟他道歉,为他心疼,也为自己难过。

    她纯粹只是为了抓住第一眼心动的感觉而坚持;可她不知道她的坚持竟为他带来这么深的伤害。如果说过去她只是因为他的外表而喜欢他,那么现在她是真正爱上他了,爱上他的自大,同时也爱上他敏感脆弱的心。

    “现在才说抱歉有什么用?”他抹掉她溃堤的泪水。“当初我要你走,你坚持不走,现在就算你想走,也走不了了,因为我不会答应。”这又是他的另一个悲哀,一旦尝过了她的味道,感受她的温暖,就再也抛不开那足以融化冰雪的温热气息。

    “对不起”她依然噙着泪说抱歉,任他剥去她的外袍,探入她的中衣强取豪夺。

    “你是该说抱歉”抱歉她打动他的心,抱歉她迫使他面对他不愿回想的四季。

    她是他的夏之精灵,乘着夏季的夜风,悄悄指入他的帐内,将他积压了许久的眼泪,吹落到地上,埋入尘土,释放他的心,然而,她有什么权利?她有什么权利探进他的心,释放他的感情?他青涩的感情早已封箱,不需要她开启,更不需要她多事的殷勤。

    可她还是他的夏天,无论他再怎么抗拒,也无法否认他早已心动的事实。

    “再念一次那首诗。”解开她的裤带,掀高她的裙子,莫沁涛要求。既然她不经他的同意,便擅自闯入他心中那块神圣不可侵犯的土地,他又何须对她客气呢?

    “春花缤飞朱颜”

    “不是这句,是下一句。”他粗鲁地打断夏染,熟稔地撩拨她埋于深谷中的花蕾,很快便换来一池春水。

    “夏夜凉风拂落珠”夏染照他的意思念出属于她自己的诗句,同时也照他的意思环上他的腰,承受他猛烈的进击。

    他注入她的身体,感受她紧紧的包围,耳边回荡着他不愿承认却早已存在的事实。

    夏夜凉风拂落珠。

    她早已进入了他的心,现在又妄想开启他沉入海底许久的藏宝箱,取出其中的明珠,他能够答应吗?

    望着夏染沉醉的眼,莫沁涛不禁扪心自问,可是回答他的,却只有彼此的喘息声,弥漫在龟兹城内的某一个角落,久久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