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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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伯瞵迈进客栈,走上二楼。

    班师回朝,何等荣耀。

    昨夜叁加皇上为攻伐高昌有功之人所设之功宴,他却没有太多的雀跃之情。军旅生涯久了,胜利早已引不起太多波澜。筵席之上,他在意的是柳子容的未婚夫婿为何许人。

    斑昌仍是被废了国,大唐在其地设了个安西都护府。亡国之民曲文悌受封为卫军第三军的将军,高昌贵族也泰半受封;然而那些受封底脸孔中却没有任何特殊面孔足以引起他的注意。能为柳子容夫婿之人,必为不凡之士;然目光所及却净是平庸脸庞,甚连气势压人者,都不得望见。

    是谎言吗?那日捉到的八名刺客之中,有三名贵族,却无一人识得柳子容。她真的和人定亲了吗?

    他并不打算深入探讨,曾想强要柳子容的薛万均被控强暴高昌妇女,而他不打算让候君集那一方有机会以柳子容之事扯他的后腿。柳子容不说出未婚夫婿也好,他正可禀报皇上许她为它的人。她愈排斥他,他却愈放不开她,他要她用一生来偿还她对他的欺骗。

    脑中的想法让他震惊,不曾有过与女子共度一生的念头,当真是为了恨?

    李伯瞵走至廊道后测的厢房,他敲了下门。“柳子容。”

    “将军,请稍等。”高嫂拉开了门,笑吟吟地说。

    “还习惯长安天气吗?昨天刚进长安就飘了第一场雪,她可冻着了?”高家夫妇对柳子容的忠诚,让人钦佩。是故他顺了柳子容的意,让她先住进客栈与高嫂一家话别。

    “有您送来的暖裘,冻不着小姐的。”高嫂关上了门,为他倒上一杯茶。

    小姐昨晚即使说明得再委婉,他们一家还是清楚了一件事曲步瀛少爷不会安顿他们;因而对他们一家子而言,替他们夫妻找了屋舍安顿的李伯瞵将军,才是现在的恩人;何况,小姐即将嫁入李家了吧?将军未曾娶亲不是吗?

    “还没好吗?”李伯瞵指指屏风后的身影。

    “小姐还不习惯您昨个送来的服装呢。”

    “你们那屋子还习惯吗?”

    “简直太好了,谢谢将军。”乾净且齐全的木屋,将军细心得让人感动。

    “你们照顾柳子容,我该替她谢谢你们才是。”

    李伯瞵拿起茶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和高嫂交谈着,直到那半遮掩于屏风后的娇美身影夺去了他全副的注意。

    “这衣服,我不习惯。”柳子容半盘着乌黑细发,果绿的短襦、叶绿的织锦长裙?白色翻领的衫袖,衬着她领口一方肌肤更形胜雪。

    “我也不习惯。”他走到她身旁,半撩起她披在肩上的轻绢纱帛,目光却不留须臾离开过她。“你的身子,只许我一人看。”握住她的手,声带些粗嗄。

    她羞红了脸。他霸道而尖锐露骨的话道尽了她的地位

    “冷吗?”手冰凉至极。

    “屋内倒不至于。”

    柳子容彷佛想起什么地亮起了眸,用着孩子般纯真兴奋的口气对着高嫂说:“昨晚睡不着,我起床至院里摸到雪了,冰凉松滑。很快就融成水了。”

    “小心些,可别着了凉。”高嫂笑着,手中抱着件紫毛外裘。

    李伯瞵瞪着她脸上的笑,嫉妒那微笑并不是对他而发。拿过高嫂手中的紫毛裘披在她的肩上,迳自搂住她的腰走向门口。“走了”口气不佳。

    她停住脚步,不肯向前,同过头看见高嫂的泪眼。她轻喊一声,挣脱了他刻意放松的手劲,上前抱住斑嫂。“你们要好好保重、照顾好自己我这辈子都会惦着你们的生死亦然。”

    “说这什么不吉利的话,你有空一定要来看我们。才隔着二个坊,不远的。你这几天身子容易疲惫,手冰脸冻的,自己要会照顾自己啊。”用力地抱着小姐,泪流了整张脸庞。高嫂跪下身。“将军,小姐就交给您了。”

    “我会照顾她的。”李伯瞵肯定地点头,拉起了高嫂,搂回了柳子容。“待柳子容一切安定后,我会把你们接进来的。”

    柳子容闻言红了眼眶,抿开着唇,被他带出房门。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等他娶妻之后,再纳她为妾吗?突如其来的晕眩,让她在即将踏出客栈门口时摇晃了下身子。

    “脸色怎么如此难看?回去要欹云帮你把个脉。”他口气焦躁为她系住了皮裘衣带,再将她包裹在自己的黑色斗蓬之间,怕她被外头的寒霜冻着了身子。

    “欹云?”他家中尚有其他侍妾?她的脸色益发苍白。

    “我妹妹。”不悦地以斗蓬遮去她泰半脸庞,挡住来往行人惊艳的注视。他拉开客栈外等待的马车门,轻松地抱搂着她坐上温暖的车厢之内。

    “你家中有多少侍妾?我在李家又该是何种地位?”犹豫了会,她转动了下身子,想离开他的怀抱坐于对座,然却被他的手臂所扼阻。

    “你希望有何种地位?”他直直地盯着她。

    他在暗示什么吗?略略摇动的马车行进中,她望着他深奥难猜的目光。

    她是多么渴望能尽情感受他所有的呵护、怜恤;欺骗也好,她只要他这一段时日的深情与拥抱。八日后,曲步瀛就会出现了,对她而言,未来,是不可能的奢望啊

    想留连在他的怀中,又怕被他的利眼刺得伤痕累累。

    “我不敢有希望。”她望向马车内遮去窗口的绣帘说着。

    “依然是没有心吗?”愠色蒙上了黑阒的眸,他扳过了她的头。

    他在乎她吗?否则何以动怒呢?试探地,柳子容伸出手置在他温暖的胸口,感受着那心口的泺动。

    “我只希望在这里有个位置。”

    李伯瞵压住胸口那只小手,深深地注视她眼中的美丽与哀愁,澎湃的感情几乎溢出胸口。他低下头紧紧地吻住了她,吻住她所有欲言又止的婉言,吻入他所有难以诉说的感情。

    一如以住,被他的亲吻抚弄分了心神,直至她嘤咛出一声微弱的呻颐瘁,她才惊觉地想推开他伸入衣衫内的手。“不要。”

    她不能有他的孩子

    他眉头一皱,执拗不肯收回留连的手掌。“给我一个理由。”

    柳子容闭上眼,心头难过而忿愤。因为与他有了亲密行为,她就失去了任何拒绝的权利吗?“我不是你的什么人,没有必要为你生养孩子,一个逃脱不了的我已经够了。”

    一道掌风甩拂过她的脸颊,硬是击上了她身边的窗。

    “大少爷,怎么了?”在车厢传来巨响之际,车缓下了车速,战战兢兢的。

    “继续走。”李伯瞵狠狠地盯住柳子容受到惊吓的脸。她就这么恨他吗?那又何必说什么只希望在他的心有个位置。他粗暴地扯过她的手腕,咒语一样地蹦出话来:“我不会放开你”

    “为什么?”她突然问道。对她,他可曾有些在乎?

    他冷凝着眼,在她那双清澈水眸中,看到期待。“为什么问为什么?”

    柳子容轻笑了,还有什么好失去?还有什么说不出口呢?她一无所有。

    失去生命,她都不惧了,又何必害怕坦白呢?最多不过就被他嗤笑、嘲弄她的深情吧。这又什么好害怕的呢?心,反正一样会因他而揪痛。

    她将手掌挨进他的掌心之中,让厚实而温暖的手裹住她。抬起头,用最认真的神情注视他不动声色的表情。“我爱你,一直爱着你。”

    “这是玩笑?还是你的另一个谎言?”他额上的青筋紧绷地抽动。她白莲般纯洁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欺瞒神色。

    “相信也好,不信也罢。说出口也许是因为不想有任何遗憾在心头。”心既然已遗失在他身上,就全然地交予他吧。“也许只是想成为你占据你回忆中的一段。我不求你对我也有同等的情感,毕竟是我欺骗你在先。然而,你取走了我的清白、我的感情。所有的恨怨就此抵去吧。”

    见他仍默不吭声,她挤出了一个心灰意冷的勉强微笑。“刚才的话,你可以置之不理。”

    李伯瞵瞪着她唇边那抹无奈而美丽的笑,猛然间扣住她的后背,让她的身子完全地抵住他。“我当真可以置之不理?”

    胡乱地点点头,她难过梗住了呼吸,闭上了眼承受那自心口扑冲而上的痛楚。伸出了手想推开他,推开他那令人心寒的沐温。“我不能呼吸了。”

    “不能呼吸吗?需要我给你一些气息吗?”

    在她惊愕地张开眼时,他垂首将吻落在她的唇边,像春风吹拂过花朵的温柔,轻轻地以唇摩挲过她的唇线。

    “你”他在笑?

    “乖,别说话。”他的舌逼入她的唇间,挑逗着她的细滑。

    “到家了。”车恭敬地说着。

    “别理。”他亲密地吮着她颈间的珠润肌理,轻笑地抚过她敏感抖颤的皮肤。“仍是这般敏感。”

    “大哥,不好了”条地一声,车门被打开来。

    柳子容闭上眼,偏过头缩在李伯瞵怀中,根本不敢抬头。才刚到李家,就被人瞧见他亲吻着她,真丢人啊。

    “发生什么惊天大事?下回记得敲门。”李伯瞵朝弟弟李仲麾飞瞪一眼,安抚地顺着她的发。见李仲麾的目光了然地游移在柳子容敞开的衣领间,忙不迭拉起她的毛裘盖住她。

    “这是你昨天提过要带回来的姑娘?”李仲麾摸着下颚,俊俏的眼盲望向那被李伯瞵紧抱在怀间的娇小人儿。他扬起眉看着李伯瞵眼底的温柔。“不引见一下,还是没必要引见?她待会就回去了?”

    “闭上你的嘴。”李伯瞵的话让柳子容瑟缩了下,他抱起她下了车驾。“她会在我们家常住。”

    “不让她抬头打个招呼?舍不得?”李仲麾调侃地看着仍埋首于李伯瞵胸前的她。

    “子容,这是我弟弟李仲麾。”

    她浅浅地仰起眸看向李伯瞵,见他保护地朝自己点点头,她才扬起羞赧的粉脸看向身后的男子。

    “绝色”李仲麾不客气地打量着她,让她一张脸更添了几分红晕。“这样的容貌,足够男人一辈子看不上其他女子。”

    “好了,你不必这样盯着她瞧。”打断了李仲麾赞赏的目光,他搂着她往屋内正厅走去,并肩坐在平榻之上。“发生什么事了?”

    “紫华失踪了。”李仲麾正了下脸色,带笑的眸子中神情一变。

    “什么紫华失踪了她不在肃州姑母家吗?”

    松开了置于柳子容肩上的手,李伯瞵激动地捶了下前方的木几,没注意到她低下了头以掩饰眼中的痛。

    他是如此在意紫华啊懊庆幸他的毫不隐瞒,还是该悲哀他竟连掩饰都不想掩饰,她不过是个妾?

    “方才收到顾春明捎来的消息,紫华骗姑母说你要她回长安,姑母也信以为真。我们直到收到他们捎的信息才知道,他们在沙洲的商队中找到她了。”李仲麾严肃地倾身与李伯瞵相对。

    “沙洲?她跑到那地方做什么?顾春明和顾夏明又在搞什鬼?派他们跟在紫华身旁就是要阻止她那莽莽撞撞的个性。那两个人不会向姑母说出真相,好阻止她吗?”焦虑让李伯瞵心烦意乱,他走下平榻在木质地板上踱着步。

    “紫华那磨人精的个性,唯一制得住她的人就是你了。她不要威胁顾春明、顾夏明就谢天谢地了;何况,依信中所写,他们两人现在已在她身旁了,我相信他们很快就可以把她带回来的。我已经要人到沙洲去把她带回来了。”李仲麾亦站起身与他并肩,身材亦高大的他同样地焦急。

    “她这次回来,我不会让她再踏出房门一步”李伯瞵怒吼着。

    柳子容闭上眼,握着拳努力地不让自己的难受表现出来。知道他最在乎的人不是自己却又无力改变事实的感受,让心揪痛得想流泪。

    “大哥。”低柔的女音穿过门槛,李欹云素雅的眉眼出现在厅间。“你就是关紫华一年半载的,她还是那副性子,不如让她去走走看看,她看过了、好奇心满足了,就会乖乖回来了。我认为你们两人都过分紧张了,她身旁还有顾春明和顾夏明在啊。”

    “你不要替她说话。有那两个人在,她还不是溜走了”李伯瞵皱起眉头。

    “对了。”李欹云绕过李仲麾,背对着他向着李伯瞵说:“我要人通知龙沐勋。”

    “你通知那家伙做什么?”李仲麾立即走到李欹云身边,不满的口气溢于言辞之间:“不是要你别通知他吗?”

    在听见龙沐勋的名字时,柳子容乍抬起头。他们知道紫华失踪即是待在龙沐勋甘州的别业那儿吗?她该开口吗?

    她看向李仲麾身旁那一身月白衣衫的女子没有李伯瞵深峭鲜明的轮廓、没有李仲麾潇洒的俊逸,李欹云的五官一如其素净的衣衫清淡而不夺目,然而她一双清亮而典雅的眸,却温婉得让人安心。

    柳子容的视线看过李仲麾扣住李欹云的手腕,又瞥向李仲麾眼中逐渐爆出的怒涛。这二人好生奇怪?

    “龙家的商队常往来于沙洲与长安之间,托他帮忙,理所应当。”李欹云抿了下嘴角,却不见笑意。她轻轻地抽回手,自始至终未看李仲麾。“大哥,你的意思?”

    “我原也是这样打算,几天前我和柳子容在甘州的市集上遇见一些刺客,他帮了不少忙。”李伯瞵坐回平榻前,轻搂住柳子容的肩。“还好她没事。这是我妹妹欹云。欹云,这是柳子容。”

    “你好。”柳子容笑了笑,一时之间不知用何等面貌去面对他的家人。

    他的家人又会以何种目光来看她这个介入紫华与李伯瞵之间的外来者呢?他们似乎都十分喜爱紫华。

    “我就知道大哥有一天一定会让我们惊奇的,欢迎你。你不舒服吗?”李欹云温柔悦耳的声音询问着,清亮的眸子中有着善意的关心。

    接收到这样的话,柳子容却咬住了唇,思绪更如陷入迷雾之间。这是唐朝贵族们的婚姻价值观吗?“我只是有些累了。”

    “大哥,她的脸色不纯粹是疲累。我为她把把脉好吗?”李欹云坐到了柳子容身旁,握住她的脉。

    “我不需要。”在大家的惊愕间,柳子容抽回手到身后藏握。

    “欹云的医术可非等闲。”李伯瞵笑着握起柳子容的手腕。“而你也的确苍白了些,让她瞧瞧。”

    “不。”她突然站起身想逃脱,然而会卒地起立却让她头脑晕眩,身子不听使唤她又瘫了下去。

    李伯瞵即刻拥她入怀,手劲温柔,眼神却十分锐厉。“欹云,过来替她把脉。”

    “不要这样。我没事的,只是累了点而已,真的。”柳子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着急地把手部缩入了衣袍之间,不肯伸出。现在的身子怎能让人诊断脉象呢?一旦被诊断出真相,她十日后如何至东市的“满福楼”找曲步瀛呢?“我不要把脉。”

    “身子都站不稳了,还任是任性。”李伯瞵变了脸色,硬是扯住她的手腕。

    “大哥,别勉强她了,我带她去休息吧。”李欹云接住大哥的手,慧黠的眼向大哥做了个暗示。

    “不用了,我带她回房,待会送些饭食和叁汤过来让她补补气。”没有避讳弟、妹在场,李伯瞵抱起了那发冷的身子。

    “柳姑娘住哪间厢房?我请人多送个暖炉过去。”李欹云微笑地轻点着头,笑却在望见一旁李仲麾那坚定的眼神时,渐渐消失。“我先去打理一下。”她转身想走。

    “不必了打理了。她住我房间。”李伯瞵转身离去。

    “看来大哥终于找到了他在意的女子了。”李欹云勉强地说着。“我去厨房交代一下。”

    “为什么找龙沐勋?”李仲麾高大的身子挡住她的前方,阻了去路。

    “他是我的未婚夫婿,找他有何不妥吗?我相信他绝对有足够的处理能力。”

    “他四处留情,你还替他说话”他一吼,摇晃着她的肩。“他不够格得到你皇上昏了头”

    李欹云连忙伸手住了他的唇。“你想被砍头吗?啊”他灼热的唇在她的掌心印上了痕迹。

    捉住她的手,不许她缩回,他炯炯的眼注视着她盈满无奈的眼。“别跟了他。”

    “不跟他?也会是另一人。你是我的二哥啊这一辈子都是。放手让我走吧。”

    在他乍然松开的面容之中,她不敢再回头,因为没有勇气凝看他眼中的灼热、更怕心中的情感狂奔而出啊

    *****

    “还累吗?”李伯瞵半侧着身,搂着柳子容在床榻上。

    怕他又要自己让李欹云把脉,只得抬起愈来愈沉重的眼皮,对他一笑。“用了餐后,好些了。”头顶上瞬间一松,他已松开了她的发髻。

    “若非盘起成髻,别人还以为我将道观内的小尼姑绑回家中了。”以指梳理着她淡淡芳香的发,卷起她稍过肩的发梢把玩着,观察着她。

    她靠在他的肩胛上,感受他轻拂她背部的温柔,伸手遮住了唇边一个呵欠,感觉愈来愈容易疲累。“稳櫓有件事要告诉你。”口齿有些睡意的迷迷糊糊。

    “明天再说吧,现在好好休息。”将她的身子移到被褥之间,怜惜地看她孩子气地抱住他的手臂。

    “不行”她揉者脸颊在他的臂上,长长的睫毛已垂闭。“我要去十四那日要去东市。不能忘记”

    十四日去东市?为什么如此坚持?他怀疑地盯着她慢慢沉入睡梦的脸庞。她有什么秘密?莫非她欺骗他她未婚夫实际上已在东市所以,她不愿让他碰她、不愿有他的子嗣

    妒火烧红了心,他一拳捶向桌几,震落了几面上的人叁茶,砰地碎落一地。

    她只是喃喃地吐了句无意义的呢喃,抱住他的手臂没有张开眼。

    李欹云放入叁茶间的安眠葯草该是发作了。

    盯着她无瑕的睡容,在猜测她复杂心思之际,却仍是轻轻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怕惊醒了她。

    “你可以进来了。”他对着门外说道。

    李欹云推开了门,提着一盒医具轻轻地走了进来。“她睡熟了吗?”

    “一整碗叁汤都喝完了,早该睡熟了。”李伯瞵的视线没有离开过柳子容。

    “她美丽得不似凡间人。”她坐到柳子容的身边,却看着李伯瞵。“我何时可以称她为大嫂?”

    “等她的心完全属于我的那一天。”他苦涩地笑了笑。

    “身子呢?已属于你了吗?”李欹云直接地问道。“她不愿让我把脉,也许是因为有了身孕。”

    李伯瞵瞪着李歌云,万万没想到单纯的妹子会问这样的问题,也没想到她给他这样一个答案。

    身孕?他和子容的孩子。

    “别笑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李歌云摇摇头抿着唇笑,握起了柳子容的手臂。

    在李欹云把脉之际,他细细端详着柳子容的眉、柳子容的眼这张令他此生不倦的容颜、这个系着他所有感情的女子啊她款款的柔情、无微不至的关心,早已锁住了他今生的眷恋。

    懊是定下来了,他需要一份归属。

    “大哥,你的手给我。”李欹云震惊地扣住了李伯瞵的脉,把量着脉象。“怎么会这样?她这些日子都你在一起?食住皆然吗?”

    “没错,怎么了?”他脸色凝重,因为李欹云逐渐沉重的脸色。“她要不要紧?”

    放开李伯瞵的手,李欹云又握住了柳子容的脉,再度摇头。“不可能啊,你的脉象完全正常。”

    “她到底怎么了?”李伯瞵不安地看着李欹云郁郁不解的表情。“快说”

    李欹云放下了柳子容的手,注视着那绝美娇额上的微微青白,一会才抬头看向大哥焦灼的神态,缓缓开口道:“她中了半旬阴间散。”

    “半旬阴间散”李伯瞵一愣,随即怒吼出声,见柳子容身子不安稳地翻动,才压低了音量。“那是什么鬼东西?”

    阴毒的名称,让人发寒。

    “是一种逐渐降低人的生命力、让人在半旬之间体力衰竭至死的毒葯。可怕之处在于中毒之后,中毒之人不易察觉,只以为是单纯的身子不适。十五日一到,则心脉尽破裂,九孔出血而亡;死前会经历一段生不如死的挣扎。”李欹云皱着眉与

    他同看向那熟睡的人儿。“她与谁有深仇,那人要这样谋害她?”

    “有解葯吗?”他单刀直入地问,偎在身旁入眠的她彷若即将消失一般的纤白。

    “没有解葯,我还敢如此镇定吗?”李欹云安抚地拍拍李伯瞵的肩。“我再不才,起码有位名师教导啊。”

    “两年前找到你时,知道你跟着玉面医神学了好几年的医术,却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你医术下的受惠者。”李伯瞵动了动嘴角。“你刚才说我没事吗?”轻抚过柳子容白得过分的颊,眼中酝酿危险风暴。

    “你的脉象正常,而这正是最令人感到奇怪的一点。半旬阴间散,通常是被喂入饮食间,逐日渗入人体五脏六肺。若说二人一同共餐,怎么可能你无事,而她已中毒数日?”

    “她中毒了几天?”逐日渗入,他在脑中思索着与柳子容接触的人。

    “约莫五日。”李欹云翻开她的眼睑检视着。“距离毒性发作尚有十日。”

    五日她那日在树林间碰到什么人吗?“今日是”

    “初五。”李欹云低头在葯箱间拿出一瓶食指大小的翠绿瓶子,拨开瓶盖。

    “十日后就是十五。”他警觉地想起柳子容沉睡前所说的话,莫非她早自知中毒她十四日至东市又代表了什么呢?

    “把这先让她含着,可以解部分的毒。她体质不甚强健,别人挨得住十五日,她可能只挡得住一、二日。”李欹云把一九土泥色的杳丸交到李伯瞵手间。“我待会就开始调配解毒的剂葯。不过,可得提防她又被继续下毒。”

    接过葯丸,他深明的眼眉间透着沉思,脸部肌肉微微抽搐着。“先别让她知道已被下毒,也别让她知道我们已得知她中了毒。”

    “你是说她”李欹云讶异地喊着。

    “我希望不是。”他抚摩着柳子容的脸庞,长长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