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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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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正式工作状态之后,胡文霆首先让工作人员从纪律部门和政法部门,调来了一些已经审结或者已经取得很大进展的一些案件的卷宗,以及南州市一些相关方面的调查报告文件,进行了认真的阅读和分析,希望进一步了解南州稀土开采乱象背后的原因。

    经过几天的翻阅卷宗之后,胡文霆才发现,卷宗中所展现出来的一些细节性内容,远非他以前从道听途说中了解到的那样波澜不惊,而是达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

    由于一段时期以来,国内支撑了全球百分九十以上的稀土产品需求。而岭北省的南州市又素有“稀土王国”之称,拥有全国百分之三十以上的离子型重稀土,其中宁平县是南州的七个稀土主要生产县之一。

    年初国家联合调查组在岭北方面的配合下,通过调查发现,仅宁平县,近年来就发现稀土非法开采矿点多达一百个以上。其中一份卷宗的内容显示,宁平县稀土开采的混乱无序,与该县县委书记的“示范作用”脱不开干系。

    据该县委书记供认:“近年来,我妹夫、连襟相继参与非法开采稀土,自己不但没有安排人员去查处,还私下和人打过招呼,希望对他们能照顾就照顾一下。”

    南州市法院审理后认为,其身为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明知其亲属非法开采稀土,仍违法指示下属予以关照,致使非法开采稀土的行为长期没有被依法查处,造成国家矿产资源遭受严重损失,属于违反规定处理公务、情节特别严重的行为,其行为构成滥用职权罪。其亲属的非法开采,最终造成当地矿产资源被破坏价值近二千万元。

    在书记的带头贪腐“示范”之下,宁平县稀土腐败现象蔓延。在此次专项行动中,就有二十余名公职人员因在稀土领域涉嫌贪污、贿赂、徇私枉法被移送司法机关处理。

    卷宗显示,宁平县非法开采稀土混乱局面的背后,却有一条清晰的官场黑色腐败链:非法矿主大肆行贿寻求“保护伞”--监管干部逐级“进贡”谋求“安全感”--官商勾结、抱团腐败形成“利益板块”。

    其中卷宗中记录有这么一件事情,说该书记在逢年过节累计收受县矿管局原局长十万元红包后,逐渐对矿管工作放手、放权,导致当地稀土非法开采现象泛滥。南州市纪律部门在一份通报中指出:“其在担任宁平县书记期间,没有真正担负起廉政建设主体责任。”

    该书记也在悔过书中承认:“在担任宁平书记期间,仅在几个重要节日当中,我收受干部所送的钱物就达到近百万元。得了人家的钱物就嘴软,对该管的不敢管,导致好人主义盛行。”

    因为盗采稀土成本低、获利高。非法开采仅需成本每吨六万元左右,规税费和环境治理费用均被偷逃,因此每吨获利可以高达五万至十万元,市场行情好时获利更多。

    在高达百分之百甚至百分之二百的暴利驱动下,稀土领域“靠山吃山”的腐败现象也愈演愈烈。一些卷宗显示,由于采矿权和林权两权分离,在腐败官员的“庇护”下,一些林地使用权人与非法开采者相互勾结,用“林权转让、租赁”等名义为非法开采稀土穿上“隐身衣”。

    南州市关于稀土专项整治工作的一份报告中提到:“宁平县五个国有林场和一个林业开发公司曾以林权转让、租赁名义出租或流转三万多亩林地给他人非法开采稀土。”

    以宁平县腐败窝案为例,稀土领域“潜规则”有三种呈现形式:

    一是收受贿赂,进行“权力变现”。访县书记的妹妹等人集资先后两次在宁平县非法开采稀土一百七十五吨和一百零八吨,违法销售获利四千余万元。虽然其有当书记的哥哥“关照”,但她们仍按“潜规则”,先后七次向该县矿管局分管矿产执法的副局长行贿一百余万元。

    二是藏身幕后,亲属成牟利“代言人”。以亲属名义变相牟利也是腐败官员的惯用手段。据调查,宁平县稀土腐败窝案中,涉案的县原主要领导庇护纵容五名亲属在其管辖范围内非法开采稀土。

    三是以权力为“干股”,参与“分红”。非法开采者为了避免或减少打击,往往采取吸引干部入股等变相行贿方式腐蚀拉拢基层干部。宁平县某派出所的一名所长为使自己参股的非法采矿点不受整治,甚至直接出面向有关部门领导先后八次行贿六十余万元。

    “滥用职权牟取非法利益导致腐败,是宁平县发生严重私挖滥采现象的重要原因。”在南州市的一份报告指出,非法开采者“出手大方”,极少数部门主管领导私欲膨胀,放弃职守,失职渎职,收受非法矿点开采人的巨额贿赂,充当非法开采者的“保护伞”。

    据卷宗记录,这些稀土矿点多采取池浸、堆浸开采工艺,“搬山运动”式的开采会产生大量尾砂。尾砂的长期无序堆积,再加上无证开采形成的废弃矿点,往往造成大面积的水土流失、环境污染和地质灾害隐患。

    比如,宁平县被查的一百多个非法矿点中,一般破坏林地面积二到五亩,最大的破坏林地达到了十多亩。稀土领域腐败现象蔓延,不仅使当地自然生态遭到严重破坏,当地官场政治生态也同样被恶化。

    宁平县十八个乡镇中十二个有稀土资源分布,八个国有林场全部有稀土资源分布。稀土资源的易开采、分布广、监管难等特点,为一些干部在整治非法开采行动中“趋利执法”“选择性执法”提供了空间。

    在长期滋生腐败的“沃土”上,一些非法开采稀土的行为甚至被政府“默许”,或是在政府“授意”下进行。

    宁平县政府为了增加收入,允许县林业局违规批准国有林场大面积出租或转让山林权用于非法开采稀土;宁平县某乡政府违规收取非法矿点老板赞助款三十万元后,纵容他人在辖区非法开采稀土。

    而“一把手”带头腐败往往对当地政治生态形成“逆导向”,导致上行下效,腐败蔓延,因此必须强化对“一把手”的权力监督,真正形成权力制衡机制,才能形成良好的政治生态。

    胡文霆认为,必须从严惩处稀土领域的违纪违法犯罪案件,提高违法成本,让公职人员“不敢腐”;堵上现行法律法规漏洞,让动了歪心思的人“不能腐”;健全体制机制,让稀土开采的各项审批程序在阳光下进行,让腐败现象没有滋生的土壤,实现“不易腐”。

    由于稀土资源开采从审批到管理等环节中,政府权力介入过深,容易造成权力寻租,必须引入严格的招投标程序和市场化机制,杜绝审批监管由个别人说了算的现状,打消非法开采者行贿官员的念头,从源头上压缩稀土领域的腐败空间。

    由于多份卷宗以及几份报告中都提到稀土开采乱象,使当地的自然生态遭到了严重的破坏,而自己如果一直只是坐在办公室里阅读报告或者听取别人的口头汇报,那是无法得到真切的感受的。

    同时鉴于下属在面对上级领导时,在很多时候都会本着报喜不报忧的心态,很多极其恶劣的情况在到自己耳朵中时,极有可能已经被下属进行过相应的处理。

    于是胡文霆决定亲自下去,到曾经开采乱象最严重的几个地方去走一走、看一看,并争取同当地的百姓进行一些近距离的交流,听取他们对开采乱象事件的一些看法。

    胡文霆此次出行并不想把动静搞得太大,因为那样的话,很有可能就看不到最真实的一面了,于是胡文霆只安排了陈玉明和路明两人陪同,再外加一名驾驶员。

    但深知其中风险的路明,很快就将此消息通报给了曾洪屏,得到消息的曾洪屏,迅速从公安部门中抽调了几名比较可靠的人员,并安排他们一起陪同胡文霆下去考察调研。

    对于曾洪屏的一番好意,胡文霆总不能断然拒绝,因此,在相互推让了几番之后,最终胡文霆还是同意了让他们派了一辆车子随行,随后,一行八人,总共两辆车就开始向目的地进发。

    距离南州市二百多公里的宁南县,有一处名为“龙泽居”的花园别墅区,被当地人称为“稀土老板别墅”。别墅区内都是复式结构独立小院、幼儿园等,服务设施完善,一套约一百多万元,这样的别墅别说是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县城,即使是在一些大城市也会令人望而却步。

    稀土生意的确造就了宁南县一些有钱人,这个四面环山的千年小县城,因稀土中的重稀土储量占世界的百分之七十,被誉为“重稀土之乡”。对于当地土生土长的老百姓来说,稀土,他们了解的并不是很多,大多数人对于稀土的概念是:这种东西很能卖钱!

    当地人说起这种“很能卖钱”的东西时并不引以为豪,胡文霆一行遇到的一名出租车司机,家就在距离县城十来公里的山上。几年前,他承包的山地被县上统一以土地流转的形式出租给矿业公司,为了孩子上学,他不得不带着一家人从山上下来,住在县城的安置出租房里,靠着一辆松松垮垮、破得不能再破的车子拉人维持生计。

    “稀土这东西,哪是我们普通老百姓能沾边的?能开稀土矿的,都是有来头的!”出租车司机告诉胡文霆一行人说。在这里,因为稀土资源储备量较大,县域周边的山体也成为破坏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在县城,随处可见“促进稀土工业新发展”、“谁污染谁治理”这样的大幅标语,内容都和稀土有关。而当地真正见过稀土矿的老百姓并不多,“那些矿都在深山里,我是本地人,都没见过稀土大矿是咋样的呢?”该出租车司机对胡文霆说。

    离县城十几公里的山上,到处可见红褐色的裸露的山体,与周围郁郁葱葱的两座山形成鲜明的对比。当地人说,那座山就是早些年开采完稀土后留下的山体,现在几乎寸草不生。山顶基本被削平,山上没有树没有草,白色的塑料管爬满山体,一个个浸矿水泥过滤池横躺在山体中间。

    在这些荒废的山体旁,一些有树有草的山上仍旧布满了白花花的塑料管,在塑料管的一些接口处,白色液体缓缓流出。液体顺着一些更粗的水泥槽管缓缓流入山脚下的大池中,山脚下的黑色工棚是分离、过滤稀土原液的地方。这就是尚在开采的稀土矿。

    顺着山旁的一条小路上去,可直入山中,真正的一些大稀土矿在植被掩映的深山中。沿路而上,十几里路的地方,路旁,一座小型稀土矿跃入眼中。

    说是稀土矿,其实就是几个直径大约有七八米宽的圆形大蓄水池,一些纵横交错的白色塑料管一头接入池中,另一头盘旋着直上山顶。池中的塑料管中不断有白色的液体流出,池底是白色乳胶泥一样的东西,在黑色的工棚底下,这些白色的乳胶泥被继续过滤,风干后结成块状被装入袋中。

    当地人称,稀土矿区一般人是很难进入的,除非是买稀土的老板,至于为什么?说是县上有统一的要求。

    那些白色的管子究竟通向山顶的哪里?胡文霆等人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在距离这个小稀土矿几里的地方,又有一个类似规模的稀土矿,几个大大小小的水泥圆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一些白色的粗塑料管子从山体中裸露出来,铺得满地都是。

    要想深入山中去看真正的稀土大矿是什么样?很难!山体的主道边,每相隔十几里便有岔开的小路,通往山里稀土大矿,但岔路口全用横木挡着去路。随行的几名负责胡文霆安全的工作人员,也绝对不会让胡文霆去冒这个险的,当然了胡文霆自己也不是一个莽撞的人,因此也就放弃了再深入去察看的想法。

    当地农民告诉胡文霆等人:“其实也没什么看的,很多山都被一种叫做硫氨的化学液体破坏了,至今寸草不生。”

    于是胡文霆怀着沉重的心情,示意一行人继续前往下一县,想接着看看那里的情况又是怎么一个样子。

    距离安南县某镇东大约十公里的山路边,有一座被废弃的稀土矿,远远望去似一座满目疮痍的堡垒,除了密密麻麻的白色塑料管,山体面目全非。

    当地人说,稀土开采工序极为简单:在山顶开挖一个坑洞,将硫氨原液直接注入,硫氨遇到坑洞内红色土质,就能将稀土离子置换出来,液体通过那些管道流至山体底部这些圆形的蓄水池中,再加入酸性物质发生化学反应,液体又被抽入山顶坑洞,这样循环反复好几次,就能形成真正的稀土原材料,这种技术被称为“原地浸矿法”。

    正是因为技术这样简单,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南州南部地区的稀土矿一时间遍地开花,价格一度跌至每吨万元以下,被南州市一些干部称作“守着金饭碗讨饭吃。”

    “原地浸矿法之前,先前的离子型开采主要为池浸、堆浸法,即砍树除草,然后剥离表层土壤,所到之处山体植被都会遭到难以修复的破坏。”说到稀土开采的老办法,当地一位对稀土开采工艺有一定了解的人士很有感触,“浸出、酸沉这些过去的工艺,能产生大量富含硫氨和重金属的污染物,对水源的污染很大,过去搬山运动所到之处,生态完全被破坏。”

    在南州南部地区,早些年“搬山运动”开采稀土所造成的山体大面积荒废,现在已成为当地政府最头疼的后遗症。

    但即使是先进的“原地浸矿法”,仍旧无法规避对山体自然生态的影响。在安南县某镇,当地政府不断强行关闭一些非法或规模小污染大的稀土矿,但情形却令人不容乐观,随之被废弃的,还有那些山林。

    陈玉明在一旁小声对胡文霆解释道:“即使是一座稀土矿停产了,对山体的影响也会有五到六年,甚至更长。更重要的是稀土是一种不可再生资源,这样大规模开采,即使不考虑污染也采不了几年!

    现在,稀土开采最大的瓶颈是无法合理处理被排弃的泥沙和废水。用来提取稀土元素的酸性物质携带泥沙最终会流入附近的清涧和河流,污染的水源,已经直接威胁到了那些世代以耕田为生的山里人。”

    安县某镇西面的一个小山村,离村不足十里路,一片被当地钨矿和稀土泥沙污染的河床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据说,几年前该村的农田就已经几乎无法耕种了,泥沙不断掩盖了农田,镇政府采取驻坝堵沙的办法,当地一名百姓说:“沙是被堵了一些,可是被污染的废水堵不住啊,如今我们的地里什么都种不了了。”

    当地政府对该村农户的补偿政策为一亩地一年一百元,村民们说:“但这个钱要矿主来出,要是矿主不高兴,这个钱要起来就会很麻烦。”

    附近另一个村庄,村里人所面临的也是差不多的现实。该村边有一条河,村民叫它黄沙河,当地村民们说:“以前我们喝的水、浇地的水都用河里的水,现在都不行了,河水都被污染了,用污染的河水浇地只长苗不抽穗,现在种地就只靠天上的雨水了。”

    而在平南县,胡文霆所看到的是农田被污染的情况更加严重。平南县许多矿点至今还在采用堆浸、池浸这种老工艺,自从河流上游开矿以来,沿河流域的生态环境遭到很大破坏,河床抬高,土壤裸露,植被遭到严重破坏。

    因为在出口的重稀土中,南州的离子型重稀土具有无法比拟的优势。南州离子型重稀土占全国同类保有储量的百分之六十以上,在国内外同类型矿种中位居第一,而重稀土每吨的价格要高于普通稀土价格四到五万元不等。

    稀土催生了南州地方经济发展的“大跃进”。据胡文霆了解到数据,目前南州稀土和钨土两大产业实现的销售总额已经达到一百五十亿元,并将形成由稀土产业主导下的新能源三大基地。

    而数据显示,在十多年前,南州地区大大小小的稀土矿达到四千多家,乱采滥挖带来的是恶性竞争,使得当地的稀土卖成了“白菜价”。

    陈玉明小声的向胡文霆汇报道,在今年上半年的全面整治过程中,南州已经取缔关闭非法矿点三千多个,并计划将几个稀土资源大县的几十个采矿证“化零为整”,由南州市政府和各县以股份制方式,联合组建南州稀土公司,对该市稀土资源统一开采,生产统一管理,产品统一经营,同时统一招商。

    南州稀矿公司再把采矿权承包给个人或企业,而政府负责全程监管,稀土原料交回南州稀矿公司统一管理与定价销售。同时国家方面也将把稀土生产计划由“指导性”调整为“指令性”,准备开始对各地稀土出口实行限量配额生产。

    然而,胡文霆认为政府虽可宏观上控制稀土生产和供应,却无法控制地方对于稀土原材料的私下交易,无法从根源上解决无证开矿的问题。有业内人士对胡文霆说“实际上,整合后的国有公司将来还是干不过被地方保护的非法公司,整合后的国有公司因为受法规等因素的约束,它将来的生产量肯定不及非法稀土矿生产的多。

    比如说一些乡镇的做法是强行将承包给村民的山体以土地流转的方式集体出租给矿主,造成既成事实,然后偷着干。

    最近一些乡镇虽然陆续关掉了一些稀土矿,据说都是手续不全的。但那都是一些靠路边比较显眼的小矿,真正的大矿没人动。”

    胡文霆知道,针对稀土资源的过度无序开采,国家方面也已经采取了一系列相应措施,除了年初组织的联合行动之外,国家方面还计划将岭北的南州被设立为首批稀土国家规划矿区,由国家对稀土将实行更为严格的保护性开采。

    这也预示着南州地区的稀土开采、储备、销售等环节将受到更为严格的管制,人们希望此举能使稀土乱采得到基本遏制,人与资源的关系能得到较大改善。

    胡文霆一行人是在一周之后才回到南州市区的,前来迎接的曾洪屏虽然发现胡文霆的脸色并怎么好看,但对他来说,只要胡文霆能安然无恙的回到南州,就已经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一旦胡文霆在南州出了点岔子,曾洪屏相信南州的所有干部,都将再次承受来自余跃平的雷霆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