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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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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世界静了,只有风不停息,只有心在浮动。

    司机送孙雨绫回到阳明山上,这栋有绿藤点缀的别墅已是她的家,产权在她二十一岁时转到她名下,杨振邦没多解释,她也没多问,两人之间像有种默契,有些事不用说破。

    除了专属司机、专属助理,她还有两名佣人,轮流来打扫、洗衣、煮饭。

    门外保镳是公司特派的,每个时段都有三名保镳巡逻,确保她的隐私和安全。

    除了杨振邦和胡婉姿,没有人能进入这别墅,她像被关在一座森严城堡中,看得见也听得见外面,但没人能走近。

    她过去的一切,因为杨振邦而放弃,换来她现在的一切,站上舞台歌唱,并被歌迷们所爱。

    不能否认,她得到了莫大满足感、成就感,只是在散场后、回到家,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再豪华再美丽都让她觉得冰冷。

    饼往七年,她不曾怀疑或后悔,这就是她要的生活,梦要一直作下去。

    今晚巧遇白威一家人,她长久以来的自责得到了宽容,感伤却无限泛滥起来,怎么会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意思了?看着墙上那些让人眼花撩乱的海报,还有一间储藏室专门放歌迷的信件、礼物,她拥有的是这么丰富,却寂寞得快要发疯。

    拿起手机,她拨了通电话,对方不是别人,正是她唯一想见的人。

    “是我。”她试着让自己听来不太冲动。

    杨振邦并不惊讶,只是口气淡淡的。“有事?”

    “我可以见你吗?”她没办法压下这份心情,今晚她无法一个人度过。

    “怎么了?”他立即察觉出不对劲,她声音怪怪的,想必发生了什么事。

    她提高音量,藏不住心乱。“我现在就是想见你!”

    电话那头沈默了整整一分钟,终于他回应了。“等我。”

    不到半小时,杨振邦就开车到达,但孙雨绫就是觉得无比漫长,等待、等待,她彷佛已等待了千年,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忍耐,却发觉心都要被腐蚀了

    佣人早已下班,他自己拿钥匙开门,一进屋就看到客厅沙发上的她,双腿曲在胸前,像只迷路小猫,大眼中盛满了迷惘。

    他最怕她不开心,却想不起上次她大笑是什么时候?很讽刺的,让她最不开心的人,就是他自己。

    “发生什么事了?”他走近她面前问。

    她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我不快乐。”

    她这话无疑是任性的,现代社会中,谁能为谁的快乐负责?即使亲子或情侣也不能。

    快乐是自找的,不快乐也是自找的,怕都是她自己看不开吧?

    他心头一疼,坐到她身旁,摸摸她额前的发。“你要我怎么做?我还能给你什么?”

    “你已经给我很多很多,可是我快要得忧郁症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好空虚、好寂寞。”她闭上眼,又睁开眼,看到的仍是一片迷雾。

    曾经她享受孤独,喜欢淋雨,渴望被隐藏在雾中,但现在她累极了,再看不到阳光的话,她怕自己永远都走不出这迷宫。

    “你应该休假一阵子。”他猜她是太累了,过多的工作让她身心俱疲,但其实他明白,这段感情若不走到有阳光的地方,她永远不能展露欢颜。

    “那不是最重要的,重点是我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我连情人也没有,我到底拥有什么?”孤独到底,原来是这般冷清,她不想变成没有温度的人。

    他搂住她的肩,安慰道:“你有才华、有歌迷,还有舞台。”

    “我以为这些是,但其实还不够,我心底空空的。”她想哭却没有泪。

    “别这样,你要坚强些。”他了解的她不该是这样的,轻轻将她拥进怀中,希望自己能给她力量。

    她倚偎在他肩上,那气息仍然让她心动,是否她将这样绝望地爱着他一辈子?等不到他打开心房,等不到他真正牵她的手,对全世界宣布他们是相爱的。

    “你根本不在乎我,只是把我当成商品。”

    “不是的。”他不准她这么说,他对她从来没有理性,只有太多太多的感性

    “那为什么?你始终对我若即若离,我到底是你的谁?”

    “我有我的理由。”他若说得出口,这些年来又何苦自相矛盾?

    头痛的频率与日俱增,上个月他做了全身健康检查,报告显示有些地方不对劲了,他心中有数,该来的迟早会来,他逃不了。

    “别说你不对商品出手,别说我年纪太小,别说艺人不适合谈恋爱,那些都不是理由!”她伸手捶向他的肩膀和胸膛,就像当年她气他不肯用bluenet,发了疯似的,把所有委屈发泄在他身上。

    他了解,这时他说什么都不对,不如沈默,让她彻底爆发,或许还有平静的可能。

    等她打得累了,才抬起头,眼前没有焦点,连哭都哭不出来,这男人给了她一切,却也夺走了许多,尤其是爱与被爱的可能。

    “今天我碰到了白威。”

    “是吗?”他记得这名字,正是当年她的伙伴之一,虽然他不曾过问,但凭着直觉,他能推测出白威对她有特别意义。

    她的眼望着他,却像望着别的地方,一个她永远到不了的地方。“白威和他老婆、小孩在一起,看起来很幸福。”

    “所以?”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但希望她不要说出。

    “我好像错过了很多、很多”

    听出她的期盼,他斩钉截铁地宣布:“我不可能结婚生子,你得另找对象,最好趁早。”

    他不是不愿意,而是不可能,这两者有天地之别,但是她能了解吗?

    “你就这么无情?”她用力咬住下唇,转移自己的心痛感,甚至把骄傲踩在脚下,就为了这个让她心折的男人。“就算不结婚、不生子,至少我们可以相爱?朝夕相处地相爱,而不是蜻蜓点水。”

    看着她咬红的唇、紧皱的眉,他懂,这已是她最勇敢的表白。

    从他们共度的第一夜,两人间一直存在某种紧绷感,只是没人开口,彷佛先说的人就是认输了,爱情最怕是先给了心,对方却不想要,那是最难堪的情节。

    好强如她,怎会不知这危险性?只是爱已涨潮,她除了被淹没,还能怎么办?

    他推开她的双肩,对着她的眼,一字一句,坚定道:“我不爱任何人,包括你,包括我自己。”

    他不得不残忍,对她也对自己,是该摊牌的时候了,既然没有未来,又何必牵绊下去?

    她有才华又有真情,她是个好女人,他不能连累她,日后他看不见的时候,至少还能听听她的专辑,那已经太足够了。

    屋里很安静,他的声音很清楚,她连问句“我是不是听错了”都没机会,这让她不由颤抖,她所爱上的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

    “或许我们该分开一阵子。”他回避她的眼神,望向窗外,雨又开始飘了,四月天总让人惆怅,忽冷乍暖的,每天都说不准是哪种天气、哪种心情。

    错了,他果真错了,明明不该靠近她,却又让她爱上他,他不再怨恨老天,他最恨的是自己。

    她岂会不懂他的意思?“一阵子是多久?你想逃避我对不对?”

    “我没什么好说。”他站起身,双手插在口袋,转身就要走。

    “好,你走吧,我会让你走,你也得放我走。”

    一直说不出口的告别,而今必须说出口,如果一定要分离,那就由她来做决定吧。

    他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转过头惊问:“你不唱了?不可能,你的梦就是站上舞台,你可以没有爱情,却不能没有舞台。”

    他之所以要走,是不想绊住她的脚步,因为他太了解她,当她知道他的病情,一定宁可放弃歌唱,全心全意地陪他面对。但如果她自己放弃了歌唱,他的苦心岂不是白费了?

    她摇头。“或许你不如想象中那样了解我。”

    她的梦究竟是什么?是活在舞台,甚至也死在舞台吗?没错,唱歌是她的最爱,但她也是个普通人,她需要爱和被爱,否则她将枯萎褪色,再也绽放不了光芒。

    为何他不能明白这道理?莫非他当真把爱情当成诱饵,让她心甘情愿留在星空娱乐?不,她不相信,两人之间有过的温柔,绝非她一厢情愿。

    只是她不懂,他到底在逃避什么?他怕的是她或他自己?再进一步有这么难吗?

    “别拿自己的梦开玩笑,失去歌唱,你还有什么?”杨振邦笃定她不会放弃,他最大愿望就是圆她的梦,只要她脑旗乐,他毫无遗憾。

    孙雨绫却只想反问,除了唱歌,她还有什么?

    但是罢了,他不会懂,他始终都不曾懂她,于是她不再回应,眼神转到窗外,看雨比较平静,看他只会心乱。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变得如此遥远?杨振邦默默望着她,那侧脸就像当初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孤独中带着点迷惘,难道这些年来,她不曾真正快乐过?

    “多保重自己。”说完这话,他迈开脚步离去。

    头痛正在不远处等他,今晚想必会是个无眠的夜。往后的日子里,少了抚慰他灵魂的歌声,他将有如行尸走肉,事实上,他的心将遗落在此,带也带不走。

    只是他宁可做个无心的人,却不愿耽误她的终身幸福,从一开始他就不该靠近,却因私心的爱而克制不了,现在该是他为她着想、还她自由的时候了。

    孙雨绫很想关住耳朵,却清楚地听到脚步声远了,宾士车开走了,终究他们还是分别了,他的人还是离开了她的视线。

    一股泪意涌上眼角,她几乎要大叫出声喊他回来,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好化作一声叹息,消失在渐冷的夜风中。

    窗外下起雨,故事的开始和结束都是在雨天,她该因此感激,雨声可以掩饰哭声,可以告诉自己,之所以看不清楚这世界,是因为雨滴,而不是泪滴

    告别后,杨振邦开车来到那老地方,适合看夜景、看星星,但此刻倾盆大雨,什么也看不清。

    停下车,他打开车门,默默走到山崖边,任雨水打在脸上和身上,如果能因此洗去他的自责、他的痛苦,他愿意一直这么淋着雨。

    七年前,他没办法看她淋雨不管,怕伤了她的嗓子,硬要她上车,还带她回家过夜。

    七年后,他独自站在雨中,回首往事多少点滴,不知那一夜究竟是对还是错?他们的相遇是该被祝福或被怨恨?如果她不曾遇见他,或许无法成为大明星,却可能拥有平凡安稳的幸福。

    是他剥夺了她爱上别人的机会,自私地霸占了她的人和心,到头来却不能给她承诺,这算什么?

    抬起头,他选择让雨水更彻底的洗涤过,他是有罪的,他是无情的,所以他活该要受这份苦。

    只愿老天保佑,将他此生仅剩的快乐美好,都转移到他所爱的女人身上吧

    分手后,孙雨绫让自己投入演唱会和新专辑,每天忙得像个陀螺打转,行程满得快要爆炸,才不会有空胡思乱想。

    本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但失恋不如想象中简单,原来心痛过后还是会痛,一阵痛平息后,另一阵痛又来袭,如同浪花拍岸,永不止息。

    总期待手机会在午夜响起、期待大门会忽然打开,但这一切都不曾发生,杨振邦像是消失在空气中,除了偶尔听工作人员说起他的事,而今她跟他已无任何交集。

    如此过了半年,她以为自己挣脱了往事,只有歌迷和舞台是她的归宿,男人和爱情都是无所谓的。

    谁知忽然间,她被一场小靶冒打倒,原本她健康得像个铁人,现在却虚弱到不想恢复。

    她已经三天没去录音室了,尽管新专辑的进度超前,几天不工作也没关系,但这情况太反常,身为经纪人的胡婉姿,当然不可能忽视。

    第四天下午,胡婉姿出现了,带着花束和水果,仍是那笑盈盈的模样。

    孙雨绫坐在窗边发呆,听见脚步声也不转头,反正会自己进门的只有两个人,不是杨振邦就是胡婉姿,而既然杨振邦已许久不见,会来探望她的自然是胡姐了。

    “阿绫,你怎么样?感冒好点了没?”胡婉姿摸摸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烧,反而太冰凉了些。

    孙雨绫双手抱住膝盖,叹口气说:“我好累好累”

    胡婉姿坐到她身边,像个大姐姐安慰她。“好好休息,很快就会恢复了。”

    这张温柔的脸,孙雨绫已经看了好多年,总是给她鼓励和关怀,如今她却闪开视线,百般困难的说:“胡姐,很抱歉,我想我唱不下去了”

    “什么?拜托别吓唬我!”胡婉姿脸都刷白了,相处多年来,她从没听阿绫说过这种丧气话。

    “我说真的。”

    胡婉姿脑中飞快寻思,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雨绫倦怠?上次的亚洲巡回演唱会,可能真的太紧凑、太密集了,此外专辑已录制两个多月,制作人殷杰是以难搞出名的,也难怪雨绫会有所反弹。

    “休个假吧!我帮你安排去纽约游学怎样?还是你不想念书的话,去澳洲的农场生活一阵子,什么事也不用做。”

    “我哪儿都不想去,我没力气”忽然间,一切都褪色了,孙雨绫眼中再看不到光鲜亮丽,即使给她全世界,她还是一无所有。

    “是不是有人要挖你?眼看七年合约快到了”胡婉姿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一天到晚有人想动雨绫的主意,明的暗的都有人做,试过了各种挖角方法。

    七年?孙雨绫缓缓抬起头,原来她在杨振邦的羽翼下,已有七年了?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背叛星空娱乐?”她摇头苦笑,要离开她只会选择消失,不会弄得众人反目成仇,七年前她背叛了伙伴们,而今想来都会深深自责。

    胡婉姿稍微松口气。“那就好,否则你跳槽了,我这个经纪人一定首当其冲,变成大家围剿的目标。”

    “胡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人。”孙雨绫认真保证,她不会伤害关爱她的人,再也不会。

    “谢了。”胡婉姿拍拍她的手。“你先休息一段时间好吗?”

    “好。”孙雨绫从来都不想反对经纪人的意见,胡姐真的就像她姐姐,在这熙熙攘攘的人间,她至少还有一个商量和谈心的对象。

    “慢慢再做打算,不要太快下决定。”

    问题暂时有了结论,两个女人也谈起男人的话题,胡婉姿半开玩笑地问:“你现在的对象中,有没有真命天子?”

    “都是小插曲而已。”孙雨绫已不是小女孩,反正那些陪她周旋的男人,不也都是有所意图?大家各取所需,制造新闻,多划得来的交易。

    “真是的,年纪不小了还爱玩!”胡婉姿瞪她一眼,随即转为温柔的笑。“以为我不知道?还不都是因为你心里有人了。”

    “有人又怎样?他根本不在乎我。”孙雨绫也不否认,这些年来,她还有什么瞒得过胡姐?

    胡婉姿犹豫片刻,终于开口:“我想总裁有他的苦衷。”

    孙雨绫马上嗅闻到某种气息,急问道:“胡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请告诉我!”

    “我也不敢多问,总裁他似乎”胡婉姿皱眉思考,斟酌着该用什么字眼。“有意引退。”

    “引退?”孙雨绫心跳漏了半拍,她无法想象杨振邦会离开公司,他向来是个效率挂帅的工作狂,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大的企业?莫非有什么万不得已的原因?

    “嗯他一个月只去公司一次,接待客户都交给总经理,自己居于幕后指挥,我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好像快消失了。”胡婉姿其实也很担心,顶头上司越来越像隐形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他一定有他的原因。”以孙雨绫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让公司群龙无首。

    “但是总裁不肯说,谁也不敢问,我看这任务只能交给你了。”细心聪慧如胡婉姿,早看出这两人之间的微妙感情。“总裁对你是很不一样的,只有你能突破他的心防。”

    孙雨绫静默片刻,原来胡姐都看在眼底,只是一直没说破,成人之间就是这样吧,即使有什么也不用明说,就像她和杨振邦的相处,等到说破了就是告别的时候。

    “我跟他早就闹翻了,都半年没见面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胡婉姿对她眨个眼,俏皮笑道:“这简单,我帮你联络总裁,骗骗他,保证他马上来找你。”

    孙雨绫听得一愣一愣,她从未想过这种对策,胡姐果然比她骢明得多。“但是等他知道是场骗局,你不会被他责怪吗?”

    “就拜托你帮我美言几句,别让我被炒鱿鱼喽!”

    “包在我身上,他要辞了你,干脆先辞了我。”孙雨绫拍拍胸保证,然后咬了咬唇说:“胡姐,我曾经以为以为你也喜欢他”

    同为女人,孙雨绫有种直觉,胡姐对这份工作不只是尽职,还有一种为谁奉献的心情。

    被说中心事,胡婉姿并无尴尬神态,反而落落大方道:“我为他工作这么多年,说没有一点喜欢是骗人的,但我知道感情不能勉强,从来都不属于我的,又何必强求?”

    孙雨绫马上惭愧了,相较之下,她显得多么小家子气。“抱歉,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什么都不用说,好好去爱就对了。”

    “那,那你呢?”像胡姐这么好的女人,温柔善良又有能力,任何男人都应该选择她的。

    “我可是有很多人追的,不用替我担心,说不定我比你还快修成正果呢。”胡婉姿做了个可爱鬼脸,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在成熟理性的外表下,她其实很有幽默感。

    “好,我们都加油!”孙雨绫终于笑开了,曙光乍现,原来她们都有希望。

    “对了,最近有个傻瓜向我求婚,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回复”胡婉姿甜甜一笑,少女般羞红的脸颊,任谁看了都要着迷。

    “对方是谁?每个细节我都要知道,快告诉我!”孙雨绫急忙问,当初她断了和小蝶姐的联系,没能及时献上祝福,现在胡姐的婚礼她一定要出力,叫她当司仪兼招待都没问题。

    “你也认识的,就是那个很恐怖的殷大制作人”

    “殷杰?你骗人!我才不相信!”

    两个女人像小女孩似的,又笑又闹,不觉窗外风雨已过,阳光探出云端望向人间,这本是个美好日子,就看人们是否打开了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