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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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像在梦里面。

    明明是血浓于水、明明是骨肉至亲,隔了二十年再见面,不只恍如隔世,而且尴尬至极。

    “乔莲,其实你的本名叫川岚,林川岚。”

    “林川岚?”好陌生的名字,她下意识反抗。

    “不过乔莲这名字多叫几次也挺顺口的,就不需再改那么多了。”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母亲碰碰丈夫的胳臂。

    比起蓝家的宽敞舒适,她的亲生家庭显得寒伧,住的是三房二厅,总共三十坪大的公寓。她不是故意要嫌弃,也不是看自个儿家里不起,就是、就是一时无法习惯。

    心思飘远了,只留下一小部分听亲生父母诉说过去的事。

    “多谢蓝大哥、蓝大嫂把你拉拔大”

    “当年要不是我们为人作保,债务人跑掉,银行把帐算在我们头上,我们也不会狠心丢下你不管。”

    “多亏了你蓝大哥,这几年一直找我们,也分担了我们不少经济压力。”

    “现在,我们好不容易还清债务,贷款买了这个小鲍寓。我们知道你住这儿,一开始会有些不习惯,毕竟这儿格局是小了点,但以后经济情况慢慢就会好转,我们会想办法补偿你的”

    补偿?怎么补偿?

    如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她的父母未被债务波及,她也就不会遇到大哥、不会被他管得死死的、不会被他设计、不会爱上他,当然也不会恨他。她的生命会在一开始,便步进正轨。

    然而,正轨的生命线想来却如此乏味。

    仅仅几个小时的相处,她还没有办法对眼前这对苍老的夫妇产生任何亲情,她尊敬他们,却挤不出一丝丝的爱,不是不愿意,是有心无力。

    他们回看她的眼神也一样,除了探索之外,还有着几分不确定。

    他们三人应该是最核心的家庭成员,该有密不可分的缠连,家庭、血脉、同甘共苦,不该像现在这般陌生。

    他们给了她生命、面前的女人生下了她但是,她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毕竟是生不如养”她的母亲突然喟叹道。“养着养着,都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亲骨肉也变得陌生了。”

    她不知道要回答什么,情绪仍在紧绷当中。

    回顾过去的生活,正是因为有大哥的存在,才有了光与热。

    如今,离开了他,虽然才一下下,她世界的重心没了,热源也没了。

    本来以为离开他,她才能够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但此刻却不争气地发现,没有他,她根本没办法好好生活。

    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她茫然了。

    到底她的生命那一脉才是正轨,那一脉又是乱了套的?

    ----

    骗子、骗子,她讨厌骗子却也好想念骗子。

    自从随亲生父母返家之后,除了上学,她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她不用到蓝狮打工,不再怕被突袭,被吻得喘不过气,甚至随大哥“性”之所致,百无禁忌。

    而母亲为了疼护她,更不让她插手帮忙家里的事,她只要坐在房间里,享受父母极力给她的补偿就好。

    忽然间,她变成很闲、很静、涸普的一个人。

    无所事事是寂寞的大敌,她不能不去想大哥的卑鄙霸道、极深城府,她一再告诉自己,如果没有他,她的生命一定完全不同,一定会更灿烂、更有活力,毕竟曾有不少男生心仪她,她可能是舞会里的女王、pub里的小野猫、ktv里的歌后--

    但是,只要大哥出现在脑中,就像狂风吹熄了烛火,幻想全变得漆黑。

    她是不是被制约了?被训练得无他不欢、非他不要?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她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那团火红艳影。

    不管走到哪儿,夏婉吟还是坚持火焰华丽风,胸前甚至别了一朵晶钻黑玫瑰。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一脸防备地问。

    这人帮着大哥骗她,也是个骗徒呢!

    “伯母开门让我进来的,我过来拿我的祖母绿耳环。”她依然笑咪咪。

    乔莲实在打不起精神应酬她。

    “耳环,我忘在家”她顿了一下。“蓝家的卧房,麻烦你过去找找。”

    “喔,好啊!”夏婉吟像主人般自在地坐在床边踢脚,打量她的新房间。

    “还有事吗?”

    “陪你聊聊喽,我看你也没什么知心朋友,就过来陪你解解闷。”

    想到夏小姐就是大哥的“帮凶”她就愈看她愈不开心。

    但是将人扫地出门的事,她又做不出来,只好垂着头坐在另一边。

    “你原谅他了没有?”夏婉吟突然问。

    乔莲蹙起眉。夏小姐跟大哥还真有点相似,说话都比人强势几分。

    “你的言下之意,是我应该原谅他?”

    “当然。”

    “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不敢置信地提高音调。

    “你的口齿变灵活了,不错不错。”夏婉吟点头称许。“我的确是这么想。”

    “我不会原谅他,永远都不会!”

    “为什么?是因为难为情、一时拉不下脸,还是你恨死他了?”

    “他欺骗我,你也是!”“我们没有骗你!如果你仔细回想我们说过的话,就会发现,没有一句话挑明了我跟他的恋情。我们只是放出饵食,是你把模棱两可的话语,扭曲编造成你以为的局面。”

    “你”仔细想想,好像是这样。

    “如果你不在乎他、不爱他,干嘛傻傻地吞下饵?”

    乔莲不容许自己再软弱无能。“如果我不是弃婴、如果我没有遇到大哥,我根本就不会被你们联手骗得团团转。”

    而最令她羞愤的,是她竟然被骗得很快乐、很幸福。

    夏婉吟看了她好半晌。

    “这些如果都已经发生了,人生也无法重来一遍。你要继续自怜自艾,还是想清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继续过日子?”

    乔莲被她一堵,说不上话来。

    “你心里难免有埋怨,但我告诉你,你自认被控制了二十年,那个男人也用了二十年的时间陪你,他不是用遥控器指挥你往东往西,而是一个人、一颗心、一双眼睛,随你到处走。

    当你觉得不公平的时候,是不是也该想一想,自比坐在监牢中的你,早已有一位无期徒刑的狱友,在监牢里等着你。”

    乔莲瞪着夏婉吟看。

    “而这位狱友年纪比你大。照理说,当你出现在他生命中时,他正讨厌又软又爱哭的娃娃;当你刚刚学会跟在他后面跑的时候,他正沉迷着打球玩游戏机。但他推开过你吗?赶走过你吗?”

    乔莲愣了一下。

    没有。大哥不曾推开过她,相反的,一次又一次,他总是照顾她、保护她、陪着她。

    如果说大哥孤立了她,那么对等的,他也放弃了他的社交圈。

    她心头一震,一股近乎痛楚的柔情涌了上来。她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摸索过大哥的心。

    “没错,任何情感的付出都不该奢望回报,他应该放手让你走,但你也爱上他了,不是吗?这就好啦,不要只是因为觉得难堪,就松手把幸福放掉了。”

    她实在不懂乔莲七拐八弯的心思,在她看来,乔莲简直好命得可以。

    “如果有一个男人肯这样待我,从小呵护我到大,心里只有我,我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那个男人。”

    她站起身,拉了拉裙襬。

    “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一想。一句忠告:别漏接了从天而降的幸福。”

    说毕,她径自打开房门,离开林家居住的公寓。

    当她走到路边,正要打开车门时,一股热流从背后吹向她耳际。

    “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个素有“冷面悍将”之称的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

    她迅速转过身,倒退一步,仰看跟她纠缠了十几年的青梅竹马。

    这家伙对待她,可不输蓝义阳对待乔莲妹子呢!不过她可不是省油的灯,不会像乔莲妹子一样,那么容易上当,轻易就被踹进蓝义阳怀里。

    “什么真的假的?你听见了什么?”她瞇起眼问。

    男人从她胸前取下晶钻黑玫瑰别针,将钮扣般大小的追踪窃婷器取下来,摊在手心让她看。

    她立刻心知不妙。

    “如果有一个男人肯这样待我,从小呵护我到大,心里只有我,我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那个男人。”他复诵她说过的话,黑眸闪动认真与决心。

    夏婉吟跳进车里,迅速发动引擎,踩油门。

    “我那是说来劝别人结婚的屁话,你少给我当真!”

    那男人追也不追,只看着艳红车影绝尘而去。

    “屁话是吗?我就偏要当真!”

    ----

    蓝义阳站在办公室窗边,俯视大马路。

    夜已经深了,蓝狮也已经打烊了,但他杵在这里,宁可看着空荡荡的马路,也不愿意回去休息。

    那个房间、那层顶楼,甚至整个家里,都有太多乔莲的回忆,每次踏进去,他的心口总抽得很紧。

    他怪自己,为何让夏婉吟搅局。

    如果当时不被她说动,虽然到现在,他可能还不曾品尝乔莲的甜蜜,但滴水能穿石,终有一天,她还是会接受他的感情,还是会爱他无反顾。

    他也怪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何要那么大方,将她奉还。

    她的亲生父母已经与她分开近二十年,再怎么思念,也不急于在这几天相认,他为什么不等到把事情解释清楚、她完全谅解之后,再让她走?

    他霸道了半辈子,唯一一次心软,居然是自愿放手,让她离开!

    他简直恨透了自己的决定。

    几天前,夏婉吟捎来消息,说她去见过乔莲,乔莲固执极了,把他愈想愈坏,还说打死她也绝对不会原谅他,他们之问已经玩完了。

    夏婉吟要他把心放宽一些,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可以挽回了。她甚至还差人送来裱过框的书法名家墨宝一副,特别叮嘱好好留着,这墨宝可保值增值。

    他一看--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去她的!谁管那墨宝以后会翻涨多少倍,他当场就一脚踹烂了它。

    他就死心眼,恋定了那个小妮子,怎么样?不行吗?

    他看着堆在墙角的碎玻璃、烂木头,考虑要再去踹它两脚,再放把火,把它给烧了。

    正当他转过身,准备将愤怒付诸行动,眼角余光瞄见了一个影子,一个在马路对面的交通号志灯下,孤孤单单的熟悉影子。

    他立即僵住,蹙起眉,怀疑那只是他的幻觉。

    那个幻觉,有一百万个不可能,是他心里惦记的那个小女人。

    因为她恨他、因为她讨厌他、因为她无法原谅他做过的事、因为他做的事都随岁月流逝,无法挽回,所以她不想再见他任何一面。

    对,没错,就是这样,她根本不会找上门

    但,该死的,都秋天了,夜里风凉,那个幻影为什么穿着那么单薄的衣服?该死的,她还打了个寒颤!

    最后,他决定做一回傻事。

    蓝义阳抓起西装外套,用最快的速度,冲到楼下去。

    夜,很黑。

    路旁的红绿灯已经转成了闪红灯,远处还有车辆呼啸而过的声响。

    他冲到路边,那个幻影没有消失,他与幻影隔着马路对望。

    忽然间,那个幻影打了个喷嚏,哈啾一声,由虚变实。

    她不是幻影!

    她是货真价实的蓝乔莲,不,是林川岚!

    她来了!不管什么理由,或许她带了把刀、或许她藏了手枪、或许她是来找他复仇的--

    但,重要的是,她来了!

    阴霾一扫而空。只要是乔莲,不管她想对他干刀万剐,他都不在乎,他乐于束手就擒,只要她高兴就好!

    他露出真心的笑容,勾勾手指,要她放马过来。

    乔莲站在马路那头,看着那张熟悉又自傲的脸庞、看着那抹桀骜不驯的笑容、看着那双霸道恶质的眼神、看着那个欺负人的手势

    他每次都以为只要勾勾手指,她就会跑到他跟前摇尾巴,这种想法实在太可恶了!

    她跳起来,飞奔过去。这次她一定要揍歪他的鼻子!

    正当她跑到马路中央的时候,一台重型机车突然从转弯处飞驰而来,引擎声催得猛,她吓得停住脚步,转头瞪着刺目的大灯,瞬间失掉所有反应能力。

    那辆重型机车直直朝她冲来,拐也不拐一下。

    “shit!”

    蓝义阳在第一时间飞奔而至,扑向乔莲,一个硬生生的翻身动作,整个人重重摔下,擦上粗糙的柏油路面。

    重型机车停也没停,笔直地往前冲去,呼啸声渐行渐远。

    他怀里紧扣着乔莲,感觉衣帛撕裂,背部、手臂一阵热辣辣的痛。

    懊死的,擦破皮了,他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体肤渗出,看来是大面积见血的擦伤。

    “大哥”乔莲抬起头,怯怯地叫。

    本来想任她打、任她骂、任她砍砍杀杀,但此时一肚子气却爆了开来。

    “夜也深了,天也凉了,你到底跑出来做什么?”不不不,其实他不是要说这个,他是想问她有没有受伤。

    “大哥,那辆机车该不会也是你安排的吧?”不对不对,她怎么说出这么刻薄的话?她是要谢谢大哥舍命救她啊!

    “谁安排车子来撞你?你死了我要娶谁?”慢慢慢,他们之间的鸿沟太大,她余怒未消,谈婚嫁未免太早,即使他渴望已久。

    听他这句话,乔莲整张小脸红了起来。

    “大哥,我们先起来吧,要是来一辆拖板车就惨了。”

    “那正好,生死相许,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他粗声粗气地道。

    她爬起来,用力捶他一下。“不要拿这个开玩笑。”

    蓝义阳痛得呻吟一声。

    “怎么了?”她紧张地问。这辈子,她还没听过大哥凄惨地叫出来。“受伤了吗?”

    他咬咬牙。“扶我坐起来。”

    乔莲照作,看到他背后衬衫已经磨破,血渍晕染出来,不禁大惊失色。

    “大哥,你流血了!”

    为了她,他干过架,也挂过彩,不差这一回了。

    “没事,扶我回办公室。”

    乔莲慢慢地将他扶起来,肩膀上挂着他的手臂,慢慢朝蓝家大楼走去。

    ----

    一进睽违已久的总裁办公室,乔莲立刻拿出急救箱,为大哥背上那一大片擦伤消毒上葯。

    当葯水擦在伤口上,冒出泡泡,大哥猛抽一口气,她的心也跟着揪疼了。

    她的动作益发轻柔,但好像没用,那一大片擦伤看来怵目惊心。

    她突然好有罪恶感。“对不起,我刚刚不该说那样的话。”

    “什么话?”

    “我说那辆机车冲过来,是你安排的。”

    他自嘲笑道:“我没有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

    她咬咬唇,觉得自己把大哥想得好卑鄙,其实她直觉联想到此,更是卑鄙。

    几乎用光了脱脂棉、消毒葯水,好不容易,大哥的伤处理到一个段落。

    “大哥,你应该到医院去打一支破伤风。”她左看右看,就是揪心。

    “我三个月前才打过,葯效还在。”他点燃起一根烟,把打火机丢在桌上。“等伤口干一点,我开车送你回去。”

    乔莲收好急救箱,默默记下明天到葯房该补充哪些东西,而后愣坐在一旁。

    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大哥见面,该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但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却解决了她的窘境,至少让他们暂时有别的话题,不至于太尴尬。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开口问:

    “大哥,你会寂寞吗?”

    他狠狠抽一口烟。“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来,一直盯着我,眼中只有我,没有其他朋友,你会寂寞吗?”这几天,她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夏婉吟对她说过的话。

    她想,她或许把大哥想得太过分,真正的他,从来不曾在她面前流露出柔软的情绪,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

    他半裸着身子,伤口又烫又麻。

    他沉默了许久,才道:“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你不是我的亲妹妹吗?”

    她摇摇头。

    “你小的时候,有一次偷偷告诉我,你觉得自己像垃圾堆捡回来的孩子,妈妈好像不是你的妈妈、爸爸好像不是你的爸爸。”

    “有这回事吗?”她努力回想,但也许年代太久远,她记不起。

    “我要爸妈立刻改进,不准让你感到被冷落。后来惟欢也忘了你不是妈亲生的,为了不影响整个家的气氛,你就一直以亲妹妹的身分留下来。”

    他吐了个烟圈。

    “但这却缚住了我。”他苦笑了下。“这是我设定的事,偏偏我却爱上你,所以只能用我的方法霸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