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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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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那个星期天上午,兰丝想潜入方冷白住处参加化妆舞会的计划,有了初步的进展:管理戏服的胡丽兰愿意提供她服装。兰丝发现:虽然胡小姐在剧院的薪水很微薄,但她的外快倒是相当多,她的方法是将公司的戏服私自外借,每出借一次索两英磅六先令的代价。

    现在剩下的问题便是:如何去参加这项舞会。蓝卓瑞公司中,除了秦爱华,没有一个人受到邀请。这种聚会只有对上流社会的人士才开放。这种阶层里的绅士宁可跟一些见过场面的女人共渡休闲时光,也不愿和门第相当的淑女相处,不过,少数几个声名狼藉的大家闺秀则属例外,因为她们和前者一样,很快就能陶醉在放浪的夜晚中。

    也正因如此。像莎菲姑婆这种出身高尚,相当富裕的淑女,都不能挤身于公爵的舞会中。兰丝是在星期六喝下午茶时发现这点的。当时莎菲姑婆正激动的谴责她的朋友--赖太太的厨子,她说那厨子居然敢把红乌鱼子煮了给她吃。

    ‘要不就用烤、用烧或用炙的!’莎菲姑婆重重放下杯子,把碟子敲得叮当作响。‘但绝不能用煮的!当然我没有被公爵邀请。我又不认识他。即使我认识,他也不一定会请我,要知道,他们都是皇亲贵族,富甲天下的,我们如何去跟他们混在一起?’

    ‘可是您是主教的姑妈呀!’兰丝期盼的说道。

    ‘即使我是教宗的姑妈,也是一样。自从乔治一世之后,宗教就已经落伍了。记住我的话,孩子,星期天晚上,任何比伯爵位低的人都无法穿过那些大门,进去参加舞会。别以为你戴着面具,就可以偷溜进去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在门口你就必须出示一份请帖才行。我以为你从上次的经验中已学乖了--就是公主夫人俱乐部那次啊!’

    兰丝有些责怪的看她姑婆一眼。‘你答应过我,如果我把事情告诉你,你就不训我的。’

    ‘是你先强迫我答应你,然后你才告诉我实情的。或许你母亲能接受,我可办不到。’

    ‘我母亲。’兰丝认真的说:‘她绝对无法接受的,当然我也不会告诉她。我会告诉我弟弟裘伊,等我哥哥查理回到英国后,我也会告诉他,至于我母亲--绝对不行。’

    莎菲姑婆从碟子里抓了一颗巧克力球送到嘴里。‘万一蓝爵士开始到处宣扬呢?你绝对想像不到有多少你不认识的人,在听到你的故事后,会有多么着迷。’

    兰丝皱起眉头盯着她姑婆。‘蓝爵士绝不会到处谈论这件事的。’

    ‘呵!是吗?我还以为他集希律玉、义大利政治家马基雅弗利等等自私、诡计的特质于一身呢!你一直是这么形容他的。现在却又说他从不道人长短。’

    ‘我是说。’兰丝小心翼翼的回答:‘蓝爵士是个放荡、狡猾、诡计、可恶自私的男人,但我可没说过他是个多嘴的男人。’

    ‘我怀疑。’莎菲姑婆一面用绣花手帕将食指上沾到的巧克力痕迹擦掉,一面讽刺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他的优点?’

    兰丝有些羞怯的说道:‘莎菲姑婆,我不希望自己会盲目到将一个人所有价值全都抹掉的地步。虽然为了某些理由,我不得不...姑婆,简而言之,我之所以一直调强他的缺点,主要是因为这样能使我好过些。’

    ‘这就是我不太为你操心的缘故。’莎菲姑婆嘴角露出一抹阴谋的笑意。‘你比大部份十九岁的女孩都有概念。不过,我可以保证:你妈妈如果知道你抛头露面去演戏,她会非常不高兴,就像她如果知道你到妓院去充当妓女后的反应一样。你难道能使那些观众都不去宣扬?’

    ‘他们只知道我是白兰丝。’她提醒她姑婆。

    ‘可是只要有一个人,只要一个能认出你...’

    ‘噢!当然,这个我知道。莎菲姑婆,其实我也担心这点,可是我能怎么办?如果我明天晚上能进入方冷白家;利用大家都在化妆舞会中狂欢的时候,潜入秦爱华的住处去搜查,或许我能找到什么证据,在星期二正式公演以前把他移交法办,这样我就可以不必抛头露面,上台演戏了!’屋角一座桃花心木的长方形钟,机械化的叹口气,沉重的敲起来,兰丝反覆思索着自己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  ‘我在想...姑婆,你认为我能说动雷礼仕帮忙我,进入方冷白家吗?’

    莎菲姑婆把双手往上一张。‘如果你能说动任何一位可怜的男人帮忙你完成计划,我一点也不讶异。不管你怎么做,别告诉我你的计划。我发现每次听完以后,我都难过极了!到我卧室来,告诉我你对我那件新外套的意见。他们说那颜色是风铃草蓝。除非我估计错误,不然我明天早上就穿这件外套和鲍普丽去西敏寺骑马。你明天不必须演吧?何不加入我们?’

    ‘谢谢你的邀请。可是我已经答应西风船长明天帮他弄汽球。’

    ‘上帝保佑!孩子,你可没答应他坐那玩艺儿起飞吧?’

    ‘噢!不是那样啦!西风船长要准备一份有关高度和动物特质的报告给科学院长。下个月他要载一对羊起飞到萨里上空。明天他只是把汽球充气,试验它的耐飞性,并且试着把羊装进吊篮中。我相信雷礼仕明天一定会在那儿,这样我就能直接跟他谈那件事,而不用去特地敲门请求他。姑婆!你在笑什么嘛?’

    藉着椅子扶手的帮助,尹小姐站起身来,她发现自己相当喜欢这个最近才冒出来的侄孙女,她和善的拍拍兰丝的肩膀。‘亲爱的!我是在笑:你是我所认识的任何女性当中,想法最奇怪的一个。’

    兰丝和西风船长一起乘坐马车到城外的一片空地去。他们那辆鲜红色的艾塞克斯马车里装满氢气筒和吊篮,在车尾叠起一尺高,走到半路上,车子猛弹了一下,差点把东西全都震下去。无聊先生也接受了西风船长的邀请,参加这次的远征。

    兰丝之所以同意带它同行,一方面是想:到乡下去透透空气,或许对这只鹦鹉有利;另一方面,也可藉此机会让长久受苦的海莉暂时离开它,清静半天。此刻,无聊先生正坐在车辕上,发出异国腔调的声音。由于它脚上有条长皮带系住车辕。因此一路上,它不断的振翅盘旋、飞翔,偶而大吼一两声‘停住!’把那些温顺的马匹吓得跳起来,使旅途为之生色不少。

    星期天午后的空气轻快而柔和,干爽的云层浸在阳光中,使温暖的大地笼罩在淡金色的流光中。树上刚发出的新叶娇嫩动人,春雨后的路面湿漉漉的。

    在这样的时节,窒闷的白雾里还不至于有灰尘掀起,果真如此的话,不一会儿,小径两旁的灌木围墙就会沾上一层厚厚的黄泥,非常不雅观。

    兰丝坐在马车上欣赏乡间的风景,只见蓝色的紫罗兰到处盛开,桃树上也开满了桃花,小湖潺潺,橘、褐相间的蝴蝶掠过柔软的草地,轻快飞舞着;画眉鸟的窝巢筑在榆树上,巢边镶了一圈长春藤,它栖息在巢里,发出悦耳动人的歌声。

    在空气新鲜的乡间,呼吸着春的气息,是件很愉快的事,坐在蹦弹不停的马车椅凳上听西风船长大谈汽球的优点,更是一件令人开怀的享受。兰丝很高兴自己听了海莉的话,穿上这件普鲁士蓝的斗篷,它的裙边镶了一道毛皮,领子高高立起。因为天气正如她早先所担忧的,不太暖和。还好与斗篷配成一套的蓝缎帽,边上镶了一圈毛皮,正适合这种有和缓微风的日子所配戴。

    不久,他们抵达一片缀有水仙花的草地,只见雷礼仕和另外四个人在他们前面的草地上,开始把汽球摊开。衬在芬芳的绿茵上,它那红、蓝、金等鲜艳的色彩,颗得更为夺目。草地上还有两只毛绒绒的绵羊,它们咀嚼着细嫩的马草,满足的倘徉其间。

    走近他们后,兰丝发现:蓝爵士居然也在那些人当中,帮忙弄汽球。她忍不住吓了一跳。只见他今天穿得很随便,身上一条黄色鞣皮裤,和其他人一样,头上也没戴帽子,金黄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蓬乱。他抬起头,看见兰丝,露出一抹微笑。

    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他,只觉喉头一阵紧缩。很奇怪的是,在那一刹那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乍见他的感觉不是惊讶,而是开心。

    西风船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开口说话,把她吓了一跳。

    ‘亲爱的,你还为了他而不安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去说说他,不过我可不敢保证他一定会听我的。’

    ‘不!不!不!谢谢您!实际上我已经差不多能习惯他了。我应该保持自然,继续走。’

    西风船长对她露出一抹谜般的笑意。

    ‘你会的。’他一面收起缰绳,把它系在镀金的橡木刹车把手上。

    马车突然停下来,弹了一下,把无聊先生吓了一跳,它抗议了叫了一声,飞到兰丝身边的扶手上。兰丝把它的皮带尽可能的拉长,让它舒服些。当西风船长从他那边爬下马车,兰丝看见雷礼仕旁边的蓝大卫竟漫不经心的站起来,走向她。他来到马车前,无聊先生歪斜着它粉白的头,好奇的盯住他。

    ‘漂亮男孩。’无聊先生唯妙唯肖的模仿着兰丝的声音,说道。

    蓝爵士笑了起来,用一只手指背摸摸那只鹦鹉胸前的羽毛。‘谢谢你。’他说:‘你真会奉承人啊!’那只绿眼含着笑意,望着兰丝。‘老天!能在这儿见到你,真意外,也很高兴!今天是西风船长把你绑架来的吧?’

    不知为什么,兰丝竟觉得有说不出的羞意。‘我从没见过汽球充气,而且我也没想到...我不知道你会在这儿。’

    ‘我并不是一天到晚泡在公主夫人俱乐部的。’蓝大卫的眼神露出淘气的光芒,他把双手放在她的腰间,把她举起,放到地面上。

    西风船长绕过马车,站在马前面,拍拍蓝大卫的肩膀。‘啊!大卫!你终于来了。好孩子!对!带兰丝到汽球那边去。兰丝,别担心无聊先生──它在这儿会非常舒服的!我要把马缰解开,让马匹可以吃草、休息休息。可是大卫,别忘了扶好兰丝,草地下可能有兔子洞,别让她摔跤了。’

    兰丝勉强的微笑着。‘谢谢您的好意,先生,我还不致于那么弱不经风。您说话时要注意无聊先生,别让它听见了,否则它对我的敬意会完全消失。因为它已经很喜欢告诉我,说我一无可取。’

    ‘显然它不像我那么了解你。’蓝大卫说着,殷勤的扶住她的手肘。

    兰丝戴着淡棕色皮手套的手,拉起斗篷的裙摆便和蓝大卫并肩走向汽球。从小羊皮半统靴的靴底,她可感觉出草地的柔软──在宇宙万物间,土地是最先受到春天洗礼的;这片碧草绿茵清新而芬芳。

    看见他们的出现,一只绵羊好奇的看看他们,又低下头去吃草。雷礼仕本来跪在地上,弄直纠缠在一起的绳索,此刻也站起来,跟她打招呼。‘兰丝,你看起来好可爱!’他说道,握住她的手。‘离开城市一天开心吗?’

    ‘开心极了!当那郊区的最后一栋房子也离我们远去后,我转过身,看见整个伦敦市笼罩在一层烟雾中,我真不知道我们身在其中时,是如何呼吸的。’

    雷礼仕微笑道:‘别把这问题对我父亲提起,否则他会发明一种恐怖的面罩,要我们戴着它去保护我们的肺。我现在要去灌气了。大卫,你何不替兰丝介绍一下?’

    一个金发男子在汽球远远的一端弄直网状的引导绳。他打了一个死结,绑紧一条绳子,试试它的力量,站起身来,朝兰丝和蓝大卫的方向走来。他一面走,一面弯下腰去绑绳子。

    当兰丝认出那瘦高的男子,就是金尔诗──蓝大卫的表弟,也就是她曾在公主夫人俱乐部见过的人时,她只觉胸口一阵慌乱。许久以来,她一直祈祷自己再也不要遇见任何能认出她去过那可怕地方的人,没想到结果还是碰上了!她本来还希望他会忘了她,但立刻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她发现:他注视她的时候,眼里有种难以置信的好奇。

    当蓝大卫把她介绍给金尔诗时,他的口气既无情又冷漠。兰丝实在无法把目光从地上抬起,迎向金尔诗。

    她很怕金尔诗一开口就问她对汽球升空的看法,还好,他没问这种问题,仅仅说:‘嗨!艾小姐,你好!’

    兰丝知道自己如果立即回答他,声音一定又高又尖,会显得非常怪异,因此她没有马上出声。金尔诗等了一会儿,看她不接腔,就弯下膝盖,让自己和她面对面,他用食指抬起她的下巴,重复道:

    ‘艾小姐,你好。’

    金尔诗对她露出一抹热情的微笑,兰丝发现这似乎是他们这个家族的注册商标。这种笑容若是换在蓝大卫脸上,他那只放肆的绿眼定会散发出诱人的光芒。

    ‘嗨!你好!’兰丝回答道,连她自己都觉得声音含糊得有如嘎声。

    ‘老天!我今天一定看起来很可怕!’金尔诗轻柔的笑道:‘艾小姐,请你看着我!我不会吃掉你的。’

    ‘那是很显然的。’蓝大卫说道,似乎觉得非常有趣。‘不过,她很可能会吃掉你。艾小姐目前羞怯的样子,不过是暂时的伪装。通常,她大部份时间都忙着威胁一些恶棍,要把他们拖进警察局去。’

    现在她已比先前稍微镇静了一点,听见这话,她的脸颊上泛起红潮,说道:‘是的,不过我今天休息。’

    金尔诗放开她的下巴。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可以感觉出来自己的话,似乎逗乐了他。‘艾小姐,你一直是那么火爆性子的吗?正合大卫的口味!见过皮安诺没有?’

    ‘他是第二个乘汽球在丹麦起飞的人。’蓝大卫说:‘也是第二个乘汽球横越英伦海峡,带着一只公鸡和两只脱毛的母鸡飞翔的人!你绝不能错过认识他的机会。待会儿你如果看见他和西风船长起争执,千万别担心,他们俩个在科学方面一直竞争得非常厉害。’

    兰丝让蓝大卫带着她绕过末充气的汽球周围,在这个同时,她以一种很荒谬的想法,来武装自己。她自我安慰道:虽然金尔诗在初见面时,即对她下了一个不甚雅的评语,但她不在乎,她才不管这个有势力的家族中任何一个人,对她有什么看法。

    当他们走过去时,皮安诺先生正拿一根大锤子,对着一根裂开的钩状锚桩猛敲。这个鹰钩鼻、嘴唇歪斜、身材矮小的黑发男子,看到他们后,立刻把锤子往地上一扔,张开双臂说道:

    ‘啊!美丽的小姐!我能否亲吻你的玉手!’他从她两边捏住她的双手,热情的吻着。接着,他一付很满足的样子,退后两步,手插在臀部上,一面听蓝爵士介绍她,一面欣赏她。突然,皮安诺把食指朝天空一指,作出一个夸张的动作,叫道:

    ‘啊!有一位弱女子来帮忙升起这个汽球,实在太令人兴奋了!这更增加了爆炸性氢气的危险性...’

    ‘爆炸性的氢气!’兰丝惊叫道,忍不住转过头去注视雷礼仕和西风船长从马车上卸下的氢气筒。

    ‘在我亲爱的太太梅冷死以前,我的汽球队里也有女性。可怜的梅冷──她是我们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女性前驱者!可惜十年前一个四月天里,一项意外事故结束了她的生命。

    ‘当时,她正在巴黎作一项单人升空表演,为了取悦下面的群众,同时还放射火兴...’他退后几步,朝天空一比,仿佛想藉此唤回勇敢的皮太太的影像。‘忽然间,只见金银色的雨点,自她的吊篮倾泻而下,形成一片瀑布般的火花。下面观望的群众以为这是表演的一部份,都兴奋的欢呼起来。其实不然,那是因为她的吊篮已经着了火,才会如此!那个汽球开始下坠。当它落到和屋顶齐平时,一阵气流把她的吊篮吹动,使它撞上一间屋顶的烟囱。梅冷整个人掉到街上,她对我说出最后一句话便过去了。她说:“啊哈!我们打破了毕伯特先生快速降落的纪录。”’

    皮安诺头上戴了一顶高冠的海狸皮帽,帽沿上还垂下了两只奇怪的护耳罩,长达他的两肩。他取下帽子,肃穆的将它放到胸前;只见他头顶上出现一大片灰短又粗的辫子,发辫当中还缠有一圈圈的铜线。兰丝乍见之下,惊叫了一声,目瞪口呆的瞪着这个奇特的发式。

    ‘先生,您的头发!’她惊呼道。

    ‘你注意到了,小姐。’皮安诺例嘴笑了起来,兰丝觉得他的神情好神经。‘艾小姐,我之所以把金属和头发编织在一起,主要是为了...’他放低声道用一只手指钩钩,示意兰丝靠近他。‘把我体内的电力控制操作得更好。’

    由于兰丝和这种疯狂的发明家接触有限,因此她立刻很不明智的表示,她不相信人体有电力,即便有,它本身应可自行操作得非常好,而不须藉助外援。

    她这么一说,立刻引起皮安诺的不满,他足足发表了半个钟头有关的言论,热切地坚持他的说法是正确的。不过,他除了谈到人体的电力,还提到针灸,印度的飘浮学等其他东西。当他正准备谈到舌头检查在医学上的诊断价值时,西风船长请他帮忙去把气灌入汽球袋中,这段冗长的谈话才告终止。

    兰丝转向蓝大卫,在她看来,他似乎从皮安诺这番演讲中得到无比的乐趣。虽然他曾明显表示出想引诱她的意图,但她如果知道蓝大卫此刻赞许的表情,是来自观望她对皮安诺的反应,而不是因他本身对皮安诺的兴趣,她一定会觉得很开心。

    可惜的是,她虽然已慢慢建立起信心,但还是相当谦和,从不以为自己的容貌有何动人之处。毕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她诱人的嘴唇弧度有多漂亮、多讨人喜欢;那只灰褐色的大眼有多明亮;她惊吓或神魂颠倒时的表情,又是多么的引人入胜。

    她开口说了一句话,蓝大卫被她逗得更为开心。

    ‘皮安诺先生说印度的圣人们能在空中飘浮,你相信这是真的吗?我相信我父亲和印度这些圣人们一样神圣,但他从来就没有在空中飘浮过。’

    ‘以我的看法,我相信我们的国家不会容许我们的牧师们到处飘来飘去。’蓝大卫说:‘别被皮安诺吓住,其实他不太正常。去年夏天他发明了一个降落伞,形状像是一把倒过来的伞。他到处找人帮他操作汽球,好让他能戴着这个降落伞,从汽球上跳下来。’

    ‘一把倒伞?我对物理学了解有限,但我不认为这玩艺儿能行得通。’兰丝说。

    蓝大卫咧嘴笑道:‘戴上这玩艺跳下来,一定能打破梅冷创下的降落速度。到马车这边来;我在地上铺条毯子,好让你坐着看汽球充气。’

    兰丝刚坐下,西风船长正好用一条长形的蛇管将氢气筒接在汽球袋中,随着一阵机械化的唏嘶声,汽球开始充气。只见摊在地面上的红、蓝、金彩色丝布,开始升起、成型。它刚开始像波浪似的慢慢膨胀,然后愈来愈充实、坚挺,理成一个漂亮的半圆形,立在碧绿的草地上,有如一个惊人的圆屋顶。

    忽然间,它从地上升起,缓慢的弹动着,渐渐浮到它的吊篮上面。阳光照耀在完全充气的圆滑汽球表面上,金光闪闪,波光粼粼,在柔软的草地上投射出一道又长、又奇特的影子。

    原有的静谧,被皮安诺和西风船长的声音打破,他们为了汽球袋上栓塞的调整,发生了一点小争执。西风船长指责皮安诺是个笨蛋,把汽球充得过饱。皮安诺用一连串法文的感叹语反击西风船长。由于他说得慷慨激昂,蓝大卫就问兰丝会不会说法文。当她回答说不会时,雷礼仕对蓝大卫扬扬眉,笑道:

    ‘这样也好!’

    在这两人继续争论下去之前,蓝大卫用一只手臂环住他舅舅的肩膀,完全不顾事实的随口说道:艾小姐一直在婉惜没有机会靠近已充好气的汽球去检视一番。

    一听这话,西风船长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拉起兰丝,带她去欣赏他和雷礼仕合力完成的吊篮挂绳,还没说完,皮安诺就打断他们,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他所作的试验上去。他指出:这项试验的困难之一是:在他的工作室里准备氢气。除了一吨的铁屑和水,他和他的助手又增加了半吨稀释的硫酸来制造氢气。结果硫酸的恶臭不小心从筒子里泄了出来,形成一片腐蚀性的烟雾,活像拍阴间戏的布景!

    皮安诺戏剧化的口气,使雷礼仕忍不住讥讽他说:如果他们事先同意以普通照明用的瓦斯来试验,就不会那么费事,也不必花费那么多钱。任何一个改革者,对于不是他自己的构想,都有一种本能的抗拒心,皮安诺一听这话,当下即皱起眉头,看着他,就连西风船长也责备的瞪着他最爱的独子及继承人。老一代的人一致感叹这个年轻人的不懂事!金尔诗一看气氛不对,赶紧技巧的转开话题,问皮安诺道:有人传说布铁图曾骑着马,悬吊在汽球的长方平台下,腾空飞翔,是否是真的?

    这么一来,话题就渐渐转开,由葛诺宁于一七九七年乘降落伞落下的创举,谈到毕包特及陆世盖的科学汽球升空。这个时候,兰丝发现原来在吃草的绵羊,已转移到十英?辗皆泊蟮难虺菔鞔灾小?br />

    或许这两只羊够聪明,知道这种植物是有毒的,不能咀嚼;但在乡下长大的兰丝却不敢相信它们有这种智慧。她静悄悄的从西风船长身边离开,走到羊群旁,把手伸进毛绒绒的羊毛里,抓住它们的颈子,和它们培养亲密的关系。隔了一会儿,她带领着它们离开羊齿树丛;它们跟在她身后,开心的跑着。

    隔了好一会儿,雷礼仕走过来加入了她,只听他说道:‘你选错了行业,艾小姐,你该去当一名牧羊女的。’

    当时,她正坐在草地上,用裸麦草和水仙花编织一顶草冠。他在她身边的草地上坐下,说道:‘我希望你和金尔诗在一起时,眼睛不要老盯着地上。’

    兰丝立刻从她正在编织的草冠上,抬起头来望着他。她以便咽的语气回答道:‘你不知道!我和他认识的地方有多么见不得人!’

    ‘我知道。大卫已经把你的冒险大致告诉我了!别担心!我不认为这样会使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而且你可以放心,金尔诗不会因此就认定你是属于那种地方的。如果他表现出对你有兴趣的样子,也只是因为他觉得你很迷人。’

    兰丝放下手中的水仙花冠,张大了淡褐色的眼睛,惊愕的瞪着雷伟仕。‘怎么会?’

    雷礼仕嘴上浮现一朵笑容。‘怎么不会?以我为例,你就是我所遇见最反传统的保守女孩!可是你的直率──原谅我这么说,又使你在蓝卓瑞戏院及声名狼藉的妓院一无所获...’

    ‘我才不是一无所获!’兰丝打所他,抗议道。

    雷礼仕一面道歉,蓝眼睛里绽发着灿烂的笑意。‘当然,当然!我是指金尔诗之所以对你有兴趣,或许也是因为大卫很显然的对你颇为温柔。’

    ‘温柔!你简直太离谱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从没以这种态度对待我。’她怒气冲冲的补充道:‘他根本就不把我当一回事。’她注视着附近一株桃树上绽放的花朵,长叹了口气,准备站起身来。

    雷礼仕先站起来,扶她站好,他的脸色若有所思,但他却说道:‘我时常感觉到:大卫并不像他所坚持的那么强硬、无情。’他捡起地上那个水仙花冠,把它递给兰丝。‘我也不知道。或许我是错的,毕竟他的女人比唐璜还多。或许是因为我对他有极浓厚的感情,我才会有那种想法。无论如何,别让他伤了你的心,好吗?’

    ‘你放心,绝对不可能。’兰丝强硬的说道,仿佛想藉此加强自己语气中的信服力。他们一起朝羊群走去,兰丝又轻描淡写的补充道:‘我敢说他只不过是把我当成暂时的消遣,说不定他现在已对我没兴趣了。’

    由于雷礼仕知道他亲爱的表兄一向以感情不持久著称,因此他无法替他辩驳,干脆不接腔。

    当他们踩过草地,摩擦着脚下的马草,它的芳香飘入空气中──本来这股香气是被一股轻柔的春风吹送的,但此刻风力转强,吹得小树丛摇摇摆摆的,抖落了熬过去年冬天的干叶。兰丝把水仙花冠套在指尖上,边走边晃,有些胆怯的说道:

    ‘我想像他在你面前是怎么说我的──你说那是我的探险?我想你是有意隐瞒我。其实我不在乎他怎么说,只是人难免都希望知道别人在背后是怎么说他的。’

    ‘当然啦!’雷礼仕同意道,很豪爽的回答她。‘其实他也没说什么,我可以向你保证──他只说你跟踪秦爱华到那儿,以为他是从事什么坏勾当的。’

    兰丝粉色的嘴唇向上弯起。‘他的确是如此啊!虽然我所了解的不仅仅是这些,但我认为他会去公主夫人俱乐部.,就足以证明他是一个相当坏的人了!’

    由于他和他的两个表兄弟,以及他的所有朋友都曾去过这个地方,因此雷礼仕只能支支吾吾的表示同意她的说法。后来,他又善意的劝她:不必担心她会被当时在那儿的任何人认出来,因为他相信那些人差不多都被她当时的样子给蒙骗住了。

    ‘被骗住?’兰丝张大眼睛,以一付充满疑问的神色看着他。‘你是说他们都喝醉了?可是金尔诗却认得我!我从他一见到我时脸上的表情,就可看出!’

    ‘他特别注意你,只是因为你和大卫之间的关联,而且你可以放心:金尔诗绝对守口如瓶,不对别人泄露半个字的。’

    ‘可是还有一个平劳伦。’兰丝郁郁的指出。

    ‘别担心平劳伦。难道大卫没告诉你?’雷礼仕问道:‘那天晚上他又回到公主夫人俱乐部,和平劳伦一起坐上赌抬。我不记得那天晚上平劳伦输了多少钱,我只知道,他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伦敦,回到他在林肯郡的住所去。我想他会在那儿住好长一段时间,等到他再同伦敦时,我相信他一定早忘了那天晚上,以及任何和你有关的事。’

    听了这话,兰丝意外的说不出话来。她迷惑的看着雷礼仕,一只手本能的伸出去,抚摸那只搔动她裙子的母羊。好半天她才说道:

    ‘蓝爵士居然为了我去做这件事?’

    ‘我想这样做是应该的。’雷礼仕要笑不笑的回答道,‘对大卫和我而言,你去那儿根本不算什么。这或许就是有人说:我们是个无法无天的家族的缘故吧!但这世上毕竟还有其他人...’

    ‘他们当然会想成那样!’兰丝插嘴把他的话说完。‘我也知道这点!可是没办法,我必须这么做!我一定得做这些事。’

    雷礼仕以灿烂的笑容,回报她的苦笑。‘我想你可称得上是个女英雄。’

    兰丝对这个头衔,表现出不以为然的神情。‘不!我不是!实际上,到目前为止,我一直是徒劳无功,只有不断的坏事。’

    兰丝试着把蓝大卫富有魅力的形像,从心头抹煞掉。因为此刻正是她开口请求雷礼仕,带她去方冷白住处的好时机。不过她一定要想出恰当的说法,否则定会再度引起他的反对,就像他对她去蓝卓瑞戏院表演的态度一样。兰丝觉得他实在太唠叨了。他或许欣赏她的勇气,但她已不只一次发现,他对她的安全似乎有种潜藏的焦虑。

    那只母羊碰撞着她的膝盖,把它冰冷的鼻子压在她的手腕上,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兰丝把水仙花冠放到它的耳朵上,和雷礼仕俩人一起看着那头羊搔头,企图把花冠抖落。结果,这个花冠歪斜到一边,遮住了它一只眼睛,那只母羊从花冠下,好奇的张开眼,看着他们,兰丝被它的模样逗得笑了起来。那只母羊仿佛是被她泛红的两颊,发亮的眼睛及银铃般的笑声所吸引,竟把脖子伸向她,噘起它的嘴唇。

    兰丝在它的脸颊上温柔的刷了一下,转向雷礼仕,决定向他提起参加公爵舞会的事。可是她还来不及开口,她就凉了半截,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开口了。只见蓝爵士正穿过草地,跑向他们,金色的头发在亮丽的微风中蓬松而飞扬。他对雷礼仕叫道:

    ‘你父亲要我邀请莫顿夫妇到吊篮去参观一下。

    ‘它们不会喜欢的。’兰丝说着,悲观的摇摇头。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认为你会不喜欢进去。’蓝爵士跑到他们面前时,咧嘴笑着反驳她:‘可是这两只羊会喜欢的。’

    蓝大卫说的果然不错,兰丝非常讶异的发现:这两只羊居然任人把它们带进吊篮,自在得有如进入羊栏似的。进去之后它们肩并肩、平静的咀嚼一捆饲料,仿佛在它们头上的是谷仓,而非膨胀的汽球。只见那个吊篮在它栓炼的悬吊下,略略向上升起,离开地面几英?贾?丁u馐保?洞笪勒?驹诘趵豪铮?硖蹇吭诶罕撸?岳妓亢推渌?母瞿腥怂祷啊:鋈患洌?纹鹨徽蟠蠓纾?训趵豪?穑你嚼妓渴稚狭接?盏母叨取妓肯帕艘淮筇你辖敉撕螅你镜溃浩?蛴昧ν献潘?拿?难?樱?拖袷钦浅笔苯艚粝翟诼胪飞系拇?灰谎你br />

    ‘啊!哈!哈!’皮安诺说道:‘它开始飘在空气之海中。风力愈来愈强,还好我们今天只是试验,如果真要飞行会非常危险。我估计这个汽球大概每小时能飞廿五或四十哩。’

    ‘你说的不错。’西风船长好像相当喜欢这个构想似的,说:‘小兰丝,我告诉你,你何不爬到篮子里去,站在大卫旁边?这样你就可以感觉到一点飞行的经验了’

    ‘不!不!谢谢你!’兰丝赶紧从篮边退开,手掌向外伸出,仿佛想藉此动作拒绝这个建议。她猛摇头说道:‘我不要!我一点都不想尝试飞行的滋味!’她发现雷礼仕脸上带笑,有目的走近她。她立刻转身逃开,但他一把便抱住她的腰,制止了她。当他抱着她走向汽球,她边笑边挣扎,要他立刻放开她。

    ‘嘘!你这样会惊吓到那两只羊的。如果你继续扭来扭去,待会儿你的裙子若掀起来,可别怪我!’雷礼仕开心说道。将她的身子用力一晃,他就把她放进吊篮中,站在蓝爵士的旁边。为了稳住她,他先用只手臂搂住她的肩膀。由于她的重量,吊篮稍微往下沉了一下,他赶紧使它稳住。她不愧是渔村长大的人,不一会儿,便能稳稳的站在吊篮里,毫无惧色。看见她能支持住自己,蓝大卫在吊篮里退后一步,看着她。这时,风稍微平息了一下,吊篮暂时停止打转。

    ‘现在你算是乘坐汽球了。喜欢吗?’他问道。

    由她覆有浓黑睫毛的眼睛里,反射出这种奇特,没有重量的感觉所带给她的愉悦。‘简直棒透了!不过我只能离开地面这么远,再高我就不知道了。’她还没说完,被遗忘了的无聊先生竟展开它的灰翅,飞到吊篮边上停住。它的黑喙里衔了一段绳索,只见它松开口,发出一声尖叫,任绳子掉到地面上去。

    ‘无聊先生,你竟然解开了你的皮带。’兰丝说:‘原来你一直在咬绳子。’她又好气、又好笑的转向雷礼仕和西风船长。‘我真抱歉,希望它没有损坏什么重要东西。’兰丝原来以为他们会客气的说没关系,没想到西风船长的下巴竟然往下一坠,她感到非常惊讶。

    她还来不及听他说什么呢!只见他似乎愈来愈缩小,离她也愈来愈远。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当时她并不知道在移动的是她自己,而不是西风船长,雷礼仕、皮安诺及金尔诗们,直到蓝大卫平静的声音传到她耳里,她才理解到这点,只听他说道:

    ‘亲爱的,我不想吓到你,可是那只鹦鹉好像咬断了我们的锚线。套用你方才所用航海的比喻,我们现在是在漫无目的的飘浮状态中。’

    ‘我们在干嘛?飘浮?’她低语道。只见西风船长正快速的缩小成玩偶一般的尺寸;他把两只手握成环状,对着空中的他们高声吼叫着。雷礼仕和金尔诗朝他们挥着双手,皮安诺则张口结舌的瞪着他们。

    兰丝注视她的前方,看见一根巨大的树枝迎面戳过来。可是不一会儿,汽球飞上树顶,这根树枝便落在他们的下面。她摇幌了一下,赶紧闭起眼睛,接着又张开眼看着前方,只见远处的影像快速的逼近眼前,一座陡峻的小山顶上,矗立着一株被闪电击毁的橡树。兰丝不由自主的抓住吊篮上的绳索。

    ‘噢!老天!救命!’兰丝透过吓麻了的嘴唇虚弱的叫道。接着,她又叫道:‘你在干什么?’

    只见蓝大卫颤危危的悬在吊篮边。他熟练的解开一个结,一个大沙袋立刻由吊篮旁落向地面

    ,愈来愈远。‘丢掉沙袋啊!’他说道,声音显得紧张而含糊。

    兰丝楞楞的看着他,心里庆幸他终于做了什么,来挽救他们的危急。可是每丢下一个沙袋,他们就窜得愈高,她方才升起的松懈立刻消失无影。兰丝不解的瞪着蓝大卫,困惑的问道:‘这样做是为什么?’

    ‘减轻重量使我们能够上升,如果不丢沙袋,我们只有把羊丢下去了。’他回答道。

    ‘上升?’兰丝重复道,相信这样的高度一定使他昏了头。‘可是我们是要下降,而不是上升啊!’

    他又忙着去解另一个结,飞扬着闪高金发的侧面,衬在碧蓝的天空里,格外醒目。‘现在不能下降,我爱!那座山--就是前面的森林--看到没有?我们在越过那儿之前,绝对不可能降落,所以我们只好上升,好平安的经过它。’

    ‘不!’兰丝说道:‘不,你让它转回头!’

    他整个人都伸在吊篮外面,几乎要翻了下去,一只有力的手快速操作着。他的回答在她听起来,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他的话语里却含着笑意。‘兰丝,汽球是无法被转头的。它随着风飘动;难道你没有把西风船长说的话听进去?’

    他一口气放松了四个沙袋,汽球向上猛弹一下,兰丝只觉他们冲进了更高的大气层。她仿佛恶兆临头似的宣布道:‘你敢再抛下任何东西。我不准你这么做;我拒绝再升上去!’

    他直起身子看着她,她看得出来他在笑。‘我们正好碰上一阵大风!你难道没有看过一样东西以每小时四十哩的速度撞上一棵大树?’

    引发这个意外事件的罪魁祸首,一直栖息在吊篮边上,它以一只诡谲的眼睛看着一切经过情形。仿佛能理解蓝大卫话中的严重性,无聊先生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飞也似的冲向他们原先停留的地面,此刻;地面上那四个人,看起来就像是空地上的四个小黑点一样。

    ‘看你闯的祸。兰丝对着无聊先生吼道。‘可惜我没有翅膀,不然我非好好治治你这邪恶的家伙!’她望着远去的影像,心知地上的人们绝对不可能援救御们,只好转向蓝大卫。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袭上心头,她发现自己必须再度求助于这个漂亮而又不道德的男人。

    吊篮里的羊儿‘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一直平静的咀嚼它们的饲料。兰丝忽然间觉得自己的裙子被拉住,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的裙边纠缠在一起,被羊儿们误认为是它们的食物。她轻轻打开那只母羊的嘴巴,松开她的裙摆,跪下去,双臂环着它的颈项。

    蓝大卫又把身体靠在篮外,解开最后一只沙袋。‘好了!’兰丝只觉得汽球又向上跃了一下。‘感谢老天爷!刚刚皮安诺笨得把气充得大满,这下我们不会出事了!’他继续说着,同时把身体打直,转头去看兰丝,这才发现她正青自着脸,跪在地上,紧靠着那只母羊。由于她双眼紧闭,因此她无法看见蓝大卫轮廓分明,精雕细琢的脸上,露出怜惜的表情。他那只明亮的眼睛闪过一抹光辉,他非常清楚现在能使她尽快恢复镇静的方法是什么。

    当季福瑞第一次横越海峡时,他的汽球急速下降,因此他不得不丢下所有东西、装备以及一切--实际上,由于他们几乎要冲进水里,他和他的助手最后开始脱掉衣服,把它们全都丢掉。我想你也该有这种心理准备,万一我们再碰到另一座山,我们就等脱衣服了!’

    到现在为止,她还不太能接受自己和蓝大卫一起乘坐汽球起飞的事实,因此当他提出这种无聊的话时,她只是木然的瞪着他,说:‘这只是个笑话,对不?’

    ‘是的,艾小姐。’他说着,眼里闪着幽默的笑意。‘这是个笑话。’他的背靠在连接篮子一角的吊绳上,把双手伸向她,他说:‘过来,站到我身边来。从这儿你可看到最美的景观。’

    除了猛摇头外,兰丝根本无法动弹。‘实在太高了,我们现在实在大高了。我所求于你的,就是请你尽快使它回到地球上去。’

    ‘我现在不能!我们下面是艾宾森林。没有一块空地可容我们降落。到我身边来,像猎鹰一样俯视英格兰。’她还是犹疑不决,所以他温柔的说道:‘别害怕--我绝不会让你掉下去的。’他在她身边跪下,手臂滑到她肩膀下,牢牢的搂住她,再慢慢扶她站起来。‘兰丝,没关系。你要自己站着吗?不要?那就靠着我站着。’

    当兰丝僵硬的背靠着他强硬的身体,他稍微调整一下姿势去适应她,手臂也暂时放开她的身子。她突然觉得没有安全感,忍不住叫道:

    ‘不要!不要!拜托你!抱住我!’

    他的手臂赶紧环住她的腰,紧紧接住她,这时,一抹神秘的笑意浮现在他的嘴角上。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道:‘喜欢这样吗?’

    ‘喜欢。’兰丝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可是我非常努力的使自己不要喜欢这样。你知道,如果不是我那么害怕会掉下去,我绝对不会容你这么做的。’

    她的回答逗得他开心笑了起来。‘兰丝!我是在指风景。’她感觉到他的气息吹在自己脸上。‘傻女孩!你把眼睛闭上了!张开眼睛。’他温柔的劝着她。

    她照做了,张开眼第一个感觉就是:眼前是她所见过最完美的英格兰--如此鲜明、动人,没有瑕疵,古朴而清新。她陶醉的吸了口气。

    ‘好美丽啊!’她低语道。此刻,惧高的感觉已不存在,她仿佛站在花园小径上观赏脚下的景物,如果她愿意,还可弯下腰去,把它们重新排列似的。那高低起伏的山峦被小径划分成一块块,覆盖在新长出的绿草下。森林循着漩涡般的地形生长,布满新开的春天花蕾。蓝大卫指着一条宽阔玻璃般的蛇状物,告诉兰丝说那就是罗丁湖,只见它弯弯曲曲的扭向地平线。

    当他们缓缓经过一个村落,她开心的指向下面的建筑物,只见一簇簇的小屋子,环绕着一座巨大、朴实的诺曼第教堂。从空中望下去,它看起来粗壮而友善,很像一只大灰狗。

    接着他们绕过一座庄园。从上面望下去,它看起来就像一座姜饼作的玩具房子一样,环绕在周围的田地,有的刚刚犁过,有的还保有去年农作物的断株。地平线仿佛就在他们眼前,一条粉蓝色的曲线有如知更鸟的蛋似的,渐渐向上升起,变成深紫色,高过他们的头顶,偶而一片白云飘过,会在它的边上镶上一道大理石边。

    为了替眼前这幕难以眼喻的美景,增添最后一笔注脚,地面上的景物似乎在发光,从各个角落射出一闪即逝的钻石光芒。蓝大卫知道她对这种无缘无故产生的科学现象,难以置信,便自告奋勇的解释道:

    ‘你所看到的那些小光点,是太阳照在地面上一扇窗户或一潭水,所引起的现象。它看起来好像一闪即逝,则是因为我们移动得太快,缩短了反射的角度,才会有这种错觉。’

    ‘我们现在移动得很快?’兰丝怀疑的问道。这些神奇的景物已征服了兰丝,因此她毫无戒心、陶醉的倚在蓝大卫身上,天真无邪得像个孩子似的。‘我们好像是被悬在半空中,地球在我们脚下转动。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为什么我感觉不出有风?’

    ‘我们本身就是风。’他使她靠得自己更紧。‘当风吹动的时候,我们也以同样的速度移动

    ,毫不抗拒它,就像你在地上走路一样,所以你感觉不出风的存在。’

    在这种高度,空气非常清纯,没有半点污染物夹杂其中,呼吸着这种空气,无异是使肺部暂时得到休息的机会。兰丝半张着嘴唇,呼吸着,她的眼皮愈来愈重。此刻她正陶醉在清醒的梦中,当蓝大卫的双臂拥紧她时,她只觉自己神奇的和他结为一体,风紧紧的系牢他们,成为非常合谐的一体。

    兰丝的情绪完全被蓝大卫看在眼里,毫无隐密。他知道,即使她不如此,她新开发出来的欲念,也会立刻使她转变成一个较有成人反应的女人。对他而言,她就像是流传已久的童谜答案一样简单、容易。他忽然想到:如果科学院知道他们俩在二千英?盏母呖兆霭**腔嵩趺囱?6际钦饬街桓盟赖难颍λ?荒艿贸选氲秸饫铮你滩蛔醯煤苡腥ぃ?奚?男a似鹄础?br />

    兰丝稍微扭转过身,淡褐色的眼睛询问的望着他。

    ‘没事。’他安慰着靠在自己怀里,完全信赖他的纤细女孩,不愿使她这种陶然忘我的快乐受到影响或干扰。

    其实,蓝大卫生命中的女人,来来去去的已不下几打之多,他的情妇有伦敦最高贵的大家闺秀,也有戏院里最炙手可热的女演员。和他在一起过的女人,很多比兰丝还要美丽,当然也此她更有才华、有教养。至于兰丝,不但没有才艺,也没有社会地位,只不过是个漂亮的乡下姑娘,却偏偏吸引住他,而且经过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他还没有对她厌倦。

    或许,兰丝本身令人难以忘怀的就是她那不足取的自尊心,仅管在它的驱使下,她常陷入灾难中,或和诚实的自我意识挣扎得很厉害,但她还是不退让。也正因如此,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清新的气质,一种艺术品的魅力,虽然她拼命要装出一付淑女的外表,但她的天生气质还是表露无遗。由于她的贞洁观,她有时很容易受骗,但立刻又变得很多疑,在好奇心与普通常识的交错下,她的行为举止显示出一种非常奇妙、反覆无常的特色,这个牧师女儿就是凭着这些,牢牢吸引住了蓝大卫,使他对她产生占有的兴趣兴意图。

    一丝丝的水蒸气,为碧蓝的天空抹上一层奶油色,东北方的天空里,云层聚集在一起,形成灰蒙蒙的一片。虽然此刻它还不算是什么恶兆,但至少有此可能。蓝大卫判断:暴风雨很快就要来了。他希望在风雨来临前,他们能及时躲到什么地方,免得遭殃。

    低下头看看兰丝,他很有趣的发现:她太陶醉于眼前的美景与情绪中:完全忘了他们处在危险的状况中。或者西风船长从没告诉过她:降落是飞行中最危险的一个过程。他思索着要如何使她不会害怕、恐惧,结果决定最好的办法就是惹火她。蓝大卫端详着地平线,不在意的说道:

    ‘我想我们现在开始下降了。’

    ‘是吗?’兰丝晕晕然的问道,转过头去看着他。

    ‘汽球已经不再那么饱满了,因为氢气慢慢泄了出去。’

    ‘那不是很好吗?汽球会不会平缓的降落?’

    蓝大卫把手臂挪开她的腰部,用双手捏住她的肩膀。‘会的!虽然我没有仪器可作精确的测量,但根据大概的风速判断,再加上我们下降的速度,我估计:除非有任何意外发生,否则我们应该会落在英格兰海峡的当中某处。’

    听了这话,她惊骇极了,所有美梦都被震成粉碎,睡意立刻缩回心底。‘除非有任何意外发生?’兰丝重复道:‘你就这么轻松的站在这儿告诉我,我们将要降落在海里?难道你不认为是个意外?’

    ‘我也不完全是轻松的站在这里。实际上,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牢牢抱住你,免得我们会翻下去。兰丝,如果你是只茶壶,我发誓你现在一定滚烫得一塌糊涂。’

    ‘我倒想知道为什么我不该如此!你竟然在我们生命危险的时候,厚着脸皮鼓励我去看风景,让我像个银行职员一样,兴高采烈的远足,而不知生命危在旦夕!’

    ‘我实在很不应该如此。’他安抚的让步道:‘我想如果我刚才让你进入歇斯底里的状况中,你就会比较满意了。’

    她曾经傻得对蓝大卫付出的任何宽容与爱。如今都烟消云散。她突然记起他原木就是她所见过最那恶、可恨的男人。‘我想。’她难堪的说道:‘你大概会任我淹死在海里。’

    观察兰丝现在似乎已能在轻微摇晃的汽球里站稳脚步,蓝大卫放开她。接着,他小心翼翼的跨过一头羊,伸手去拉一条连接在汽球颈部的绳子,这条绳子绕过悬吊绳,系在吊篮里,乘客容易看见的地方。他开始去解这条绳索。

    ‘其实你运气很好,我太有风度了,因此一直没有指出咬断炼栓的不是我的鹦鹉。’他不看她,继续说道:‘看那里,兰丝...这条绳子通往那儿?这就是汽球活门──是一个非常精密的装备。如果我们能在这儿和海峡之间找到一片空地,如果这个活门不会立刻弹开,急速放出氢气,使我们像火箭般坠落下去,如果我们能找到一样够牢固的东西,去钩住锚,我们或许就能生还了。’

    这整个可怕的经验,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蓝大卫冷静的幽默感。

    ‘蓝爵士。’兰丝吼了出来。‘我已经有好多次发现你格外厚道,你为何不补上这句话:

    “如果我们没有被西北方酝酿的暴风雨闪电击落的话。”难道你没注意到那些乌云?’

    ‘我注意到了,但我不想惊吓到你。’蓝大卫坦诚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