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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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很久以后,我了解到,如果当初采取保守治疗的话,也许你外婆可以看到我和你爸爸相识相爱乃至结婚,可以看到你的出生和成长。

    一切都太晚了。

    我明白过来,已经太晚了。

    所以,婴婴,这个道貌岸然的姓邝的年轻专家又以当年他父亲那种口气跟我说话的时候,你能够想象出妈妈心里有着怎样的疼痛和挣扎了吧?

    即使我要治病,也不会再重蹈你外婆的覆辙。

    “我在您这儿耽误了太久时间,后面的病人该抗议了。”我说,“干脆点,既然是看病,那么是开检查单子还是处方条,您请便——”

    “你的病情,不立即住院是很危险的……。”邝医生支吾道。

    “我花了钱挂您的专家号,就是让你看病的。”我从那把寒酸的患者坐的小凳上站了起来,“浪费时间就是浪费我的生命。您如果没有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儿了!”

    “你……你的情绪这么激动,对康复没好处。”

    “哦?照你的意思,我这病还能治好?痴人说梦——”

    “只要配合治疗,总是有三成的机会。但是一味放弃,恐怕……。”他倒是很诚恳,“恐怕你会觉得生命苦短。”

    “无论长短,都是我自己的事。”我哈哈大笑,“收起你那套猫哭老鼠假惺惺的嘴脸吧!”

    他好像是真的担心我的安危一样,有点着急地说:“听人劝可以让你少走弯路……。”

    “省省吧!”

    不管邝医生如何迂回劝解,我毫不犹豫地下楼到了挂号窗口,要求退掉这个徒有其表的专家号。

    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吓人,挂号窗口的小姑娘都快哭了。

    那一刻,我心里的善意和容忍全部消失了,只剩下满满的怨气和愤怒。直到惊动了医院的保安部和负责人,我仍然颐指气使地站在挂号大厅里,像柳宗元《捕蛇者说》里的悍吏一样,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

    婴婴,我想我可能是疯了。

    如果让这群无良的医生来给我诊断,他们一定会认为我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激烈的时候,完全是天塌下来濒临崩溃的感觉,整个人由内到外烧成了一团火,前所未有的爆发。

    信写到此处,戛然而止。

    陆婴婴愣愣地盯着信纸发呆。

    这种感觉,仿佛是品读一本情节跌宕起伏的小说,刚看到最精彩的地方,就没有下文了。是应该怪读者的好奇心太重呢?还是要怪作者不负责任半路弃稿撤退呢?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妈妈是否接受了医院的治疗?

    陆婴婴的记忆似乎出现了断档,有一部分影像资料被磁头清洗过似的,空白乍现。

    蹙眉苦想了一会儿,她依稀攥住了一点点有用的线索,推算出在妈妈写信的那个夜晚,平静一如往常,没有发生任何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

    当时,妈妈已从设计院办理了病退。

    每逢爸爸值班的晚上,母女俩吃过晚饭,妈妈都会陪陆婴婴写作业,并且一丝不苟地帮她检查,直到完全没有一丁点的错误才肯罢休。睡觉前,妈妈把她当成几岁孩童那样,给她讲一个睡前故事,等她进入梦乡才心满意足。

    究根结底,妈妈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孤独。

    这个亘古不变的话题,常常是除了爱情之外,最容易被文人墨客拿出来渲染和煽情的。孤独,既被人歌颂,又被人诟病,但实际上,宇宙洪荒之内,每个人都是踏着孤独而来、最后再手握孤独离去。

    陆婴婴深知,妈妈经历的那种孤独与众各别。

    恰如易安居士李清照在《声声慢》里写到的那样——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下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共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那种孤独,一定是如影随形,挟裹着寒意,又带有深刻而警醒的意味,时时刻刻地折磨着妈妈的心。

    爸爸的敬业和专业,让他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忙碌中忽略了亲情和爱情。妈妈生病这么大一件事情,想必很多次都想对爸爸倾诉一番寻求心灵上的支撑,但苦于没有机会。

    夫妻间何以淡漠至此?

    难道真的是爸爸和妈妈的感情出现了问题吗?

    妈妈在信中写到,情绪越来越难以自控是因为病情加重而导致的,即使爸爸再忽略家庭生活,也应该察觉到妈妈的异常才对啊!

    除非是爸爸刻意不去关注……

    几年来,陆婴婴不是没有试想过,会不会确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从某个时刻开始,爸爸不再爱妈妈了——可怕的猜测,伴随一阵心悸,突然中断了。

    这时,冯萧萧推门进来了。

    “婴婴,你说说我们宿舍那帮不讲义气的臭家伙!我不过是请了半天假,但人一走茶就凉,暖宝宝也被她们顺走带去上课去了——”

    陆婴婴深深吸口气,迅速将脸上透着伤感的表情调整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学姐,我说我这里有现成的,你非得白跑一趟?自讨苦吃了不是?”

    冯萧萧说:“好啦好啦!”

    陆婴婴把自己充好电的暖宝宝递了过去,“抱在怀里,一会儿全身就暖了。我再帮你倒杯热饮,你想喝果珍还是高乐高?”

    “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陆婴婴乜斜一眼,继续问:“要是不爱喝甜的,我给你泡杯姜红茶怎么样?立刻改善你的气色,让你粉面含羞极富女人味。”

    “你这广告做的,我不喝都不行。”

    “好的,请您稍等。”陆婴婴转身泡茶。

    冯萧萧指着壁橱里琳琅满目的各种饮品和零食的存货,顿时笑得乐不可支,“没想到你们这儿的东西挺齐全!都能开个小卖部了……哪像我们几个懒鬼,常常是整天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陆婴婴噗哧乐了,“所以你得赶紧找个人好好照顾才行。”

    “唔,你说的很有道理。”冯萧萧怀抱电暖宝,指着日历牌算了一会儿,“咬牙坚持,过几个月我就满20周岁,先和亚文哥把结婚证领了,心里踏实!”

    想起李坦一片痴情的模样,陆婴婴不禁问道:“啊?真得确定不改了吗?”

    冯萧萧眼露诧异,“对呀,从小到大,我的眼里只有他没别人——跟亚文哥在一起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我从未想过还会喜欢上其他的男人。他们一概被我屏蔽,像是没性别一样。”

    “学姐,或许这世上有比庄亚文更好的男人,你错过了岂不可惜?”

    “唉呀,你虽然比我小半岁,但怎么看怎么都是小毛孩儿!”冯萧萧坐在下铺,打坐似的盘起了腿,“跟你讨论这些情啊爱啊的,总觉得是亵渎了你。”

    这番话讲得极轻极淡,然而陆婴婴背对而立手持姜粉调料瓶,却在顷刻间羞红了脸。

    关于她和何迪非的事情,冯妈妈和李坦全不知情。就连平时称姐道妹的冯萧萧,她也压根儿不曾当面提起过。几次三番地跑到Q市去,她像个编故事的人,总能把自己的秘密悄然遮盖,把谎话说圆了。

    想来庄亚文勉强算得上是个守口如瓶的人,他没说过,所以冯萧萧至今不知道。

    “喂,Waitress,您那招牌红茶何时上来??再等下去我快睡着了。”

    冯萧萧的打趣逗笑了陆婴婴。她双手捧着卡通图案的马克杯,翩然上前,毕恭毕敬地奉茶案前,“女士,让您久等了,茶汤温度较高,请慢用。”

    “算你礼貌周到,没叫我‘小姐’,否则跟你急。”

    陆婴婴模仿着训练有素的服务生,双手交握,放于丹田的位置,“我们的服务宗旨一向是顾客至上,谢谢女士的褒奖。”

    冯萧萧索性将戏做足了,端起杯子浅抿一口,“嗯嗯,这茶味还行,貌似是斯里兰卡的红茶。只是……下次你别用姜粉了,改生姜吧。”

    陆婴婴忍俊不禁,问:“为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冯萧萧已经将杯子举到了陆婴婴的唇边,趁她不备灌了一口下去,同时不忘哈哈大笑,“怎么样?难喝吧?姜粉不溶于水,经过嗓子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喝粉笔灰泡的水,辣嗓子!”

    陆婴婴一边咳嗽一边解释:“对不起……学姐,咳咳,我刚才走神,把姜粉放得太多了……。”

    “何止放多了?你简直就是把一整瓶都倒进去了嘛!”

    “我不是故意的,咳咳……。”

    “哼!你不是说顾客就是上帝吗?”冯萧萧不依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