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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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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招叫凸肚,这招叫里外廉,这招叫佛顶珠”

    院子里,余恨知正在示范各种毽子的踢法。

    绑着七彩鸡毛的毽子在他的脚下飞起又掉落,饰以华丽的技巧,看得上官云中眼花撩乱,大声赞叹他真厉害。

    最后,余恨知用一个漂亮的踢飞,将毽子高高踢向天空,随后仰头俐落地接住毽子,结束表演。

    上官云中忍不住拍手,为他精彩的表现喝采。

    “怎么样,我踢得不错吧?”余恨知得意洋洋地走向上官云中,手中一边将毽子抛上抛下,轻松的表情让她好羡慕。

    “嗯,你踢得很好。”像只跳舞的孔雀不,是展翅的白鸽,她差点都忘了他现在是优雅的白衣公子,再也不是俗气的暴发户。

    说来奇妙,稍早他们还在呕气,上官云中甚至希望自己可以不要再来了,现在却开心地和他闲话家常,只能说毽子的魅力真大,让他们忘了争吵。

    其实,并不是毽子的魅力大,而是他们都不想吵架。所以只要一方示好,另一方便会努力配合,想来这就是爱情的开始。

    “你要不要试试看?”余恨知将毽子交给她,鼓励她也下场踢毽子活动活动。

    “我?”上官云中惊讶地指着自己,他居然在问她要不要踢毽子,他不知道她裹脚吗?路都走不好,要怎么踢?

    “很好玩的,我保证。”余恨知一再鼓励她要大胆尝试,上官云中确实也怀念踢毽子的趣味。以前当她还小,尚未裹脚之前,就时常和她哥哥一起在院子踢毽子,那种感觉,至今她还记得,真个是有趣极了。

    “好,我试试看。”上官云中接过毽子,走到余恨知方才踢毽子的地方,跟着玩起来。

    她将毽子往上抛,掀起裙摆等着将毽子踢回空中,但毽子掉下来的速度过快,她根本接不住。

    “毽子要往上丢高一点儿才踢得到,再重来一次。”余恨知看不过去,在一旁指点技巧。上官云中按照他说的方法,将毽子抛得远远的,但不是丢向空中,而是手滑丢向旁边,差点就丢中他的头。

    “你这是在报复我吗?”余恨知眼明手快地接住毽子,再一次将它放回上官云中手心,一边还跟她开玩笑。

    上官云中的双颊顿时又起红晕,抓住毽子发誓至少要踢个几下雪耻,居然当面嘲笑她笨。

    她深吸一口气,将毽子抛高,只见七彩的鸡毛在空中飞呀飞,这回倒十分合作地落在她的绣花鞋上,帮助她成功报仇。

    看吧?她就说她做得到。

    上官云中又用力多踢了几下,打算让余恨知见识一下自己的本事,裹小脚的女人可不是好欺负的,别小看她。

    在一旁督导的余恨知早就瞧出她的心眼,别看她一脸柔弱,骨子里可倔强得很,不会轻易认输。

    只不过,倔强归倔强。上官云中到底是裹小脚的,只见她没踢几下毽子,脚底就开始酸,身体摇摇晃晃。

    “小心!”

    余恨知早预料到一定会发生这种事,所以才会一直站在她身边不敢离开,谁知道她还是跌倒了。

    “砰!”身子凌空直下,跌得上官云中好痛,但她很快发现余恨知才是真正落地的人,他竟然奋不顾身,飞扑过来垫底。

    “你还好吧?”人肉盾牌自己不喊痛,反倒关心上官云中好不好,让她好感动。

    “我还好,你呢?”意外发现自己的脸竟然又与他靠近,上官云中的呼吸开始急促,脑中一片空白。

    “我也没事。”他们不只脸靠得近,身体也纠缠在一起。余恨知此刻的脑袋和上官云中一样,亦是空空的,唯一的念头是吻她。

    两人的心脏,又再一次因为彼此的接近,如万马奔腾怦怦跳了起来,无论套几条绳索都绑不住。

    “云中”余恨知下意识地呼唤她的名字,上官云中居然都没有发现他僭越了一般男女交往该有的界线,迳自往前又迈向一步。

    上官云中明白她应该退后,应该马上逃走,可她的身体动不了,心底好像有个声音强制她留下来,碰触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是爱情。

    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是让情意融入彼此的呼吸,从此再也不分你我。

    在彼此心跳的牵引下,他们的唇越靠越近,终至完全碰触

    “小姐!”

    老戏码重演,每当主角儿开始有所发展,一定会有人杀进来破坏气氛,把一出好好的戏搞成歹戏拖棚。

    “莲儿?”上官云中不确定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出错,这声音好像她的贴身丫环。

    “你在哪儿,小姐?快回答我呀!”莲儿大呼小叫,唯恐人家耳背听不到,其实比牛叫还大声。

    “是她没错,她来找你了。”余恨知伸手拉起上官云中,顺势帮她顺顺衣服,让她看起来不要那么狼狈。

    “谢谢”上官云中的脸又红透,痹篇他的视线不敢看他。

    “云中”

    “小姐!”莲儿比雷声还要巨大的呼喊,确实是最强力的武器,什么暧昧情愫都会被她杀光光。

    “你最好赶紧回话,免得屋顶被她掀了。”余恨知忍住不发笑,有个成天鬼叫的下人也真辛苦,难为她了。

    上官云中羞红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娘真是害惨她了。

    “小姐!”

    “我在这儿!”怕莲儿真的把人家的屋顶掀了,上官云中赶紧回答莲儿。

    “原来你在这里!”莲儿跑得喘呼呼,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在余府闯荡了很久,上官云中突然觉得很对不起莲儿。

    “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跑来这里?”上官云中以为莲儿又和客人应对上出了问题,岂料没那么简单。

    “少爷不见了!”这就是莲儿为何匆匆跑来的原因。“詹大婶托人捎了一封信来,就是在说这件事,你看!”

    莲儿将詹大婶托人代写的信交给上官云中,上官云中接过信匆匆看了一遍后脸色大变,眼泪倏然夺眶而出。

    “我要去找他”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怎么会?“我要去找他”

    上官云中六神无主,整个眼神都是空的,教一旁的余恨知看了好担心。

    “镇定下来,云中,先不要慌。”他双手按住上官云中的肩膀,安抚上官云中。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咱们再来想办法。”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她如此无助慌乱,教人格外心疼。

    上官霎中茫茫然地看着余恨知,很想镇定却做不到,只想找到一个可靠的肩膀好好痛哭一顿。

    “云中?”

    他会是那个可靠的人吗?

    她不确定,只想

    “我哥、我哥他失踪了!”只想嚎啕大哭。

    “呜”

    温热的泪水,像是破了一座洞的小湖,染湿了余恨知的衣襟。

    上官云中压抑多年的情绪,随着上官流星失踪的消息溃然决堤,脸靠在余恨知的胸膛,无可抑制地大哭起来。

    她哭得很伤心,哭到几近抽搐没有办法站稳,这部分的上官云中是余恨知没有见过的。他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他很高兴,当她痛苦、想发泄的时候,是选择投入他的怀抱,让他安慰她。

    泪水随着时间慢慢蒸发,最后终于只剩几滴垂在上官云中眼角。她拿出罗帕,将最后的几滴眼泪擦干,心情平复许多。

    “很抱歉让你看见我出糗。”竟然在他面前嚎啕大哭。“不过我已经没事了,你可以放心。”

    “真的没事吗?”他担心地凝视上官云中。“你脸色看起来不好。”

    “真的没事。”她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我只是一时情绪激动,等过些时间就会平复,你真的不需要太担心。”

    听起来是如此,但实际执行可能会有些困难,她明明就哭得很伤心。

    “不过,我大概没有办法继续来这里了。”上官云中向余恨知道歉。“我得去找我哥哥,鉴定书籍的事,你可能必须去找别人帮忙,我无法再帮你。”不好意思。

    “你要一个人去找你哥哥?”这个时候谁还管什么鬼书,她的安危比较要紧。

    “嗯。”上官云中点头。“我一定要找到他,把他带回来。”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有决心很好,但也要事先计划,不能鲁莽行事。

    “不知道。”知道就好了。“但我相信只要肯去找,一定找得到。我哥才失踪两天,一定能找得到人”

    “别傻了,你一个弱女子要怎么单独找人?”异想天开。“况且,你哥失踪也不只失踪两天,别忘了托人写信送信也得花上一些时间,没那么简单。”

    在余恨知的提醒下。上官云中这才想起,詹大婶是住在山上,找人代写书信和找信差,都不是件易事,少说也要花费数天。

    “我不管,无论我哥失踪多少天,我都要去找他,绝对不能任他一个人流落在外。”是她的错,她要是把她哥哥留在身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都是她的错

    “冷静点儿,云中。”余恨知摇晃她的肩膀,要她清醒。“我知道你很急,但如果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不知道如何帮你。”

    “我不需要你帮忙”

    “难道你想看你哥流落街头?”余恨知冷冷一句话,便能让上官云中哑口无言,半天说不出话。

    “我”

    “快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我,等摸清楚了以后,我才知道如何下手。”他不能让她单独行动,说什么都不答应。

    “可是”

    “再吞吞吐吐,我就将你关起来,一辈子不让你走,看你怎么去找你哥?”余恨知祭出杀手锏,要嘛就听他的话,要嘛就别想走人,看她选哪一个。

    “你才不敢。”他没那么大本事。

    “你可以试试看。”他眼底闪烁的光芒,说明他可不是在说假的,必要时比她还狠。

    上官云中只得弃械投降,开始诉说往事。

    “我和我哥以及莲儿,两年前才从苏州搬来,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这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点儿好奇心的人都打探得到,接下来才是重点。

    “其实我家原本并不是开裱画店的,而是刻书坊,专门刻一些应考用的文本,也兼做批发生意,在苏州当地还算小有名气。”

    这说明了她为什么懂得古籍鉴定,每天都在摸书,想不懂都难。莫怪乎她的身上总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原来是自小熏陶的关系。

    “不仅如此,我哥更是一位出色的雕版师,刻坊里的雕版几乎全出自他的手,说是整个苏州最厉害的雕版师也不为过。”说这话时,上官云中的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一股骄傲,看得出她很以自己的哥哥为荣。

    “可是,还有一个人的功夫可以跟他媲美,那就是怀梦姐。”楼怀梦三个字,曾经是他们家的欢乐来源和禁忌,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因她而起,却没有落幕的一天。

    “我哥的未婚妻,也是一位厉害的雕版师。”上官云中解释。“怀梦姐雕出来的字版,字形优美,神韵清灵,像极了宋刻。”所以经常有一堆人捧着银两上门要她仿宋本,都被她不客气地赶出门,是个极有个性的女孩。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没在一起吧!”余恨知直接挑重点问,直觉地认为这位“怀梦姑娘”就是改变他们兄妹命运的主因。

    “他们没有在一起。”他猜对了。“后来怀梦姐和一名官家子弟成亲,我哥受不了打击,竟然在一夜之间失去理智,从此变得恍恍惚惚,忘了自己是谁。”

    “你哥哥未免也太脆弱了吧?”男子汉大丈夫,女人被夺走了,就要想办法抢回来,怎么可以哭哭啼啼,甚至丧失理智?

    “我也这么想过。”上官云中苦笑。“我也埋怨过,为什么他不能坚强点,还要我操心?但是话说回来,我哥和怀梦姐打小青梅竹马,很早就私订终身,这么多年的感情,换作是我也无法说放就放,更别说遭背叛。”爱太深,会使人疯狂,她希望自己能够永远保持理性,避免踏上和她哥哥相同的道路。

    “她背叛了你哥哥?”如果扯到背叛,那又另当别论。

    “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怀梦姐最后还出卖我哥,难怪我哥会受不了。”最后疯掉。

    这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结局,难怪她不愿意提。

    “后来你就举家搬到京城来了?”

    “嗯。”没错。“反正留在苏州也没用,万一哪天不小心在街上和怀梦姐打照面也难堪,干脆就把刻书坊卖掉,搬到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看我哥的情况能不能好一点儿。”

    “结果没有。”答案显而易见。

    “不但没有,反而更糟。”上官云中还是苦笑。“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我哥会破坏客人字画的事吧?”

    “记得。”她根本不愿意让人知道。

    “我哥的情况时好时坏。”她叹气。“刚搬来京城的时候,他还认得人,也会帮忙看店,一度我以为已经雨过天青,为此而松口气,以为我哥很快就脑频复。”

    “结果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余恨知猜。

    “不是。”差多了。“后来,我哥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有一次甚至还想撕掉客人送来裱的画,要不是我和莲儿合力阻止他,画早就毁了。”

    回想起那时的状况,上官云中还心有余悸,她哥那时的眼神好疯狂,力气好吓人,倘若他不是又及时回神,恢复正常,她和莲儿两个弱女子都要遭殃。

    “我实在没有办法同时看店和照顾我哥,后来只得以每月给银二两的方式,将我哥托给一户詹姓人家照顾,只有他们愿意帮这个忙。”

    银二两,对于京城的有钱人家不过是用来打发小事的碎银,对住在偏远山区的人家来说却足以供应一家温饱,说詹姓人家是为了银两而收留她哥哥,也不过分。

    “我真的太自私了。”说着说着,上官云中又流泪。“如果当初我没把我哥托付给别人照顾,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都是我的错”

    “别傻了,云中。”他用外袍的袖子温柔帮她拭泪,要她别自责。“就算你将你哥留在身边,结果还是一样,最糟糕的状况是你们两个人同时发疯,所以你不要再责怪自己。”照顾一名失心疯的病人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往往要耗尽心力,不是她一个弱女子做得来的。

    “但我至少可以确定他在哪里,而不是像现在完全失联。”虽然他说得有理,但上官云中还是责怪自己。

    “这倒是真的。”余恨知皱眉。“以你哥目前的状况来看,真的很危险,不快点儿找到他不行。”

    “我马上动身去找我哥!”他说的对,她必须赶紧找到哥哥,免得他闯祸

    “等一下,云中!”余恨知将上官云中拉回来,不让她冲过头。“我不是说过,你一个女孩子人家办不到,你怎么老是说不听?”

    “就算办不到,我还是要去找,我不能放任我哥一个人在外游荡!”她哥现在又神智不清,想到会出什么事她就头皮发麻,好怕她哥被人欺侮。

    余恨知见她态度这么坚定,干脆心一横,大声说道。

    “我陪你去找!”生意方面就暂时交由大掌柜打理,没有问题。

    “啊?”他说什么,陪她去找?

    “别忘记我以前混过打行,做过打手,虽然很久没跟人打架了,总比你连路都走不好来得有用。况且我认识不少三教九流,要打听消息也比较方便,有我陪着,比较容易找到你哥哥。”他下断言。

    “不必了,我可以请媚儿帮忙,她的武功很高强,有她保护就没有问题。”一想到要和他单独旅行她就心慌,直嚷不用。

    “古云媚?”余恨知愣住。“她会武功?”

    “他们一家都是江湖中人,只是已不涉及江湖,但武功都很好。”

    听起来就跟绕口令一样,重点是

    “换句话说,就是已经退出江湖。”那有什么屁用?

    “是这样没错。”上官云中不好意思地承认“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他霸道地截断她的话。“他们或许武功很强,但是毕竟已经退出江湖,我的朋友虽然只是粗略懂得拳脚,但至少还在道上混,消息来源也比较可靠。”

    “可是”

    “再说,就算古云媚肯点头陪你去找好了,闵斯珣也不会答应,他不可能让他心爱的妻子为你冒险。”

    众所皆知,闵斯珣是个疼爱妻子的人。为了顺利迎娶古云媚,他不但委屈自己学开锁,还拜丈母娘为师入了江湖,成为江湖中人。但这不表示他是真正的江湖中人,也不代表他会同意妻子去冒险,这点她必须想清楚。

    余限知的话虽然不动听,却字字句句讲到上官云中的心坎里。就像他说的,她做事太不经大脑了。媚儿已经嫁做人妇,虽然无损于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但毕竟一举一动都不方便,而且她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她能让媚儿离开丈夫这么久吗?当然不能!就算闵斯珣肯点头,她也不能这么自私。

    “所以我是唯一的人选。”余恨知得意洋洋地下结论,上官云中的心怦怦跳,并不是很愿意接受他的好意。

    甭男寡女结伴旅行,容易惹来闲话,况且她也不是对他没感觉,这样下去真的很危险,她怕自己会把持不住,喜欢上他

    “你不想尽快找到你哥哥吗?”明知道她为何犹豫,余恨知还无情地给她最后一击,将她逼入死角。

    时间宝贵,她没有时间再拖延。

    “那就那就麻烦你了。”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让余恨知陪她去找人,表面上是余恨知吃亏,其实他赚死了,他赚到了机会。

    甭男寡女结伴旅行,一不小心便容易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他就是在打这个主意。

    “全交给我。”包括她的人和心。“我保证,一定帮你找回你哥。”顺便连她一起带回家,一辈子帮他鉴定字画书本。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