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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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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络刚把sim卡折断,姚瑶偷偷地撑开一条眼缝,将他脸上的悲恸与哀伤尽数收入心底。

    在丁络与龙易飞谈话到一半时,她就清醒了,她没有听全他们的对话,却也大概了解了情况。

    丁络帮助姚家的事似乎有麻烦,龙易飞应该是打电话来警告他的,但丁络打定主意非接下姚家这个烂摊子不可。

    丁络和龙易飞他们该不会闹翻了吧?但看丁络那种伤心样,又像是不想连累朋友才做出的断交行为。

    这就让姚瑶纳闷了。丁络和丁兆对抗,哪怕丁络能力再差,所谓虎毒不食子,只要丁络是丁兆的儿子,丁兆难道还会打死丁络?那是不可能的嘛!两父子间再怎么不合,顶多就是吵吵嘴,又不是天大的仇人,还要拿刀互砍不成?

    姚瑶和丁络的生活环境毕竟相差得太远,她无法理解黑道中那些人吃人、互相陷害、今日为友、下一秒却抡枪互射的事情。

    她并不担心丁络应付不了丁兆,就算输了,被骂一顿也就是了。

    她倒是对电话里那龙易飞对她的称呼美人鱼,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疑惑地摇了摇丁络的手臂。“丁络,刚才我听到你跟龙易飞的对话了,他为什么叫我美人鱼?”

    丁络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是绝不愿意姚瑶搅和进他家族里那些乌漆抹黑的事情,她像一弯从高山上流泄而下的清泉,纯洁无垢,沾染了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是他心中最大的向往、也是最后一块乐土。

    他但愿她一生都是这么地洁白似雪,不要染上一点灰泥。

    可是她她听到了丁家那些丑事吗?那么她应该在乎他父亲的恶行才是,为什么她只对龙易飞叫她“美人鱼”感到好奇?

    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个美人鱼是个尊称呢!易飞很喜欢这部卡通,所以叫每个他欣赏的女性做美人鱼。”当然,这全都是谎话。

    第一个叫姚瑶“美人鱼”的不是别人,正是丁络。

    而他给她这个称呼也就是因为,她救过他,就像童话故事里那位天真美丽的人鱼公主一样,在最危急的时刻救了王子一命。

    但一年前,他跟她相亲后,他就不再叫她美人鱼了。他更想唤她小瑶、瑶儿、老婆这些亲密的称呼。可龙易飞改不过来,他就是习惯了叫姚瑶“美人鱼”

    “真是个奇怪的习惯。”姚瑶耸耸肩,把脑袋一歪,眼看着又要睡去。

    丁络正准备吐出积了满腹的喟叹,她突然眨眨眼,定定地望着他。

    丁络被她瞧得心头一阵紧张,感觉手心都冒出汗水了。“那个小瑶,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她想了一下,他刚才的悲伤不似造假,而且让他们父子对抗,尽管事态的发展不会太严重,但总是骨肉相残,这大概就是丁络难过的原因吧?

    姚瑶心底涌出浓浓的愧疚。

    她伸手拍拍丁络的肩膀,安慰他。“这个你不必太在乎非弄回我家所有的钱不可,那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了就算啦!我其实也只求我父母可以安享晚年,不要安稳一生,临老了却官非缠身;至于钱,给他们太多钱,那是大麻烦。你呢嗯反正现在你老爸也害不到我父母了,那间烂公司果真如此棘手,你直接甩手丢了就是,不要想用它帮我家赚钱,也不必自掏腰包来弥补这笔亏空了,就当我父母花钱买个教训就是。”

    他感到脑袋被一颗手榴弹炸空了,有点转不过来。

    “那不是一点钱,是你家全部、所有的资产,你确定不想将它们尽数弄回去?”当然,要补足这么大笔金钱,他十年来明的、暗的所有积蓄也就空空如也了,可为了她,他心甘情愿。

    “没有那些钱的时候,我们家不知道过得多快乐,自从发了财”她冷哼两声。“我的两只耳朵就没有宁静过,一家人成天见面就是吵,烦都烦死了,我要它们做什么?”她反抗丁兆是因为不想被骗、不要某一天被搞得身败名裂,可不是看重那一大笔钱。

    在她想来,一株好的稻种可比那堆花花绿绿的钞票可爱多了。

    “而且让你一个人胆负这么大笔金钱,压力也实在太大了。”她虽然曾经很讨厌他,可人心总是肉做的,在他为了姚家付出、牺牲了这么多后,她要是还不对他改观,也奇了。“你呢,已经尽了全力,那就够了,别太逼迫自己,那对身体是不健康的。”

    虽然只是几句关怀的话,也没多少浓情蜜意,丁络就是听得浑身血液都滚烫了起来。

    不仅因为这是姚瑶第一次对他释出善意,她也是第一个对他没有任何期许,只是单纯地关心他的人。

    龙易飞是他生平唯一的朋友,但他们会走在一起是因为两人有相同的目标。

    可姚瑶并不了解他、也不期望他给她什么好处,她给的安慰就是她纯粹的真心。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一下。“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想没事的,我有办法应付过去。”

    她狐疑地皱了下鼻子。“你如果太坚决,恐怕会跟你父亲你知道的,这磨擦一定不小。”

    他抬头看着她,那双眼眸清清亮亮的,就像刚从天上落下来的洁净雨滴。

    人们总说,一个人的眼神可以代表他的心性。

    这一刻,姚瑶在他身上感觉到了那种静立在稻田中、春风拂过身躯,带来万物欢愉、快乐的气息。

    丁络跟丁兆完全就是两种不同的人啊!她头一回这么彻底地看清了丁家两父子的差异。

    他眼里洁白如雪、坚毅如山的光芒让她的心湖微微起了涟漪。

    丁络低沈中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我跟我父亲对于某些事情的看法,早在很多年前就出现了分歧,我们双方越走、偏离彼此越远,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谁对谁错,只是我们早晚会有一番争执的,不过是时间的早跟晚而已。”

    然而,他没有告诉她,他尚未积蓄足够实力,现在奋身抵抗,获胜的机率是连一成都不到。

    “喔。”她轻应一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有两朵火云正在她的双颊上灼烧着,让她平稳的心跳瞬间乱了频率。

    这是一种奇怪的、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感觉,让她有点害怕,又带着些许期待。

    害怕什么?又期待些什么?她也不清楚了。

    就如她的大学教授对她的评语,她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对于专业科目拥有无人能及的敏锐度。

    但说到情绪管理或者感情成视谌,她就只是个国中生,也许在丁络的刺激下,她就要领到国中毕业证书,上高中了吧?

    --

    当姚瑶在丁络的带领下来到台东县池上乡,品尝到号称在2003年全国稻米品质竞赛上荣获冠军殊荣的池农米时,她感动地看着碗里一颗颗晶莹剔透、完整无缺,又散发着清雅香气的白米饭,这是台湾农民的骄傲,所有种田人的荣誉啊!

    她带着庄严的心情拾起筷子,拨了些许米饭放进嘴里,米粒均匀地散开,然后是一股带着些许黏性的甘甜重重地缠住了舌头,在她的唇腔里转化出言语也无法形容的美妙滋味。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那故乡的田园风光、赤着脚在水田里踩踏的感觉、一些喜欢在田里玩耍的小动物,比如青蛙、泥鳅之类的,牠们总爱搔得她脚底又麻又痒,然后一个站立不稳,在田里跌成一个泥水人儿。这时,爷爷会大笑,母亲会揪着她的耳朵吼骂着让她回家去换衣服。

    可是新衣上身也顶多只能维持五分钟的洁净,之后,她又钻进了一望无际的田园里,也许爬树,也许掏几颗鸟蛋,晚上回家加菜。总之,一逃邺十四个小时,她是很难干净几分钟的。

    那时,她是家里的老大,村里的孩子王,每个人都听她的,她一声令下,可以叫十几个孩子把半座小山丘弄个鸡犬不宁。

    曾几何时,孩子王长大后变成了家里的黑羊、不肖子。世间就是这么奇怪,没有一定的对,也没有一定的错。

    到底是她变了?还是他们变了?或者这整个世界都改变了,只有她没变,也改变不了,所以融不进新的社会中。

    她低着头,慢慢吃着饭,回想童年那一段种田的岁月,她真的好怀念、好怀念。

    丁络在一旁看出了她心头纠结难解的感受,这种身边所有人都说你错了、要你改变,偏偏你却改变不了,因而受尽排挤和打压的滋味他也品尝过,真的很无奈。

    可是亲朋好友都说对的事,就真的是对吗?丁络也是家里的黑羊,他就不觉得自己有错。

    不过这种体认需要漫长的时间去领悟,所以他也不打搅她,只是用着充满爱怜和感同身受的眼神望着她,静静陪在她身旁,看她一口饭,一滴泪。

    他的心沉重地拧搅着,连灵魂都剧烈地震荡。

    她几乎是一粒米、一粒米地品尝,终于在一个小时后,她吃完了那碗饭,抬起头,迎上他感同身受的目光。

    他真的很了解她。她对他露出一抹凄凉中带着满足的笑。

    “谢谢你,这里的饭很好吃。”尤其他费了这么多心思观察并理解她的兴趣,然后带她来经历这么一场别开生面的蜜月旅行。

    她甚至可以品味出那每一粒米中都包含着他浓浓的感情不,他做的其实不只这样。她踏一下脚,感受到包裹双脚的鞋子是那么地舒服与合适,不是对一个人用尽了心思,怎么能做到如此完美?

    这个男人,深情到就算是一块冰也会被他融化,更何况是她呢?

    丁络心醉神迷地看着她的笑,那么样地艳,宛若秋风中翩然翻飞的红叶,衬着蓝天,无比地瑰丽。

    他只觉心底对她的爱意又疯狂地滋长起来,他得紧紧地咬住牙根,才能忍住一手将她拥进怀里、恣意亲吻的冲动。

    他忍得身体都开始颤抖了,终于可以让自己平静地说出一句话:“既然你喜欢,那么我们再去试试益全香米,或者美浓米,你觉得怎么样?”

    她觉得怎么样?她感觉身体暖呼呼的,像是被裹进一袭上好的逃陟绒里,软绵绵,无比地舒服。

    他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具有蛊惑力,她不知道。

    情不自禁,她轻轻地点头,那股曾在心头盘旋,却被她强自压下的异样情绪马上脱离控制,疯狂滋长起来,让她有点不敢去看丁络,可是又忍不住想去瞧。

    然后,她偷瞄一眼他敦厚的面庞,浓眉大眼、阔鼻方唇,是不怎么英俊啦,却有一股稳若盘石的味道。

    她的脸又莫名其妙热了起来。真是奇怪,最近只要接近丁络就会这样,难道他身上带病毒让她生病了?

    --

    在池上,丁络和姚瑶算是平静安详地享受他们的蜜月旅行。

    但远在台北的龙易飞却已经快发疯了。

    丁兆已经得知姚家那间空头公司易主的消息,偏偏,那个新上任的董事长还是自己的儿子丁络。

    除非丁兆得了老年痴呆症,否则他心里一定会起疑的,哪这么巧,丁络和姚瑶一结婚,姚家那对老天真就马上把公司转移到丁络名下。

    当然,也有可能是姚瑶的父母太欣赏丁络,所以干脆把家里所有产业都交给丁络去打理了。

    可是丁络就这么干脆地接手吗?如果是十六年前,年方十九、什么都不懂的丁络,突然有人送他这么大笔资产,他是有可能接受的。

    但已经三十五岁的丁络,早知丁家是以混帮派起家,丁兆喜欢用什么手段去坑害别人,他一清二楚,却还傻傻地接下姚家那块烫手山芋,动机就令人怀疑了。

    丁兆下了严令,让手下全体出动去调查丁络与姚瑶的一切资料。不过三天时间,包括他们小时候喝什么品牌的奶粉、包尿布到几岁、小学毕业时成绩是多少等等消息一条条被送到丁兆面前。

    丁兆很快判断出之前丁络告诉他那些话,比如跟姚瑶看对眼,幽会了一年,两情相悦、已经怀孕等,全是谎言。

    尤其假掰怀孕这件事最让丁兆生气,一个他梦想许久、以为就要到手的孙子平空飞了,他的火气直冒了三万丈有余。

    丁兆可以容许丁络叛逆,小孩子不懂事,总会做出一些脱轨的事,只要让他吃点苦头、再给他说些道理,他很快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做人的道理。

    所以丁络十九岁那年的反叛行为,丁兆只是稍稍惩罚他一下,很快就原谅他了。

    但丁兆无论如何无法容忍丁络的欺骗,这是对他无上权威的一种挑衅,他要不马上将火头掐熄,未来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循此途径对他不利。

    混黑道的人,刀口舔血的日子过久了,早就习惯来自外头的打击,但万万不能容忍内部的叛变。这种叛徒,在丁家帮派未解散之前,一旦被发现,都是活活削了去血祭的。

    所以这回丁兆放过了姚家,那对老天真基本上已经玩完,再去搞他们也没意思了,由得他们去自生自灭吧!

    丁兆发了狠重重地打击丁络,要让他明白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对、是为了他好、他不能帮忙也就算了,还敢给他添乱子,该死!

    但丁络远在池上,正快乐地度蜜月,又怎么感受得到丁兆的冲天怒火。

    结果头一个遭殃的就是龙易飞。

    丁络和龙易飞基本上已经算是一个共同体,他们的公司、事业、财产几乎是不分开的。

    虽然丁络警告龙易飞,要他小心丁兆的怒火会让两个年轻人十年辛苦一朝丧尽的恐怖,龙易飞也加快脚步隐藏那些财产,可他毕竟还年轻,很多的人脉和经验没有丁兆丰富,他不过将网路上那些虚拟商店处理了一半,丁兆的报复行动就扑天盖地而来了。

    仅仅半天的时间,那些虚拟商店彻底完蛋。

    丁络和龙易飞私底下偷偷购进的股票、基金什么的全被冻结。

    十年辛苦啊!也就够让丁兆折腾一天。

    龙易飞简直欲哭无泪,想通知丁络,那小子的手机又打不通。他哪里知道丁络彻底毁了那个号码呢?

    眼看着丁络和龙易飞的财产也就只剩下瑞士银行,那个号称任何政治、利益都无法干涉其运作的伟大金融机构户头里的些许现金了。

    既然挡不住丁兆的报复,龙易飞干脆也不挡了,直接窝回那个他最痛恨的老家休养生息。

    不过基于朋友道义,龙易飞还是在回老家前,亲自去找了丁络一趟。

    丁络很多心事、想法,身为父亲的丁兆不晓得,但龙易飞却是清楚的,所以他很快找到了他。

    这时,丁络和姚瑶已经离开了池上,来到美浓。美浓以制造精美纸伞闻名全台,谁知这里的米同样赫赫有名。

    他们悠闲地在美浓那微带着纯朴、传统气息的街道上闲逛。偶尔,四道目光在半空中交会,碰出星星火花,又迅速地闪开。

    姚瑶的脸上带着一股真正的新嫁娘那种害羞、幸福的表情。她总是偷偷地望一眼丁络,又怕被发现,太羞人,便很快地转开视线,但没隔几秒,又忍不住再偷看一次,再躲整张脸就这么一路红着,像搽满了胭脂。明明她脸上是脂粉不施的。

    而丁络,他快乐得整个人都变傻了,走路同手同脚,一张嘴笑得都快咧到耳边了,看起来真像白痴。

    不过这就是爱情啊,曾经龙易飞也尝过这种滋味的,很美妙,但是也很痛苦。起码,发生在丁络和姚瑶身上,会非常艰难。

    所以龙易飞打消尽快将台北的异状告诉丁络的念头。就让他们暂时脱离世俗的打搅,悠闲地享受几天快乐又怎么样?反正事情都已经到了无解的程度,再去烦恼也无济于事了。

    他抽出一根烟点着,转身准备走了。

    偏偏姚瑶眼尖发现了他。“龙易飞!”

    丁络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变成一种苦涩。他知道龙易飞的出现只代表一个结果他跟姚瑶玩的小把戏已经被丁兆发现了,龙易飞顶不住,正在落跑中。

    龙易飞耸耸肩。好朋友间,很多事情不必明说,一个眼神,大家心里有数。

    他摇着手上的香烟走到丁络和姚瑶面前。“嘿,打搅你们恩爱甜蜜了,真是抱歉,不过我就要离开台湾啦!同一个地方待久了总是会腻,我还是习惯漂泊,所以来跟好朋友说声再见,反正你有我的电话,有事就call我吧!”

    姚瑶听到他说“恩爱甜蜜”脸整个红了。这几天跟着丁络到处玩,那个他们两人之间绝对清白如水,可是心头却始终像浸在一罐糖蜜里,那样地甜滋滋。

    她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再看龙易飞痞痞的笑脸。

    这让龙易飞觉得很有趣,高举拳头捶了下丁络的肩膀。“多年愿望终于实现啦!抱喜恭喜。”他是在调侃丁络对姚瑶的长年暗恋。

    但丁络却抛给他一句别具深意的话。“你要羡慕,不如去趟瑞士,也许能碰上很多艳遇呢!”

    龙易飞浑身一颤,理解了丁络的话中意。丁络准备动用他们存在瑞士的紧急基金好好跟丁兆斗一场了,这小子是爱情给了他这无穷的魄力吗?管他的,那些老家伙,要斗就来斗吧!反正早晚要战上一场的。

    “似乎是个不错的建议,我这就订机票去瑞士,再见了两位!”他就这么匆匆地来、匆匆地走,留给姚瑶满腹狐疑,而给丁络的则是一腔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