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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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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放学后,急急忙忙赶回家,因为在书包里,她发现了昨天丽莎姐离开前给她的那张名片,想起她交代的事。

    这两天快被段考烤焦,哥哥又从昨天开始变成自闭儿,连话都不跟她说一句,害她完全忘了这件事。

    扮哥在三楼的画室,她一点儿也不惊讶。从昨天开始,他就把自己关在里面,她怀疑哥哥根本整晚没睡。

    “哥,我回来了。”她敲了敲门,没人应,她轻轻推开门板,霎时,一阵浓浓的烟味扑面而来,差点把她熏死。

    “哥咳咳我回来了。”小燕又说一次,但谭子擎还是一动也不动,整个人笼罩在烟雾之中。

    看不下去了,真的看不下去了!冒着挨骂的危险,小燕进入画室。

    她打开窗子,让窒人的烟味散去,然后来到木桌前,胆量十足地抽走哥哥手中的香烟,把烟蒂堆积成山的烟灰缸拿得远远的。

    他抬眼看她,像是这时才注意到妹妹的存在。

    “小燕?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燕翻白眼。“你抽太多烟了啦!”

    谭子擎靠在椅背上,用手抹了抹脸,两天未刮的胡子在刚正的下颚形成青青黑黑的一片,向来俊挺的面容显得疲惫、憔悴、落魄,小燕看了好难过,也知道哥哥变成这样的原因。

    “丽莎姐临走前要我给你这张名片。”

    听到那个名字,谭子擎的心猛地提高。

    “她说随便你拿名片怎么办,不过她也说这个人对你的画很有兴趣,要你打电话给他。”

    谭子擎接下皮耶的名片,没说话,只是出神地盯着它。

    “哥,你跟丽莎姐到底怎么了?她在你房间等了你一整晚,结果”

    “她来过?”他急问。

    “对啊,你都不跟我说话,我都没机会跟你讲,她昨天早上要走的时候看起来好难过,我从来没看过她那个样子。”

    谭子擎好懊悔她等了他一整晚,结果他烂醉如泥,还在黄家过夜,错过了她,连声再见都没给,她会有什么感觉?

    “我觉得你应该打电话给名片上这个人”小燕顿了顿,决定坦白自己是帮凶。“那时候我有跟丽莎姐一起溜进来看你的画,她要我保密,因为她不想让你失望,我认为她真的很在乎你的感受,很希望你的才华受到肯定。”

    谭子擎静默不语地看着手中的名片,对丽莎的自作主张早就不生气了,只要她肯留在他身边,他会做任何她希望他做的事。

    小燕回想着跟丽莎姐当007的经历,突然记起一件事。

    “哥,我跟丽莎姐偷跑进来的时候,她有问我一个问题。”

    “什么?”

    “她问我想不想出国留学,真奇怪,不知道她干么那样问。”

    一个模糊的念头飞快闪过,谭子擎没来得及抓住。“你怎么回答她?”

    “我说如果跟哥哥在一起,其实好像也不错,然后她就没说什么,你想她为什么要那样问啊?”

    谭子擎思索了片刻,登时领悟。老天他怎么会这么蠢?!

    她为他费心找来皮耶、确定小燕愿意出国都是因为她希望他能跟她一起到纽约,跟她在一起。

    她并不想就这样分手啊!

    可是他居然在盛怒之下误解了她的努力,还对她说了那些伤人的话,他真是天下第一大白痴!

    “哥?”见他表情变来变去,小燕很困惑。

    “她她希望我们都能跟她一起到纽约。”

    “真的?”苹果脸马上亮了起来。“那我们马上去办护照、订机票,我要去看自由女神!唉哟!”头上吃了一记爆栗,小燕的纽约行美梦被敲破。

    “你还要上学,出国念书也得等高中毕业,况且”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手中的名片,满是阴影的落魄脸庞出现一丝曙光。

    “我要先试试自己能力,免得辜负了她的心意。”

    ------

    圣诞节的脚步近了,洛克菲勒中心的那株七十四英呎高的巨型圣诞树于十一月底,便在万众瞩目之下被点亮,曼哈顿的大街小巷也挂上了五彩缤纷的灯饰,寒冷的空气中,飘着一股平日没有的欢欣气息,仿佛到了年底的佳节期间,冷漠的城市也暖了起来。

    丽莎完全没有感受到这些气氛上的改变。

    今天老总公开了大家等待已久的决定,下任主编是她,她得偿所愿,按理说,她应该要欢天喜地,感谢老天有眼,然而她没有。在同事的一片恭贺声中,她笑着,心中却一点都没有预期中的兴奋。

    包惨的是,中午她和一名作家共同进餐、谈续约事宜时,居然开始质疑自己,她并没有经济上的困扰,那么她这样拚死拚活地工作,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学生时代的热忱和干劲不见了,工作只成了单纯的工作,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占领她的全部生活,她让自己不断地加快脚步、不断地奋力往上爬,因为周遭的每个人都是如此她甚至想不通为什么。

    眼睫突然沾上一抹小小的冰凉,她回神,抬头。

    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好米村的居民,大概从来没看过雪吧

    不愿多想,她拢了拢骆驼色的长大衣,拎好公文包和电脑,加快步伐走进自己的公寓建筑。凯尔晚上要来替她庆祝升迁,在凯尔医师的特许之下,他们要窝在一起喝香槟喝到胀、吃零嘴吃到饱、看“欲望城市”的盘片看到天亮。

    她回到家中不久,门铃就响了。

    “恭喜升迁,丽莎。”凯尔在她颊上亲了下,奉上手中的东西。“特大盒的godiva和特大桶的ben&jerry's。”前者是丽莎最爱的巧克力品牌,后者则是他们俩都喜欢的冰淇淋制造商。

    丽莎笑着道谢,回到开放式的吧台型厨房后,从冰箱里拿出香槟,动手开瓶。

    凯尔自行脱了大衣,对这层楼中楼设计的公寓很熟悉,他把大衣挂好,目光正好落在衣架旁的矮柜上,矮柜上有个未拆封的黄褐色包裹,包裹上有着寄件人地址。

    “你有个来自台湾的包裹。”

    开着香槟的双手顿了顿,丽莎没抬头,只说:“我知道。”

    事实上,她五天前就收到了包裹,但是一直没拆开。包裹上没有寄件人姓名,从体积来看,又不像是小燕写给她的信,她想拆开,却又不想拆开,心里很矛盾,只能一直告诉自己,那段感情已经结束,不要去管它。

    “你不拆开来看看吗?”凯尔密切地看着她。

    啵!香槟的软木塞从瓶口跳了出来,丽莎没答话。

    “不介意我满足一下好奇心吧?”

    她顿了顿,耸耸肩。“随你。”

    凯尔动手拆开包裹,为了表示完全不在乎,丽莎干脆转身在玻璃柜中寻找高脚杯,但是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她难以集中精神,一直找不到杯子。

    “恩恩啊”凯尔发出几个恼人的音节,翻着手中的画本,却什么也不说,丽莎被那些奇怪的声音惹得心烦意乱。

    他继续欣赏着本子上的人像素描,画中捕捉了丽莎所有的喜、怒、哀、乐,绘画者显然熟悉她的所有风貌,将她的神韵抓了十足十。

    然后他翻到最末页,斯文的脸上绽出笑容。丽莎,我爱你,等我。

    画页上有着用中、英、法三种语言写的铅笔字,凯尔看懂其中两行,他猜测看不懂的那行中文字,也有着同样的意思。

    “你确定你不要看?”

    要!但丽莎赌气道:“不要。”

    他也很听话,把素描本放回牛皮纸袋里,丽莎暗自气得快内伤。

    凯尔走向吧台,丽莎终于搜出两只郁金香型的高脚水晶杯,倒了酒,两人分别拿起酒杯。

    “丽莎,你快乐吗?”

    突来的温和问句让丽莎全身一僵,娇艳的脸庞上闪过几分狼狈,她牵强地撑出笑脸。

    “那还用说!”她嘻笑着举杯。“来,敬我,敬我事业得意!”

    两只杯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一口气饮下半杯香槟。

    不,她不快乐。

    五光十色的曼哈顿变了,她的工作也变了,曾经她所习惯、所重视的一切都变了,纽约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城市,她的工作也不再吸引她,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这两个多月来,她经常在半夜醒来,想念着那份曾令她心安、平静的体温,想念着那些曾令她浑身燃烧的枕边低语她还想念简单的乡间生活、那些朴实和善的村民老天,她甚至想念当初教她难以入眠的蝉鸣和鸡啼!

    但是,她作了选择,所以必须承受结果。

    “敬你。”凯尔再举杯,深思的眸光逗留在她脸上。“也敬真实的快乐。”

    “干杯!”丽莎强笑,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电话这时响了,丽莎想起听筒在楼上卧房里。

    “我去接一下。”她迅速跑上楼。

    凯尔看着那略带仓皇的背影,棕眸中有着真诚的关切。

    丽莎变了,她变得像是不属于这个城市。

    从台湾回来后,她还是照样工作,照样需要有人不时盯着她的作息,但是往日的精神不见了,那双杏眼也少了以前那种逼人的光芒,灵魂仿佛早已飘得老远。

    他感觉,她人是回来了,心却遗落在遥远的那座海岛上。

    她的转变,都是起因于皮耶目前正秘密接洽的台湾画家吧唉,怎奈他答应了皮耶,不能泄密。

    一阵门铃声,将凯尔拉回现实。他走到门边,从窥视孔中往外看了片刻,脸上出现了然。他欣然微笑,打开门。

    “你终于来了。”他对来人笑道。

    楼上,来电者是丽莎的父母,他们目前在雪梨。

    “真会跑”居然从非洲跑到澳洲去了。

    丽莎嘴里嘀咕,听着父母两人互换话筒、中英文夹杂地叙说旅游趣事,足足听了十分钟。

    “宝贝,我跟你爸会回纽约陪你过新年。”林妈妈终于说道。

    “噢,好。”

    “那就这样了,好好照顾自己,班机确定了再告诉你,我们都爱你。”

    “妈!等等!”丽莎阻止母亲挂电话。“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事?”

    “当年你跟爸”丽莎迟疑地开口。“假如当年爸不肯为你待在美国的话,你会跟他在台湾定居吗?”

    林妈妈顿了下,似乎没料到女儿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然后她坚定地说:“会,我会。”

    “真的?”丽莎有些意外。虽然父母感情很好,但她一直以为曾是商场女强人的老妈个性很实际,当初若不是天性浪漫的老爸甘愿停留美国,或许他们今日不会在一起。

    “或许一开始会有点犹豫不决。”林妈妈接着说:“我那时的事业刚稳定下来,而且前景看好,但是最后我相信我还是会到台湾找你爸,因为我终究会发现,没了他,我什么都不是,没了你爸,我不会快乐。”

    丽莎很受震撼。显然,她错估老妈爱老爸的程度了。

    “宝贝,如果你遇上一个对你有这么大影响力的人,千万不要错过,只要跟你爱的人在一起,每个地方都可以是家。”

    原本一片阴晦的世界,因母亲的一席话,在瞬间光明了起来。

    丽莎突然觉得,心,变得好轻松、好轻松。

    她真是糊涂了工作再怎么重要,也比不过跟自己的真爱在一起的快乐,她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选择题都作错了?

    “妈谢谢。”

    “不客气。”林妈妈停了下,似乎在听林爸爸说话,然后她接着说:“宝贝,你知道妈很开通的,这是你爸缠着要我问的,那个人是男的吧?”

    “”丽莎无语,片刻才说:“是,你还可以跟爸讲,他是他的同乡。”

    林爸爸一定听见了,一把抢过电话,很是得意。

    “早跟你妈说了,我们好米村水土好,专出产好男人,哈哈哈哈!”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丽莎才挂上电话。

    她笑咪咪地下楼,要告诉好友她的重大决定。

    “凯尔,我”丽莎回到客厅,完全呆住。

    这、这、这是她产生幻觉?还是凯尔其实会变形?

    “嗨。”那人说。

    丽莎仍处于震惊状态,完全发不出声音。

    眼前的男人穿着一套剪裁良好的铁灰色西装,银色的粗领带完美地打在墨黑的衬衫上,稍嫌过长的头发几乎碰到领子,西装的扣子也没扣,却为他添了几分不羁的野性,活像是从时尚杂志定出来的模特儿。明明是她朝思暮想的一个人,却又让她感到一丝陌生。

    “好久不见。”

    “凯、凯尔呢?”丽莎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

    “他有事先走了。”谭子擎说,明智地省略他刚刚差点以为凯尔是她的新欢而揍人等不重要的细节。

    “噢。”丽莎的脑子涸普白,心头怦怦跳,居然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然而,紧张的并不只有她,谭子擎的手心也狂冒汗。他好想把她直接拥入怀里,证明她是真真实实的存在,可是他又不确定丽莎会有什么反应,只好先忍着胸中的冲动。

    她瘦了些,原来在好米村晒出来的健康肤色也消失了,但是他觉得她比记忆中更美、更耀眼。

    两人对看了好一会儿,像是贪婪地不愿放过彼此的任何一丝细微的改变,又怕对方在下一瞬间消失。良久之后,丽莎终于回神,清了清嗓子。

    “呃很棒的造型。”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shit!她在说什么鬼话啊?!

    “谢谢,但我还是觉得我被第五大道上的商店抢劫了。”

    “呵呵呵”丽莎心里想哭。老天!这么神经质的笑声是她发出的吗?

    “我我下礼拜在皮耶的画廊里有个个展,你愿意来参观吗?”谭子擎迟疑地问,有些忐忑。

    丽莎咬住唇,怕自己又发出恐怖的怪声,两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同时又为他高兴。他已经克服了心结他要办画展了!

    谭子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又说:“小燕还有一年多才毕业,我会开始替她物色这里的学校,这段期间内,我会在台湾和纽约之间来回,不过会尽量在纽约多待一点时间,你觉得这样的安排可以接受吗?”

    他是说他说的是她心里想的那个意思吗?

    丽莎不小心张开了嘴巴,又惊讶又感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要一年多,小燕一毕业我们就可以搬过来。”他急忙又说。

    丽莎眼眶红了,想也不想地扑上前,直接跳到他身上。谭子擎紧紧地抱住她,两个人马上像发疯似的狂吻着彼此,满满的思念和爱意泛滥整室。

    “我好想你”她又哭又笑,不停地亲着他的五官,如章鱼似的用腿牢牢地圈着他。

    “我也是,想你快想疯了”

    “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我想先跟皮耶谈过,然后再以名副其实的画家身分来找你。”他托着轻盈的娇躯,埋在她颈间闻着魂牵梦萦的馨香。

    “要是你当不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画家呢?那你是不是永远不会来找我?”她故意找麻烦。

    他一顿,显然没想过那么多,然后他说。“那我就把你绑回乡下去,让你陪着我画画,直到我成功为止。”

    “少来!”她笑着槌他一下。“其实我刚刚决定了,我要辞掉这里的工作,回好米村找你。”

    “真的?”他又惊又喜。

    “那么高兴干么?”她佯怒地白他一眼。“你不是已经决定搬到纽约来了?”

    “如果可以选的话,我宁愿住乡下。”他苦笑。“不过没得选,你想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丽莎听了心花朵朵开,胸中溢满了幸福,想给他一个火辣的法式热吻,但是又紧急煞车,因为一个讨人厌的名字突然蹦入脑海。

    “黄心柔怎么样了?”

    谭子擎呆了呆,皱眉。“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在她家睡了一夜?”她的记性可是很好的,秋后算帐的时间到了。

    “我那晚喝醉了,在她家的客房里睡到隔天中午,什么事都没发生。”

    “真惊讶她没有跳上你的床,让你对她酒后乱性”丽莎嘀咕。

    “我醉得不省人事,要怎么乱性?”他轻斥,然后扬起一道眉。“不过我倒是记得很清楚是谁害我心情恶劣猛灌酒的”

    丽莎正暗自喊糟,却突然被抛在沙发上,她惊叫:“啊!”“现在该我跟你算帐了”谭子擎欺身压上她,直接而有效地用唇封住她的嘴。

    于是,不再有谈话,不再有质疑,公寓内只剩阵阵教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和节节升高的温度。

    矮柜上的素描本仍静静地躺在纸袋里,绘画者正以更实际、更深刻的行动表达自己的爱恋,画中的主角也真真切切地体验着他的热情。

    居住在何处的问题仍需要更多讨论,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不管将来定居在台湾也好、在纽约市也罢,甚至两地来回奔波都无所谓,只要两人能在一起,任何地方都可以是个家。

    短短的生命中,由爱带来的快乐,才是首要,其他都是次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