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沧海谣 > 第六章

第六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步沧浪与南宫麒之间的比武并未就此了结。虽然,是步沧浪先行离开江面的,但是,南宫麒怎么样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胜利。然而,如果要继续比下去,他们却又势必无法将各自的武功发挥到极致。

    经此一战,他们之间已不再是单纯的意气相争,而是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只盼能与对方痛痛快快酣战一场。

    于是,他们相约,一年之后的今天,黄鹤楼头,再决胜负。

    与南宫麒作别之后,步沧浪带着颜紫绡弃车乘船。

    这一路上,他总是默默地望着江水,仿佛在想着一些什么心事,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一如入定的老僧。

    有好几次,颜紫绡都想过去看看他的伤势,却总是被他冰冷的目光给挡了回来。

    她知道,他不会再原谅她了。

    其实,这样也好,如果一直当彼此是仇人,也就不会再有恩怨情仇的挣扎。

    然而,思及此,她的心却免不了一阵锥心的痛。

    这样默默无语地走了九天,这一日,船在嘉兴靠岸,船夫下船去采办食物。紫绡百无聊赖地踱到船板上,只见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她的精神为之一振,像她这样的人,足足憋了九天不说话,实在是够难为她的了。

    想到这里,她偷眼瞟了一下步沧浪,后者正脸色阴沉地靠在船舱里,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

    她心虚地回过头来,恰在这时,岸边一个油滑的锦衣青年瞧见了船上的她,一时之间,谗诞欲滴。

    他忍不住带了一群家丁模样的人径直向小船走来,脚步浮夸,表情谄媚,嘴里哼哼唧唧地说道:“好漂亮的小姑娘,要游湖吗?让哥哥陪你去吧。”

    紫绢心里一沉,表面上却俏目漫扫,咯咯笑道:“要去可以,不过你们得游着去。”

    “哟,小姑娘真狠心,也不看哥哥疼你成这样,就忍心让我们下水去?”锦衣青年继续调笑着,一只脚已经跨上跳板。

    紫绡暗中猛提一口真气,怎奈却胸口一麻,几乎窒息。她戒备着向后退了两步,经过九天的休养,她除了不能运气之外,行动已如常人无异。只要那几个青年跳上船来,她就可以遁水而逃。

    但是,在弄不清这些人虚实的情况下,她又怎么忍心将步沧浪一人丢在船上?

    如果,他们调戏她是假,来探听虚实是真,那又该怎么办?

    步沧浪先中南宫麒一掌,后又被她偷袭,他怎么可能没有受伤?虽然,他看起来如此坦然,但,她又怎么能拿他的性命去冒险?

    如此一想,她遂又定定站住,双眼直勾勾地瞅着来人,只可惜,她的匕首没有从南宫麒体内拔出来,否则,就是死也要先拉个人垫背。

    青年笑嘻嘻地看着她,伸出一只手来,抚向她水嫩俏丽的脸庞。

    紫绡侧头避过,气不打一处来,岂有此理,这真是虎落平阳遭犬欺。她想也不想,抬手就甩了那人一巴掌。

    “你敢打我?小蹄子活得不耐烦了?”锦衣青年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禁恼羞成怒。嘉兴城里,还没有他要不到的女子!

    他用力挥一挥手,退到一群家丁身后,喊道:“给我捉住她!”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直往水里钻。

    紧接着,身边传来一连串“扑通”“扑通”的落水声。

    只见,船板上,除了愕然愣住的颜紫绢之外,其余之人无一幸免,俱都自行跳入水中。

    他们在水里扑腾着,一个个面面相觑,狼狈不堪,却又猜不透这是怎么一回事。隐隐觉得这小姑娘有些邪门,也不敢再放肆下去,遂呼朋引伴地逃遁开去。

    紫绡愣怔半晌,突然醒悟过来,知道是步沧浪动的手脚,忙惊喜地奔到他的身边,一叠连声地嚷道:“你没事了么?全好了么?”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这个时候,连她自己都忘了,令他受伤的人其中就包括她自己。

    步沧浪懒懒地抬抬眼角,仿佛有气无力的样子,睨她一眼之后,又缓缓垂上眼睑,回复了惯常的淡漠。

    紫绡紧皱着眉,胃部开始打结,这才是真正的步沧浪,武林中盛传的冷血魔头。但是,为什么她感到如此的不自然?

    当她已经习惯了他的迁就,他的照顾之后,他却又残忍地收回了这一切。

    但,这样的结局不是她一手造成的吗?

    她苦涩地回过身来,缓缓走到船舱之外,映在江水之中的,是一张略显模糊而忧伤的脸。

    也许,是她该离去的时候了。

    从她任性地离家出走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这些日子以来,她跟随着步沧浪几乎走遍整个大江南北。她曾经以为,她是为了向他报复才这么做的,其实,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跟踪他,较量他,都只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接近他。

    每一天,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他一眼,她的心就会感到无比充实。每一刻,哪怕是在绞尽脑汁地想如何打败他,她都觉得自己的命运是和他栓在一起的。

    而今,这一切的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以步沧浪刚才的出手,自保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至于她自己,生死对于她来说已经不再重要。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回家向父亲负荆请罪。他老人家一定还不知道紫绢的现况吧?两鬓斑白的父亲到底还能不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

    她错了,如果这一切错误必须要有个人来承担的话,那么,就让她一个人承受好了。

    她眷念地回望了一眼船舱,然后毅然踏上跳板。

    突然,斜刺里伸出一根软鞭,牢牢地套住了她的脚。

    她情急挣扎,没想到却越挣越紧,这才猛地看清,脚上的软鞭正是她自己的。

    她狐疑地停止了无谓的挣扎,转头看向隐在阴影里的步沧浪,凄然一笑,道:“我早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的。”

    “知道就好。”冰冷的声音不带半丝情感。

    颜紫绡隐忍地瞪着那张熟悉但陌生的脸,一语不发。想是这样想,一旦步沧浪真的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她,还是令她委屈到气结。

    不错,她是先处心积虑地打了他一掌,理亏在先,但,看他现在的样子,一点儿也没事呀,他并没有因为她而受到丝毫损伤。而他,却摆明了对她挟怨报复,并且,还再一次无视她的尊严,将她捆绑起来。

    紫绡看着脚边那一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乌索,气俏的一张脸变得无比灰败。这一次,她总算看见步沧浪的真面目了,既然他翻脸比翻书还要快,那她又何必一再自怨自责呢?

    走着瞧,有本事就继续斗下去吧!她在心中暗暗发誓。

    ******

    双溪村是沿海最东面的一座小渔村。

    传说,这里曾经有两条入海口,其中一条甚至可以直达东海龙宫。

    村里的渔民们从这里出海打鱼,就经常可以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比如,千年老龟,又比如深海蚌精。

    谁知,他们的这一举动惹怒了东海龙王,以至水淹双溪村,历时一年零九天。

    等洪水退后,大家这才发现,双溪村里再也找不到第二条溪水了,并且,所有曾经进入过那道溪的人全都丧身洪水之中。

    从此以后,大家讳莫如深,谁也不敢再提双溪之事。

    这一日,双溪村里忽来了一对陌生男女。

    男的身着黑色锦衣,有一副极好看的相貌。剑眉轩然,鼻如悬胆,优雅的薄唇紧抿着,清逸超凡。

    那女的更是美貌若天仙。一身火红的衣衫,象一轮红灿灿的朝阳;一对闪亮的明眸,赛似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就连脚上也系了一条精光灿灿的乌索。她的整个人仿佛便是天地间一切光亮的来源。

    在这偏僻的小渔村里,忽然来了这么一对神仙般的人物,几乎所有的人都奔来看热闹。

    这一男一女便是步沧浪与颜紫绡。

    面对着这么多双好奇的眼神,颜紫绡满心不服气地撇了撇嘴角,道:“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偏偏尽喜欢拣这些荒僻的小路,真不知道你是不是有自虐狂。”

    说起来,她就有气,那步沧浪不知道是吃错了哪一门子药,竟然是哪里荒无人烟就朝哪里走。这一路上,她可没少吃苦头。

    明明可以乘车的,他偏偏要骑马;明明可以骑马的,他偏偏要走路;明明可以走路的,他偏偏要爬山;明明可以爬山的,他偏偏要涉水。

    她想,他要是不把她折腾个半死,恐怕是不会罢休的了。

    象今天,她就真搞不懂,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双溪村来干什么?

    这里可是穷得连海盗也不愿光顾的地方,否则,纵海帮早就在这里建立势力范围了,哪里还能任由你步沧浪来去自如?

    “你不是一直想去天鹰社吗?”步沧浪斜睨她一眼,语气中充满挑逗的意味。

    颜紫绡挺一挺胸,大声道:“对呀,我是想去天鹰社,可是那个什么劳什子天鹰社却胆小如鼠,就是藏得死死的,不敢露面。”

    “如果我现在带你去,你敢不敢去呢?”

    “你——带我去?”颜紫绡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然而,转念一想,她的脊背上蓦地冒出阵阵冷汗。

    如果步沧浪连如此机密的事情都不对她掩瞒的话,那么,在他的眼里,恐怕早已没有把她当成一个活人看待了。

    “如果你害怕,现在就可以告诉我,我想,从这里驾船去纵海帮的路线你应该还是比较清楚的吧?”步沧浪漠然的口吻带着一丝玩味。

    “我怕?”颜紫绡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每当步沧浪的挑衅使她怒血冲顶的时候,她的声音就忍不住变得尖锐起来。

    但是,真理往往并不是站在大嗓门的那一边。

    步沧浪低沉的话语总是可以占尽先锋。

    只见他冷嗤一声,轻视的味道更加强烈:“如果不害怕,为什么冒冷汗?”

    “这——我冷嘛!冷也要你管吗?”颜紫绡咬了咬嘴唇,脱口而出。

    没想到,步沧浪的下一句话更加令她无地自容。

    “冷?怎么青光明媚的三月也会令人冷得打哆嗦吗?恐怕是太阳的热度不足以温暖你恐惧的心吧?”步沧浪黑瞳微眯。

    “怕!对!我就是怕!怎么样?你要的不就是这一句话吗?我怕——你的寿命没有我的长,不够我慢慢来折磨;我怕——天鹰社不如传说的那么厉害,会让我大失所望;我怕——你的舌头太大,地狱里的油锅会不够装。”颜紫绡昂然迎视着他,那股不服输的傲气在不经意中流露出来。

    步沧浪点点头,脸上带着一径的淡然:“好,既然是这样,你别说我没有给过你机会。要死要活都是你自己自找的。”

    说罢,他拔腿就向海滩走去。

    在他转身之际,紫绡的脚边乌芒一闪,精光已然消失。这么说,她自由了?

    颜紫绡怔了一怔,似乎还来不及接受眼前的事实!

    机会?对了,他的意思是说,只要她肯认输,她就可以回家?不不不,这对于她来说,根本不算是一次机会,要她低头,比要她的命还难。

    她抿抿嘴唇,倔强地跟在他的后面。

    她不是一直想去天鹰社吗?虽然并不希望以俘虏的方式前去,但,毕竟她也能一偿夙愿,即使是死,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只是,为什么她的心里如此不甘?

    她铸成的大错还没有来得及受到惩罚呢。

    她的这一生,甚至还没有机会遇到一个不是因她的容貌而爱上她的男人。

    这样的人生,根本就不算完美,可是,她就要离开了,枉自辜负了上天对她的厚爱。

    是谁说过的,所有的红颜都薄命,但,薄命的却不都是红颜。

    那么,她生就这样一副美丽的容颜,是天生为了薄命而来的吗?

    正自神伤着,忽觉脚底已经踩上了柔软的细沙。

    已经到了海边了,举目望去,沙鸥点点,海天一线,遥远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上来吧!”步沧浪用一锭金元宝就近买了一条小船,解开缆绳,对着兀自沉浸在美景中的颜紫绡说道。

    颜紫绡收回眷念的目光,一边跳上船,一边嘲弄道:“你知道吗?象你手上的那块金元宝,几乎可以买三百条这样的破船。”

    “那又怎么样?”步沧浪不置可否。

    “怎么样?”颜紫绡快步转到步沧浪的面前,眼睛瞪眼睛地道:“你本来可以住最好的客栈,坐最好的马车,吃最好的食物,可是,你却把钱省下来买了这样一艘破船!”

    傻瓜!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颜紫绡一边数落着,一边回想着在路上所遭受的苦楚,几乎就要大哭一场来发泄心中的怨气!

    等到她心中的气愤稍微平息一点,步沧浪才慢条斯理地道:“那么你说,那锭金元宝是让想杀死我的你去享受好呢?还是让给了我一条船的渔夫去享受好呢?”

    “什么?”这一下,颜紫绡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天!谁能告诉她,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被气死的人?如果没有,那么,她就是第一个!

    她现在,宁可心脏停止跳动,也不愿再听步沧浪说半句话。

    “你气够了没有?气够了就麻烦你让一让,你挡着我的视线了。”还没等颜紫绡想好自己该用哪一种死法,步沧浪又火上浇油地加上一句。

    她愣一愣,继而,不怒反笑,因为,这一次,步沧浪的话提醒了她,他们现在是在海上,步沧浪驾驶的是一条船!

    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

    她从小就生活在海边。海,几乎可以算是她最亲密的朋友。那么,它什么时候温柔,什么时候残暴,她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虽然,她的内力一经恢复之后“气海穴”就被步沧浪那个阴险小人给封住了,提不起半点力气,但,她的手和脚毕竟是自由的啊。只要可以游水,她就有办法对付步沧浪!

    想着想着,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扩散开来,漾成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旋涡。

    不过,别指望迟钝的步沧浪会懂得欣赏。

    她横了他一记白眼,傲然转身离开。

    ******

    步沧浪望着颜紫绡的背影消失于船舱,他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仰望蔚蓝色的天空,一缕忧虑缓缓爬上眉梢。

    颜紫绡以为他不了解海,那么,她就是大错特错了。

    他何尝不明白,此刻,正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有多大的本事,面对着莫测高深的大海都只能显得渺小而无能。

    他自认并不足以与风暴抗衡,但是,他必须出海!

    而且必须抢在暴风雨来临之前进入暗流。

    那就是所谓的第二条入海口。

    没有人知道,洪水过后的第二条溪已由明道改为暗道。

    更加没有人知道,暗道的出口连接着一座青山秀水的岛。

    这条暗道在几年前被他的师傅天鹰发现,从而创立了天鹰社。

    今天,他必须回到天鹰社里!

    从受伤至今已经有二十五天了,每天,他都是以一股强大的意志将内伤勉强压抑着,他怕她看了会自责难过。

    从小,师傅为了他能练就一身超人的本领,就在他身上种下了一种能催发人内力的蛊毒。这种蛊毒平时倒不足为患,可一旦受伤,自身的力量减弱,受制的毒气就会加倍扩散开来,行至四肢百骸。轻者伤残,重者致命。

    而今,这股毒气勉强被他控制在任督二脉,如果再耽搁下去,势必要冲入心脏,到时候,只怕神仙也难医治了。

    可是,这些,他都不能让她知道。

    不让她知道,不是怕她发现了他有着这样一个致命的弱点,而是,他不愿意看到她因此而自责自伤。

    他完全可以理解,她在乍闻丧妹噩耗之后所做出的疯狂举动,如果她能因此而觉得好过一点,他甚至愿意再受她一拳。

    但是,这些想法,他都只能埋在心里。紫绡是那种天生充满强烈感情的女子,大悲大喜,大憎大怒。他宁愿看到一个充满怒火的她,也不愿意看见一个消沉沮丧的她。所以,他宁愿她误会自己,也不愿意她同情他。

    即使,他现在根本不具备任何保护她的能力,但,只要看到她置身于自己的保护之下,他就会觉得心安。

    于是,他不顾一切地带上了她,甚至不惜抛开所有的尊严,为躲避仇家而专拣荒无人烟的小路行走。

    这是他生平最狼狈的一次逃亡,但,他一点也不后悔。

    为了她,做任何事情他都不会后悔。

    哪怕牺牲了救治自己的时间,他也在所不惜。

    长久以来,在他的心目中,一向只有恩人和外人这两种人。

    师傅是恩人。

    师傅的话就是圣旨!

    他从来不需要考虑,也不必做出选择。

    除师傅以外,这个世上所有的人便全是外人,全都与他毫不相干。

    他与他们之间既不存在仇恨,也不存在友爱。

    除了不违背亲手杀人的誓言之外,他们在他眼里跟一只蚂蚁,一头猪没什么两样。

    而今,到底是什么原因,这个既任性又刁蛮的女子却使他产生了从来没有过的恻隐之心?

    让他不止是不愿亲手杀她,更不愿意她死在别人手中。

    这种感情,说不清道不明,总之和对师傅的尊重完完全全不同。

    他在她面前,变得喜欢说话起来,即使,她每一次听见他说话都会气得七窍生烟,但,他就是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象一朵怒放的海棠花,鲜艳夺目。

    但是,花朵再娇艳,也不能遭受风雨的侵袭。

    就象现在,保护她,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

    躲在船舱中的颜紫绡同样也在暗暗观察着海的动静。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连老天爷都帮助她,步沧浪,你去死吧!

    她在心里迅速盘算着。

    不知道,天鹰社离这里有多远,暴风雨会不会在他们到达之后才来临?

    如果是这样,这场风雨对于她来说也就毫无意义了。

    看起来,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拖——延——时——间!

    拖住他,对,就这么办!

    想到这里,她一刻也不敢耽误,开始在船舱里寻找合适的工具来。

    可是,找了半天,这艘破船上竟然连半个铁器也无。

    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

    想她堂堂海盗帮的大小姐,现在居然对小小一艘木船束手无策。简直太丢脸了!

    如果不是她穴道被制,早就一掌打得它船板飞扬!

    她忿忿地抱住膝头,坐在船尾,观望着渐渐变得血红的太阳。

    忽然,她的手肘在腰际被什么硬物碰了一下,她脑中灵光一闪——金钱镖!

    这是一枚被她遗忘了的金钱镖!

    她猛地站起来,小船晃了两晃,引起步沧浪警惕的一瞥。

    可是,她不在乎。

    到了海上,就是她的地盘了。

    她得意地回瞪了他一眼,然后钻进了船舱。

    找了一块差不多快要洞穿的木板,她使劲地凿起来。

    风声渐渐大起来,呼啸着来,呼啸着去,小船开始在浪尖上颠簸起来。

    颜紫绡大喜,手上更是不敢有分毫懈怠,只要船身进了水,任你步沧浪再高的武功,也休想将船稳得住。

    到时候,她再灌他几口海水,看你还不天旋地转去?

    海水越来越暗,仿佛一个阴沉的巨人正在心中酝酿着毁天灭地的危机。

    海鸟越飞越低,慌乱地左冲右突,想逃离这危险之地。

    转眼之间,天空仿佛缺了口一般,倾盆大雨兜头兜脑地砸了下来。失控的海水疯狂涌向天际,再重重摔跌下来,扑啦啦狂倾乱溅!

    隔着雨雾水帘,颜紫绡向外望去,一条黑色的人影如磐石一般矗立在白天黑水之间,如顶天立地的神祗。

    她微微一怔,一股说不清名目的感动慢慢爬上心间。

    步沧浪回过头来,见她错愕呆怔的眼,安抚地笑笑道:“你放心,有我呢。”

    他再不肯多说。

    她却因此而误解,她以为他小看她,在嘲笑她的无用。

    她咬一咬牙,继续蹲下身子,去凿那早已不堪一击的船板。

    金钱镖下去,船板蓦地裂开一个大洞。海水蜂拥而至,将她冲跌在地。

    船头的步沧浪早已看得清晰,一个箭步抢进来,将她拖了出去。

    这时候,船舱早已与汪洋连成一片。

    可是,船头也不是安全之地。

    船身渐渐倾斜,他们的落脚之地只余一小片木板。

    步沧浪皱着眉头看看四周,几只被海水冲散的木板在海浪中载沉载浮。

    他瞄准一块较大的木板,一个蜻蜓点水,踏浪而过,然后轻巧地落在木板之上。

    木板沉了一沉,显然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他想也没想,将颜紫绡留在木板之上,自己纵身跃入海水之中。

    他一手抓住另一快较小的木板,一手激起一线海水直击颜紫绡的气海穴。

    “扑”地一声,她的穴道应水而解,四溅的水花洒了她一头一脸。

    她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再看步沧浪时,他的人已随着木板飘出去好几丈远。

    她试着提高声音问道:“你怎么样啦?”

    狂风之中隐隐传来他的回答:“这里离纵海帮已经不远了,你坐在木板上不要动,风浪一停,就会有人来救你的。”

    纵海帮?怎么可能?他不是要带她去天鹰社吗?

    颜紫绡凝神向四周看去。

    不错!她记得,这里已经是纵海帮的范围了。

    妹妹紫绢最喜欢在海啸的时候来这里取珍珠。

    原来,原来,他是想送她回家。

    而且,刚才他那一副不顾一切相救于她的样子也令她深深的震撼了。

    脸上有细细的水珠缓缓滑过,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强振精神,控制着脚下的木板,顺着海浪的方向,笔直滑向步沧浪。

    如果,就让他这样葬身海水之中,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即使要杀他,也不能趁人之危。

    况且,她平生最不喜受人之恩,既然他救她一次,那么,她便也还他一次好了。

    这样给自己找着借口,脚下的木板象水筏子一样破浪而行。

    不一会儿,她便追上了泡在水中的步沧浪。

    风雨之中,他清俊的脸庞隐隐泛起一股暗青色的光芒,曾经犀利的眼眸如笼罩了一层薄纱,迷迷蒙蒙。

    颜紫绡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这个人的身上,究竟还藏有多少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步沧浪看见他,勉强笑了笑,那些青色的光芒尽皆敛去:“原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虚弱,令紫绡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那么不可一世的人,突然变得如此软弱,让她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感觉。

    “你忘了,连你自己都曾称赞过我们颜家的轻功。”这是第一次,她用如此温柔的语气对他说话。

    “是啊,我还忘了你也会笑呢!”步沧浪的样子虽然有些狼狈,但他的神情却依然闲适。

    如果在往常,紫绡肯定以为这又是他的嘲讽,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他的内心其实并不象他外表所显示的那么冷漠无情。

    就象在威远镖局,他定要于罗长风手里取得开天秘录,即使是多费一些手脚,他在所不惜。

    再比如她自己,他宁可千里迢迢带她上路,也不肯杀之而后快。

    也许是大家都误解了他,他只取他要的东西,其余一切的一切,他何曾看在眼里?人不犯他,他何曾犯人?

    明白了这一点,她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与他做那些无谓的争执了。

    原来,人与人之间需要的不是敌意,而是沟通与了解。

    “你怎么样?还能不能动?”颜紫绡低下头来,关切地凝视着步沧浪那张苍白得极不正常的脸。

    “我没什么,你走吧!”步沧浪淡漠地摇一摇头。

    经过这一番耽搁,他体内的蛊毒已然发作,如果不是凭着一股意念强自撑持,他怕是早就沉入海底,以饱鱼腹了。

    此时此刻,他只希望能一个人静静的自生自灭,他不愿意任何人看见他的狼狈。

    强抑不住的毒素越来越猖獗,他的四肢百骸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啮一般,痛入骨髓。

    他的身体颤栗着,却仍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那风,那雨,却依然不停不歇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既无法使出半分气力,也辨别不出任何方向。

    在这种情况之下,想潜回天鹰社,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难道,天意如此,要他命丧茫茫沧海吗?

    又一轮巨痛侵入骨髓,他顿时晕厥过去。

    一个浪头席卷而至,将他的人与木板分隔开来,卷起他的躯体,汹涌而去。

    紫绡大吃一惊,虽觉他的样子有些蹊跷,但也不及细想。她忙从怀里摸出软鞭,右手一抖,软鞭已牢牢地扣住步沧浪的腰。

    再用力一带,他的身体高高扬起,然后“啪嗒”一声,落在木板之上。

    与此同时,紫绡飞串入水中,稳住差点倾倒的木板。

    她一手扶着木板,一手向着记忆中的方向划去,希望,能遇见纵海帮的船队,那么,他们就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