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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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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族之间的消息传得很快。

    但戴维斯家的行动速度比消息传播还快。

    希欧维尔回到庄园时,伯爵已经在书房等他了。

    桌上摆着三个信封,印泥如血,里面均有一张巨额支票和一颗子弹。

    “一共三名死者,对吧?”戴维斯伯爵把三个信封推到希欧维尔面前“已经联系过附近所有信号塔的运营商了,今晚从那里发出去的一切消息,我们都会查明并销毁。”

    包括短信,彩信,网络数据等等。

    “电话内容还在逐个排查。”伯爵松开手,十指交叉“还有别的需要注意的吗?”

    希欧维尔看着信封,确认了一遍死者的名字。

    “找个合适的组织,立即向媒体宣布对枪-击事件负责。”

    “这不用你说。”伯爵饶有兴致地笑了“袭击视频已经做好了,很多人喊着‘恐-怖-袭-击’,然后一窝蜂地往安全通道跑这还不够真实吗?”

    希欧维尔揉了揉眉心。

    戴维斯家处理这种事情实在轻车熟路。

    从联姻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是希欧维尔家最得力的同盟。

    相比起大部分骄矜无能的贵族,戴维斯伯爵完全是一条狡诈凶悍的豺狼。他上过战场,杀过索马里的海盗,也曾捕鲸猎熊。

    他大部分时候都夹着尾巴,谦卑又没有存在感。但当他的盟友捕猎时,他会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处理残骸,一点不剩地吃干净敌人的尸骨。

    希欧维尔家和戴维斯家,就像装在信封里的巨额支票和子弹。

    都能用某种压倒性的力量强迫别人保持沉默。

    戴维斯伯爵见希欧维尔久久不说话,只能摊手道:“好了,爱德蒙,比这坏得多的事情我们也见过,别摆这副脸色。”

    希欧维尔冷淡地挑眉:“当然,你没有一个去参加淫-乱派对的儿子。”

    “我有一个参加淫-乱派对的女儿。”戴维斯平和地说“你见过我生气吗?不,我完全不生气,只要她过得开心就好。”

    “她”是指斯诺莱特。

    “而且,你不高兴主要也不是因为阿诺。”戴维斯伯爵端起了红茶杯,一口气喝干净。他布满厚茧的粗手指跟纤细精巧的瓷器完全不合。

    他笑起来牙根通黄,非常狰狞。

    “你不高兴,是因为你的东西被别人碰了。”

    “二者兼有。”希欧维尔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戴维斯总是很难从那张过分美丽的面孔中看见情感。

    他是天生政客。

    没有情绪又能煽动情绪。

    戴维斯提议道:“如果你实在不满,我可以把阿诺送进军校。”

    “他不到三天就会吵着回来的。”希欧维尔还没想好要拿阿诺怎么办“等开学前再说吧。”

    “那么”戴维斯轻轻放下杯子,用谨慎地口气问道“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希欧维尔注视他良久:“是的。”

    戴维斯稍出了口气,又摊手问:“没有任何嫌隙?”

    “没有。”希欧维尔从座位上起身,手握着权杖,平静道“没有任何人的继承权会发生变化,也没有任何人会被惩罚,我们仍是最坚固的同盟。”

    戴维斯也起来朝他欠身:“我会把后续工作处理干净,希望能在新年看见你和蒂琳的二十周年纪念照,公爵大人。”

    他温和微笑,像一位普通的慈父。

    “当然。”

    午夜茶会很快结束。

    希欧维尔出门时,用余光看见阿诺从走廊尽头闪过。

    不知道他躲在那里等多久了。

    他也许觉得自己会被单独教训,但是希欧维尔其实没空管他。

    卡兰还在急救站抢救。

    她在车上休克过去,希欧维尔把她转送到急救车上,然后带回庄园。

    她身上没有外伤,最多有一点浅浅的淤青,这些明天就会消失。但希欧维尔放不下心,她看起来真的太糟糕了,那双眼睛里看不见神智,空洞到可怕。

    在最黑暗最黑暗的时候,她眼里仍是有火焰的。

    可现在没有。

    希欧维尔走出城堡的时候,管家忽然走过来,跟他悄声说道:“公爵大人,有记者在门口”

    “为什么会有记者?戴维斯伯爵没有处理吗?”

    “不,不是采访今晚这件事的记者。”管家递给他一张名片“是风光之下的专访记者”

    希欧维尔不耐烦地用权杖挡开这张纸:“为什么他们还不死心?荆棘鸟庄园不欢迎纪录片镜头。”

    他赶往急救站,卡兰静静地躺在玻璃房里。

    他想起来,其实他是准备了圣诞礼物的。

    但是那天圣诞节,他们相处并不愉快,礼物也就没能给出去。卡兰从来没给他准备过礼物,这当然,某种意义上也是好事——她不会知道他什么时候过了四十岁生日,也不用祝愿他圣诞节跟他自己的家人过得快乐。

    他送出的礼物或许还有三分浪漫。

    但这件事一旦由卡兰搬上台面,就变成丑陋无比了。

    正如她自己说的。

    他们并不是能互赠礼物的关系。

    希欧维尔静悄悄地走进去,皮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病房里只留一盏蓝色夜灯。

    希欧维尔站在床边,伸出手,慢慢撩起一丝枕上的黑发。

    卡兰没有感觉到,她皱着眉,看起来在昏迷中仍十分痛苦。

    希欧维尔发现她太脆弱了。

    她会不会只在他面前,是强大又充满挣扎的生命力的?

    塞勒斯也好,聚会上的那些贵族也好,都可以轻易将她打破。

    唯独他不可以。

    为什么唯独他不可以?

    希欧维尔觉得有股奇异又扭曲的力量在驱使,他顺着长发,碰到卡兰的脖颈,纤细脆弱,毫无防备。

    他可以。

    他应该也可以。

    随意扼杀,随意折磨,随意就让她生不起抵抗的心思。

    他比其他所有人都高贵,所以他一定也可以。

    只要再用力一点点。

    他就掌控了她的生死,决定了她的命运。

    他当之无愧是她的主人。

    月光下,卡兰的眼皮轻颤了一下。

    希欧维尔迅速收回了手,心跳极为迅速。

    她要醒过来了吗?

    没有。

    她还在沉睡。

    并不安稳。

    希欧维尔又一次伸出手,空悬停顿,然后收回来,慢慢捂热,再碰到她的脖颈。

    这一次她没有什么反应。

    他轻柔地抚摸她,从脖子到下颌,再到脸颊。

    为什么他不可以?

    他不明白。

    或者不敢说出答案。

    他注视着卡兰,在她身侧躺下,周围是一片令人舒适的沉默。

    过了会儿,他感觉冰冷的手覆上了他的手。

    “我吵醒你了吗?”希欧维尔小声问。

    卡兰没有回答。

    希欧维尔侧身抱着她。

    卡兰觉得身体沉得像灌了铅,眼皮又重又黏,手也抬不起来。她勉强汲取希欧维尔身上的热度,但仍然觉得很寒冷。

    是冬天太冷吧。

    希欧维尔感觉她有些战栗。

    他一只手与她交握,另一只手绕过去,拍了拍她的背。塞勒斯事件后,他总是这么安慰她的。但是现在好像不奏效了。

    已经不能再奏效了。

    她还在被梦魇纠缠,恐惧战栗,绝望沉没。

    她就像黑暗里的篝火,已经烧了这么久了。

    希欧维尔总觉得能把她还没到绝境,他能在赶她最微弱的时候再度点燃她,成为她的救主,被她崇爱。

    但是他没想到会下一场雨。

    毫不留情地浇灭这一切。

    “虽然黑暗后总能迎来黎明,但我们要意识到,并非所有人都能熬到那个时候”

    一个男声响起。

    希欧维尔回过头,看见床头柜上,是卡兰亮着的手机。

    保镖把她的日用品从坡道别墅带过来了,她可能要在急救站住一段时间。床头柜里有她的课本、笔记、小火车、拼图以及手机。

    希欧维尔把铃声按掉,发现是她定的学习闹钟响了。

    这个铃声有点耳熟。

    希欧维尔想了一会儿,记起这是学生会主席的竞选演讲词。

    也不知道他跟卡兰是什么关系,卡兰居然把这个演讲当作铃声。

    希欧维尔拿着卡兰的手机,打开通讯录,一个个常用联系人看下来。

    康斯坦斯雪诺。

    拉斐尔。

    费曼博士。

    瑞贝卡。

    “梅德(mayday)。”

    这个名字下是他的号码。

    她当然不会把“爱德蒙希欧维尔”写在自己的通讯录上。

    但是,备注为“mayday”

    这是国际通用的无线电通话遇难求救讯号。

    只有发生严重危难,无法自救时,才会用到这个信号。

    希欧维尔觉得心尖上好像被敲了一下。

    震颤感迅速传遍心室,整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像幻灯片一样在他脑海里回溯。

    闪光灯,摇滚乐,湿透的睡衣,支支吾吾的阿诺。

    被血染红的游泳池。

    还有那个吊笼上,压在她身上的男人。

    他记得她在那个时候,扔牢牢抓着藤蔓。

    即便黑暗铺天盖地朝她倾泻,她也没想过从吊床上一跃而下。

    她要活下去。

    她在手机里存过一个求救信号。

    她悄悄地叫他“mayday”

    希欧维尔放下手机,紧抱着颤抖的女孩。

    “卡兰?”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对不起。”

    ——他为她恐惧。

    卡兰仍没有回话,但是攥紧了他的衣襟。

    “对不起。”希欧维尔又重复了一遍。

    他把脸埋进她的发丝间,那股淡淡的酒味仿佛还存在,永远挥之不去。

    “他们都死了。”

    塞勒斯,和所有人。

    ——他为她染血。

    “我们在安全的地方。”希欧维尔拍着她的背,希望她能给一点回应。

    说“没关系”也好,说“滚开”也可以。

    只要她回应就好了。

    “卡兰?”他几近恳求。

    卡兰只是浅浅地“嗯”了一声,或许是被他抱得太紧了。

    她感觉肩上有濡湿感。

    ——他为她流泪。

    她是他的破冰者,失陷在极地的美丽光圈中,发出没有人听见的求救信号。

    他想拥有她,也想拯救她。

    他害怕这之间并不存在一种悲悯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