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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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十一过后,暑假还没退去,风在裸露的皮肤上,依然有种针刺般的触感。

    体育课,光是热身运动就使两个女生出现中暑的症状,老师没撤,只好将全员拉进室内篮球馆,让大家进行练习赛,可受伤或身体不适的女生却照旧不断被队友扶去保健室。

    “大家真的很认真。”因例假缘故坐在场边观战的麦芒不禁感慨,接着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回过头,原来是卫葳,双手交在胸前倚着墙,眼里交织着狡黠与怜悯。

    “什么认真,你没看出她们不是在打篮球而是在打架吗?”

    “打架?”

    小姑娘迅速装过头重新望向场上,虽然女生打起篮球来根本不知规则为何物,但正如卫葳所说的,这场练习赛的激烈与认真好胜无关。有些连篮球边都挨不上的区域,对阵双方也在没来由地“指甲相向”让麦芒看得困惑“这是为什么呢?”

    “说到底,只不过是借这个机会发泄怨气而已。我们班的女生早就四分五裂了,都是因为祈寒。”

    “祈寒挑拨离间了吗?”

    你思考的角度还真特别。卫葳朝天花板翻了翻白眼。

    “大家都喜欢祈寒,可是祈寒只有一个。而且他又是那种来者不拒的个性,搞得每个人都心存幻想。”

    天气太热,长发变成毛皮围脖,麦芒开始把它们从耳侧往下编成麻花。“那大家都和祈寒做朋友不就好了吗?”

    “你到底是懂还是不懂啊!”卫葳突然大声嚷出来,不仅麦芒被吓得一哆嗦,两三个靠近场边的同班同学也望向这个方向,卫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才放低声音:“你就是这样装单纯来反衬我们的复杂的吧。所以祈寒才会整天和你泡在一起。如果做不成情侣,以朋友的身份霸占着他也不错。你是这样盘算的对吧?”

    “嗯,对,我和祈寒确实是朋友。”麦芒认认真真地点头。

    卫葳愣了两秒,叹了口气:“你有没有听懂我的重点啊真是”

    麦芒直接把叹气理解为疲劳,拍拍身边的座位“要不要过来坐啊?一直站着对身体不好。”

    “我才没有身体不舒服,只是不想去场上趟浑水,你不觉得如果现在我也参赛,激烈程度会翻倍吗?”

    “装装病?”麦芒像被击倒似的后仰四十五度“和我一样啊!”“哈啊?”麦芒也装病这点倒是出乎卫葳意料。

    “太热了啊。”说的理直气壮。

    卫葳抿嘴强忍着笑,在麦芒指定的座位坐下“所以说,你也有狡猾之处。我实在很讨厌你们这类女生。不论是偶像剧还是少女漫画里,漂亮的女生永远都很有心计,而难看的女生却总是很‘单纯’,其实平时都装傻,关键时刻,遇上关键问题总是会醒悟过来,可是却没有人说她们狡猾。其实,会不小心在平时就把精明表现出来的人才是真傻。”

    “难看的女生是说我吗?”麦芒悲切地指往自己的鼻子,显然又没搞清重点。她迅速吧卫葳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纤细的眉,白皙无暇的脸颊,有料的胸部,曲线优美的长腿。而自己是,因为连杂毛也懒得拔逐渐长成了蜡笔小新眉,因为整个夏天既不擦防晒霜也不戴帽子结果就晒出了小雀斑的脸,犹如刚刚驶过推土机的胸,像筷子一样毫无美感的腿也长不到哪儿去无比沮丧地承认道:“你说得对,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向你学习。”

    “什么——啊——!”卫葳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停转了“美貌这种东西并不是好好学习就能解决问题的!算了”摆摆手“和你讨论这么深奥的话题是我的错,这下又坐实了我是坏人的恶名。”

    “我没有觉得你是坏人啊,大概因为是朋友,所以我看到不到你的缺点吧。”

    朋友?

    “你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话说,从刚才起,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眼放光?”

    眼放光的麦芒被揭穿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拽过对方的头发,卫葳条件发射摆出空手道防御姿势也无济于事。

    “天热,应该编起来,我帮你。”

    “不要!我才不要梳你那样的土气发型!放手啦!笨蛋麦芒!快放开!”

    结果是,下课后,总跟在卫葳身边的两个女生神色不悦地走过来“你和那家伙聊什么聊得那么投机?”

    完全鸡同鸭讲!哪里显得投机了!

    村姑样的卫葳铁青着脸,第一时间冲进盥洗室去拆辫子。

    “因为你们是朋友吧。”井原听完芷卉的汇报,总结道。

    是朋友吗?在这点上,芷卉从没有确认过。

    十一长假期间,井原临时被系里叫去填补建模竞赛名额的空缺而未能成行,去北京探望溪川的只有芷卉。没有井原在场,气愤变得十分诡异,原本开朗的溪川更加开朗,但伪装的痕迹一目了然,语言中故意透露出的那种“看!我一个人也能过得有声有色!”叫人难以接近,而原本就少女心思繁密的芷卉则更是全副武装抱着戒心,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着,绝不透露关于谢井原的只言片语。

    两个女生都没有敞开心扉的打算,从头到尾就在聊些与各自生活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事情。比如哪个演艺团在闹分裂啦、闹分裂是因为签约金分配不均啦、哪个歌手早就结婚却一直假装纯情少女结果被曝光啦、哪个网络红人奇装异服大方厥词很会炒作啦以至于最后芷卉不禁疑惑,这些无聊的八卦值不值得自己买往返机票去首都密谈。

    回到上海,溪川送自己到机场,看起来像是不经意地问起井原的去向。从她口里听到“谢井原”这三个字,全身细胞都举起武器站了起来——就是这样的所谓的“朋友”

    仔细想想,如果井原同行,情况只会更糟。搞不好会变成井原在安慰溪川,而自己被晾在一旁。

    这种假设当然不能让井原知道,不过被他看出不太愉快,只能用“看见溪川不愉快,我也高兴不起来”搪塞过去了。

    结果立刻就被下了“因为是朋友,所以会感同身受”的结论。

    什么也不能分享,什么也不能分担,无力地假笑着,无奈地敷衍着,一个希望对方快点离开,另一个希望快点离开对方,这算哪门子的朋友?

    芷卉看着眼前的诗集“ihavelessneednowthanwheniwasyoungtosharewithevercomeritisonetomethantheycomeorgo”听着在身边温课的井原平静的呼吸声,心里胀满了***生们因为男生们失去了白纸版单纯的时光,变成一个个斤斤计较小心眼耍心计的笨蛋。而他们却照样读书、打球、打游戏,享受着永无止境的青春期,来去自如,随心所欲,对于因自己而破裂的友谊既不理解也不珍惜。

    太不公平。

    前一节计算课讲解了简单的c语言,麦芒却忙着看漫画,等到上机课实践起来果然一无所知,揪住碰巧使用旁边一台电脑的卫葳问个不停。

    “你是笨蛋吗?每一步都不会做,干脆把老师叫来给你重新讲一遍啊。”因为麦芒的干扰,卫葳的进度也受到影响,满腹牢骚。

    麦芒被鄙视之后只好一声不吭地对着电脑发呆。

    过半响,卫葳自己的程序写完上交了,忍不住瞥一眼麦芒的电脑“果然是笨蛋!写了个死循环。照你这个运行,不知多少电脑要当机。”边说边把麦芒的电脑椅推开,俯身敲击她面前的键盘。

    麦芒兴高采烈地拦腰抱住她,把对方吓得一激灵:“我就知道二二是好人,不会放着我不管的!二二你比老师聪明,你教我电脑吧!”

    “我才不要教你。做这种多余的事又没有什么好处。还有啊,你不要叫我‘二二’。”

    “有好处有好处!我可以教你羽毛球回报。”

    “基本上我对羽毛球并没有什么兴趣。”女生的指尖在键盘上飞速运动,很快按下回车,程序成功试运行计算出了循环结果“之所以狂练羽毛球是因为祈寒。为了接近祈寒,跟他有得聊,我才会每天下午课件都去练什么破羽毛球,我付出了那么多根本没有人在乎。”

    “对哦,你真的很努力。”麦芒拼命点头附和道。

    卫葳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笨蛋,就算你那是表扬,我听了也不会很高兴。结果到头来祈寒还是把我看作和别的女生一样,腻味了就一脚踢开。真可气,就因为我长了张成熟的脸,大家就认为我是没有真心的集邮女,其实祈寒才是集邮男,利用自己长的帅又能说会道的优势,把喜欢他的人耍得团团转。他最知道怎么让人伤心又不离开。”

    麦芒松开卫葳的腰,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认真严肃的她:“你的脸不会成熟。”

    卫葳长叹了一口气,已经习惯了永远找不着重点的麦芒。

    “一一长得跟你很像,她就不显得成熟。如果你把眉毛弧度稍微改小一点,不要每时每刻一副很惊讶的样子,你就不会像白雪公主的后妈了。”

    卫葳怔怔地看着麦芒。

    一直以来,无论自己做什么,身边的女生都会说“哇——手段高明!”“果然卫葳像成年人一样的厉害!”或者“卫葳你装得像真的一样!演得太好了!”她们之所以会聚拢在自己的周围,只不过因为自己很受男生欢迎,在自己周围意味着连带被男生关注,而且还总不忘强调卫葳的复杂世故来显示她们的单纯。其实自己根本没有装,说喜欢一个人就是真心喜欢,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付出一切能够付出的努力,这些她们根本不关心,就连自己和祈寒交往的时候,她们也总是一张张“反正卫葳只是为了确立自己的女王地位,又不是真心的,很快就会分手啦”的脸。

    “你为什么在哭?”

    听见麦芒的问句,卫葳回过神,愕然发现一张近得快要贴上来、让人汗毛倒竖的脸,险些连人带椅子往后翻到。

    “我没有哭!”

    “有哭!”

    “是美瞳不透气,笨蛋!”

    这个笨蛋好像和其他人不同。如果没有祈寒,说不定会和她成为好朋友。

    卫葳重新抬起头:“你觉得我坏吗?”

    麦芒摇头。

    “觉得我成熟吗?”

    麦芒摇头。

    “那我和那个韩一一谁更好看?”

    “当然是一一啦,你是山寨版嘛哈哈。”

    “喂!你还想不想我教你c语言?”

    “嗯你是方圆几百里最好看的,但是几百里以外的一一更好看。”

    “不要学墨镜耍小聪明搪塞我。”

    持续到最后一节自习课,麦芒一直在埋头做语文练习卷,祈寒好几次想搭话都被极度认真的气场给吓退,最后还是忍不住:“我说你,怎么突然勤奋起来了?这种东西回家做不就好了?用的着上课下课都在做吗?”

    “我要赶在放学前做完,卫葳就能带回家去抄了。”

    “哈啊?为什么要给她?”祈寒注意到,连称呼都改邪归正了。

    “因为我们是闺蜜嘛。”

    “怎么会突然和卫葳变成闺蜜?小心哦,说不定她有什么阴谋。”感觉青春片里都是这么演的。

    “我也有抄卫葳数学作业的时候啊。”

    “你可以抄我的。”

    “不要。”麦芒的断然拒绝使男生深受打击“抄你的还得动脑筋想错误答案,我要是准确率像你一样高会被拆穿的。”

    “就连抄作业还有挑三拣四的,真是没天理。知道自己错误率那么高还不自己做。我总觉得最后会变成她欺负你。”

    “你内心就不能阳光一点吗?集邮渣渣男。”

    “什么奇怪称呼?我是为你好。我和她同学一年多了,而你才认识她一个多月,卫葳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好朋友。”

    “虽然你也是我的好朋友,卫葳也是我的好朋友,但是错就是错,对就是对,错的就是你。”

    不知为什么,突然演变成了吵架的形势。

    祈寒也不由自主拔高音调:“别听她乱说。我不是什么集邮男,我喜欢的人,一直是韩一一!从初中开始就是!是那些女生一厢情愿要把自己带入我女友的角色!”

    “你明明另有喜欢的人还有和她们交往,这不是错吗?明明没那份心却让那么多女生喜欢上你,这不是错吗?明明不喜欢人家却不好好拒绝,这不是错吗?你这样对待卫葳,非常不公平!”

    “没有公平!从来没有公平!先认识韩一一、接近她、喜欢她的人都是我,因为秦洲先告白,就成了她的男朋友,我却变成了男性朋友。”

    “这些和卫葳有什么关系?虽然我不太懂得人与人相处有哪些技巧,但我知道真诚永远是第一顺位的。做人不应该把自己的痛苦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我没有强迫她喜欢我,是她们要自找打击!”

    “你又不是以牛郎店头牌为人生志向,对于不喜欢的女生从一开始就不该发出‘快来喜欢我’的能量!”

    “没有那种能量!再说,卫葳根本也不是认真的!”

    “我是哦。”

    “!”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同时愣住,反应了长长的几秒才觉悟刚才那句话既不是自己说的也不是对方说的。在麦芒回头的同时,祈寒的视线挑高跃过她的肩,看见了站在教室后门口边苦笑起来的卫葳。

    “麦芒,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卫葳。

    “其实我家就住在学校旁边的小区,走路连五分钟都不需要,不过我可以陪你走在车站,反正也没什么事。以前总是和好朋友在一家冰激凌店做完作业再各自回家。”在校门口,卫葳不经意说道。

    麦芒对“冰激凌”三个字异常敏感:“我也想去!”

    “可是,没关系吗?大概要到晚上才能回家,家长会介意吗?”

    “不会介意,打个电话就可以啦。带我去!”麦芒再次恳求道。

    “好吧。”

    谁知冰激凌店远得出乎人意料,途中麦芒不得不买了三个手抓饼先填饱肚子。

    “你大胃王吗?真可气,吃那么多还那么瘦!该不会你身上有个开关,拧一拧食物就能漏出去吧?”卫葳发表了十分童真的猜想。

    “这不算什么,你还没见过更厉害的,我哥哥喜欢的女生一口气吃完三盆70元一盆的鱼饼汤还能吃下乌冬面!”

    听她语气中的无限崇拜,卫葳很想告诉她,那种吓死人的吞吐量并不是什么优点。

    “那她是有多胖啊?”

    “一点也不胖,是个超级大美女,比一一还要漂亮。”

    “这么说我又被降级了”本来还能算得上是“二二”的话。

    “她是圣华毕业的呀,说不定你还见过她。”

    “刚毕业那届?”见麦芒点点头,卫葳以开玩笑的语气说“你哥该不会喜欢柳溪川吧?”

    “不是柳溪川,虽然关系也很好。不过他喜欢阿京姐姐。”

    “阿京?哈啊?京芷卉吗?”

    “是啊。”

    “没希望的啦,众所周知芷卉学姐名花有主,赶快回家劝你哥改弦易辙。喜欢京芷卉?眼光也太高了吧。再说京芷卉等等!你刚才说你亲眼看见京芷卉吃鱼饼汤和乌冬面?”

    “对啊,虽然是我提议的,但是我连第二碗都没吃完,完全和她没得比。”

    谁要关心你们的“比胃大会”!关键是:“你哥哥该不会也是我们学校的吧?”

    “他就是啊。”

    “难道传说中的谢谢谢谢谢井原是你哥?”

    “就是他啊。”麦芒不解地望向卫葳,奇怪她究竟是被刚才这段对话的那部分shockl。

    “你们家的基因,怎么这么恐怖!”

    麦芒笑得害羞:“哥哥是一直被大家称为天才,从小就获奖无数。但我很笨。”

    “其实没你想得那么笨,你也挺神奇。虽然脑回路不太合乎常理,不过经常能让人跟着你的歪理走上正途。我不太清楚谢井原是怎么的人,但麦芒你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中,”视线转向她,落在那张写满好奇的小脸上“你是唯一一个不嫉妒朋友的人。”

    “所以冰激凌你请客?”在煽情时分煞风情也是麦芒的特长。

    卫葳无语。“那个随便啦。”

    “我要‘好多莓’和‘菜青虫’!卫葳你要什么?”

    “是‘红粉佳人’和‘春意盎然’,”卫葳回过神连忙向一脸迷茫的店员翻译到,然后回过头朝向麦芒“不要擅自取名,笨蛋!”

    冰激凌吃到一半,麦芒才想起来:“这家冰激凌不是连锁吗?我记得学校附近也有一家,和这家有不同吗?”

    “没有。”

    “那我们为什么要走来这么远的地方?”

    “因为我想在路上跟你聊天。”

    “可是,你以前和朋友”

    “朋友么”卫葳突然含住小勺,伸出手指下拉眼皮,做了个鬼脸“你是第一个呀。”

    你是第一个,也许还是唯一的一个。我不会解释为什么。

    倚在教室门边说出“我是哦”的那个时候,我想我一定就快哭了,可是下一秒回头看见我的你,却莫名其妙喧宾夺主比当事人先哭起来,使我只好苦笑。

    大概,这种无厘头的闺蜜是百年一遇。

    我付出了那么多。看见的人,理解的人,在乎的人,只有你。

    这个世界实在太不合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告白变成了女生的专利。身边百分之九十的情侣,都是女生告白造成现在的关系。

    妈妈说很早以前,男孩家总要准备一大笔钱给女孩家才能娶上妻子,哪怕有些贫穷的地方,女孩一嫁到婆家就得帮忙还债,也同样如此。这个因为,付出越多得到的东西,会越发珍惜。

    可是现在,男生似乎把女生主动、女生付出、女生告白统统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后啊,她就暴走了,不管哪个女生和我走的近,她就编造人家的谣言给对方造成困扰。到最后居然连我和哥们一起出去玩,她也要干涉,收买我哥们的女朋友把他拐走,好让他不要占用我的时间。和她分手的话,就割腕自杀。真是拿她没撤啊。所以我只好和她交往。呵呵。我想,这不算前女友吧。”

    “不算吧,哈哈,只是对方单恋啊。”女生们笑着接嘴。

    芷卉阴沉着脸:“这么低级的女生喜欢的人,难道就不低级吗?”

    一瞬间,整个联谊会里空气全面冻结。

    “说实话,这么低级的女生,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但是把别人的真心变相夸张地说出来调侃的男生有多低级,今天我倒是见识了。”芷卉盯着那位几秒前还在眉飞凤舞夸夸其谈的男生的眼睛,不屑地冷笑一声。

    “哎呀——饮料没有了!芷卉!我们去买水果汁,走啦!”可以直接向服务员点单,闺蜜却还是以这个站不住脚的借口连拖带拽把气氛破坏王弄出了餐厅。

    “诶诶,你今天为了聚餐提前吃了很多火药吗?还是说一个长假不见,已经从人类变成刺猬了?几乎在场的每个男生都被你损了一遍。”

    “他们说得太过分了嘛。”

    “只不过是吹牛啊,除了你没有人会当真啦。本来拉你过来时因为有美女在男生会更活跃,结果你一点都不可爱快把人吓跑了。”

    不可爱?大概,井原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其实联谊会什么的,根本不想参加。自己和井原谁都没有告白,但有时会毫无理由地约在一起吃一顿饭或走一段路,究竟是交往还是朋友关系,已经很难界定。唯一明确的是,发出邀请的总是芷卉,而且井原的回复,要么是简短的“好,到时见”就是“我有别的安排,改个时间好吗?”有安排的总是井原。

    芷卉并不是没有任何安排,只不过全部都忘记了。忘了写论文,忘了去上选修课,忘了和朋友吃晚饭,忘了约定好的观片会只要一看见“到时见”这三个字,就什么都忘了,欣喜若狂地飞奔过去。

    为什么对方的生活一如既往,而我却做什么都静不下心,以至于完全没有了自己的生活。

    ——几乎每天收到“改时间”的短信,都会懊恼灭顶。

    今天之所以从人类变成刺猬,也因为是一个“改时间”的日子。

    “对不起。我自己心情不好,结果影响了你们。”

    “算了算了。反正联谊本身也够无聊,如果不是为了等最后一道大菜,我才不想回去呢。你还回去吗?”

    芷卉情绪低落地摇着头:“我应该已经被讨厌了吧。帮你把啤酒拎到门口我就回学校。”说着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朋友吃力地拎起两扎啤酒进了餐厅,芷卉转身准备朝学校的方向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谁的喊声:“芷卉——!”

    是刚才那个被女生追得苦恼的男生。自来熟地去掉姓氏称呼,听起来让人更加恼火,不过介于对方是学长,或许只是称呼后辈的意味,也不便发作。

    “这就回学校吗?”

    “是。我累了。”

    “太晚了,路上不安全,我送你回校吧。”

    “不用了,这是我的学校,路线我比你熟悉”

    “可你到底是女生。男友又不尽职来接。应该有吧话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应该有男友吧?”

    有没有?连自己都不敢肯定,不过面对这个人的话,即使没有,安全起见,也要谎称有。

    芷卉点点头,迈开步子:“刚才对不起。”

    “不不不,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一直口若悬河没注意别人的感觉。怎么,一听就像是虚假故事吗?”男生好像度量挺大,一点不在意地咧嘴笑。仔细看,发现他还挺帅气,特意离开联谊会跑来做护花使者,不会别有居心吧?如果真是这样,品味有够怪异。

    芷卉不打算让他心存什么幻想,板起脸揭穿道:“当然了,那死缠烂打的女生,叫‘七海’?一听就是假的啊,标准的文艺小说女主人公的名字。”

    “哦——原来从一开始就像假的啦。我真是不会编故事。那假如是真的,你觉得这种女生很低级吗?”

    “如果是真的,我还有点佩服。居然能为了一个喜欢的人做到这种地步。虽说她的很多做法我都不赞同,但她也有优点,比如很多人都缺乏的执着和勇气与其说我不相信这种女生的存在,不如说不相信男主角是你——”芷卉瞥了身边的男生一眼“对不起,我实话实说,你根本就配不上她。”

    男生有几秒怔住,过后无奈地笑起来:“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既然是实话实说,就用不着道歉。执着和勇气么?那可说不好,男人认真起来有时候可是出人意料的哦。”

    芷卉在寝室楼的台阶前转身,还想反驳什么,跃过他的肩,突然看见5米开外的自行车棚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生倚着车棚铁架在面朝路灯的位置,直视着寝室楼入口的自己,很容易分辨出是井原。

    芷卉觉得奇怪——怎么会站在那里,是等我?想起自己和别的男生一起回来的,脊背上掠过一阵燥热。井原倒是神情冷静,把手攒成拳放在嘴前呵了口热气,拎起之前搁在一辆自行车后座的盒子,走向芷卉,身旁的女生也跟着从车顶棚投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芷卉征得连送自己回校的男生的道别都没听见。

    发尾微卷的墨色长发,厚厚的齐刘海,与寒冷太天气不太相称的超短百褶裙,修长笔直的双腿,湖水似的瞳孔与挺翘的鼻子,哪怕在深夜也白得发亮的肤色,瓜子脸,优雅的行走姿态

    柳溪川走到跟前,笑着指住谢井原打趣道:“已经打算把这冰箱男甩了吗?”

    “诶?没、没有。他咦?”这才意识到联谊认识的男生早已离开“我不”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你没带手机吗?我们大概打了五十遍都无人接听。”还是溪川在说话。

    井原在一旁一言不发,芷卉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啊”慌忙地从包的隔层翻出手机,果然有四十几个未接电话,全是井原。“我不小心调到静音模式了。”恨不得掐自己的脸,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简直是“没头脑”和“不高兴”的杂交品种。“哦——井原说的‘有事’,原来就是去接机啊!溪、溪川,你怎么过来了?”

    “上次你走之后,我后悔了很久。想说一直没说的一句话——不管怎么,你能来实在是太好了。我请了假,想要好好当面道谢,而且”说到一半,突然打住,目光迅速扫了一眼井原。

    芷卉跟着也扫了眼井原,男生却正低头看表。不耐烦了?还是吃醋了?生气了?

    等了几秒,意识到溪川已经不打算继续上下文了,芷卉才拍着胸口吁了口气:“还好,我以为你会生我的气,因为在北京时不知为什么感到有点敌意呢是我多心”

    “敌意?也是有的啊,”

    芷卉不解,下意识地走下一级台阶,借机又偷瞄一眼井原,还在看表!

    “从小到大只要一碰上不顺心的事,我第一反应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一个人待着。高三前的暑假被脚手架砸伤是逃避心理发挥到极致的一次,直接转学,可是新旬根本不肯放任我不管,几乎每天放学都来圣华校门口等我,只是远远望着我,我就觉得自己被看穿了、我,想要伪装得开心,演技还挺强。可是芷卉你特地去北京粘着我,让我觉得自己特别可怜,装不下去。被看穿了总是提醒我想起那个讨厌度相似的家伙”溪川视线落向旁侧的地面“真是一模一样的讨厌”

    鼻子发酸,芷卉瘪瘪嘴忍住不哭,做了一直想做却没做的一件事,环住溪川的颈,把她揽在怀里,给她一个拥抱:“对不起,我总是只想着自己。”

    溪川没哭,反而勉强地笑了笑:“我们,还好吗?”

    “嗯。”即使有谢井原的存在,也好得很。

    然而——

    当芷卉透过朦胧的泪眼瞥见不断看表的男主角时,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彻底暴走:“你是怎么!有十二个哥哥变成乌鸦了吗?”

    文艺春春片情节告一段乱,接着是战争片?

    溪川转过头,无可奈何的语气:“心意到了就行,根本用不着那么较真把时间卡得刚好。”

    年复一年,有时366天,有时365天,不必那么较真。

    月复一月,有时31天,有时30天,不必那么较真。

    可是在谢井原的认知中,不管较不较真都想不出其他可能性——

    唯有秒针最后一次跃过12,才能算新的一天。

    伴随这一秒的来临,没有广场上的欢呼,也没有教堂里的钟声,没有拥挤的人群,也没有放飞的气球,没有喧嚣的鞭炮,也没有绚丽的烟花。它只是和其他任何时刻一样平淡无奇地转瞬即逝,四下悄无声息,依然不过是萧瑟冬夜和寂寥校园。

    男生也不过时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向满脸戾气的你,伸手熨开你紧锁的眉目,淡淡地说一句:

    “生日快乐。”

    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说起的寻常话语,却让谁哑然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