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扫除不良影响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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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杏菊用十分沉静又坚定的语言告诫女儿说：“妈也想保住你肚子里的孩子。但现实非常可怕：你是宫外孕，如果不做手术清除腹胎，恐怕你在孩子还没有生下来之前就已经死亡。这样丧失的就会是两条性命——这是非常可惜又可怕的事情。医生说：你的子宫萎缩是因为大剂量服用进口激素造成的结果。只要你积极配合治疗，治愈的希望并不等于零——也就是说：你以后怀孕生育的机会还会有，这要靠你现在的努力才能去实现。妈希望你能积极配合先把肚子里的孩子打下来……妈已经作了安排：带你到北京去找最好的专家做治疗。”
蓝瑛流着泪沉沉地点下头，表示完全同意母亲的说法和做法。随后央求地对母亲说：“妈，您让大头把陈妈给接过来，我有话要跟她说……”
“陈妈已经过来了，我这就去请她……”
张杏菊轻轻拉开病房的那扇小门走出去，不大一会儿工夫便领着陈妈走了进来。
陈妈首先抹起眼泪来：“闺女，让你受委屈了，我替大头给你赔罪啦。”
蓝瑛抽动着鼻翼很动情地说：“我虽然没有过门，虽然还没有做成你的儿媳妇，但我在心里已经把您当成了我的婆母……我知道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早日看到大头娶上个媳妇，您能早日抱上大头的孩子……我本来想遂了您的这个心愿：好好去做大头的媳妇，好好为您添上个孙子，好好地给您一个欣慰和欢乐。眼看快要成了的事情却出现了这样的结果！一切全泡汤了，一切的努力全白费了，我好恨呀！……我恨自己太没用，我恨自己太不争气，我恨自己太不配去做女人……”
陈妈嘤嘤地哭起来说：“闺女，你千万不能这么说呀！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呀！你还年轻，好日子还在后头哩。我心里非常感激你，感激你对我的深情和真诚，仅有这些我已经很满足了。大头是个残疾儿，这太委屈你了陈妈和蓝瑛泣不成声起搂在了一起。
时间过得飞快。离肖正春归来的日子只剩下短短七天的时间。
张杏菊已经带着女儿蓝瑛去了北京。蓝瑛已经住进了协和医院的诊治病房里。
大头反复在京、津、唐之间搞“穿插外交”另辟商径，已经选好了场址准备在这三个周边城市各开办一家“串串烧烤店”，算作一种尝试已经着手在运作了，只等着往那边抽人置物搞装修了。
大杂院里的生活依然如故。
刘姥姥每日按时作息，按时吃饭，按时在臂弯里挎上菜篮子走出去到市场上去搞采买，有两次返回时找不到回家的路，被巡逻的１１０民警几经周折地才给送了回来。吓得曾姥姥、黄春英和陈妈再不敢让她单独走出去。每天刘姥姥吃的菜蔬都是黄春英或者陈妈专门为她代买了捎回来。因为不是自己亲眼看中的东西，刘姥姥动手择起来、做出来、吃进嘴里时总会有一种不自在很别扭的感觉……实在拗不过她的时候，只好由专人专陪她出去赶市场搞采买。
刘姥姥这段时间明显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更深刻更凝重了。尽管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地过日子，但她心里每天都忘不了很守时地去撕下一张月份牌上的小纸片，再往一只已经填了半下子黄豆粒的玻璃小瓶里投进去一个金黄色的豆粒，然后再小心地把这只小瓶里的黄豆粒全倒落在床铺上，用手小心地捏起来，嘴里很虔诚地念着数字，再一粒一粒地投放进小瓶里。做完了这些，刘姥姥总会满脸堆笑地絮叨一句：“又过去了一天，离正春归家的日子又近了一天，又短了一天。”然后像捧宝贝似的将手中的玻璃瓶很小心地放到一个特定的地方。
这天清晨，刘姥姥起床之后没顾得去洗漱，照例用手先扯下墙上的一张日份纸，再捧出那个玻璃小瓶来慢慢倒在自己的床铺上开始不厌其烦地一粒一粒数起来，嘴里一边数数，一边不住地念叨说：怎么就少了一个呢？怎么就少了一个呢？“刘红霞慢慢腾腾地从胡同口外面的街面上买完早点踱回来，见了外婆这种痴迷的样子觉得心疼，觉得可怜又觉得可笑，忙用手捏了个豆粒递上来说：‘外婆，您老再放进一粒不正好够数吗！”
见外婆没有反应，刘红霞无奈地摇着头，偷偷将手中的黄豆粒投进小瓶里去说：“外婆，您老歇会儿，我帮您数……”
刘姥姥没有表示信赖，也没有表示怀疑，而是用两只深陷浑浊的眼睛痴痴地盯视着刘红霞，样子很吓人。
“不好！”刘红霞先在心里惊叫了一下，继后轻唤了几声：“外婆，外婆，外婆，您老这是怎么啦？”
见外婆依然不言不语地只是用两只深陷浑浊的眼睛在痴痴地盯视着她，刘红霞惊吓得大声哭喊了起来：“外婆，外婆，您老这是怎么啦？您老千万可别吓唬我呀，外婆……”
闻见红霞的惊哭声，曾姥姥、黄春英、陈伯、陈妈、白茹、老潘都很及时地奔了进来。
“红霞，怎么啦？”黄春英急急地问。
“干妈，您看我外婆她这是怎么啦？我连唤了她好几声，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黄春英用手搂住红霞，尽管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但尽力在克制着没让它们滚落下来。一面用手轻拍着红霞的脊背，一面轻声劝慰地说：“孩子，别哭、别急，天大的事有我们大家顶着哩。你现在是孕妇，遇事千万不能激动。”
“白茹，”曾姥姥吩咐说：“快到胡同口的中药铺里去请施正民施大夫过来。”
“嗳，知道了。”白茹应着，急急地带着小跑出去了。
曾姥姥一边往那只小瓶里捡拾散落在床铺上的黄豆粒，一边嘴里喃喃地念叨说：“老妹子，你可比我年轻啊！可不兴你用这种方式来吓唬我呀！咱俩可是说好了的：都再好好的活上五年，帮肖义和红霞带大你的重孙子。
你咋就翻脸不认人，全给忘了呢？你说你这是闹的什么事儿吧？让整个大杂院里的人都不明不白又稀里糊涂的。不仅吓着了孩子，连我都被你搞得后怕了呀！”
白茹已经领着施大夫走了进来，众人赶紧闪退一旁，让施大夫放下出诊箱坐下来。施大夫仔细地为刘姥姥做了听诊、测了体温、量了血压，最后很惋惜地叹息一声说：“毕竟是上了年纪啊！”
曾姥姥在一旁禁不住问：“施大夫，刘姥姥究竟是怎么啦？”
“老年痴呆。”
黄春英叹息一声后出主意说：“那就赶紧送医院吧。”继后问一句：“施大夫，这种病还有治吗？”
施大夫摇头说：“上了年纪的病症很难治愈。不过你们的努力还是要去做的……这样对老人也算是一个很好的交待。”
“春英，”曾姥姥拿主意说：“我看咱们都别费那个劲了。我知道一切努力对治愈这种病症都会无济于事。我记得我的老伙计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老人就像是一株空心的老树木，虽然还有枝叶，但已是力不从心，完全是靠着外皮的纽带和滋润在传播着信息，在延续着生命在维系着生存。老人其实就是多口气的行尸走肉。‘刘姥姥现在就是这种境界，根本就没有回天之术。在这种情况下，若把她塞进医院里，等于是把刘姥姥往死亡的边沿上又推近了一步。医院本身就是一个阴森可怖、让人担忧、让人怵心的地方，那种环境，那种浓浓的特殊气味，那种恬静的和匆忙地节奏只会加剧刘姥姥的病情。倘若那样，不如就让她留在这个熟悉的大环境里，这样对她的心态、对她的神经系统都是一个极好的安慰。”曾姥姥用一种恳切诚实的口吻问施大夫：“你同意我这样的说法和做法吗？”
施大夫迟疑了片刻，也在心里琢磨、对比、筹划了片刻，最后欣然应允说：“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让病人留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一边治病，一边进行必要的调理和护理，这对延续病人的生命确实很有帮助。你们派个人跟我去抓几味药回来，别忘了要对病人进行周到及时的护理和调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最好方法了。”
没等曾姥姥吩咐，白茹已经自告奋勇地请求道：“还是我随施大夫去抓药吧。”
“快去快回。”曾姥姥边应允边掏出一大把钱来要塞到白茹的手里，被白茹制止了：“外婆，用不着这个，我兜里揣着哩。我这就去了啊！”
白茹快速地走了。
曾姥姥开始分配似的对大伙说：“我看红霞留下来起不了多大作用。时间不早了，还是忙着到单位里去上班吧。”
红霞不依不饶地要求说：“平时外婆最疼爱我了，老是说她这辈子和我有缘。我们确实很有缘也很投缘。我知道外婆这个时候最需要我。我的身子是不太方便，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我熟悉的身影能够时常在外婆的眼前晃动，我想这应该是对外婆精神的最好抚慰了。就让我留下来吧！”
曾姥姥征询地看看众人，见黄春英和陈妈都欣然点头，便应允着说：“那红霞就留下来吧。”
“嗳。”刘红霞响亮地应一声，忙掏出自己的手机来说：“我这就给我哥打个电话，让我哥替我请个假。”
曾姥姥接着吩咐说：“老陈和老潘两个大男人也帮不上什么忙。老潘不是要去上班吗？早过点了，快走吧。”见老潘不舍的样子，忙用手轻轻推搡了他一下：“快走吧，快走吧，啊？这里没你惦记的事情。大老爷们儿的怎么也学会这么婆婆妈妈的放不下心来了？走吧，走吧，你们走吧。”目送着老潘推车悻悻地走出去之后，又吩咐说：“老陈，你就代替我们到市场上去买些菜回来。今天没什么讲究，我们都合在一块儿吃大锅饭，谁也不许挑挑拣拣！”
“嗳，我这就去了啊？”陈伯推起小三轮走了。
曾姥姥说：“春英和陈妈好好侍候着让刘姥姥去解个手方便一下，别让她拉到裤子上。虽说她人不精明了，可咱还得让她的身上穿得干干净净的。我这就去给杏菊打个电话，让她抓紧从北京赶回来。这事我琢磨着不能告诉正春，免得他分心。就算告诉了她，他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反而增加了正春的心里压力和负担，让他担心和后怕。不如暂且先瞒着正春，等他回来了再说。算算时间正春恐怕还有不到七天的时间就该回来了吧？时间不算太长。”
在北京陪同女儿看病的张杏菊接到港城打过来的电话没敢怠慢，火急火燎地和蓝瑛一起匆忙返回港城，赶到了大杂院。人没进门，哭声先传了进去。
曾姥姥忙挡了过来说：“杏菊，你冷静点儿，现在还没轮到你哭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在做努力，希望能够产生效果，出现奇迹。这一阵子你妈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心里想的也多。她确实太累了，应该让她的心静一静也歇一歇了。”
张杏菊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说：“这一阵子我妈变得爱唠叨了，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她知道了、想到了就会唠叨个没完。我只当这是老人的一个必然过程，看她每天能吃能喝的样子，我也没往心里去，是我不称职大意了啊！”
“我们都大意了。前两次，你妈出去跑丢了被１１０民警给送了回来，我们就应该想到：你妈可能是出症状了！虽然我们都有些后怕，但见她能吃、能动、能唠叨的样子，谁也没敢往坏处想，谁也不愿意往坏处去想啊……这一阵子，你妈总是看日历，盼时头，数黄豆、撕月份牌，心里装的最多也想的最多的就是你和正春的结合……你妈是在盼啊！盼你们能够真正幸福地结合在一起。前两天你妈还对我说：这是她最后操办的一件大事。等操办完了这件大事，她也该好生歇歇了。你妈说了：到了那个时候，她就把这个家完整地交给你和正春，她什么事也不管，也不再操心了……可你妈总是口是心非啊！她说她希望自己好好再活五年，帮着红霞和肖义带大孩子，她说肖义和红霞还年轻，带孩子根本就没有经验，你妈说她根本就不放心。你说你妈活得累不累心啊？”曾姥姥拭了拭眼眶里的泪水，接着告诉张杏菊：“老杜领人来看过了，建议我们给你妈服用一下’清调补‘，说这玩意配合着治疗调理小脑萎缩很有奇效，陈妈刚喂完你妈服下去……我们都盼她能够转好啊！本来春英建议把你妈送到医院去，我坚决不同意，因为我非常清楚老人的心理，也非常清楚你妈的这种症状送到哪个医院去治疗都是瞎折腾，白忙活，到了那里无疑就是去等死——这是最终的结果，我们想躲也躲不了，你妈想逃避也逃避不了。既然那样不如让你妈安静地留在家里，留在她最熟悉的环境里。起码对你妈也算是一种安慰。”
停顿了一会儿，曾姥姥改用轻缓的语气对张杏菊说：“我没敢把这件事情告诉给正春，怕的是正春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还会分心。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梅儿走的那年：正春失魂落魄赶回来的时候，满嘴上燎起的都是豆粒般大小的水泡，高烧了五天，也输液了五天才好转过来……那情景多吓人啊！眼看着正春也快回来了，你妈的症状也还算稳定……只是要人时常陪伴照应着，并没有什么大碍，等正春平安回来了再告诉他也不晚。本来肖义和红霞想请假留下来照顾的，可我嫌他们太上赶，帮不上忙还碍手碍脚只会添乱子，我打发他俩继续去上班了，家里这头用不着他俩惦记。金敏还有张阁祖两口子都来了，对我这样的安排和做法极其赞成，都说：这是目前采取的最好办法。”
随后曾姥姥感慨似地说：“依我说，你妈她确实也是太累心了，总是去多思去多想，还老是堵在心里不落忍……你说这多伤神啊！昨天我‘气’不过还‘骂’了你妈来的，说她跟我约定好了再‘好好活五年’的事情，为什么就说了不算数全给忘了呢？骂她是在装腔作势吓唬我……‘骂’的你妈不言不语的，只睁着两只眼睛痴痴地傻望着我……我感觉你妈已经听懂了我的意思。”
张杏菊用十分沉静又坚定的语言告诫女儿说：“妈也想保住你肚子里的孩子。但现实非常可怕：你是宫外孕，如果不做手术清除腹胎，恐怕你在孩子还没有生下来之前就已经死亡。这样丧失的就会是两条性命——这是非常可惜又可怕的事情。医生说：你的子宫萎缩是因为大剂量服用进口激素造成的结果。只要你积极配合治疗，治愈的希望并不等于零——也就是说：你以后怀孕生育的机会还会有，这要靠你现在的努力才能去实现。妈希望你能积极配合先把肚子里的孩子打下来……妈已经作了安排：带你到北京去找最好的专家做治疗。”
蓝瑛流着泪沉沉地点下头，表示完全同意母亲的说法和做法。随后央求地对母亲说：“妈，您让大头把陈妈给接过来，我有话要跟她说……”
“陈妈已经过来了，我这就去请她……”
张杏菊轻轻拉开病房的那扇小门走出去，不大一会儿工夫便领着陈妈走了进来。
陈妈首先抹起眼泪来：“闺女，让你受委屈了，我替大头给你赔罪啦。”
蓝瑛抽动着鼻翼很动情地说：“我虽然没有过门，虽然还没有做成你的儿媳妇，但我在心里已经把您当成了我的婆母……我知道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早日看到大头娶上个媳妇，您能早日抱上大头的孩子……我本来想遂了您的这个心愿：好好去做大头的媳妇，好好为您添上个孙子，好好地给您一个欣慰和欢乐。眼看快要成了的事情却出现了这样的结果！一切全泡汤了，一切的努力全白费了，我好恨呀！……我恨自己太没用，我恨自己太不争气，我恨自己太不配去做女人……”
陈妈嘤嘤地哭起来说：“闺女，你千万不能这么说呀！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呀！你还年轻，好日子还在后头哩。我心里非常感激你，感激你对我的深情和真诚，仅有这些我已经很满足了。大头是个残疾儿，这太委屈你了陈妈和蓝瑛泣不成声起搂在了一起。
时间过得飞快。离肖正春归来的日子只剩下短短七天的时间。
张杏菊已经带着女儿蓝瑛去了北京。蓝瑛已经住进了协和医院的诊治病房里。
大头反复在京、津、唐之间搞“穿插外交”另辟商径，已经选好了场址准备在这三个周边城市各开办一家“串串烧烤店”，算作一种尝试已经着手在运作了，只等着往那边抽人置物搞装修了。
大杂院里的生活依然如故。
刘姥姥每日按时作息，按时吃饭，按时在臂弯里挎上菜篮子走出去到市场上去搞采买，有两次返回时找不到回家的路，被巡逻的１１０民警几经周折地才给送了回来。吓得曾姥姥、黄春英和陈妈再不敢让她单独走出去。每天刘姥姥吃的菜蔬都是黄春英或者陈妈专门为她代买了捎回来。因为不是自己亲眼看中的东西，刘姥姥动手择起来、做出来、吃进嘴里时总会有一种不自在很别扭的感觉……实在拗不过她的时候，只好由专人专陪她出去赶市场搞采买。
刘姥姥这段时间明显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更深刻更凝重了。尽管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地过日子，但她心里每天都忘不了很守时地去撕下一张月份牌上的小纸片，再往一只已经填了半下子黄豆粒的玻璃小瓶里投进去一个金黄色的豆粒，然后再小心地把这只小瓶里的黄豆粒全倒落在床铺上，用手小心地捏起来，嘴里很虔诚地念着数字，再一粒一粒地投放进小瓶里。做完了这些，刘姥姥总会满脸堆笑地絮叨一句：“又过去了一天，离正春归家的日子又近了一天，又短了一天。”然后像捧宝贝似的将手中的玻璃瓶很小心地放到一个特定的地方。
这天清晨，刘姥姥起床之后没顾得去洗漱，照例用手先扯下墙上的一张日份纸，再捧出那个玻璃小瓶来慢慢倒在自己的床铺上开始不厌其烦地一粒一粒数起来，嘴里一边数数，一边不住地念叨说：怎么就少了一个呢？怎么就少了一个呢？“刘红霞慢慢腾腾地从胡同口外面的街面上买完早点踱回来，见了外婆这种痴迷的样子觉得心疼，觉得可怜又觉得可笑，忙用手捏了个豆粒递上来说：‘外婆，您老再放进一粒不正好够数吗！”
见外婆没有反应，刘红霞无奈地摇着头，偷偷将手中的黄豆粒投进小瓶里去说：“外婆，您老歇会儿，我帮您数……”
刘姥姥没有表示信赖，也没有表示怀疑，而是用两只深陷浑浊的眼睛痴痴地盯视着刘红霞，样子很吓人。
“不好！”刘红霞先在心里惊叫了一下，继后轻唤了几声：“外婆，外婆，外婆，您老这是怎么啦？”
见外婆依然不言不语地只是用两只深陷浑浊的眼睛在痴痴地盯视着她，刘红霞惊吓得大声哭喊了起来：“外婆，外婆，您老这是怎么啦？您老千万可别吓唬我呀，外婆……”
闻见红霞的惊哭声，曾姥姥、黄春英、陈伯、陈妈、白茹、老潘都很及时地奔了进来。
“红霞，怎么啦？”黄春英急急地问。
“干妈，您看我外婆她这是怎么啦？我连唤了她好几声，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黄春英用手搂住红霞，尽管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但尽力在克制着没让它们滚落下来。一面用手轻拍着红霞的脊背，一面轻声劝慰地说：“孩子，别哭、别急，天大的事有我们大家顶着哩。你现在是孕妇，遇事千万不能激动。”
“白茹，”曾姥姥吩咐说：“快到胡同口的中药铺里去请施正民施大夫过来。”
“嗳，知道了。”白茹应着，急急地带着小跑出去了。
曾姥姥一边往那只小瓶里捡拾散落在床铺上的黄豆粒，一边嘴里喃喃地念叨说：“老妹子，你可比我年轻啊！可不兴你用这种方式来吓唬我呀！咱俩可是说好了的：都再好好的活上五年，帮肖义和红霞带大你的重孙子。
你咋就翻脸不认人，全给忘了呢？你说你这是闹的什么事儿吧？让整个大杂院里的人都不明不白又稀里糊涂的。不仅吓着了孩子，连我都被你搞得后怕了呀！”
白茹已经领着施大夫走了进来，众人赶紧闪退一旁，让施大夫放下出诊箱坐下来。施大夫仔细地为刘姥姥做了听诊、测了体温、量了血压，最后很惋惜地叹息一声说：“毕竟是上了年纪啊！”
曾姥姥在一旁禁不住问：“施大夫，刘姥姥究竟是怎么啦？”
“老年痴呆。”
黄春英叹息一声后出主意说：“那就赶紧送医院吧。”继后问一句：“施大夫，这种病还有治吗？”
施大夫摇头说：“上了年纪的病症很难治愈。不过你们的努力还是要去做的……这样对老人也算是一个很好的交待。”
“春英，”曾姥姥拿主意说：“我看咱们都别费那个劲了。我知道一切努力对治愈这种病症都会无济于事。我记得我的老伙计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老人就像是一株空心的老树木，虽然还有枝叶，但已是力不从心，完全是靠着外皮的纽带和滋润在传播着信息，在延续着生命在维系着生存。老人其实就是多口气的行尸走肉。‘刘姥姥现在就是这种境界，根本就没有回天之术。在这种情况下，若把她塞进医院里，等于是把刘姥姥往死亡的边沿上又推近了一步。医院本身就是一个阴森可怖、让人担忧、让人怵心的地方，那种环境，那种浓浓的特殊气味，那种恬静的和匆忙地节奏只会加剧刘姥姥的病情。倘若那样，不如就让她留在这个熟悉的大环境里，这样对她的心态、对她的神经系统都是一个极好的安慰。”曾姥姥用一种恳切诚实的口吻问施大夫：“你同意我这样的说法和做法吗？”
施大夫迟疑了片刻，也在心里琢磨、对比、筹划了片刻，最后欣然应允说：“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让病人留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一边治病，一边进行必要的调理和护理，这对延续病人的生命确实很有帮助。你们派个人跟我去抓几味药回来，别忘了要对病人进行周到及时的护理和调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最好方法了。”
没等曾姥姥吩咐，白茹已经自告奋勇地请求道：“还是我随施大夫去抓药吧。”
“快去快回。”曾姥姥边应允边掏出一大把钱来要塞到白茹的手里，被白茹制止了：“外婆，用不着这个，我兜里揣着哩。我这就去了啊！”
白茹快速地走了。
曾姥姥开始分配似的对大伙说：“我看红霞留下来起不了多大作用。时间不早了，还是忙着到单位里去上班吧。”
红霞不依不饶地要求说：“平时外婆最疼爱我了，老是说她这辈子和我有缘。我们确实很有缘也很投缘。我知道外婆这个时候最需要我。我的身子是不太方便，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我熟悉的身影能够时常在外婆的眼前晃动，我想这应该是对外婆精神的最好抚慰了。就让我留下来吧！”
曾姥姥征询地看看众人，见黄春英和陈妈都欣然点头，便应允着说：“那红霞就留下来吧。”
“嗳。”刘红霞响亮地应一声，忙掏出自己的手机来说：“我这就给我哥打个电话，让我哥替我请个假。”
曾姥姥接着吩咐说：“老陈和老潘两个大男人也帮不上什么忙。老潘不是要去上班吗？早过点了，快走吧。”见老潘不舍的样子，忙用手轻轻推搡了他一下：“快走吧，快走吧，啊？这里没你惦记的事情。大老爷们儿的怎么也学会这么婆婆妈妈的放不下心来了？走吧，走吧，你们走吧。”目送着老潘推车悻悻地走出去之后，又吩咐说：“老陈，你就代替我们到市场上去买些菜回来。今天没什么讲究，我们都合在一块儿吃大锅饭，谁也不许挑挑拣拣！”
“嗳，我这就去了啊？”陈伯推起小三轮走了。
曾姥姥说：“春英和陈妈好好侍候着让刘姥姥去解个手方便一下，别让她拉到裤子上。虽说她人不精明了，可咱还得让她的身上穿得干干净净的。我这就去给杏菊打个电话，让她抓紧从北京赶回来。这事我琢磨着不能告诉正春，免得他分心。就算告诉了她，他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反而增加了正春的心里压力和负担，让他担心和后怕。不如暂且先瞒着正春，等他回来了再说。算算时间正春恐怕还有不到七天的时间就该回来了吧？时间不算太长。”
在北京陪同女儿看病的张杏菊接到港城打过来的电话没敢怠慢，火急火燎地和蓝瑛一起匆忙返回港城，赶到了大杂院。人没进门，哭声先传了进去。
曾姥姥忙挡了过来说：“杏菊，你冷静点儿，现在还没轮到你哭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在做努力，希望能够产生效果，出现奇迹。这一阵子你妈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心里想的也多。她确实太累了，应该让她的心静一静也歇一歇了。”
张杏菊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说：“这一阵子我妈变得爱唠叨了，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她知道了、想到了就会唠叨个没完。我只当这是老人的一个必然过程，看她每天能吃能喝的样子，我也没往心里去，是我不称职大意了啊！”
“我们都大意了。前两次，你妈出去跑丢了被１１０民警给送了回来，我们就应该想到：你妈可能是出症状了！虽然我们都有些后怕，但见她能吃、能动、能唠叨的样子，谁也没敢往坏处想，谁也不愿意往坏处去想啊……这一阵子，你妈总是看日历，盼时头，数黄豆、撕月份牌，心里装的最多也想的最多的就是你和正春的结合……你妈是在盼啊！盼你们能够真正幸福地结合在一起。前两天你妈还对我说：这是她最后操办的一件大事。等操办完了这件大事，她也该好生歇歇了。你妈说了：到了那个时候，她就把这个家完整地交给你和正春，她什么事也不管，也不再操心了……可你妈总是口是心非啊！她说她希望自己好好再活五年，帮着红霞和肖义带大孩子，她说肖义和红霞还年轻，带孩子根本就没有经验，你妈说她根本就不放心。你说你妈活得累不累心啊？”曾姥姥拭了拭眼眶里的泪水，接着告诉张杏菊：“老杜领人来看过了，建议我们给你妈服用一下’清调补‘，说这玩意配合着治疗调理小脑萎缩很有奇效，陈妈刚喂完你妈服下去……我们都盼她能够转好啊！本来春英建议把你妈送到医院去，我坚决不同意，因为我非常清楚老人的心理，也非常清楚你妈的这种症状送到哪个医院去治疗都是瞎折腾，白忙活，到了那里无疑就是去等死——这是最终的结果，我们想躲也躲不了，你妈想逃避也逃避不了。既然那样不如让你妈安静地留在家里，留在她最熟悉的环境里。起码对你妈也算是一种安慰。”
停顿了一会儿，曾姥姥改用轻缓的语气对张杏菊说：“我没敢把这件事情告诉给正春，怕的是正春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还会分心。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梅儿走的那年：正春失魂落魄赶回来的时候，满嘴上燎起的都是豆粒般大小的水泡，高烧了五天，也输液了五天才好转过来……那情景多吓人啊！眼看着正春也快回来了，你妈的症状也还算稳定……只是要人时常陪伴照应着，并没有什么大碍，等正春平安回来了再告诉他也不晚。本来肖义和红霞想请假留下来照顾的，可我嫌他们太上赶，帮不上忙还碍手碍脚只会添乱子，我打发他俩继续去上班了，家里这头用不着他俩惦记。金敏还有张阁祖两口子都来了，对我这样的安排和做法极其赞成，都说：这是目前采取的最好办法。”
随后曾姥姥感慨似地说：“依我说，你妈她确实也是太累心了，总是去多思去多想，还老是堵在心里不落忍……你说这多伤神啊！昨天我‘气’不过还‘骂’了你妈来的，说她跟我约定好了再‘好好活五年’的事情，为什么就说了不算数全给忘了呢？骂她是在装腔作势吓唬我……‘骂’的你妈不言不语的，只睁着两只眼睛痴痴地傻望着我……我感觉你妈已经听懂了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