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尘劫录 > 第六十章来历

第六十章来历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古诗云:我之所来,如河之源,我之所历,其流涓涓。

    我正在岔道前犹豫,是该继续前行,还是折而向西,正在此时,身后车厢中突然有白光腾起,随即箭一般直射向西方。“那是什么?”我问妻子。

    因为白光正是从妻子怀中射出的。听到我的询问,妻子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解开布包,里面是一些玉器的碎片——这些碎片很快就在我心中拼凑成了它们本来的模样,那是一枚玉笄和一具玉璧。

    玉笄是沌山清明宫前主持静笃真人送给父亲的,数年前,当我随同寒炜等人前往百木村“剿灭妖物”的时候,父亲亲手将其插在我的头上,而玉璧则是朗山秩宇宫九德真人送给我趋避狐隐的宝物。后来玉璧在睡梦中坠地,碎裂成六七片,而几乎同时,玉笄也被雪念失碎了——那都应该不是简单的事故,而是狐隐在向我炫耀他的法力,天地不制,百物难辟!

    我没想到妻子会把这些碎片一直带在身边,据说这两样宝物——起码玉笄是如此——对苹妍也是有震慑作用的,莫非苹妍已经彻底隐去,此刻只有爰苓尚在,所以毫不惧怕么?当然,我更没有想到,已经破碎的玉器竟然也有法力存在,还能透出白光,难道是在指引我前进的方向么?

    我确实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我的前途一片茫然。对于缺乏决断力的我来说,从来都靠外力来推动,自己才会毫不犹豫地朝某个方向迈步,前此在身后推我的有丈人、有尉忌,还有靳贤,现在他们都已经不在了,难道我便只好依从无意识的玉器的推动来选择前进方向么?

    其实,该怎么迈步,膺飏早就告诉过我了,他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来推动我。然而因为我对这位太山大侠一直以来所抱持的敌意,我不愿痛快地依言而行。今时今刻,我还痛恨着膺飏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内心深处的火焰是不会那么快就被浇熄的。

    都说美玉是大地的精华,是世界的骨骼,玉能通灵,甚至比芸芸众生更接近于天道,更何况是这两件宝物呢?即便碎裂了,其法力仍然会有部分存留吧。是否人世间已经没有谁可以推动我、指引我了,所以只能靠无意识的硬冷的玉器来指引我呢?天意何在?天意不欲我猝亡乎?

    白光闪起以后,我略微愣了一下,脑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但最终还是只好苦笑一声,调整了行车的方向,直向西方潼河渡口驰去

    宝物的指引果然并没有错,我在潼河渡口竟然出乎意料之外地见到了父亲。从来世间坏事传得最快,我逃出大成还没有几天,消息竟然就已经传到了云潼——当然,大多是些谣言,甚至传说我已经被乱刀分了尸,唯一确切的消息就是获筇发难,都中乱成了一锅粥。

    父亲听闻消息,有点坐不住了,想要来都中找我,如果我已经死了,哪怕成为肉醢,他也想最后见我一面。于是一些亲眷朋友卫护着他南下,刚出县城,就得到了比较确切的消息,说获筇造乱得手,已经下文各地捕拿我,并且明令云潼县令要擒拿我的父亲。

    从者闻言,吓跑了一大半,剩下的两个倒都是老熟人,是曾经和我同上钟蒙山的寒门出身的扩放和晨黯。晨黯建议说:“不能继续往京都去了,县中知道老大人的行止,定会派兵追拿。如今可向之处,只有西渡潼河,往朗山秩宇宫去,请求真人们庇护吧。”

    两人保护着父亲才走到渡口,我驾着马车也赶到了。事情就是如此之巧,不禁令我相信冥冥中真的自有天意,也相信宝物所腾起的那道白光确是指引我前进的明灯——就不知道是哪样宝物放射的白光呢?是玉笄还是玉璧?

    父子相见,恍如隔世,不禁抱头痛哭起来。扩放找来了一条小舟,催促我们尽快弃岸。父亲首先擦干了眼泪,还安慰我说:“福祸从来相依,汝无非常之能,骤登非常之位,我早就预料到会有灾祸发生呀。这是自然之道,人力无从挽救,哭有什么用呢?”

    于是我们夜渡潼河,只见上有深邃高天,星辰千点,下有滚滚沧浪,激流万线,中间一叶孤舟,就如同个人之浮沉在世界上,何其的渺小,又何其的不由自主。

    父亲是第一次见到我妻,妻子大礼参拜公爹,父亲微笑着搀扶她。但是背过脸去,父亲却皱着眉头对我说:“汝还得此容貌非常之妇,天地皆妒,焉能长久?”

    对于父亲的话,我不敢反驳,也无从反驳起,只好唯唯罢了。我不期望父亲会喜欢他的儿媳妇,但求不冷言相向,一家人保持表面的融洽就好。不过我们一家人还能存活多久呢?现在想这些是否太过无意义了?向无人处,我也只余苦笑而已。

    渡过潼河以后,我们依旧走小路折向东南,前往朗山。若要逃往高航,朗山是必经之路,我大可以先把父亲送上山去,然后再南下高航城——不过仔细想想,连云潼县令都已经接到了获筇的命令,高航真的还肯归附于我吗?丈人在成寿做了多年太守,恩威并加郡内,而我本人对成寿郡,对高航城,又有什么影响力?郡兵们真的会因为数年前的丈人之恩,而肯跟从我以对抗整个天下么?

    或许,我也和父亲一起上朗山去请求庇护才是正道。如果由朗山真人们监视我,许诺我只炼气修道,从此与俗事无缘,或许获筇会相信吧,或许他会放我一条生路吧。以己度人,如果可以确定对手永远无法东山再起,我是不会再痛下杀手的。当然,获筇之心,不似我心,然而我终究是大司马大将军,执政数年,即便恶贯满盈,骤然杀之也会引起朝野动荡,若能和平解决问题那是最好不过了。这和“正纲”不同,获筇没有明打旗号讨伐于我,而是发动政变,宫廷政变终非正道,如果害怕史笔异言,获筇很可能会留下我的残生。

    我出身朗山秩宇宫,如果没有种种前事,未被开革,九德真人是一定会愿意收留和庇护我的。然而时至今日,我还有这个机会么?真人会愿意为了我而和获筇谈判,并且为我做保么?思前想后,我仍然只觉前途茫茫,如墮五里雾中。

    第二天夜晚,我们宿在野外。因为小舟无法容纳大车,渡河的时候就被迫把马车放弃了,一路披荆斩棘地走来,妻子和雪念都已经累坏了,靠着大树倒头便睡。趁着这个机会,父亲把我叫到一边,密谈了好一会儿。

    我并不知道父亲要对我说些什么,只见他嗫嚅了半晌,终于长叹一声,低声道:“你我重逢,都是那玉笄之功呀。先师静笃真人相赠玉笄的时候,就曾经说过:‘此物功不在辟妖,而在照耀前途,可不墮人世万劫。’”

    他停顿了一下,终于象是下定决心似的,又说:“其实先师并不仅仅赠我玉笄,他随同玉笄还送了我一样东西,那就是那就是你”我不知道父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感觉茫然无措。大概是亲口吐出了关键所在,父亲的神情变得轻松了一些,万事开头难,而既然已经开了头,他就一口气把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和盘托出,我越听,脸色越是发青。

    那是在益宗元炅皇帝显道瑞至七年秋,西北强蛮突然大举南侵,破中野,陷永泰,甚至一直杀到大成的郊外。世间有情之物,就史料记载的共有三种,就是我们的先祖、犬人,以及茹人。犬人相貌丑陋,凶残无谋一同于犬,中原的犬人早就被尽数剿灭了,可能在某些密林中还有数十户存留吧,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传说在大荒之野南方有一个小小的犬人国,但那也只是传说而已,无可查考。

    茹人也曾一度被称为奴人,威朝前中期都作为我们祖先的奴隶而遭受压榨,但到了威朝后期,祖先们和茹人的通婚变得越来越是频繁——终究他们除了肤色惨白,发作银灰外,并无异样——最终北伯渝晏宣布解放包括茹人在内的一切奴隶。渝晏征服了大半个中原,几乎代威而兴,从此茹人就混杂入祖先之中,江河汇为一体了。

    这是传统的说法,其实深究起来,现在大成境内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带有古老茹人的血统,以“茹人”和“祖先”来区分两个源头,实在是很不恰当的。然而在渝晏解放茹人的时候,就有相当数量的士大夫表示反对,其后种族融合成为主流,这些顽固的保守者起而作乱,被各诸侯国驱逐后逃往西北蛮荒之地,就变成了现在的所谓“强蛮”

    其实就强蛮眼中看来,我们这些具有茹人血统的家伙,才是真正的野蛮人吧。然而九德真人曾经这样教诲过我:“不识恕道者不明天道,不明天道者不得中原而居,不得中原而居者无礼无耻,安于化外,非蛮而何?”

    本朝建立以后,强蛮频繁地南下侵扰,大概想要夺回祖先的土地,恢复祖先的荣誉吧,但他们终究因为悖逆天道而不得中原而居。益宗元炅皇帝显道瑞至七年九月,那一次强蛮入侵,深入最远,杀戮最多,据说共计堕毁十七城邑,烧残三百二十村落,掳走两万余人为奴。等到强蛮终于被击退后,永泰、中野二郡白骨遍地,百里无炊,因此生出了很多妖物来。

    五山真人们带着他们得意的弟子分道进入两郡,一方面协助朝廷聚拢离散,一方面剿灭各地的妖物。那时候,父亲还很年轻,跟随着他的师父——沌山清明宫前主持静笃真人——来到了泯河北岸,同行的还有十多位沌、邱两山的炼气师,以及邱山嚣宙宫主持,也是现在执天下炼气士牛耳的广宗真人。

    泯河发源于西北苦寒之地,在中野郡东南汇入潼河。泯河北岸,其实已经不属于我朝管辖了,乃是强蛮游牧之地,不过据说很多妖物都发源在彼,所以真人们越界前往剿除。

    泯北一大片树林,林中常有魍魉出没。所谓魍魉,乃是一种妖物,来源不详,有说是自然所生之怪,也有说是草木之精,据传其外表如同三岁小儿,但是瞳仁通红、两耳尖尖,叫声凄厉,闻者必为所惑,自动送上门去被吃掉。静笃真人、广宗真人等一行进入那片树林,一举剿灭了三十多只魍魉,同时也发现了发现了我

    我那时候应该是两、三岁吧,不知所来,奇怪地置身于魍魉群中。说真的,正在剿灭一群状如三岁小儿般妖物的时候,谁会注意到其中独有一个耳朵不尖,眼睛也不红呢?按父亲的说法:“是天定之缘。”他竟然在咒法将要轰碎我小小脑壳的一瞬间,突然心有所感,硬生生地移开了手掌,留下我一条小命。

    “是被魍魉诱来,还没来得及吃的小儿么?”有人这样问,但是没有谁能够给他确实的回答。因为我当时神智清明,并且身上无衣——凡被魍魉诱来的人,无一例外如堕梦中,并且魍魉也没有先扒衣服再吃人的习惯。最奇怪的,是我并不会或者是不肯讲话,照理说两三岁大的孩子,再愚笨也总该会说几个词汇吧,我既然不说话,就连判断究竟是中原人还是强蛮的小孩都不可得了。

    当时父亲想到一种奇怪的可能性,一边说,一边自己打着哆嗦:“难道是被魍魉所养育的婴儿?”同行者大都嘲笑父亲异想天开,但是广宗真人却严肃地说:“天下之大,何奇不有?魍魉虽性食人,而豺狼亦无人性,古籍有载豺狼育成人子者,焉知魍魉不能?”

    静笃真人也点头,并且补充说:“有情无情之物生焉,皆合于道,本无高下之分。以其害人,而我人也,故剿杀之,非我独贵而彼贱,非我独善而彼恶也。彼既非恶,何善而不可行?”

    有人建议说,既然是魍魉养大的孩子,恐已浸润了妖性,不如杀死算了。两位真人却都摇头,父亲也下不去手。商量着把我抱到人世,找个无儿的家庭托付了吧,又怕来历如此奇特的孩子,不会有人肯收留。最后静笃真人对父亲说:“闻汝有二女而无儿,弦已断而不欲再续,既然如此,不如你把孩子领回去吧。”

    父亲还在犹豫,广宗真人却主动把小小的我抱了起来,送到父亲的怀中,并且说了一句很莫测高深的话:“此子尚幼,而有非常人所历,料其天命亦非常人所知也。我算得天地之劫,在此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