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余田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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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紧闭双唇，一脸不耐，好罗嗦的刘家，好多管闲事的县令！
他居然开始羡慕这个所谓的刘家小姐，想他堂堂一个皇子，渴慕不来的东西，她却享有不尽！
忽的，他伸手将桌上的茶水推翻在地，可恶！莫非他的处境连个平民丫头都不如？
冷眼看看周围，县令慌忙擦汗忙跪地：“大阿哥息怒！”
这帮人分明是在嘲笑他！觉得他得不到皇阿玛的宠爱，故意拿个卑贱的民间女子跟他比较！踱着步子走到县令身边，咬着牙，他阴郁地道：“你放心！”
哼，他会救她？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他会任她自生自灭，他一定会袖手旁观！
一个瘦弱的身影缓缓推开柴房的门，墙角的人动了动，依然睡得迷迷糊糊。
“姐姐，”轻声走进来的余田推着墙角的刘茗芷，“快醒醒！”
小女孩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余田忽明忽暗的脸庞，因为外面的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他的脸上。
“怎么了？”她问。
耳边传来哔哔啵啵的火烧东西的声音，外面一串串嘈杂的声音：“着火了！快，快救火！”
将手指抵在她的唇上，示意她噤声，余田道：“跟我来！”
猫着身子随着余田冲出柴房，她看到火光将整个夜空映成了明晃晃的红色，左前方的房子燃起几丈高的火苗，几个斑点大的人影来来回回，慌忙提着水，试图浇熄着火的屋子。
人，在庞大的火势面前渺小得可怜，是那样的力不从心。
“粮食！”有人喊道，“快！”
刘茗芷这才知道，起火的是粮仓！
火光下，有一个高壮的男人，他是领首，她认识他，那天，是他带着一帮人把她掳过来的，前天余田告诉她，他叫江霸。这会儿，他边叫嚣边欲冲进火场，她分明可以看到他强硕的身躯裹着汗，肌肉淋漓地驱动着，映着火光，呈现出油腻有力的黝黑。
身旁的余田急忙拉她一把，小声道，“姐姐快走！”
刘茗芷扭头随着他加快步子，忽听身后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报道：“老大，不好了——夫人——夫人她要生了！”
一刹那的迟疑，她欲回头，余田快手将她的头压下，她恍悟自己的处境，咬着牙，放低身子，任由余田拉着决然地往前走。
跑了有多久，她不知道，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契着树叶的颤动，哗哗啦啦。
夜空中响起一道尖利的哨声，余田迟疑，止步。
她诧异他为什么停下。
“余田？”她询问道。
余田踟蹰，他居然忘了，他终究要回去，大阿哥在找他。
直线永远都是直线，即使弯了那么一点点，也将会掰回正轨。
指着山下的一条小路，余田笑道：“姐姐，顺着这里下去，你就安全了。”
刘茗芷担忧的眼神望着他，他要丢下她吗？四周黑漆漆的一片，阴森鬼魅，她不敢一个人待着。
拉着他的衣襟，她道：“你去哪里？”
没有回答她，余田的桃花眼在黑夜里更加闪烁，半响，他道：“姐姐保重！”
抽回衣襟，跨出她目力所及的范围，他快速隐没在黑暗之中。
衣襟从她手中脱掉，划得生疼。
“余田，余田——”她叫道，没有回声。
夜空中响起一长串尖利的口哨声，似怨郁，似诉说。
她侧耳倾听，试图去找寻，可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再无声响。
“余田——余田——”还是没有她期盼的回答，颓然地低着头颤抖，她终于意识到，她一个人被丢下了。
回头望去，火光已经弱下去不少，大概东西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吧！
唯今之计，只有硬着头皮，顺着余田指给他的路走下去。
可是她太累了，她告诉自己，坐下来就歇一会儿。
有的时候，人不能给自己丝毫松懈下来的机会，因为人性本来就是贪婪的。渐渐觉得困意袭来，几经挣扎，她还是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贼婆娘——你挺住——”江霸背妻子，步子急切但剧烈地颠簸，他的身上已经中了好几处刀伤，腿上的血汩汩地往下流，但他全然不顾。
要快，贼婆娘快撑不住了。
咬着牙，他眼中布满了仇恨，有人烧了他们的粮食，有人里应外合引进了官府的人，趁他们焦头烂额时，杀了进来。
恨意缠绕着内疚，他眼看着一帮兄弟像刀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只消几秒钟的时间，血沫飞溅，十几条人命横于他的眼前，包括他掳来的稳婆。
人质早已不见，贼婆娘因为难产危在旦夕，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他要逃出去，带着贼婆娘逃出去！
官府的人朝他冲过来，他背着气若游丝的贼婆娘，太过吃力，身中数刀。
他拼了命地将贼婆娘背了出来。
夜空中穿破一声尖刺的哨响。
脚下的步伐加快，但止不住紊乱，冲破了这帮人的围堵，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他必须快，贼婆娘在他耳边的气息已经开始微弱。
“贼婆娘，不要睡，千万不要！”他喘着粗气叫着她。
“江霸——放我下来——”口气微弱，妇人劝道。
“贼婆娘，我带你下山——”江霸执拗着，快下山，找稳婆，找大夫。
“放下来——”妇人声音确是不对劲。
江霸感到小腿肚一股粘稠温热。
“贼婆娘——”赶忙将她放在地上，“你怎么样？”
又一阵尖锐的哨声响起，越来越近。
江霸知道这是官府报信的讯号，现下，这个地方极其危险。
怎么办？贼婆娘不能再走了。
坐在地上，握着他的手，妇人脸色惨白：“江霸——我——怕是——要生了——”
脚步越来越近，江霸定了定神，抬眼深长地看了妇人一眼，霍地起身道：“贼婆娘，你好生保重！”
慢慢撇开她的手，朝脚步声走去。
忽觉他要做什么，妇人泣道：“不要——江霸——不要去——”
江霸硬是背着身，一步不停。
谁来救他的丈夫？
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试图爬向他，但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迅速消失在她的视野。
“江霸——”她绝望地叫道。
他这样傻，她明白他，但她怎会心安？为了她，他甘愿将人引开，以命换命。
他是为了保护她啊！
忽觉下腹传来一阵绞痛。
“啊——”妇人尖叫出声。
这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
疼痛占据了她的整个思维：“啊——”
这时候，草丛晃动了两下，露出一个脑袋，许久不敢出声，是为了等待江霸离去。
耳边一直响起火光中的那句话——“夫人她要生了。”
她知道这个人是江霸的妻子，她的丈夫掳了她，借以威胁她的家人，勒索庞大数目的钱财。
她想过一走了之，他们是贼人，她不应该帮她，但是想走，却无论如何也跨不出步子，将她撇下不管，良心上刘茗芷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你怎么样？”刘茗芷走上前，关切地问。
人命，在任何时候都应得到尊重。
妇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戒备，挣扎着欲向后退。
“你放心，我只想帮你。”刘茗芷道，这样的事情她没有经验，深吸一口气，她抬眼对妇人说，“你告诉我应该怎样做！”
妇人定定地看她一眼，便无暇关注其他，因为疼痛马上占据了她的整个精力。
刘茗芷抓着她的手，对于十四岁的她来说，眼前的事情让她无措，她只能给她些鼓励。
“你一定要撑着！”刘茗芷道，她知道他的丈夫为救她和孩子，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啊——”妇人痛苦地叫出声，指甲掐进刘茗芷的手背，生疼的感觉使慌忙她皱眉，慌忙伸出另一只手，她用袖口给妇人擦着汗。
“你行的，为了这孩子！”刘茗芷道，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啊——”掐着她的手越发使力。
刘茗芷咬着唇，硬是不叫出声。
出来了，头，孩子的头出来了！
“快了，快了！”刘茗芷叫道。
一声清亮的啼哭声响起，预示着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按照妇人的指示剪掉脐带，刘茗芷抱起这孩子，用心将她清理干净。
蜷曲的胎毛，皱皱巴巴的通红皮肤，她以为刚出生的孩子会很漂亮，可是她竟这样丑，像一只脱了毛的猴子。也许正如毛虫蜕变成蝴蝶，假以时日，她定会像她的娘一样好看。
“是个女孩。”刘茗芷用自己的衣服将她包好。
太阳升起来，散出柔和的光，透过林子，穿过叶子间的缝隙，斑斑驳驳地洒下，新的一天开始了。
将孩子递给美妇看，但笑容僵住，眼前的一切让她震惊——她看到妇人汩汩流血。
怎么回事？
如血崩般的情况！
她慌忙放下孩子，胡乱用手按住，但血顺着她的指缝冒出，将她整个手染成红色。
血，到处都是血，腥红一片，她哽咽，恐惧朝她袭来。
那妇人越来越虚弱，泛白的脸，没有生气的呼吸。
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道：“没用——没用了——”
顾盼看着旁边啼哭的孩子，妇人露出一抹凄丽的笑，缓缓地伸出手，拉着她的衣摆，清泪滑落，恳求道：“救她——求你——”鲜红的血色染了上来，“我们夫妻对不起你，可是我的孩子没有错——”
血，满目都是红色。
“不要死——”刘茗芷哭道，即使她是从不相识的人，她不愿看到一个生命就这样在她面前消失。
妇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求你——”
空气中弥漫一股血腥味。
刘茗芷泣不成声，咬着唇，点头。
这样多的血。
越来越虚弱，妇人觉得自己已经睁不开眼：“答应我——”
泪水已经模糊了刘茗芷的眼。
“不要告诉她身世——”
抽泣着点头。
“叫她云儿——”
含笑，看眼孩子，妇人满意地闭上了眼，她已满足，保住了孩子，她可以安心地去陪江霸了。
她的孩子，可以纯洁地活下去。
记忆的花，一层层剥落，酿着香气。
八年转瞬即逝。
雷纳从树上跃下，跃着轻盈的步伐。
“你去哪里？”湘凌子在身后叫道。
雷纳泛起桃花眼，曾经的余田，姐姐，你是否还记得？
凝灵走进傅家，手死死地捂着口袋，颓然叹口气，自己的心血八成又是要不保了。
话说浮云阁最近生意不错，老板姐姐懂得用倚翠楼的姑娘做代言倒是明智之举，才几天的时间，想要取得浮云阁饰品代理权的商人便已踏破了门槛。今天老板姐姐之所以让她过来，就是为了商议扩大浮云阁规模的事情。
倚翠楼的姑娘将浮云阁的饰品推销到了全城皆知的地步，连带的，她也成了扬州知名的巧匠。虽然最初她极力反对这种做法，认为身处烟花之地的姑娘不但不会给浮云阁添彩，反而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但老板姐姐高端的手腕确实扭转了乾坤，使她不得不心生佩服。
这个女人利用她傅家少奶奶的身份，在贵妇之间左右逢源，将相似的饰品作为礼物送给这些位高权重的夫人、小姐们，说得天花乱坠鼓励她们将饰品佩戴上身，并且在一些公开的民间女子活动中大方赞助，力求用珠宝首饰将全城女子打扮得光鲜靓丽。
不错，作为傅家少奶奶，她确实玩得起，因为她有一个家底殷实的相公，傅家举足轻重的商业地位为她提供了不少便利，完全可以任由她玩个开心——虽然她拍着胸脯极力保证浮云阁的经营跟傅家少爷并无瓜葛，但事实就是事实。
唉！再一次感叹，苦的都是她凝灵一般的伙计。
想她没日没夜地做工，到头来换得的却是老板哗啦啦地送人，毫不怜惜。
唉！命真苦！
“叮——”她的口袋里掉出一只别致的耳环。
颓着身子，她丝毫没有注意。
“啪嗒——”掉出一个玉扳指。
挠挠头，她接着往前走。
吴鸿伸一个懒腰，走出房门，昨夜通晓看书，好久没有这样畅快了。不自觉揉揉眼睛，右眼还是生疼，说来那天的刁蛮女下手真是狠毒，让他的眼淤青了一大片。
哼，如果再让他碰见，绝对不能放过她！
有些困意，冬日里的凉风一吹，他缩缩脖子，真是刺骨得很。
地上一个东西闪闪发光——他走过去，好奇地拾起——是一只制作精致的银戒指！
戒指侧体仅有两厘米的宽度，但上面的兰花图案栩栩如生，竟连叶纹、花蕊乃至露珠都清晰可见！
好细致的手艺！他一直觉得，一篇文章可以昭示一个人的心志，物与人同，造物者一定会将自己的精髓淀入其中。
那么这个戒指制作者一定是蕙质兰心了！
四处张望，这么重要的东西，得快些交还给失主才好。
前方地上炫着冷冷的青白色，他凑过去——是一只玉镯子！
天上莫非开始掉馅饼了么？
将镯子捡起，他再朝前走一步，咦？金簪子！
再走，上等珠花！
再走，……
一路走，一路捡，簪子，镯子，耳环一类的搂了个满怀。
终于拾起最后一个，他看到源头——前面一个小姑娘，身形娇小，背身缓步前行，一手捂着腰间的袋子口，可是口袋的底部是露的，每一晃荡，就散出一个东西，但她丝毫没有察觉到。
散财童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姑娘，你的东西。”
“啪嗒——”口袋很给面子地又撒下一个玉石耳环。
吴鸿很有风度地弯腰。
凝灵听到有人说话，扭头，才察觉口袋一空，她的东西！她也真是糊涂，只顾想事情，竟一无所知。
看向弯腰的男子，好在都没有丢，都在这人怀里。
这样拾金不昧的人，现下可是不多了。
得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将最后一件饰品捡起，吴鸿抬头，迎上那姑娘的面容。
凝灵对上男子抬起的脸，怔住，这人右眼裹着一团淤青分外刺眼。
“是你！”
“是你！”
电光火石之间，原本的感激和钦佩全部荡然无存。
凝灵心虚，如果换了其他人，说她认错了还有情可原，但这人右眼上的淤青分明就是她的杰作，不是她凝灵自信，凡是经手过的东西，她都会记得一清二楚，比如十年前做过的簪子她都能清楚地绘出图样，何况是几天前新打成熊猫眼的男人！
吴鸿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这个刁蛮女，想她那天当街殴打他，惹得整条街的人对他指指点点，嘲笑不已。想他吴鸿堂堂一个解元，竟遭到如此侮辱！想来那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扬长而去，真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丢尽了吴家祖宗的脸！
搂着怀里的饰品，看着她颇为紧张，得逞一笑，心想，他抓住了她的把柄了！
“给我！”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来。
给她怎么会这么容易？
“撞撒了我的药和糕点，将我打成这副样子，”指指自己青青的右眼，吴鸿道，“给我道歉！”
他就不信了，一个小姑娘能够嚣张到哪里去！
七窍生烟，凝灵直接拒绝：“休想！”
让她低头？这人脑袋坏掉了吧？
吴鸿一个转身，朝前走去。
“哎——你去哪儿？”凝灵心疼饰品，只能紧随其后。
跟随他走至湖边，只见他伸手取出一个玉石耳环，悬在湖面上，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嘴脸。
“你敢！”她恍悟她想干什么，威胁她，不按照他说的做，就将东西扔下去。
“我为何不敢？”怒目，终于赢回了些许气势。
凝灵欲冲上去抢夺，只听“扑通”一响，他手上的东西没入水中不见，只留下一层小小的水花，泛起一道涟漪。
先丢一只耳环下去热热身！
凝灵心疼不已。
又拿起一个玉镯子，吴鸿细细端详，挑衅地问道：“你做的？”
凝灵愤愤地点头。
“手艺不错！”他夸道，毫不留情地扔进水里。
“住手！”凝灵大叫道。
当做没听见，又拿起一只银簪，看着，自顾自道：“哎呀，你的主人不肯救你呢！”作势又要往湖里丢。
“我道歉！”凝灵咬牙切齿。
不理她，仍然隔空对着簪子道：“声音这样小，你听得到吗？你是她做的，自然了解她的心意，可是我却听不到。”
“我说我道歉！”凝灵恨恨道。
“啧啧，好大的气势！”吴鸿摇摇头。
凝灵怒火中烧，可恶！
看着她的脸颊气得红红鼓鼓，吴鸿不禁哈哈大笑，转眸一想，报仇要报得彻底才是！
“姑娘，你说一句对不起，我就还你一份东西，怎样？”
黑着一张脸，凝灵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这个时候哪里轮的上她说怎样？把柄被他握着，她可有摇头的份儿？
认命地点点头，隐下一份怒火，眼前亏不能吃！
吴鸿低头数一下怀中的饰品，不多不少，恰好七件。
“姑娘你好生勤快，做出了这么多了东西，吴鸿乃男子汉大丈夫，理应让着你一个姑娘家，现下七样首饰，俗话说得好，好男不跟女斗，我更是不能欺负你，说个五遍‘对不起’就好！”
得寸进尺！凝灵将牙咬得咯嘣作响。
她几乎差一点扭头就走，可是看一眼他怀中的东西，便再也迈不出步子。
深吸一口气，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对不起！”
对方漾起欠扁的神情，甩手扔过来一个项链，她接住，仔细塞进怀里。
“对不起！”
对方得意地很，又扔过来一个珠花，她接住，再塞。
“对不起！”
对方招摇地咧嘴大笑，抽手扔过来一个玉扳指，她接住，塞了。
“对不起！”
对方嚣张地做个鬼脸，扔过来一个手链，她再塞。
“对不起！”
那孩子紧闭双唇，一脸不耐，好罗嗦的刘家，好多管闲事的县令！
他居然开始羡慕这个所谓的刘家小姐，想他堂堂一个皇子，渴慕不来的东西，她却享有不尽！
忽的，他伸手将桌上的茶水推翻在地，可恶！莫非他的处境连个平民丫头都不如？
冷眼看看周围，县令慌忙擦汗忙跪地：“大阿哥息怒！”
这帮人分明是在嘲笑他！觉得他得不到皇阿玛的宠爱，故意拿个卑贱的民间女子跟他比较！踱着步子走到县令身边，咬着牙，他阴郁地道：“你放心！”
哼，他会救她？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他会任她自生自灭，他一定会袖手旁观！
一个瘦弱的身影缓缓推开柴房的门，墙角的人动了动，依然睡得迷迷糊糊。
“姐姐，”轻声走进来的余田推着墙角的刘茗芷，“快醒醒！”
小女孩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余田忽明忽暗的脸庞，因为外面的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他的脸上。
“怎么了？”她问。
耳边传来哔哔啵啵的火烧东西的声音，外面一串串嘈杂的声音：“着火了！快，快救火！”
将手指抵在她的唇上，示意她噤声，余田道：“跟我来！”
猫着身子随着余田冲出柴房，她看到火光将整个夜空映成了明晃晃的红色，左前方的房子燃起几丈高的火苗，几个斑点大的人影来来回回，慌忙提着水，试图浇熄着火的屋子。
人，在庞大的火势面前渺小得可怜，是那样的力不从心。
“粮食！”有人喊道，“快！”
刘茗芷这才知道，起火的是粮仓！
火光下，有一个高壮的男人，他是领首，她认识他，那天，是他带着一帮人把她掳过来的，前天余田告诉她，他叫江霸。这会儿，他边叫嚣边欲冲进火场，她分明可以看到他强硕的身躯裹着汗，肌肉淋漓地驱动着，映着火光，呈现出油腻有力的黝黑。
身旁的余田急忙拉她一把，小声道，“姐姐快走！”
刘茗芷扭头随着他加快步子，忽听身后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报道：“老大，不好了——夫人——夫人她要生了！”
一刹那的迟疑，她欲回头，余田快手将她的头压下，她恍悟自己的处境，咬着牙，放低身子，任由余田拉着决然地往前走。
跑了有多久，她不知道，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契着树叶的颤动，哗哗啦啦。
夜空中响起一道尖利的哨声，余田迟疑，止步。
她诧异他为什么停下。
“余田？”她询问道。
余田踟蹰，他居然忘了，他终究要回去，大阿哥在找他。
直线永远都是直线，即使弯了那么一点点，也将会掰回正轨。
指着山下的一条小路，余田笑道：“姐姐，顺着这里下去，你就安全了。”
刘茗芷担忧的眼神望着他，他要丢下她吗？四周黑漆漆的一片，阴森鬼魅，她不敢一个人待着。
拉着他的衣襟，她道：“你去哪里？”
没有回答她，余田的桃花眼在黑夜里更加闪烁，半响，他道：“姐姐保重！”
抽回衣襟，跨出她目力所及的范围，他快速隐没在黑暗之中。
衣襟从她手中脱掉，划得生疼。
“余田，余田——”她叫道，没有回声。
夜空中响起一长串尖利的口哨声，似怨郁，似诉说。
她侧耳倾听，试图去找寻，可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再无声响。
“余田——余田——”还是没有她期盼的回答，颓然地低着头颤抖，她终于意识到，她一个人被丢下了。
回头望去，火光已经弱下去不少，大概东西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吧！
唯今之计，只有硬着头皮，顺着余田指给他的路走下去。
可是她太累了，她告诉自己，坐下来就歇一会儿。
有的时候，人不能给自己丝毫松懈下来的机会，因为人性本来就是贪婪的。渐渐觉得困意袭来，几经挣扎，她还是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贼婆娘——你挺住——”江霸背妻子，步子急切但剧烈地颠簸，他的身上已经中了好几处刀伤，腿上的血汩汩地往下流，但他全然不顾。
要快，贼婆娘快撑不住了。
咬着牙，他眼中布满了仇恨，有人烧了他们的粮食，有人里应外合引进了官府的人，趁他们焦头烂额时，杀了进来。
恨意缠绕着内疚，他眼看着一帮兄弟像刀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只消几秒钟的时间，血沫飞溅，十几条人命横于他的眼前，包括他掳来的稳婆。
人质早已不见，贼婆娘因为难产危在旦夕，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他要逃出去，带着贼婆娘逃出去！
官府的人朝他冲过来，他背着气若游丝的贼婆娘，太过吃力，身中数刀。
他拼了命地将贼婆娘背了出来。
夜空中穿破一声尖刺的哨响。
脚下的步伐加快，但止不住紊乱，冲破了这帮人的围堵，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他必须快，贼婆娘在他耳边的气息已经开始微弱。
“贼婆娘，不要睡，千万不要！”他喘着粗气叫着她。
“江霸——放我下来——”口气微弱，妇人劝道。
“贼婆娘，我带你下山——”江霸执拗着，快下山，找稳婆，找大夫。
“放下来——”妇人声音确是不对劲。
江霸感到小腿肚一股粘稠温热。
“贼婆娘——”赶忙将她放在地上，“你怎么样？”
又一阵尖锐的哨声响起，越来越近。
江霸知道这是官府报信的讯号，现下，这个地方极其危险。
怎么办？贼婆娘不能再走了。
坐在地上，握着他的手，妇人脸色惨白：“江霸——我——怕是——要生了——”
脚步越来越近，江霸定了定神，抬眼深长地看了妇人一眼，霍地起身道：“贼婆娘，你好生保重！”
慢慢撇开她的手，朝脚步声走去。
忽觉他要做什么，妇人泣道：“不要——江霸——不要去——”
江霸硬是背着身，一步不停。
谁来救他的丈夫？
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试图爬向他，但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迅速消失在她的视野。
“江霸——”她绝望地叫道。
他这样傻，她明白他，但她怎会心安？为了她，他甘愿将人引开，以命换命。
他是为了保护她啊！
忽觉下腹传来一阵绞痛。
“啊——”妇人尖叫出声。
这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
疼痛占据了她的整个思维：“啊——”
这时候，草丛晃动了两下，露出一个脑袋，许久不敢出声，是为了等待江霸离去。
耳边一直响起火光中的那句话——“夫人她要生了。”
她知道这个人是江霸的妻子，她的丈夫掳了她，借以威胁她的家人，勒索庞大数目的钱财。
她想过一走了之，他们是贼人，她不应该帮她，但是想走，却无论如何也跨不出步子，将她撇下不管，良心上刘茗芷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你怎么样？”刘茗芷走上前，关切地问。
人命，在任何时候都应得到尊重。
妇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戒备，挣扎着欲向后退。
“你放心，我只想帮你。”刘茗芷道，这样的事情她没有经验，深吸一口气，她抬眼对妇人说，“你告诉我应该怎样做！”
妇人定定地看她一眼，便无暇关注其他，因为疼痛马上占据了她的整个精力。
刘茗芷抓着她的手，对于十四岁的她来说，眼前的事情让她无措，她只能给她些鼓励。
“你一定要撑着！”刘茗芷道，她知道他的丈夫为救她和孩子，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啊——”妇人痛苦地叫出声，指甲掐进刘茗芷的手背，生疼的感觉使慌忙她皱眉，慌忙伸出另一只手，她用袖口给妇人擦着汗。
“你行的，为了这孩子！”刘茗芷道，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啊——”掐着她的手越发使力。
刘茗芷咬着唇，硬是不叫出声。
出来了，头，孩子的头出来了！
“快了，快了！”刘茗芷叫道。
一声清亮的啼哭声响起，预示着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按照妇人的指示剪掉脐带，刘茗芷抱起这孩子，用心将她清理干净。
蜷曲的胎毛，皱皱巴巴的通红皮肤，她以为刚出生的孩子会很漂亮，可是她竟这样丑，像一只脱了毛的猴子。也许正如毛虫蜕变成蝴蝶，假以时日，她定会像她的娘一样好看。
“是个女孩。”刘茗芷用自己的衣服将她包好。
太阳升起来，散出柔和的光，透过林子，穿过叶子间的缝隙，斑斑驳驳地洒下，新的一天开始了。
将孩子递给美妇看，但笑容僵住，眼前的一切让她震惊——她看到妇人汩汩流血。
怎么回事？
如血崩般的情况！
她慌忙放下孩子，胡乱用手按住，但血顺着她的指缝冒出，将她整个手染成红色。
血，到处都是血，腥红一片，她哽咽，恐惧朝她袭来。
那妇人越来越虚弱，泛白的脸，没有生气的呼吸。
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道：“没用——没用了——”
顾盼看着旁边啼哭的孩子，妇人露出一抹凄丽的笑，缓缓地伸出手，拉着她的衣摆，清泪滑落，恳求道：“救她——求你——”鲜红的血色染了上来，“我们夫妻对不起你，可是我的孩子没有错——”
血，满目都是红色。
“不要死——”刘茗芷哭道，即使她是从不相识的人，她不愿看到一个生命就这样在她面前消失。
妇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求你——”
空气中弥漫一股血腥味。
刘茗芷泣不成声，咬着唇，点头。
这样多的血。
越来越虚弱，妇人觉得自己已经睁不开眼：“答应我——”
泪水已经模糊了刘茗芷的眼。
“不要告诉她身世——”
抽泣着点头。
“叫她云儿——”
含笑，看眼孩子，妇人满意地闭上了眼，她已满足，保住了孩子，她可以安心地去陪江霸了。
她的孩子，可以纯洁地活下去。
记忆的花，一层层剥落，酿着香气。
八年转瞬即逝。
雷纳从树上跃下，跃着轻盈的步伐。
“你去哪里？”湘凌子在身后叫道。
雷纳泛起桃花眼，曾经的余田，姐姐，你是否还记得？
凝灵走进傅家，手死死地捂着口袋，颓然叹口气，自己的心血八成又是要不保了。
话说浮云阁最近生意不错，老板姐姐懂得用倚翠楼的姑娘做代言倒是明智之举，才几天的时间，想要取得浮云阁饰品代理权的商人便已踏破了门槛。今天老板姐姐之所以让她过来，就是为了商议扩大浮云阁规模的事情。
倚翠楼的姑娘将浮云阁的饰品推销到了全城皆知的地步，连带的，她也成了扬州知名的巧匠。虽然最初她极力反对这种做法，认为身处烟花之地的姑娘不但不会给浮云阁添彩，反而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但老板姐姐高端的手腕确实扭转了乾坤，使她不得不心生佩服。
这个女人利用她傅家少奶奶的身份，在贵妇之间左右逢源，将相似的饰品作为礼物送给这些位高权重的夫人、小姐们，说得天花乱坠鼓励她们将饰品佩戴上身，并且在一些公开的民间女子活动中大方赞助，力求用珠宝首饰将全城女子打扮得光鲜靓丽。
不错，作为傅家少奶奶，她确实玩得起，因为她有一个家底殷实的相公，傅家举足轻重的商业地位为她提供了不少便利，完全可以任由她玩个开心——虽然她拍着胸脯极力保证浮云阁的经营跟傅家少爷并无瓜葛，但事实就是事实。
唉！再一次感叹，苦的都是她凝灵一般的伙计。
想她没日没夜地做工，到头来换得的却是老板哗啦啦地送人，毫不怜惜。
唉！命真苦！
“叮——”她的口袋里掉出一只别致的耳环。
颓着身子，她丝毫没有注意。
“啪嗒——”掉出一个玉扳指。
挠挠头，她接着往前走。
吴鸿伸一个懒腰，走出房门，昨夜通晓看书，好久没有这样畅快了。不自觉揉揉眼睛，右眼还是生疼，说来那天的刁蛮女下手真是狠毒，让他的眼淤青了一大片。
哼，如果再让他碰见，绝对不能放过她！
有些困意，冬日里的凉风一吹，他缩缩脖子，真是刺骨得很。
地上一个东西闪闪发光——他走过去，好奇地拾起——是一只制作精致的银戒指！
戒指侧体仅有两厘米的宽度，但上面的兰花图案栩栩如生，竟连叶纹、花蕊乃至露珠都清晰可见！
好细致的手艺！他一直觉得，一篇文章可以昭示一个人的心志，物与人同，造物者一定会将自己的精髓淀入其中。
那么这个戒指制作者一定是蕙质兰心了！
四处张望，这么重要的东西，得快些交还给失主才好。
前方地上炫着冷冷的青白色，他凑过去——是一只玉镯子！
天上莫非开始掉馅饼了么？
将镯子捡起，他再朝前走一步，咦？金簪子！
再走，上等珠花！
再走，……
一路走，一路捡，簪子，镯子，耳环一类的搂了个满怀。
终于拾起最后一个，他看到源头——前面一个小姑娘，身形娇小，背身缓步前行，一手捂着腰间的袋子口，可是口袋的底部是露的，每一晃荡，就散出一个东西，但她丝毫没有察觉到。
散财童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姑娘，你的东西。”
“啪嗒——”口袋很给面子地又撒下一个玉石耳环。
吴鸿很有风度地弯腰。
凝灵听到有人说话，扭头，才察觉口袋一空，她的东西！她也真是糊涂，只顾想事情，竟一无所知。
看向弯腰的男子，好在都没有丢，都在这人怀里。
这样拾金不昧的人，现下可是不多了。
得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将最后一件饰品捡起，吴鸿抬头，迎上那姑娘的面容。
凝灵对上男子抬起的脸，怔住，这人右眼裹着一团淤青分外刺眼。
“是你！”
“是你！”
电光火石之间，原本的感激和钦佩全部荡然无存。
凝灵心虚，如果换了其他人，说她认错了还有情可原，但这人右眼上的淤青分明就是她的杰作，不是她凝灵自信，凡是经手过的东西，她都会记得一清二楚，比如十年前做过的簪子她都能清楚地绘出图样，何况是几天前新打成熊猫眼的男人！
吴鸿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这个刁蛮女，想她那天当街殴打他，惹得整条街的人对他指指点点，嘲笑不已。想他吴鸿堂堂一个解元，竟遭到如此侮辱！想来那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扬长而去，真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丢尽了吴家祖宗的脸！
搂着怀里的饰品，看着她颇为紧张，得逞一笑，心想，他抓住了她的把柄了！
“给我！”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来。
给她怎么会这么容易？
“撞撒了我的药和糕点，将我打成这副样子，”指指自己青青的右眼，吴鸿道，“给我道歉！”
他就不信了，一个小姑娘能够嚣张到哪里去！
七窍生烟，凝灵直接拒绝：“休想！”
让她低头？这人脑袋坏掉了吧？
吴鸿一个转身，朝前走去。
“哎——你去哪儿？”凝灵心疼饰品，只能紧随其后。
跟随他走至湖边，只见他伸手取出一个玉石耳环，悬在湖面上，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嘴脸。
“你敢！”她恍悟她想干什么，威胁她，不按照他说的做，就将东西扔下去。
“我为何不敢？”怒目，终于赢回了些许气势。
凝灵欲冲上去抢夺，只听“扑通”一响，他手上的东西没入水中不见，只留下一层小小的水花，泛起一道涟漪。
先丢一只耳环下去热热身！
凝灵心疼不已。
又拿起一个玉镯子，吴鸿细细端详，挑衅地问道：“你做的？”
凝灵愤愤地点头。
“手艺不错！”他夸道，毫不留情地扔进水里。
“住手！”凝灵大叫道。
当做没听见，又拿起一只银簪，看着，自顾自道：“哎呀，你的主人不肯救你呢！”作势又要往湖里丢。
“我道歉！”凝灵咬牙切齿。
不理她，仍然隔空对着簪子道：“声音这样小，你听得到吗？你是她做的，自然了解她的心意，可是我却听不到。”
“我说我道歉！”凝灵恨恨道。
“啧啧，好大的气势！”吴鸿摇摇头。
凝灵怒火中烧，可恶！
看着她的脸颊气得红红鼓鼓，吴鸿不禁哈哈大笑，转眸一想，报仇要报得彻底才是！
“姑娘，你说一句对不起，我就还你一份东西，怎样？”
黑着一张脸，凝灵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这个时候哪里轮的上她说怎样？把柄被他握着，她可有摇头的份儿？
认命地点点头，隐下一份怒火，眼前亏不能吃！
吴鸿低头数一下怀中的饰品，不多不少，恰好七件。
“姑娘你好生勤快，做出了这么多了东西，吴鸿乃男子汉大丈夫，理应让着你一个姑娘家，现下七样首饰，俗话说得好，好男不跟女斗，我更是不能欺负你，说个五遍‘对不起’就好！”
得寸进尺！凝灵将牙咬得咯嘣作响。
她几乎差一点扭头就走，可是看一眼他怀中的东西，便再也迈不出步子。
深吸一口气，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对不起！”
对方漾起欠扁的神情，甩手扔过来一个项链，她接住，仔细塞进怀里。
“对不起！”
对方得意地很，又扔过来一个珠花，她接住，再塞。
“对不起！”
对方招摇地咧嘴大笑，抽手扔过来一个玉扳指，她接住，塞了。
“对不起！”
对方嚣张地做个鬼脸，扔过来一个手链，她再塞。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