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稀客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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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霞确实是个贤惠的孩子，她和梅儿一样的大方和聪慧。你这趟离家出海之后，她和肖义都搬了回来。我知道他俩是怕我孤单，怕我寂寞——我也确实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和寂寞，我也确实猜到：这绝不是肖义能想到、能做到的事情。谁家的媳妇那么傻呀？撂下自己的新婚房不住，却挟着被褥卷跑进老房里来陪伴我这个累赘啊！只有我们红霞才肯这样做也敢这样做。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啊！……我时常能从红霞的言谈笑语中窥出她心里的隐痛来，我也时常规劝她回娘家去小住几天。她当时会满心欢喜地应承下来，高高兴兴地提着行李箱离开大杂院……最多三两个钟点她就又返回来了。我知道，红霞是舍不得丢下我。
以前咱大杂院里多热闹啊！有德君、蓝瑛、蓝芳、小刚、小辉他们，放了学都会挤到我的屋里来，毫无顾忌地大声说话，大声抬杠，大声地唱歌。那时，为了这些可爱的孩子们，我每天都有事情可做，都有时间可乐，每天都能很有规律地打发掉一些时光，使我感受不到孤单和寂寞。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德君上大学走了，蓝瑛到她妈的公司里去上班了，蓝芳、小刚和小辉都住进了寄读学校里。他们回来的次数少了，回来的时间也有限制。
大杂院里一下子缺少了不少东西……我感到了无聊，感到了难耐。由这些无聊，由这些难耐更深更重地感到了那种孤单和寂寞时常在我的心头，在我的身边围绕，使我摆不脱，也挣不脱。
有一天，我好心地劝说红霞回家去多陪陪她妈，你猜红霞怎么对我说？她笑着告诉我：我妈不用我陪，我妈有我爸陪着哩！我又问红霞：不想你爸呀？红霞摇摇头说：不想。我问她：为什么？她笑着回答我：道理很简单，因为我爸有我妈天天陪伴着他。我当时非常清晰地听见肖义在一旁嘀咕了一句：可怜我爸没有我妈天天陪着他！……孩子们心里好苦啊！这都是我们人为造成的。
我想把杏菊接进家来，想把我们这个残缺的家和她那个不完整的家很好地合拢在一起成为一个家，组成一个真正完整的大家庭——这不仅仅只是为了我，为了你和杏菊，更是为了我们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我们有责任不能让孩子们活得太苦，想得太苦，感受得太苦……我老是有些后怕，究竟怕什么？我嘴里说不清楚，心里也想不明白……我是个即将就木的人了，这些事情只好留给你们去想明白，留给你们去说清楚了……春儿，你该明白妈说的意思了吧？”
一道悠长的汽笛伴随着“海弋”轮乘风破浪顽强地向前挺进着。
蓝瑛很长时间没上网吧去聊天了。这天开车经过网吧时很自然地想起很多的往事来。
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到“双休日”，蓝瑛总会约上几个要好的女同学走进网吧里很轻松地用鼠标打上点击，狠命地咬上自己感兴趣的网友，一聊就是一整天。饿了，就吃一块自带的面包，嚼几根自带的火腿肠，渴了就喝几口瓶装的矿泉水，总要聊到精疲力尽的时候才肯离去。
蓝瑛早就知道大头在网上的用名叫“皮皮虾”，每次蓝瑛一走进网吧聊天的时候都会很自然、很轻松也很习惯很乐意地点击出“皮皮虾”的网线来。俩人一来一往地在网上聊得很轻松，很自然也很投机。虽说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因为大头只是在工作之余为了缓解一下心绪和疲劳偶尔用电脑去点击一下网线，随便去聊上一些心里随意想到悟到的话题，往往都能得到很满意的解答，感觉就像在跟知己聊天一样那么的轻松自如和舒畅。毕竟时间有限，因为大头的手头还有许多的工作等待他去做。每当意犹未尽的时候，大头总会很歉意地留上一句：“对不起了‘黄花鱼’，我该去工作了，下个周六的这个时间咱们接着聊。”
到了第二个周六的这个时刻，“黄花鱼”总会很及时地把自己的问候十分清晰地反馈到大头这边的显示器上来。俩人又开始了你来我往很有兴致的“海侃”，每次从这样的“海侃”中，大头都能感到很满足而且很有收获。
大头对“黄花鱼”简直崇拜的五体投地、赞叹不已，对他渊博的知识，对他风趣的言语，对她善解人意的随意谈吐……大头做梦都不会想到跟自己对阵聊天的网友竟然会是居住在大杂院里对自己了若指掌的蓝瑛！几次在网上很诚恳地邀请“黄花鱼”能否抽身和他见上一面，交个朋友？每次都被“黄花鱼”婉言谢绝，而且在网上的留言遣词非常地道也非常坦诚：“我们还是不见的好。把自己隐身在网络里会让我们更坦诚，更直爽，也会更畅快。这种感觉对我们确实很好。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蓝瑛绝不是一个傻瓜，既然不是傻瓜，聪明人就不会去做傻事。蓝瑛绝不会轻易就把自己的真实面貌暴露给大头，那样蓝瑛就会少了一种乐趣，大头也会少了一种欢愉。
蓝瑛从“中考”到现在的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到网吧去。陈大头依然会在每个周六的那个时间里很自然也很习惯地打开电脑去进行搜索，希望能捕捉到“黄花鱼”的信息……每次的结果都是充满希望而来，带着扫兴而归。
这天，蓝瑛有事走进总经理的办公室时正赶上陈大头在网上点击搜索，显示器上很清晰地被大头用键盘敲打出字幕来：“‘黄花鱼’，你游到哪里去了？天气已经凉爽了。都这么长一段时间了，你也该返潮了啊！”
蓝瑛确实很感动。“真是一个‘痴心’的男人。”蓝瑛在心中赞叹道。随后装出很平静、很随意又很惊讶的样子说：“‘黄花鱼’？一个好滑稽、好调皮的名字啊！一定是你的网友吧？”
大头点头肯定地说：“是我最投缘也最谈得拢、谈得投机，令我最佩服、最崇拜的一位网友。他就像是一位知己，能够很明白地回答我很多问题，能够很周到地解开我心中的很多疑问，使我很快能够从迷惑中解脱出来，振奋起来。”
“一定是个很棒的小伙子吧？”
“不。”大头轻轻摇下头：“他给我的感觉就像女人一样：总是那么细腻，那么周全，那么温柔又体贴。”
蓝瑛故作惊讶地问：“真有这种神奇的力量？”
“确实，一点都不假。”大头不住地颔首说：“只是这段时间他突然间消失了，就像他的网名一样真的变成了一条黄花鱼随着海水游走了。他消失的时间正好是高考前期……记得最后一次他打过来的字幕是：‘实在对不住了我的’皮皮虾‘，这段时间我要备考了，不能再和你聊天了，实在是抱歉啊！这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也舍不得你。不过请你放心，我这条’黄花鱼‘不管游到哪里都会记住你。’”大头沉迷在往事的回忆里，表情有些沮丧。
望着大头沉迷的样子，蓝瑛故意赞叹说：“真的好感动啊！真的很酷，我要是能碰到这样的网友，真的会被他爽死。照你刚才说的时间，他一定是考上大学游走了吧？”
“也应该是这么个结果。”大头用肯定的语气说：“照他那样优秀的样子，我想也应该会是这么个结果。一走进大学，是他最精彩的时刻，也是他最紧张的时刻。我想：他不来上网不来聊天是对的，也是应该的，我能够理解。”
“放心吧。”蓝瑛安慰说：“大头哥，他一定会来上网，会来跟你聊天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有他的留言啊！他不是告诉过你吗？无论游到哪里都会记住你的。因为你的真诚感动了上帝，上帝会把这种感动传递给他，他很快就会把这种感动告慰给你的。”
“但愿如此吧。”大头突然很歉意地用手拍打起自己的脑门来：“瞧我，光顾着和你闲聊了，也没问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昨天我回了趟大杂院，听你妈说有一种产品叫‘沙蒜软胶囊’，能有效防止人类心脑血管疾病的发生，我想给我妈买一瓶。听你妈说：介绍这种产品的碟子在你这里，我就过来了。”
“光盘确实在我这里，我已经看完了，觉得这种用高原圣果‘沙棘’为主要原料生产出来的‘沙蒜软胶囊’确实不错。我正打算去买来和董事长一起享用哩。”大头边说边将那盘碟子拿出来递给了蓝瑛。
蓝瑛接过光盘很欣慰地说：“看来这事我做对了，就交给我去张罗吧，省得你去费心了。也算是我对我妈尽的一份孝心吧。”
大头很满意地笑起来说：“这样也好，算你辛苦一趟吧！买回产品时千万别忘了拿到我这里来报销。”
“有这种必要吗？”蓝瑛质问起来：“那还算是我为我妈尽的一份孝心啊？”
“说的也是。”大头很自嘲地点起头来，随即问一句：“除了这件事之外，你还有别的什么事情要办吗？”
蓝瑛用一种调皮的神态很自得也很自乐地告辞说：“不用你往外撵我，我也该走了。多谢了总经理，也再见了哦！”
蓝瑛走出来的时候脸上有一种自得、自信和自乐的表情，同时还隐喻了一种神秘，想起了什么似的打着必胜的手势大步流星地走了。
这个“双休日”正赶上轮休，蓝瑛很舒适地在公司的单身公寓里睡了个懒觉。等她穿衣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上并且已经爬上了窗棂。
蓝瑛洗漱完毕也打扮完毕之后走出来，站在门口的路基上先给她的同学打了几个约定的电话，然后招停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车子很麻利地停在海滨大厦门前十分开阔的地坪上。蓝瑛迈下车不久，她约定的九位同学都相继打的赶了过来。
“我想买一台笔记本电脑。”蓝瑛说：“你们都帮我参谋参谋看我选择那种样式的好。我们好长时间都没有去网吧聊天了，很难得今天我们有幸能聚到一起来。今天我请客，让我们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天也聊上一天。大家都快点，都别磨蹭了，时间对我们确实很可贵呀！”蓝瑛很兴奋、很干脆、很麻利地招着手像极了一只领头羊似的领着大家嘻嘻乐呵着走进商厦里。
一声悠长的汽笛伴随着“海弋”轮乘风破浪顽强地向前挺进着。
指挥舱里，王戎和肖正春在侃侃而谈。
“老肖，你真该好好想想，好好考虑考虑你个人的实际问题了。我觉得大家的考虑和提醒对你非常及时，也非常必要。你已经是年届五旬的人了，肖义也已经结婚，他们小两口理应有自己的欢乐和幸福，总不能这样去捆住他们的手脚让他们不敢大胆地去追求吧？再说你们家老太太，晚景对她老人家来说确实可贵也非常短暂。现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怎样更好地去制造一种温馨的氛围来减轻老人的寂寞和孤单，也为你自己的生活充分准备一个亮点，增添进更多的乐趣和宽心，让自己从中感受到一种人生的欢愉，也给老太太一个不残缺的晚景生活。我们必须从中清醒地看到一种现实——让人越来越孤寂的事实。只有我们清醒地看到了这一点，认识到了这一点，我们才能拿起一种行动来——并且让这种行动十分有效地去防止我们自己的将来，并且成功地避免这一切的孤寂会带给我们的那种沉闷和不快。这是一种责任，也是我们应尽的一种义务。”
肖正春心里很不快地摇着头说：“起码我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可以很好去利用。等到那一天我退下来的时候，我可以把心情放在最平静的位置上来认真考虑、认真对待这件事情。那时候我的感觉肯定要比老船长退休离任的时候要轻松愉快而且坦荡的多。因为我有事情去考虑，有事情去追求，有事情要去做，最起码我那时的心态不会孤寂。”
王戎看着肖正春语重心长地说：“老肖，我最讨厌最不赞成的就是你这种吊儿郎当无所谓的姿态。在这里我要提醒你注意一个问题：你知道你到了那个时候已经牺牲了多少欢乐？多少时光吗？这不仅仅只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其中还包容了肖义和红霞，包容了张杏菊和你们家老太太以及德君、蓝瑛和蓝芳等人的幸福和快乐。”
“有那么严重吗？”
“怎么没有那么严重！老肖，你把问题看深点看透点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会有很多的理由，也一定会说：梅儿死后的这么多年你都熬过来了，你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已经无所谓了。可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你的一直以来的自私和顽固。你应该去在意别人的需求和感受才对。你应该认真去想一想：别人这时候最需要的是什么？最想要的是什么？心里最想得到的又是什么？”
“我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用去追求。也不会去想，更不会用心去追求。我只想一心一意地去守住我心中的那份感情，守住我几十年的那份忠诚。我着眼的是眼前的现实，最起码我现在的身体还是很棒的、最起码我自己还能照顾我自己。”
“糊涂话。”王戎有些气恼地说：“简直是一派胡言。”王戎声色俱厉地呵斥起来：“老肖，亏你还是个船长，说话怎么这么不负责任？你忘了我们做船员的最大病痛是什么？是职业性的风湿病。多少曾经坚强的汉子都被这种病痛击倒了，落下的是钻心的疼痛和瘫软……你怎么就忘了这种残酷的现实还在那里自吹自擂？难道你真的不害怕这种阵痛会给你带来的无尽痛苦吗？难道你就不能提前做好预防这种病痛的袭来吗？这绝不是你一人就能完损无缺做到的，这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在背后为你作支撑。”
“我看完全没有那么复杂吧？我现在抱定的唯一宗旨是：走到哪步算哪步。我是个纯现实主义者。就算我到了最疼痛的那一天，不是还有敬老院和养老院吗？”
“你以为敬老院和养老院就那么好进，就那么舒服吗？就算是那么好进又那么‘舒服’，你想过那时候老太太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肖忠、肖义和红霞他们的感受会怎样？他们所面临的压力和打击又会有多大？这绝不是你一个人的现实问题，而是一个家庭，一个社会的现实问题——一个由你造成和牵动起来的最棘手问题。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痛下决心也难以摆脱一种痛苦和难熬的现实。”
兰英提着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从海滨大厦走出来的时候脸上是喜气洋洋的。招停了三辆出租车，兴高采烈、嘻嘻哈哈地提着大包小包的吃食和饮料坐了进去……大头刚在电脑前把一份必备的资料打完整，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点燃起一支烟。站起身来很轻松也很愉快地踱到饮水机前拿起自己的茶杯，投进去一些茶叶为自己沏了一杯上好的香茗，重又坐回到电脑前，用手很习惯地点击起自己所熟悉的网线来。突然，几行很清晰的字幕映入大头的眼帘。
“‘皮皮虾’，我是‘黄花鱼’，随着海水游回来了。这段时间你好吗？该不会忘了我吧？”
大头眼睛一亮，显出兴奋、也显出激动，立即坐下来忙不迭地用手指在键盘上一阵地点击、一阵地敲打，把自己的心情，也把自己的信息迅速地显示在屏幕上传递了过去。
“‘黄花鱼’真的是你游回来了吗？你让我好等啊！这么长一段时间潮起又潮落，我始终执着地在我们熟悉的时间里苦心等待着你的出现，渴望我们再次的聊天。我每次的努力都会落空。还记得你消失的时间和你留下来的那些话吗？”
字幕立即反馈出对方的歉意来。
“真对不住你，可爱的‘皮皮虾’，让你久等了。我曾经很诚实地告诉过你：不管游到哪里，我都会记住你。”
“你还告诉过我：千万不要忘了你。”
“这就是我们的诚实。我们都做到了。我们的网名多现实啊！一条‘黄花鱼’，一只‘皮皮虾’——都是活跃在海里的生物，都是随波逐浪的生物。在这片辽阔的海域里你还活着，我又游回来了。多么感人有多么激动人心的事实啊！”
红霞确实是个贤惠的孩子，她和梅儿一样的大方和聪慧。你这趟离家出海之后，她和肖义都搬了回来。我知道他俩是怕我孤单，怕我寂寞——我也确实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和寂寞，我也确实猜到：这绝不是肖义能想到、能做到的事情。谁家的媳妇那么傻呀？撂下自己的新婚房不住，却挟着被褥卷跑进老房里来陪伴我这个累赘啊！只有我们红霞才肯这样做也敢这样做。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啊！……我时常能从红霞的言谈笑语中窥出她心里的隐痛来，我也时常规劝她回娘家去小住几天。她当时会满心欢喜地应承下来，高高兴兴地提着行李箱离开大杂院……最多三两个钟点她就又返回来了。我知道，红霞是舍不得丢下我。
以前咱大杂院里多热闹啊！有德君、蓝瑛、蓝芳、小刚、小辉他们，放了学都会挤到我的屋里来，毫无顾忌地大声说话，大声抬杠，大声地唱歌。那时，为了这些可爱的孩子们，我每天都有事情可做，都有时间可乐，每天都能很有规律地打发掉一些时光，使我感受不到孤单和寂寞。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德君上大学走了，蓝瑛到她妈的公司里去上班了，蓝芳、小刚和小辉都住进了寄读学校里。他们回来的次数少了，回来的时间也有限制。
大杂院里一下子缺少了不少东西……我感到了无聊，感到了难耐。由这些无聊，由这些难耐更深更重地感到了那种孤单和寂寞时常在我的心头，在我的身边围绕，使我摆不脱，也挣不脱。
有一天，我好心地劝说红霞回家去多陪陪她妈，你猜红霞怎么对我说？她笑着告诉我：我妈不用我陪，我妈有我爸陪着哩！我又问红霞：不想你爸呀？红霞摇摇头说：不想。我问她：为什么？她笑着回答我：道理很简单，因为我爸有我妈天天陪伴着他。我当时非常清晰地听见肖义在一旁嘀咕了一句：可怜我爸没有我妈天天陪着他！……孩子们心里好苦啊！这都是我们人为造成的。
我想把杏菊接进家来，想把我们这个残缺的家和她那个不完整的家很好地合拢在一起成为一个家，组成一个真正完整的大家庭——这不仅仅只是为了我，为了你和杏菊，更是为了我们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我们有责任不能让孩子们活得太苦，想得太苦，感受得太苦……我老是有些后怕，究竟怕什么？我嘴里说不清楚，心里也想不明白……我是个即将就木的人了，这些事情只好留给你们去想明白，留给你们去说清楚了……春儿，你该明白妈说的意思了吧？”
一道悠长的汽笛伴随着“海弋”轮乘风破浪顽强地向前挺进着。
蓝瑛很长时间没上网吧去聊天了。这天开车经过网吧时很自然地想起很多的往事来。
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到“双休日”，蓝瑛总会约上几个要好的女同学走进网吧里很轻松地用鼠标打上点击，狠命地咬上自己感兴趣的网友，一聊就是一整天。饿了，就吃一块自带的面包，嚼几根自带的火腿肠，渴了就喝几口瓶装的矿泉水，总要聊到精疲力尽的时候才肯离去。
蓝瑛早就知道大头在网上的用名叫“皮皮虾”，每次蓝瑛一走进网吧聊天的时候都会很自然、很轻松也很习惯很乐意地点击出“皮皮虾”的网线来。俩人一来一往地在网上聊得很轻松，很自然也很投机。虽说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因为大头只是在工作之余为了缓解一下心绪和疲劳偶尔用电脑去点击一下网线，随便去聊上一些心里随意想到悟到的话题，往往都能得到很满意的解答，感觉就像在跟知己聊天一样那么的轻松自如和舒畅。毕竟时间有限，因为大头的手头还有许多的工作等待他去做。每当意犹未尽的时候，大头总会很歉意地留上一句：“对不起了‘黄花鱼’，我该去工作了，下个周六的这个时间咱们接着聊。”
到了第二个周六的这个时刻，“黄花鱼”总会很及时地把自己的问候十分清晰地反馈到大头这边的显示器上来。俩人又开始了你来我往很有兴致的“海侃”，每次从这样的“海侃”中，大头都能感到很满足而且很有收获。
大头对“黄花鱼”简直崇拜的五体投地、赞叹不已，对他渊博的知识，对他风趣的言语，对她善解人意的随意谈吐……大头做梦都不会想到跟自己对阵聊天的网友竟然会是居住在大杂院里对自己了若指掌的蓝瑛！几次在网上很诚恳地邀请“黄花鱼”能否抽身和他见上一面，交个朋友？每次都被“黄花鱼”婉言谢绝，而且在网上的留言遣词非常地道也非常坦诚：“我们还是不见的好。把自己隐身在网络里会让我们更坦诚，更直爽，也会更畅快。这种感觉对我们确实很好。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蓝瑛绝不是一个傻瓜，既然不是傻瓜，聪明人就不会去做傻事。蓝瑛绝不会轻易就把自己的真实面貌暴露给大头，那样蓝瑛就会少了一种乐趣，大头也会少了一种欢愉。
蓝瑛从“中考”到现在的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到网吧去。陈大头依然会在每个周六的那个时间里很自然也很习惯地打开电脑去进行搜索，希望能捕捉到“黄花鱼”的信息……每次的结果都是充满希望而来，带着扫兴而归。
这天，蓝瑛有事走进总经理的办公室时正赶上陈大头在网上点击搜索，显示器上很清晰地被大头用键盘敲打出字幕来：“‘黄花鱼’，你游到哪里去了？天气已经凉爽了。都这么长一段时间了，你也该返潮了啊！”
蓝瑛确实很感动。“真是一个‘痴心’的男人。”蓝瑛在心中赞叹道。随后装出很平静、很随意又很惊讶的样子说：“‘黄花鱼’？一个好滑稽、好调皮的名字啊！一定是你的网友吧？”
大头点头肯定地说：“是我最投缘也最谈得拢、谈得投机，令我最佩服、最崇拜的一位网友。他就像是一位知己，能够很明白地回答我很多问题，能够很周到地解开我心中的很多疑问，使我很快能够从迷惑中解脱出来，振奋起来。”
“一定是个很棒的小伙子吧？”
“不。”大头轻轻摇下头：“他给我的感觉就像女人一样：总是那么细腻，那么周全，那么温柔又体贴。”
蓝瑛故作惊讶地问：“真有这种神奇的力量？”
“确实，一点都不假。”大头不住地颔首说：“只是这段时间他突然间消失了，就像他的网名一样真的变成了一条黄花鱼随着海水游走了。他消失的时间正好是高考前期……记得最后一次他打过来的字幕是：‘实在对不住了我的’皮皮虾‘，这段时间我要备考了，不能再和你聊天了，实在是抱歉啊！这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也舍不得你。不过请你放心，我这条’黄花鱼‘不管游到哪里都会记住你。’”大头沉迷在往事的回忆里，表情有些沮丧。
望着大头沉迷的样子，蓝瑛故意赞叹说：“真的好感动啊！真的很酷，我要是能碰到这样的网友，真的会被他爽死。照你刚才说的时间，他一定是考上大学游走了吧？”
“也应该是这么个结果。”大头用肯定的语气说：“照他那样优秀的样子，我想也应该会是这么个结果。一走进大学，是他最精彩的时刻，也是他最紧张的时刻。我想：他不来上网不来聊天是对的，也是应该的，我能够理解。”
“放心吧。”蓝瑛安慰说：“大头哥，他一定会来上网，会来跟你聊天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有他的留言啊！他不是告诉过你吗？无论游到哪里都会记住你的。因为你的真诚感动了上帝，上帝会把这种感动传递给他，他很快就会把这种感动告慰给你的。”
“但愿如此吧。”大头突然很歉意地用手拍打起自己的脑门来：“瞧我，光顾着和你闲聊了，也没问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昨天我回了趟大杂院，听你妈说有一种产品叫‘沙蒜软胶囊’，能有效防止人类心脑血管疾病的发生，我想给我妈买一瓶。听你妈说：介绍这种产品的碟子在你这里，我就过来了。”
“光盘确实在我这里，我已经看完了，觉得这种用高原圣果‘沙棘’为主要原料生产出来的‘沙蒜软胶囊’确实不错。我正打算去买来和董事长一起享用哩。”大头边说边将那盘碟子拿出来递给了蓝瑛。
蓝瑛接过光盘很欣慰地说：“看来这事我做对了，就交给我去张罗吧，省得你去费心了。也算是我对我妈尽的一份孝心吧。”
大头很满意地笑起来说：“这样也好，算你辛苦一趟吧！买回产品时千万别忘了拿到我这里来报销。”
“有这种必要吗？”蓝瑛质问起来：“那还算是我为我妈尽的一份孝心啊？”
“说的也是。”大头很自嘲地点起头来，随即问一句：“除了这件事之外，你还有别的什么事情要办吗？”
蓝瑛用一种调皮的神态很自得也很自乐地告辞说：“不用你往外撵我，我也该走了。多谢了总经理，也再见了哦！”
蓝瑛走出来的时候脸上有一种自得、自信和自乐的表情，同时还隐喻了一种神秘，想起了什么似的打着必胜的手势大步流星地走了。
这个“双休日”正赶上轮休，蓝瑛很舒适地在公司的单身公寓里睡了个懒觉。等她穿衣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上并且已经爬上了窗棂。
蓝瑛洗漱完毕也打扮完毕之后走出来，站在门口的路基上先给她的同学打了几个约定的电话，然后招停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车子很麻利地停在海滨大厦门前十分开阔的地坪上。蓝瑛迈下车不久，她约定的九位同学都相继打的赶了过来。
“我想买一台笔记本电脑。”蓝瑛说：“你们都帮我参谋参谋看我选择那种样式的好。我们好长时间都没有去网吧聊天了，很难得今天我们有幸能聚到一起来。今天我请客，让我们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天也聊上一天。大家都快点，都别磨蹭了，时间对我们确实很可贵呀！”蓝瑛很兴奋、很干脆、很麻利地招着手像极了一只领头羊似的领着大家嘻嘻乐呵着走进商厦里。
一声悠长的汽笛伴随着“海弋”轮乘风破浪顽强地向前挺进着。
指挥舱里，王戎和肖正春在侃侃而谈。
“老肖，你真该好好想想，好好考虑考虑你个人的实际问题了。我觉得大家的考虑和提醒对你非常及时，也非常必要。你已经是年届五旬的人了，肖义也已经结婚，他们小两口理应有自己的欢乐和幸福，总不能这样去捆住他们的手脚让他们不敢大胆地去追求吧？再说你们家老太太，晚景对她老人家来说确实可贵也非常短暂。现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怎样更好地去制造一种温馨的氛围来减轻老人的寂寞和孤单，也为你自己的生活充分准备一个亮点，增添进更多的乐趣和宽心，让自己从中感受到一种人生的欢愉，也给老太太一个不残缺的晚景生活。我们必须从中清醒地看到一种现实——让人越来越孤寂的事实。只有我们清醒地看到了这一点，认识到了这一点，我们才能拿起一种行动来——并且让这种行动十分有效地去防止我们自己的将来，并且成功地避免这一切的孤寂会带给我们的那种沉闷和不快。这是一种责任，也是我们应尽的一种义务。”
肖正春心里很不快地摇着头说：“起码我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可以很好去利用。等到那一天我退下来的时候，我可以把心情放在最平静的位置上来认真考虑、认真对待这件事情。那时候我的感觉肯定要比老船长退休离任的时候要轻松愉快而且坦荡的多。因为我有事情去考虑，有事情去追求，有事情要去做，最起码我那时的心态不会孤寂。”
王戎看着肖正春语重心长地说：“老肖，我最讨厌最不赞成的就是你这种吊儿郎当无所谓的姿态。在这里我要提醒你注意一个问题：你知道你到了那个时候已经牺牲了多少欢乐？多少时光吗？这不仅仅只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其中还包容了肖义和红霞，包容了张杏菊和你们家老太太以及德君、蓝瑛和蓝芳等人的幸福和快乐。”
“有那么严重吗？”
“怎么没有那么严重！老肖，你把问题看深点看透点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会有很多的理由，也一定会说：梅儿死后的这么多年你都熬过来了，你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已经无所谓了。可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你的一直以来的自私和顽固。你应该去在意别人的需求和感受才对。你应该认真去想一想：别人这时候最需要的是什么？最想要的是什么？心里最想得到的又是什么？”
“我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用去追求。也不会去想，更不会用心去追求。我只想一心一意地去守住我心中的那份感情，守住我几十年的那份忠诚。我着眼的是眼前的现实，最起码我现在的身体还是很棒的、最起码我自己还能照顾我自己。”
“糊涂话。”王戎有些气恼地说：“简直是一派胡言。”王戎声色俱厉地呵斥起来：“老肖，亏你还是个船长，说话怎么这么不负责任？你忘了我们做船员的最大病痛是什么？是职业性的风湿病。多少曾经坚强的汉子都被这种病痛击倒了，落下的是钻心的疼痛和瘫软……你怎么就忘了这种残酷的现实还在那里自吹自擂？难道你真的不害怕这种阵痛会给你带来的无尽痛苦吗？难道你就不能提前做好预防这种病痛的袭来吗？这绝不是你一人就能完损无缺做到的，这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在背后为你作支撑。”
“我看完全没有那么复杂吧？我现在抱定的唯一宗旨是：走到哪步算哪步。我是个纯现实主义者。就算我到了最疼痛的那一天，不是还有敬老院和养老院吗？”
“你以为敬老院和养老院就那么好进，就那么舒服吗？就算是那么好进又那么‘舒服’，你想过那时候老太太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肖忠、肖义和红霞他们的感受会怎样？他们所面临的压力和打击又会有多大？这绝不是你一个人的现实问题，而是一个家庭，一个社会的现实问题——一个由你造成和牵动起来的最棘手问题。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痛下决心也难以摆脱一种痛苦和难熬的现实。”
兰英提着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从海滨大厦走出来的时候脸上是喜气洋洋的。招停了三辆出租车，兴高采烈、嘻嘻哈哈地提着大包小包的吃食和饮料坐了进去……大头刚在电脑前把一份必备的资料打完整，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点燃起一支烟。站起身来很轻松也很愉快地踱到饮水机前拿起自己的茶杯，投进去一些茶叶为自己沏了一杯上好的香茗，重又坐回到电脑前，用手很习惯地点击起自己所熟悉的网线来。突然，几行很清晰的字幕映入大头的眼帘。
“‘皮皮虾’，我是‘黄花鱼’，随着海水游回来了。这段时间你好吗？该不会忘了我吧？”
大头眼睛一亮，显出兴奋、也显出激动，立即坐下来忙不迭地用手指在键盘上一阵地点击、一阵地敲打，把自己的心情，也把自己的信息迅速地显示在屏幕上传递了过去。
“‘黄花鱼’真的是你游回来了吗？你让我好等啊！这么长一段时间潮起又潮落，我始终执着地在我们熟悉的时间里苦心等待着你的出现，渴望我们再次的聊天。我每次的努力都会落空。还记得你消失的时间和你留下来的那些话吗？”
字幕立即反馈出对方的歉意来。
“真对不住你，可爱的‘皮皮虾’，让你久等了。我曾经很诚实地告诉过你：不管游到哪里，我都会记住你。”
“你还告诉过我：千万不要忘了你。”
“这就是我们的诚实。我们都做到了。我们的网名多现实啊！一条‘黄花鱼’，一只‘皮皮虾’——都是活跃在海里的生物，都是随波逐浪的生物。在这片辽阔的海域里你还活着，我又游回来了。多么感人有多么激动人心的事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