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剑萧柔情 > 第四章

第四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月似镰钓,漫过天心,转眼已是三更时分了。

    彭襄妤却独坐在碧纱窗前,手执香扇,一副心事重重,无处排遣的模样。

    巧儿见她愁眉轻颦,神思恍惚,不敢惊扰她,只好缩在一张锦椅上,托著下巴,睡眼惺忪地打著盹。

    彭妻妤望之不忍,也知道自己该睡了,但,幽思萦怀的她,即便闭上双眸,亦是思潮飒沓,寝不安枕啊!

    冷墨的出现,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飓风,在她心海里兴风行云,吹绉了一池春水,从此,浪花汹涌,愁云万叠,难得平静。

    自她委身烟花,挂牌接客以来,见过不少风流雅士,王孙公子,乃至绮儒纨裤,有的人贪恋她的美色,有的人欣赏她的才华,但不论何者,俱都表现得像个正常的寻芳客,惟独冷墨行止诡异,启人疑窦。

    看似落拓豪放,不拘小节,但却出言犀锐,字字大胆,话中有话,令人有如雾里看花,难辨真伪。

    一方面抚琴向她表达倾慕之心,另一方面又语音暧昧,意有所指的牵扯上展靖白,弄得她不胜窘困,既惊且疑,实不知他袖里暗藏什么乾坤,卖弄何种玄机?

    唉!彭襄妤百思不得其解。惆怅、寥落、哀愁、感伤,总总情怀,丝丝缕缕,如乱麻缠绕,让她愈理愈是迷乱,愈理愈是惶惑,茫茫然不知情怀所托。

    唉!包鼓四响,她轻摇香扇,弱不胜衣地低叹一声,看来,她又要度过一个愁绪漫漫,终宵难眠的深夜了。

    忽地,她听闻到一阵极为嘈杂刺耳的騒动声,好像有人正扯著嗓门在叫骂,听那声音,颇似胡嬷嬷,她微微一愣,莫非又有哪个刁蛮的客人在藉机生事了。

    巧儿也被惊醒了,她揉揉眼睛,语音模糊地大发牢騒:

    “又是哪个缺德鬼在闹事?三更半夜地,扰人清眠,也不怕引起公愤,让人乱拳打死?”

    彭襄妤轻睨了她一眼“是胡嬷嬷在骂人,你下去瞧瞧,看是怎么一回事?”

    巧儿嘟著小嘴,一脸勉强地依言行事。

    过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她重新登阁,以一副没啥大不了的语气向彭襄妤报告著。“小姐,其实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有个老头子喝醉了,趴在桌上,不肯离开,胡嬷嬷想赶他走,他却硬赖著不依,胡嬷嬷没辙,动了火气,只好破口大骂,发发雌威了。”

    彭襄妤心念一动“巧儿,你所说的老头子是谁?不会正巧是那个专程上门喝酒,却不叫姑娘伺候的老先生吧!”

    “正是他,”巧儿点头应道“这说也奇怪,他上门好几天,平常都喝到月上枝头便离开,今晚却一反常态,喝到四更天,人都醉醺醺了,还巴著桌子不肯离开,胡嬷嬷早恼他把咱们这当纯酒馆来消费,这下逮著把柄,正准备好好开炮,修理修理他呢!”

    “何必呢?人家搞不好有他的苦楚和难处,胡嬷嬷干嘛斤斤计较,硬是找人家的麻烦呢!”彭襄妤不以为然的摇摇头。

    “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胡嬷嬷的为人,该泼辣,该精明,该势利的时候,她可是一点也不含糊呢?”巧儿振振有辞的说道“那老头子把咱们这当酒肆不打紧,还喝醉了夜不归营,在那醉言醉语,比手划脚,赶也赶不走,这胡嬷嬷不恼火才怪!方才她已经命人把保镖从床上挖起来,看样子是准备动手把那名老头子丢到街上去睡呢!”

    彭襄妤却起了恻隐之心,一脸郑重地吩嘱巧儿“巧儿,你随我下楼去。”

    “下去干嘛?又没我们的事!”巧儿一脸讶异地望着她。

    “你同我下去便是,问那么多干嘛?”彭襄妤娇嗔地白了她一眼,既而不容分说地掀帘下楼,让巧儿毫无选择的余地,只能闷闷不乐地咬著唇,尾随著下楼。

    胡嬷嬷一听到彭襄妤的请求,简直傻了眼,不,不止傻了眼,她还煞有其事地揉揉耳朵,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直到彭襄妤面带微笑地再度重申了一遍,她才相信自己一切正常,而不太“正常”的人,反倒是美若天仙,凛若冰霜的彭大姑娘。

    “襄妤,我没听错吧!你真的要让这糟老头睡在你房里?”胡嬷嬷仍是一副消化不良,难以置信的神情。

    彭襄妤温雅婉柔地笑了笑“嬷嬷,人都有落难不便的时候,襄妤收留他一晚,又有何妨?”

    胡嬷嬷绉著眉头,仍是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态。“哎哟,这年头人心难测,我们都不知道这老头儿是何来历?你贸然收留,只怕不妥,会给自已惹麻烦的!”

    “嬷嬷,我不怕麻烦,你就别操心,依我一回吧!”彭襄妤不矜不躁的淡笑道,态度温和却十分坚定。

    胡嬷嬷拿她没辙,只好勉强地点头答应了。

    “小喜子,你帮忙彭姑娘把这糟老头扶到媚香阁去。”她颇感无奈地转首叮咛著负责跑堂、打杂的伙计,然后瞄了醉态酩酊的青袍老汉一眼,摇摇头,长歔短叹地走开了。

    小喜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汗流浃背,气喘不休地将那么醉眼迷蒙,呓语不休的老头子扛上媚香阁,放到彭襄妤的卧榻上。

    他对于彭襄妤的热心善举,显然亦是不怎么苟同,看了面色同样不怎么好看的巧儿一眼,他也摇头晃脑的离开了。

    彭襄妤知道巧儿并不赞同她的做法,所以,她也不愿劳烦她帮忙照顾这位醉气醺人的老头子。

    她沏了一壶热茶,弄了一条热锦巾,缓缓走近床榻,细心款款地照拂著这名不知因何事满怀忧思,引杯浇愁的老先生。

    才刚把绵巾搁在他的额头上,那名满眼红丝的老先生已扭曲著脸,神情激动地抓起她的手,痛苦而沙哑的呢喃著:

    “如玉,是你吗?如玉,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思念你吗?如玉”

    彭襄妤吓了一跳,还不知该如何应对时,那名神智不清,被酒气烧灼之苦折腾不已的老先生,又冒出了一串令人闻之困惑,却不由鼻酸的呓语:

    “如玉,你你怎么舍得离我而去了,你忘了我们相守一生,恩爱到老的誓盟了吗?”跟著,他焦灼地翻转著身子,好像正在和什么恐怖的梦魇缠斗著。

    “不!别带走她别带她我求求你们老天爷”他嘶哑的狂吼了一声,又跟著沮丧地呻吟著。“酒给我酒我要喝得烂醉如泥喝它个醉生梦死喝”他打了个酒嗝,突然静止了下来,好像睡著了。

    彭襄妤悄悄观看了好一会,确定这位老先生已沉睡之后,她微微抽手,准备挣脱老先生的掌握,不料,那位老先生却握得死紧,憔悴灼红的脸庞上还起了一阵痉挛。

    “别离开我如玉,别离开我,好吗?”老先生浑身颤悸地发出哀沉而绞人心碎的请求,嘴角不断抽搐著。

    彭襄妤眼中闪过一丝怛恻,满心酸楚的她。怎么也无法拒绝一个痛苦老人发自内心的哀求,于是,她静静坐在那,任这名落魄而陌生的老醉汉握著她的柔荑,带著一抹宽慰而满足的微笑,沉入梦乡。

    当那名老先生完全清醒,摆脱了宿醉之苦时,已是第二天的晌午了。

    他一脸狐疑地坐起身,还未及穿鞋下榻,一个玉肤花貌,美得令人不忍移目的纤纤丽人,已袅袅婷婷走了过来,一脸温柔地笑问道:

    “丈文!你清醒了?头疼不疼?要不要先喝杯热茶?”

    那位老先生一脸迷惑地望着她“这里是”

    彭襄妤嫣然一笑“这里是媚香阁,昨夜你在楼下前厅饮酒,不巧喝醉了,我们不知你是何方人氏,家在哪儿,所以,只好暂时委屈你在这睡上一宿。”

    那位老先生面带羞惭地点点头“老朽给姑娘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你只是多喝了几杯,借我的卧榻一眠,并未给我惹什么麻烦。”彭襄妤轻声笑道,并亲自倒了一杯热荼递到老先生面前。“你喝杯热茶暖暖身子,退退酒气,待会儿,我那丫头会端餐点上来,你不嫌弃,便与我一块用膳吧!”

    “这不太好吧!”那名青袍老汉面带迟疑地捻著胡须“老朽已经叨扰了姑娘一夜,怎可再造次?给你添麻烦?”

    “老丈,你甭跟我客气,论年岁,你足当我的父亲,能有这个缘分为你服务,也是小女子的荣幸,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彭襄妤浅笑盈盈的说道,神情诚挚而坦然自在。

    “唉!老朽一生飘泊,经历沧桑,本以为在这个人情淡薄,功利市侩的社会,是再也找不到任何温情的,没想到,我与姑娘素昧平生,相逢于青楼,毫无任何利益可取,你却施加援手,待我如同上宾,这份恩情,实令老朽铭感五内,没齿难忘啊!”青袍老汉接过茶杯,感慨良深的叹道。

    “丈文言重了,这些都是举手之劳,算不上什么恩情的。”彭襄妤含蓄地微笑道。

    “即便是举手之劳,也要有那个心,才能嘉惠于人啊!”青袍老汉怅触于心地捻著长须“一般世人皆爱锦上添花,却往往忽略了雪中送炭,对于老弱孤寂者能拖于关怀之人,更是少之又少,姑娘却能怜恤我这个乏人问津的老头子,实为难得,可见你确是一个古道热肠,善艮温柔的好女孩!”

    “老丈过奖了。”彭襄妤轻启朱唇,温婉一笑。“小女子愧不敢当,但不知老文高姓大名,家居何方?”

    “老朽姓白,名梦璞,南柯一梦的梦,璞玉的璞,乃凤阳人,因生性淡泊,无心仕途,中秀才之后,便待在老家,靠著祖产开了一间私塾,教教一些乡里孩童念书,日子倒也清闲安逸,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有钱有势的土豪恶霸看中我的一块土地,那是祖先留下来,言明要传给后世子孙的,不可任意变卖,我一再婉拒,言明苦衷,对方就是不肯罢手,最后,还不择手段,买通了当地的县衙,给我按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严刑逼供,屈打成招,末了,还抄了我的家,害我妻离子散,亡命天涯!”青袍老汉白梦璞语音悲怆地诉说著自己的际遇,眼中弥漫著一片令人望之恻然的哀伤。

    彭襄妤闻言,神情凝重,有著一份感同身受的悲痛和凄楚。当年,刘瑾痛恨她父亲彭陆珩胆敢抗疏,奏请皇上留任谢迁、刘健二位老臣,而蓄意将他诬陷降职,由应天府尹戍谪陕西,这还不打紧,心狠手辣的他,为了赶尽杀绝,竟于任职途中,派了杀手突击,杀了她全家一十五口,若非她曾习艺于峨嵋山青尘师太,练得一身轻灵俐落的剑法,得以和那些下手狠毒的杀手负隅顽抗,否则在敌众我寡的追杀下,伤势惨重的她,可能熬不到唐傲风的救援,便已香消玉殒了。

    那个苦雨凄风,交织著血泪和仇恨的日子,像一道永难磨灭的伤口,深刻地烙印她的胸头上,无论斗转星移,裘葛屡更,她永远也无法淡忘,那份失去家人的催心之痛。

    因此,听了白梦璞沧凉哀沉的陈述,她对他更多了一份同是天涯苦命人的悲悯怜惜。

    “白老伯,你的痛苦,襄妤感同身受,当年,我的家人也是被奸佞所害,一家十五口全部罹难,独留我苟活于世,飘荡度日,这份痛不欲生,孤寂伤感的苦情,我完全能领会,也难怪自老伯会干愁万缕,寄情于酒杯了!”

    “想不到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白梦璞满脸痛怜地鳅著她“我们境遇相似,同病相怜,能相逢于此,或许,真是上苍刻意的安排吧!”

    彭襄妤幽柔一笑,别有一番酸涩凄冷的感怀,正待移转话题,冲散这份阴郁消沉的气氛时,巧儿已捧著三碟素菜,一碟牛肉丝,及二碗热腾腾的珍珠玉米粥进来了。

    “小姐,你们先用膳吧!饭菜凉了,可就不好吃喔!”

    彭襄妤赶忙笑意嫣然地请白梦璞上桌用剩。“白老伯,你饿了吧!咱们边吃边聊如何?”

    白梦璞见她那般亲切热诚,也不好再三拂逆其意,便恭敬不如从命地移步下床,和彭襄妤坐在一张精巧的梨花木桌前,享用美味爽口的餐点。

    巧儿进进出出,又送上了一壶碧螺香茗,一碟凤尾虾,一碟芙蓉蟹和二碗酸梅汤。

    “这位小姑娘,你用过膳了吗?也一块坐下吃如何?”白梦璞一边吃著,一边不忘笑意吟吟地招呼著巧儿。

    “我在下面吃了二块薄脆饼,肚子正涨,吃不下,你和小姐吃吧!”

    “巧儿,你也一块坐下来,和我们喝茶聊天吧!”彭襄妤笑容可掬的邀请她。

    巧儿却不敢造次,显得有些疑虑“小姐,这不太好吧!”

    彭襄妤娇俏地抿抿唇,斜睨她一眼“什么好不好的,你这丫头片子恁地八股,这里又不是什么皇宫内苑,官家大户,非得考究那些主尊奴卑的仪规分寸,你我虽名为主仆,却情如姐妹,这些表面上的繁文褥节,咱们私底下就免了吧!”她见巧儿却杵在那,一副趑趄不前的模样,不由睁大了一双杏眼,半真半假地消遣道:

    “咦?你这丫头片子架子倒是不小,白老伯赏脸邀请你入座,我也准许你就座,你怎么反倒拿起乔来了?”

    巧儿一听,哪敢再继续站著,连忙拉开木椅,战战兢兢坐下。

    彭襄妤见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老实得连牙箸都不敢碰,更是被她逗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觉杏颊生嗔,再度出言取笑她:

    “巧儿,我是诚心诚意请你坐下来和我们一块用膳的,可不是罚你像个木头人似的,坐在那盯著饭菜发呆啊!”巧儿的脸蓦然飞红了,在彭襄妤、白梦璞趣意促狭的注目下,她别别扭扭地举起牙箸,夹了一块牛肉丝,慢吞吞地咀嚼著,那神情好像有人逼她嚼蜡吞炭似,弄得彭襄妤哑然失笑,却又拿她没辙。

    “巧儿姑娘敦厚老实,知礼守分,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丫头。”白梦璞却面浮微笑地称赞起扭捏不安的巧儿了。

    巧儿暗暗感激,悄悄在心底吁了一口气,神经也不再那么紧绷了,对白梦璞的观感,亦大为改变。“多谢白老爷子的夸奖,巧儿愧不敢当!”说著谦冲话时,她还不忘献上殷勤,为白梦璞斟上了一杯香醇温润的香茗,主动示好。

    对于巧儿那前倨后恭、大相迳庭的态度,白梦璞倒是表现得十分坦荡释然,他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面对著明艳照人的彭襄妤,面对著满桌精致可口的佳肴,感受著满室温馨暖人的气氛,白梦璞轻轻放下了瓷杯,逸出了一声长叹。

    “白老伯好端端地为何兴叹?莫非是嫌襄妤款待不周?”彭襄妤面带讶然,语含关切的问道。

    “彭姑娘休要多疑,老朽只是一时感慨,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多少王孙贵胄,才子騒人,富贾名绅,想望姑娘的风采,卯足全劲,逞豪斗富,却又绿悭一面,无福领受,而老朽,不过是个失意落魄,潦倒异乡的糟老头,何德何能,竟能蒙姑娘屈身下交,礼遇万分?!”

    彭襄妤温雅地笑了笑,还未及说话,巧儿已一改其拘谨娇憨的本色,喧宾夺主地抢著插花。

    “白老爷子,你这话说得可一点也不假,别的男人,不管他是俊是丑,有钱没钱,要和我家小姐见上一面,乃至吃上一顿饭,那可是卡关重重,比考状元公还难,而你呢!拜了醉酒之赐,捡了个大便宜,不但能登堂入室,睡在我们小姐的香榻上,还能让她牺牲睡眠,衣不解带地守在身旁小心翼翼地伺候著,这普天之下,就属你运气最佳,别的男人巴望不到的艳福,你一个夜晚全享尽了!”

    彭襄妤杏脸泛红了,她蹙著秀眉,不胜窘迫地瞪了巧儿一眼“刚刚还像少了舌根的大哑巴,现在又抢著嚼舌根,乱说话,这白老伯又不是一般的风流老儿,你拿他来和那些人比,简直是不伦不类,没个分寸!”

    巧儿状甚无辜地扁扁小嘴,垂著粉颈,好生扫兴又好生委屈的咕哝著“不说话你嫌我闷,说了话你又怪我多嘴,怎么做你都不高兴,下人,下人,下下之人,受气挨骂气成死人!”

    她的哀怨呢喃让彭襄妤听了,还真是哭笑不得,想瞪她,却又忍俊不住地笑了出来,害她双颊发热,一脸怪相。

    “你这鬼丫头,才说了你几句,你就噘著嘴胡念一通!什么叫下下之人,受气挨骂气成死人?”

    “就是”巧儿嗫嗫嚅嚅地侧头思索著恰当的解释。

    彭襄妤妩媚生风地白了她一眼“好了,别费神思了,有白老伯在,我不想闹笑话,你就乖乖坐在一旁,安静用膳吧!”

    巧儿委靡不振地夹起了一块芙蓉蟹,慢条斯理的吃著,活像一个受尽欺凌的小媳妇。

    彭襄妤见状,不禁摇头失笑了,亲自夹了一块杏仁豆腐,放进巧儿的磁碗内。“好了,别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又没虐待你,只不过要你讲话留神些,用点脑筋,别乱用词藻,让旁人尴尬见笑!”

    “彭姑娘莫再责怪巧儿了,否则,老朽可会坐立不安了。”白梦璞再度出面为巧儿缓颊。“何况,巧儿除了心直口快之外,亦未犯什么不可原谅的过错啊!”“听到没有?你出言无状,口没遮拦,白老伯不但不怪,还替你说情,你还不好好向人家道歉陪罪?”彭襄妤不徐不疾地叮嘱道。

    巧儿立即起身施礼“巧儿说话莽撞,不经大脑,若有冒犯您老人家之处,万乞宽谅!”

    “好说,好说,老朽也是个直肚直肠的人,对你的直来直往,只有欣赏,并无见怪,你就不必介怀,尽管坐下来放心用膳,自然一些无妨。”

    他的落拓豪爽,让巧儿舒坦了不少,原本有点僵闷的气氛也跟著舒缓起来。

    杯斛交错,吃吃喝喝之间,彭襄妤和白梦璞愈聊愈投契,两人一老一少,从琴棋书画,诗史歌赋,到国家大事,人生百态,他们天南海北,无所不谈,像是一对笙磬同音,相见恨晚的忘年知友,对彼此充满了一分惺惺相惜的感觉,这份感觉十分奇特,像是父女,又像是知音。

    聊著,聊著,白梦璞望着美丽绝伦,才情傲骨的彭襄妤,又不禁捻著须髯,喟然一叹了。

    “姑娘品貌无双,知书达礼,不知是多少王侯将相,英雄好汉梦寐以求的颜如玉,若不是造化弄人,你也不会沦落风尘,过著这种屈颜承欢,笑骂随人的生活,唉!”他感触良多地蹙额低叹,沉吟了好一会,方才面带迟疑地望着神思飘忽的彭襄妤,字斟句酌地说道:

    “彭姑娘,请恕老朽冒昧直言,老朽与你虽是萍水相逢,对你的品貌才情却是印象深刻,喜爱万分,老朽斗胆,想替犬子牵条红线,向你言媒提亲,以结秦晋之好,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他见彭襄妤满脸绯红,低垂著粉颈,一副既惊讶又娇羞,又不知如何应对的模样,不禁又快马加鞭地补充道:

    “彭姑娘,不是老朽自夸,我那犬子,模样不差,高高瘦瘦,称得上是文武双全,温文儒雅的白面书生,又稍通音律,尤其是擅于吹箫,若不是为了避祸,老朽送他到关外习艺,他早就可以成家立业,闯出一番功名了。”

    他口沫横飞地说了大半天,彭襄妤仍是一副羞羞答答,不言不诺的模样。白梦璞不禁气馁,大大的叹了一口气,说起话来不仅带著七分感触,更多了三分酸气。

    “唉!莫怪你不作声,是老朽太一厢情愿了,想你琳琅珠玉,艳冠江南,醉倒在你石榴裙下的豪门权贵,王孙公子不知凡几,我们这般无钱无势的升斗小民,拿什么来跟人家比,只怕是高攀了。”

    彭襄妤一听,连忙红著脸,焦灼不安地急著解释:

    “白老伯,你误会我了,你看中我,怜疼我,是我的福气,我感动珍惜都来不及,焉敢挑肥拣瘦,生那势利斗筲之心?只是”她垂下嫣红的粉脸儿,一副羞于启齿的模样。

    白梦璞心念一动“莫非,你已心有所属?”

    彭襄妤轻咬著唇,脸上的红晕一路漫上了耳根,又顺势染透了她的粉颈。

    白梦璞一脸幡悟的点点头“原来,你早有意中人了,老朽还一味为自已儿子敲锣打鼓,强扮媒人,实在是太过于鲁莽了。”他若有所憾地停顿了一下,又半带好奇,半带关切的追问道:“不知哪位仁人君子有此鸿福?能得姑娘芳心暗许,青丝长系?”

    一番话又问得彭襄妤面红似火,一副窘涩交迫,难以启齿的模样。

    而白梦璞并未因此打住,反倒一脸狐疑不解地追根究柢“姑娘不肯相告,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抑或是嫌弃老朽不过是个寒酸卑微的老头儿,没资格关心你的终身大事?”

    此言一出,彭襄妤再怎么窘迫腼腆,也不得不红著脸出面澄清“不是这样的,白老伯,襄妤默不作答,绝非故意怠慢,而是”她无限别扭地绞著衣袖,一副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措辞的模样。

    坐在一旁,闷著头,既专心又安静用膳的巧儿,终于打破沉寂,义不容辞地再度扮演忠心护主,临阵插花的角色了。

    “白老爷子,我们小姐平时虽是个不让须眉的扫眉才子,但,遇上这儿女情事,可也是个弱颜易愧的姑娘家,你要她谈自个儿的心上人,她怎说得出口?还是由我这个不伦不类的丫头片子耍耍嘴皮,为你说长道短吧!”说著,她还刻意偷瞄了彭襄妤一眼,见她星眸半掩,面染淡霞的不吭声,也就大著胆子将展靖白和彭襄妤如何相识,如何吹箫寄情,又如何思惹情牵,欲理还乱的一段迷情细说从头。

    不知怎地,巧儿不经意地发现白梦璞的脸庞竟有点晕红,莫非是不胜酒力的关系?可是,他听得那样尊注入神,桌上的茶酒饭菜,他一样也没动,这会竟会莫名脸红,倒真是有些奇怪。

    不过,疑闷归疑闷,说话正在热头上的她,倒未将此事搁在心上,反倒一心冀望抓著白梦璞充当智囊团,一方面琢磨展靖白那迷离难懂的心思,一方面替彭襄妤打抱不平,主持公道。

    “白老爷子,你说,这展靖白是不是有些过分,这有情无情也不说个清楚分明,浮在那故弄玄虚,吊人胃口,急得我差点没抡著一双小拳头,去找他理论,骂他个三天三夜!”她愈说愈是激愤不平,活像一个脱了敦厚古意外衣的小夜叉。

    彭襄妤见状,不得不满怀羞怯地白了巧儿一眼,语音幽幽的叹道:“巧儿,你太放肆了,想我不过是一名身世飘零,迎新送旧的青楼女子,展公子他纵是有情有义,只怕也是会心存疙瘩,难以释怀,或许”她不胜楚楚地苦笑了一下“这便是他迟迟未有进一步表示的原因。”

    “彭姑娘,你莫要妄自菲薄,说这等自惭形秽的话,自古以来,多少烈女系出寒门,又有多少侠女曾在风尘打滚,像那梁红玉、红拂女,都是出身风月的奇女子,后来不也是找到了美满的归宿,匹配著韩世忠、李靖这种人人称羡的如意郎君?”白梦璞一脸诚挚的凝望她,跟著,又不愠不火的说下去:“不瞒你说,拙荆也是出身欢场的苦命女子,当年为了偿还她父亲欠下的赌债,为了筹措一家九口的生活费用,她逼不得已,只有牺牲自己,跳入苦海,可是,她和你一样是个有原则,不轻浮,不向命运低头的冰清女子,我和她自小便相知相惜,长大之后,更是相许相爱,我并没有因为她沦落风尘,倚门卖笑,而放弃了她,放弃了我们厮守一生的盟约,我千祈万拜,求了半天,我爹方才答应卖了一块田产,东并西凑,总算是替她赎身,清还了债务,顺利将她迎娶过门,过著平凡幸福,却赛过神仙的恩爱生活!”

    彭襄妤芳心为之撼动,她无限钦羡地望着白梦璞,轻声说道:

    “白老伯,你夫人真是幸运,能遇上你这般用情专一,风雨同舟的良人,襄妤命薄如纸,只怕没你夫人的那等福分!”

    “别这么说,你目若秋水,朱唇皓齿,双颊丰润,怎么看都不是劳碌困苦一生的下等命,一时的逆境,不必过于灰心丧志,老朽相信那展公子并非一般的庸俗之辈,他对你亦是情有所钟,否则,他也不必时时徘徊在你的绣阁外,试著吹箫传情了。”白梦璞再度煞费苦心,诚言挚语地安慰著彭襄妤。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我就是不解,他为什么不干脆一点,硬是要玩这种若离若即,费人猜疑的把戏?”巧儿仍是一副不敢恭维,不能释怀的表情。

    白梦璞神色复杂的蹙眉捻须“唉!有些事是不能以常理来判断的,尤其是感情的事,有时候一个人的无情,却正是他多情的表现,所谓情到浓时反为薄,遇上险境,或藏有难以对人言明的苦衷时,再爱你的人,有时也会表现得十分冷酷,冷酷得让你陌生而难以置信!”

    彭襄妤的心没由来地一阵波动,她若有所感地凝眸注视著白梦璞,尚未发言,听得一知半解,似懂非懂的巧儿又迫不及待地抢著发问:

    “白老爷子,你说的话,我可是听得含含糊糊的,没法理解,这有情和无情怎能混在一块讲,说不通嘛!”

    白梦璞目光迷离地笑了笑“那是因为老朽有切身之痛,当年我陷入绝境,身系囹圄,被那群贪赃枉法的县府官差整得死去活来,命运堪虞之时,我写了一封休书,休了我那娴淑温婉的妻子,要她卷铺盖走人,而她,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硬是要留在白家,和我患难与共,祸福相倚!”他语音喑哑的顿了顿“我见她如此坚贞固执,更不忍拖累她,于是,又用了更多残忍无情的手段来对待她,羞辱地,企图把她逼走,末了,还拜托我的伯父出面,狠心地将她撵了出去,没想到她却”他隐隐颤抖地哽咽著“选择了上吊来表明必生为白家人,死为白家鬼的决心!”他悲怆地摇摇头“我那么爱她,爱到不忍心连累她,没想到反倒逼死了她,所以我即使捡回了一条老命,却再也体会不到活著的乐趣,每天只想棒著酒醴,把自己活活醉死”

    彭襄妤听了,亦是泪影闪烁,好生难过。“白老伯,你别伤心,你的出发点是为了爱,我想,白夫人地下有知,亦是不会怨怪于你的。”她带著浓浓的鼻音,柔声劝慰著。

    白梦璞瞿然一省,兀自振作地强笑了一下“老朽失态了,老朽说这些,不过是想安慰你,让你知道,有时候为了保护自已所爱的人,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温柔的人也会翻脸成让你心寒澈骨的冷面人!”他微微一顿,加强了语气“那位展公子迟迟未出面与你表白心意,或许,真有其不得已的苦衷,老朽相信,假以时日,待他厘清身边的一切难题之后,他便会正大光明地向你表露情衷的!”

    彭襄妤的脸颊又不争气的泛红了,她不胜羞怯又满怀感激地低头望着自己的指尖,声如蚊吟地说道:

    “白老伯用心良苦,襄妤感动莫名,无以回报,这婚姻大事,对青楼女子而言,好比一则登天摘星的神话,襄妤有自知之明,不敢痴心妄想,多做奢求!”

    “别净说这些自贬身价的丧气话,我老头儿不爱听,你别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把我的话当做马耳东风!”白梦璞不以为然地说起教来,那神态仿佛一个父亲正在数落不听话的小女儿似的。

    巧儿看了,不禁掩脸偷笑,也跟著装腔作势地扯扯彭襄好的衣袖“人家白老爷子赏脸,说了那么多苦口婆心的话来安慰你,你好意思继续拿乔,端著苦命女子自惭形秽的架子,拂逆他的一片苦心?”

    彭襄妤啼笑皆非地仰起粉脸儿,乍喜还嗔地瞅了巧儿一眼“死丫头,你敢出言不逊地取笑我,不怕我翻脸撕烂了你那张不知分寸的小嘴!”

    巧儿难得如此顽皮捣怪,她努努小嘴,一脸慧黠地打趣道:

    “小姐,你要撕,可得先撕白老爷子的嘴,是他带头起哄的,巧儿不过是跟著唱和而已!”

    彭襄妤没好气地拍了她的手背一下“鬼丫头,愈说愈不像话了!”偏偏她那佯嗔的杏脸上又藏不住四处飞窜的笑意。

    巧儿却意犹未尽地朝白梦璞会心的眨眨眼“你瞧,这苦命女子笑了吧!笑得多像一朵盛开的红玫瑰!”

    白梦璞哈哈大笑,一时空气中充满了活跃奔腾的气氛,一扫方才的沉郁之气。

    被糗得面河邡赤的彭襄妤,想板起脸痛斥巧儿的放肆无忌,偏偏,又控制不住泉涌而上的笑意,害她不得不拢袖掩面,笑得偷偷摸摸,心虚不已!

    就这在笑意飞扬,不胜愉悦的一刻,胡嬷嬷已步履急切地卷帘而人。“襄妤啊!有个风度翩翩的阎公子指名要见你,他已经通过了诗文的考核,你赶紧准备见客吧!”她叨叨絮絮地说了一串,眼睛一定,方才意识到白梦璞的存在。

    她微微一愣,随即轻哼了一声,脸色已变得不怎么好看了。

    白梦璞立即识相地站起身“老朽也该走了,不敢耽误姑娘会客的时间。”

    彭襄妤却自有定见,她转首对胡嬷嬷轻声说道:”嬷嬷,这白老爷子是我的贵宾,我今儿个只招待他一人,不想见其他人,麻烦你替我打发那位阎公子,就说我今日没得空,请他改日再来!”

    “什么?”胡嬷嬷尖声怪叫,一副不敢置信的嘴脸“你居然为了这么一个寒酸老头儿,拒绝见客?!”她又是摇头,又是摊手“襄妤,你是不是昏了头,放著楼下那个既年轻,又有才学,又有身分的公子哥不见,宁可陪一个糟老头,你这般任性妄为,你叫我如何去管束其他姑娘?”

    彭襄妤噘著小嘴没说话,脸上的神情却是坚定而不容转圜的。

    白梦璞却不愿让自己成为彭襄妤和胡嬷嬷冲突的导火线,他望着彭襄妤,一脸平静的淡笑道:

    “彭姑娘,你不要为了老朽而破坏了会客的原则,咱们要把酒谈心,还会有其他机会的。”话犹未了,他已移步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彭襄妤急忙唤道,并追上前去,从怀抽中取出一袋锦囊“白老伯,这里有些碎银子,不成敬意,你拿去买酒喝,算是我孝敬你的。”

    “这”白梦璞却犹豫了,不敢贸然收下。

    胡嬷嬷生怕他们推来推去,耽误时间,连忙趋前向白梦璞吆喝著“你这老头儿识相一点行不行!难得彭姑娘可怜你,肯赏你吃酒钱,你不赶紧收下走人,还惺惺作态给谁看哪!”

    “嬷嬷”

    彭襄妤有些无奈,又有些不悦地睨了她一眼。

    胡嬷嬷却装著没看见,不容异议,赶鸭子上架地,强自将锦囊硬塞进白梦璞的手里,

    “走啦,走啦!拜托你,彭姑娘没空陪你”就这么又推又赶地,强把白梦璞撵出媚香阁。

    苞著,她又急冲冲地下楼,招呼那位仪表堂堂,气宇轩昂的阎公子上楼和彭襄妤会面。

    一个穿著一袭宝蓝色华服的翩翩公子,在胡嬷嬷殷勤的带领下,步入了媚香阁。

    彭襄妤随意瞄了他一眼,脸色遽然一变,好像挨了一记闷棍似的,跟著,又连连挺直背脊,不苟言笑地对那位斯文儒雅的阎公子下达逐客令:

    “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胡嬷嬷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望着一脸寒霜的彭襄妤“襄妤,你是怎么了?态度这么坏,这阎公子又没得罪你,你何故给他难堪?”

    “我就是不要见他,你请他滚出去!”彭襄妤仍是一副冷冰冰,没得商确的态度。

    胡嬷嬷的脸绉成一团了“哎呀!你这是干嘛?吃了火葯不成?就算你气我赶走那老头子,你也犯不著迁怒于阎公子啊!人家”

    “胡嬷嬷,你先下去吧!”阎公子轻摇著折扇,轻轻打断了她“我和彭姑娘是同乡旧识,有点小误会,你让我跟她单独谈谈,不打紧的!”跟著,他取出一锭银子交到胡嬷嬷手里,清奇俊朗的脸上挂著一抹自信的笑容。

    胡嬷嬷犹疑了一会,方才摇摇头,带著一丝忐忑难安的心情卷帘下楼。

    阎公子移眸望向巧儿,不徐不疾地下达了清场的命令:

    “我和你们小姐有话要说,请你出去,不要打搅我们!”

    彭襄妤闻言,冷笑了一声,目光凌厉地扫向他“哼,这里还轮不到你发号司令,该出去的是你,阎俊青!”

    阎俊青讪笑了一下“襄妤,咱们好歹也做个未婚夫妻,就算有什么不快,也都过去了,你又何必记恨于心,对我冷眼相看呢?”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无情寡义,势利现实的薄情郎,负心汉?!”巧儿一脸省悟地嚷了出来“别说我们小姐不想见你,就是我这个无足轻重的丫头,也懒得理会你这种唯利是图的小人,免得屋了我的耳目!”

    阎俊青愀然作色“放肆!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出言讥刺我,不过是个混身青楼,低三下四的贱丫头,也配跟我大呼小叫,刁蛮撒拨?!”

    彭襄妤目光幽冷的盯著他“阎俊青,我的丫头是好是坏,自有我来发落管束,不劳你恶言相向地捞过界!”跟著,她神色一缓,语音温柔地吩咐巧儿:

    “巧儿,你先下去吧!这儿不需要你伺候,我一个人便能应付!”

    “小姐!我”巧儿仍是一脸不太放心的神色。

    “你担心个什么劲?”阎俊青扭著唇角谈刺道:“我又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你怕我会吃了你家小姐不成?”

    “我不怕猛兽,就怕不识情理道义为何物的无赖缠上我家小姐,害她恶心气烦,三天三夜吃不下饭!”巧儿不甘示弱地反唇相稽。

    别看她平常是个敦厚有礼,温雅老实的小姑娘,一旦触痛到了她的临界点,她可是个一点也不含糊的小雌虎,不仅伶牙俐齿,而且还会修理得对方哭爹叫娘,后悔惹毛了她。

    果然,她这一反扑,又把阎俊青气得咬牙切齿,失去了翩翩公子的风范。“你这个刁钻冥顽、目中无人的贱丫头,竟敢一再出言不逊地羞辱我,我不惩治惩治你,你还真当本公子是好欺的软脚虾?”话犹未了,他已飞快地扬高了手,狠辣万分地扫向了巧儿的面颊。

    说时迟,那时快,彭襄妤身形一闪,一方面推开了巧儿,一方面又乘势挥出袍袖,四两拨千斤的轻轻一弹,倒打在阎俊青身上,害他摇摇晃晃,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身形,没摔个四脚朝天。

    巧儿带著一脸幸灾乐祸的冷笑,在彭襄妤的目光示意下,退出了媚香阁。

    彭襄妤则轻盈曼妙地坐了下来,轻摇香扇,转首望着碧纱窗外的天空,神色悠然自得,浑然无视于阎俊青的存在。

    阎俊青只好按捺下心中的不悦和尴尬,不自在地挪动身躯,坐在彭襄妤左侧的红木锦椅上,百味杂陈地偷偷打量著她。

    从小,她便是个我见犹怜,惹人恻目的漂亮女娃,多年未见,她出落得更美了。美得楚楚动人,如笼烟勺葯,让人心魂俱醉,情难自己。

    这样一个颠倒众生,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美人胚子,若非现实作梗,利益所趋,他和她早就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燕侣莺俦了。

    本来,他的父亲严克东和彭襄妤的父亲彭陆珩是同乡好友,更有著同窗三载的非凡情谊。两人同年赴京应考,双双折桂,名列金榜,更蒙当时的圣上孝宗赏识,一路封官加袍,仕途顺遂。

    一直到孝宗驾崩,武宗即位,他们二人分别官拜南京副部御史及应天府尹,可谓是平步青云,官运亨通。

    而阎克东见彭襄妤生得粉妆玉雕,聪慧伶俐,甚为喜爱,遂向彭陆珩提出了联婚之请,盼能结为秦晋之好,让两家的关系更上一层楼。彭陆珩对阎俊青的印象本来就不错,既然阎克东有心结亲,他也乐得顺水推舟,一口应允,从此,两家关系更为亲密,往来频繁。

    而彭陆珩为官清廉刚正,耿介拔俗,他见刘瑾把持朝政,尊断弄权,迫害忠良,连刘健、谢迁这样忠肝义胆、劳苦功高的三朝元老,他都忍心污蔑菟陷,强迫他们退休返乡。一时义愤填膺,不忍袖手旁观,继续坐视刘瑾非圣诬法,倒行逆施,故连忙上疏,奏请皇上明辨忠好,重用贤良,务须留任刘健、谢迁这二位年高德助的忠臣,以上安下顾,风清弊绝,力振朝纲。

    刘瑾知悉,十分震怒,便随便按了个罪名,将彭陆珩降职,谪戍陕西。

    而阎克东处事较为圆滑世故,是个深谙见风转舵为官之道的人,彭陆珩出事之后,他生怕被牵累下水,为了明哲保身,他刻意和彭家保持距离,并选在彭陆珩远赴陕西就职前夕,托人送了一份残酷的短笺,大剌刺地言明退婚之意。

    而对于彭陆珩全家一十五口被杀的惨剧,他更是三缄其口,冷淡之极。

    这件事,阎冢临危变节,置身事外,确实难脱罔顾道义的骂名,怨不得彭襄妤今日对他冷言冰语,不留情面。

    虽然,这种任人忽略讥刺的滋味并不好受,但,为了和她再续鸳盟,稳住辟位,束缊求火的他,不得不折节下士,万般吞忍,学那哑巴吃起黄连啦!

    “襄妤,你别生气,”阎俊青讪讪而笑“我并不是蓄意要与你的丫头为难,而是她太放肆无礼了,所以我才忍不住想出手教训她。”

    彭襄妤轻摇了一下香扇,唇角泛起一丝冷笑“阎公子,我那丫头虽然出身不好,没念过多少书,但,她也懂得一个义字,不像有些人,习孔孟之道,经轮满腹,诗礼传家,却是个悖理忘义,自私怯懦,落井下石的小人!”

    阎俊青微微一窒,随即,又厚著脸皮强挤出一丝笑容“襄妤,你别挖苦我,我此番前来,是抱著负荆请罪之心,专程向你陪罪的!”

    彭襄妤讥诮地微扬起秀眉“阎公子,你是前程看好的大官人,而我,只不过是一名被命运拨弄,看尽人情冷暖的青楼女子,怎敢要你纡尊降贵向我陪罪?”她皮笑肉不笑地轻哼了一声“哼,再说,你也没犯什么错,只不过是顺应现实,及时解除了一桩‘损人利己’的婚约而已!”

    阎俊青艰涩地吞了一口苦水“襄妤,或许当时我父亲的作法是自私了些,但,那时刘瑾当权,而他又是个心胸狭窄,喜欢信口雌黄,豺虎磨牙的人,倘若,我父亲不当机立断,和你们撇清关系,只怕也难逃遭刘瑾整肃清算的噩运,如此惨烈的代价,又于事何补?”他振振有辞地提出辩解“除了亲痛仇快,死不瞑目之外?”

    彭襄妤轻哼了一声,脸上充满了不假掩饰的鄙夷“说得好,阎公子,我爹他就是不懂得掌握贪生怕死,缩头藏尾的功夫,才会惹祸上身,落了个满门惨死的下场,不像你父子二人识时务为俊杰,靠著鸡骛争食,卖友求乐的本事,便能衣锦得意,活跃于庙堂之上,继续做那尸位素餐的达官显贵!”

    阎俊青又被她字字犀锐的嘲讽给刺挑得满脸僵硬,坐立难安,怎奈他有求于人,不得不投鼠忌器,再三吞忍了。

    “襄妤,得饶人处且饶人,请你口下留情,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好吗?”

    “将功赎罪?”彭襄妤好笑的挑起了一弯月眉“阎公子,你在说笑吧!你何罪之有?需要向我这个不谙现实,乃至家破人亡的孤女这般低声下气?!”她神情淡漠地抿抿唇“你有什么意图,便挑明了说吧!不必跟我玩这种前倨后恭,虚情假意的把戏!”

    阎俊青深吸了一口气“我希望能和你尽释前嫌,再续鸶凤。”他按捺住性子,故作镇定的缓声说道。

    彭襄妤的表情十分古怪,看不出是喜,是怒“你的意思是你想娶我?”

    阎俊青点点头“对,只要你愿意,我马上替你赎身,择日拜堂成婚。”

    彭襄妤轻呼了二声,要笑不笑地瞅视著他“你不在乎我已今非昔比,是个逢人卖笑的烟花女子吗?”

    “不在乎。”阎俊青连眼珠子也没眨一下。

    彭襄妤笑了,笑得有些耐人寻味。“好,我有个条件,你若肯依我,我便同意嫁给你,和你重续良缘!”

    阎俊青眼睛一亮,惊喜交加“什么条件?你尽痹篇,我统统依你!”他不加思索的开出支票。

    “条件不难,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诚心?”彭襄妤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首先,你必须对外宣告,你要娶我为妻,并派正式的媒人到迎翠楼提亲下聘,选定良辰吉时之后,再以八人大轿,官家之礼,浩浩荡荡,正大光明地到迎翠楼迎娶,倘若你做得到,我便不计前嫌,屈身下嫁!”她一字一句的慢声说道。

    阎俊青霍然变了脸色,怎么也没想到彭襄妤会开出这么“苛刻”的条件来。要知道,当时的社会民风保守,一般人即使招妓为妻,也都是偷偷摸摸地私下进行,没人敢嚣张行事,惹人非议。而彭襄妤居然要他“大张旗鼓”以官家之礼,风风光光地到青楼门前迎娶,这不是漫天开价,强人所难吗?

    “你开玩笑!哪有人用官家礼仪来迎娶妓女的?”他大为光火,再也按捺不住那一股直扑上来的怒气“你不要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

    彭襄妤并未动怒,反倒露出了满脸揶揄的笑容“阎公子,你若是无法接受我的条件,你现在便可走人,我可没逼你折节下士,自讨没趣地来向我求婚示爱啊!”“你”阎俊青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地“你是故意刁难,寻我开心的对不对?”

    彭襄妤又冒出了一声冷笑“阎公子,你言重了,是你自已送上门来,演了这么一出负荆请罪的求婚纪,我被你的‘诚意’感动,方才说出了唯一的条件,你就算做不到,也不必老羞成怒,对我吹胡子瞪眼睛地!”

    “你”阎俊青下颚紧绷,又被她堵得一时无言以对,好生懊恼。

    彭襄妤淡然地扫了他一眼“阎公子若无其他贵事,请你早回,小女子时间宝贵,无暇陪你玩这种大眼瞪小眼的游戏!”

    阎俊青脸色十分难看,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他暗暗吞咽了一口水,再度强迫自己拉下身段,挤出声音“襄妤,我真心想娶你为妻的,你何苦鸡蛋挑骨头,蓄意为难我,让我难做人呢?”

    “我并非刻意为难你,任何人想娶我,都得依这个条件,否则”彭襄妤面无表情的哼了哼,一副没得商量的神情。

    “你执意如此,毫无商量的余地吗?”阎俊青咬著牙,再次闷声询问。

    彭襄妤冷冷地望着他“你可以走了,阎俊青!”

    阎俊青脸色一寒,额上青筋突起了。“彭襄妤,你以为你是谁?!架子端得比天皇老子还大,若不是你的老相好狄云栖为了你,挟怨公报私仇,挡了我父子升官发财的机会,像你这种朝秦暮楚,人尽可夫的荡妇淫娃,娶来做妾,仍嫌有辱门风,何况是正室?”他怒气腾腾地还以颜色,刻薄之语倾巢而出“我肯娶你,已是天大的恩赐了,你不懂得惜福感恩,反倒一再摆谱拿乔,狮子大开口,要我八人大轿迎娶?!呸!”他轻蔑地冷哼一声“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冰清玉润的官家千金吗?”

    彭襄妤睑色微微泛白了,但,她却挺直背脊,像一株不畏风霜的冷梅,傲骨嶙峋地面对著阎俊青的羞辱。“原来你是为了保住辟位,不得不摇尾乞怜,向我这个有辱门风的青楼女子求婚?哼!”她不胜唏嘘地摇摇头“阎俊青,为了升官,你连哈巴狗都肯扮,还真个枉读诗书,斯文扫地的可怜虫!”

    阎俊青气得呼吸急重,浓眉纠结,眼睛里冒著二簇熊熊怒火“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哼,我再怎么不堪,好歹也是个官袍加身的青年才俊,不像你,自甘下流,喜欢做那烟视媚行、生张熟魏的路柳墙花,你如此下贱堕落,不仅辱没了彭氏历代祖先,甚至还污蔑了你爹的一世英名,让他死后,含羞九泉,无颜见列祖列宗,这般不肖劣女,你有何面目见人?又有何处值得矜持自傲?”他一脸鄙视地盯著她,话音咄咄地说到这,扭著嘴角,冒出了一声尖刻而残酷的冷笑“哼哼,彭襄妤,你还敢以真名实姓窝在这高张艳帜,我真是替你感到悲哀汗颜!”说罢,他带著一脸残酷的狞笑,倏然起身,不待凛若冰霜,面如白纸的彭襄妤下达逐客令,便扬著头,以一种高傲而不可一世的姿态,迈开大步拂袖而去。

    而彭襄妤一直坐在原位上,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那微微颤动的身躯,泄漏了她的情绪;而她的心,却多了一道伤疤,一道又深又长,不知道能不能痊愈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