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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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买了王栋最称道的那家小吃店的原味牛肉汤和卤牛肉,花灵轻快的步出巷子。

    每回到台北总要顺道跑一趟,这样一来他想吃牛肉面的时候,只要自己下一团面和少许青菜,浇上牛肉汤就打了。

    其实她一点也不觉得牛肉面多好吃,幸好王栋也不强迫她接受他的口味,偶尔陪他吃一碗,反给了他亲吻她的机会,他是热情的丈夫。

    宋问正好相反,他的感情似一溪流水,涓涓滴滴缓缓倾注。

    想及此,花灵免不了勾起许多烦恼,她不忍心也无心背叛王栋,却又舍不下宋问,将来的演变她根本不敢去想。

    爱情,是雪钗口中的生死相许?或只是巴尔札克在高老头一书中描述的:“所谓爱情,实在是一般爽直的心灵,对赐予他们快乐的人所表达的热烈的感激。”

    靶激吗?是的,生命中若少了这两个男人所带给她的快乐,花灵相信自己将不再完整无缺了。

    宋问带领她的心灵作一趟又一趟的艺术之旅,为跟得上他的脚步,逼得花灵非努力用功不可。

    王栋见她几乎翻遍他的书,还求他去向朋友商借收藏品让她欣赏,笑道:“你的本能被你唤醒了,你跟宋问一样,属于鉴赏家一型的。”建议她回大学修几门艺术课。她去了,终于将空余时间填满了,人也跟着光彩闪烁起来。

    这是因为有爱呵!她秘密地想着。

    她不再怨叹身世,因为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她已经是独立的一个人了,不再附属于父母的丑闻之下。

    她懂得爱人,也拥有了爱,她非常满足。

    新生的岳花灵一似初绽的新梅,高雅、灵秀、迷人,由两个男人灌溉栽培而成。

    就说最近一次回娘家,雪钗见了她便目不转睛,前看后看的打量不停,像花灵突然多出一只手似的。

    “你变漂亮了!”

    “我以前很丑吗?”

    “我们家没有丑女。”雪钗要她别挑眼。“你以前也是很好看啦,可是太沉静了,让人难以亲近,但要说你高不可攀嘛,又不是,怎么讲呢?好像你脸上写明了‘保持距离,以测安全’的标记,就是有那种感觉。”

    “乱讲!你讲话就爱夸张。你不能因自己活泼外向,就说文静的人都不好亲近,我才不信我像你说的那样。”

    “不信你问大哥!”

    岳雪征正好走下楼,雪钗一个逮住他。

    “大哥,你来作证,花灵是不是比以前漂亮了?仿佛蒙尘的明珠被擦拭干净,呃,那首诗怎么念的?”

    花灵难为情死了,尤其在雪征面前,未知他又将如何取笑她了。

    “‘我有神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扁生,照破山河万朵。’”雪征看着花灵吟念。“这是茶陵郁山主的禅诗。”

    “对啦,就是这一首。”雪钗吐吐小舌。“我念过,可是又忘了,只记得是明珠蒙尘的意思。”

    “平日有空也不多看点书,整天就知道跟男朋友约会。”

    “人家难得请教你一次,轨这么神气!”雪钗说着便转过身来,面对着花灵。“你看大哥最讨厌了!不过他念的那首诗倒很适合你,突然破茧而出,人变得亮眼起来,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要当妈妈啦!”

    “没有啦!”花灵怪臊的,雪征一直在看她。

    “那为什么?”

    “嗯,回学校修了几门课,日子过得很充实,大概真是选对了路,我也觉得自己愈活愈起劲,很有意思。”花灵小心解释着。

    她今天穿上一件天蓝色的连身长裙,领口和袖口均镶有小片蕾丝与珍珠扣子,十分清新淡雅,长发自然的披在肩上,让人看了就感觉舒服。

    “你真有心,我希望快点毕业,而你却又跑回学校去。”雪钗真觉不可思议。“姐夫不介意你重做学生吗?”

    “是啊,他赞同你去吗?”雪征不放心的问着。

    “是阿栋鼓励我去的,还给了我不少建议。”花灵的脸上浮现一层笑意,使她看来更是容光焕发。“大哥这几天休假?”

    “我退伍了。”

    雪钗碰了她一下,花灵才想起雪钗跟她提过的,抱歉的一笑。

    “恭喜你光荣退伍,大伯和伯母想必很高兴,有没有为你庆祝?”

    “我拒绝了,只请他们让我休息一、两个月,再考虑以后要走的路。我预备利用这一、两个月,环游台湾的大城小镇。”

    花灵无语,热心不起来。

    “雪钗应该跟你学一学,她太自恃聪明,反而事事都不认真,我怕她将来一事无成。”

    “大哥你什么意思嘛!”雪钗不满。

    “我说的是实话。”雪征摇摇头。“看你这样娇蛮,都是被妈宠坏了。我要不管你,你说我不关心你。我要管你,你又不高兴了。”

    “但你不能随便批评我啊!每个人兴趣不同,我不爱做书虫又不碍着你什么,你干嘛一开口就训人!”

    “好吧,我不管你!”

    “我有我的长处,你就不夸奖我,你偏心!”

    “算你说得有理,姑奶奶。”雪征不愿再争下去。

    “你既然认输,我就考考你:你说我比较漂亮,还是花灵比较漂亮?”雪钗一脸俏皮的刁难他。

    “这是什么跟什么,两个都是我妹妹,再漂亮也是别人家的,有够无聊的问题!”雪征站起来走人。

    雪钗和花灵在他背后笑成一团。

    “不要再笑了,有点缺德,他是你哥哥耶!”

    “好玩啊!谁教他爱欺负人。”

    那天幸好及时把话题转到雪征身上,他兄妹一争执便忘了别人,要不花灵真担心自己的心虚会给人看穿。

    走回停车的地方,花灵决定抛开烦恼,不再去多想,但是却不开心了,有人挡住她车子的出口

    “赖先生,你有什么事呢?”

    花灵是一见赖亚航就恼,这不要脸的黄皮肤法国佬,有了雪钗还一再打电话邀她出来,被她拒绝了就跟踪她。

    “花灵!”赖亚航的脸孔倒没有轻浮的笑容。

    “请你称呼我王太太或岳小姐。”

    “好吧,岳小姐,我有荣幸陪你午餐吗?”

    “我已经用过了,你请便。”

    “是宋问吧,你们在一起吃饭,有说有笑,为什么就对我冷若冰霜?”

    “你跟踪我,到底想干什么?”花灵的脸蛋像飘过云翳似的天空,暗淡下来。

    “请相信我,我绝无意探测什么,只是你一再拒绝和我见面,我只有采用这种最古老的方法。”

    “你是雪钗的男朋友,我不愿她误会我。”

    “原来你在顾忌岳雪钗?天呐,我完全忽略了这一点。”赖亚航那晶亮带水蓝光辉的瞳眸,像在探索什么似的。“中国女孩都会在交友前先考虑别人的想法吗?真有意思!”

    “你能明白最好,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不,无论如何让我请你喝一杯咖啡吧,雪钗提过你喜欢喝咖啡。只是一杯咖啡而已,不至造成误会才对。”

    花灵没办法,只好开了车至咖啡屋。

    “你付帐?”她没好气的点了最贵的那种。

    “请给我一个微笑吧,你一定会喜欢我将告诉你的好消息。”赖亚航是非常有魅力的男子,也懂得善用本身的天赋,温雅耐性的笑容很快缓和花灵的心情,至少不再采取敌对的态度。“为了使你安心,我可以坦白我与雪钗之间只是普通朋友的情谊,这是我们两人说好的,而她也同意了。”

    “感情可以事先说好到哪一程度吗?”

    “就像你们讲的,不来电吧?”

    “那雪钗”

    “雪钗很直爽,她跟我还是好朋友。”

    “怎么变成这样?明明雪钗对你很着迷的。”

    “她大概受不了我时常向她打听你的事,所以没办法真正的相恋。”赖亚航怕她又误会,一走了之,很快接下去说:“我来台湾有一个很大的任务,就是替我义母寻找她的女儿,我相信我找到了。”

    “找女儿?”花灵心跳一下,想到自己父母。

    “你听过夏池夫人这个人吗?”

    “没有。”花灵沉默了一会才说。

    “夏池夫人是一位芭蕾舞蹈家,更是十分优秀的舞蹈老师,在欧洲享有盛名与崇高的地位,可惜她从不到亚洲表演。她是纯粹的中国人,在法国,大家只晓得她叫云雀.夏池,其实她的全名应该是云雀.李.夏池。”

    赖亚航以他那对聪明伶俐、感性锐利的眼睛,自然地把花灵全部神秘的表情全都摄进去了,包括她脸上一根细微神经的抽动,包括她的眼瞳突然飘忽不定的不知凝视何处,包括她眉宇问的沉重凝结,包括她一身光彩的消失“花灵。”他几乎害怕多一分贝的音量就将吓得她魂飞天外,她的纤弱只是外表,或包括她的神经?赖亚航不知道,只是很自然的覆住她搁在桌上轻颤的手,满怀心事的看着她,近乎耳语地道:“她的中国姓名就叫李云雀。”

    她那哀求的神色真使人不敢多望,赖亚航却不得不说:“她是你的妈妈,花灵,她一直惦记着你。”

    “不,不,骗人的。”花灵只是不停的摇头。“我的爸妈早就死了,真的,我不骗你,你一定找错人了。”

    “花灵”

    “我我必须回家了,真的,不行再拖了。”她的眼神不安,充满混乱的苦楚。

    赖亚航心想只差一把劲了,然而,他说不下去也不忍再逼进一步,花露失魂落魄的模样像被逼至悬崖边的人,一个不慎随时有可能掉进万丈深渊。

    “好,等下次有机会再谈吧!”他想不在乎多等一阵子。

    “再见!”花窍如蒙大赦。

    心神不定的情况下开车,几次险象环生,车身被擦伤数处,使花灵顿悟,人的生命实在是很短暂也很脆弱的,可以说不堪一击,随时有机会魂归冥府,但只要活着一天,就须承受自身的罪与烦恼,何苦自己又去找些来呢?赖亚航自说自话,耸人听闻却是欠缺人证物证,大可不必管他!

    虽然这么想,回到家里神色仍然有些不对,她真恨自己潇洒不起来。

    王栋刚迭走一位朋友,站在屋前目迎她走过来。

    花灵见到他结实魁梧的一副身躯,想到这是她可以依靠的人,不禁忘情地拥住他,胸中激起的涟漪仿佛已回归大海,慢慢平复下来。

    王栋拥她进屋。“你脸色不大对。”

    “差点出了车祸。”她不愿提那件事,希望快忘掉。

    “你也太不小心了!人有没有怎么样?”他拉高声音。

    “是车子擦伤了。”

    “那还好。你有让车子定期回厂维修吧?”

    “那是新车啊!”王栋对这事很坚持,她只好答应一定找时间去修车子。

    “说定了可得做到哦!”“奇怪,我听人家说艺术家对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很是漫不经心,甚至低能,你却很在乎某些事。”

    “因为你是我太太,我不想失去你。”

    王栋很喜欢抱着她,说她的身体软软绵绵的,抱在怀裹好舒服。

    “我不是布娃娃呢!”

    “如果你是的话,我才不要抱哩!”

    “阿栋,”花灵很享受这份温情,努力想出话题好忘了那件事。“最近你都不请模特儿,不需要吗?”

    “哟,你今逃谌量特别大喔!”王栋取笑她。

    “我哪有你说的那样。”

    “还敢说,每来一位模特儿,我就有一阵子吃不到牛肉面”拳绣掌。

    “你胡说,我才没有。”她气嘟嘟的,眼圈已红得像夕阳似的。

    “好,我说错了,你没有使坏,只是吃醋而已。”

    “乱讲。”

    “其实你根本不必在意那些女人,是她们来找我的,而我只是用她们来练习技法而已,不会用于正式作画上。”

    “为什么从不见你展示人物画?”

    “我在寻找我心目中理想的模特儿,要画,我就要画最好的,她必须是最顶尖的美女,却又不能有美女的骄气与傲慢,自然散发着属于女性精美纯净的美。”

    “美女?你可以找雪钗啊!”“拜托,她算什么美女!”

    “你雪钗还不算美女的话,我看你到老都拿不出一幅像样的人物画好见人。”她唇边绽出一朵美丽的笑涡,声如银铃地捉弄他。

    “是吗?”他的笑声绵长,像是要渗进花灵的心坎深处似的。

    “笑得好古怪,像要偷袭人的坏蛋!”

    “既然被你看穿了,那我就不客气了。”王栋灼灼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然后停留于她红唇端。

    她不觉睫毛颤动,为他眼中流露的热情所击中似的呼吸困难。

    “阿栋,你为什么娶我,不娶一个从一开始就了解你的同行?”她声音微颤。

    “那多乏味。”

    他们深长的凝望着,花灵想起宋问,低垂了视线。

    “你真想知道原因?”王栋叹了一口气。

    “嗯。”她内心暗松口气。

    “两个画家可以做好朋友,甚至好情人,就是不能结为夫妻。”

    “为什么?”

    “因为结局九成九都很惨。从事艺术创作的均比较自我,几乎是自私的,对本身的作品有一股狂热,最讨厌在创作过程中有同行来加入意见,而夫妻关系太亲密,爱之深责之切,难免多子卩舌,偏偏艺术这门东西完全见仁见智,相对的就会排斥、嫉妒、中伤另一半的作品,等而下之的甚至想压抑另一半的创作才能,希望对方牺牲成全。所谓同行相忌,在画家夫妻之间更是免不了,朝夕相处,彼此别苗头,没有好日子过的。”

    “我不觉得你自私,你开艺廊帮助了许多同行。”

    “那是彼此没有生活在一起,保持一段安全距离,所以能够互相欣赏。”

    “我是你太太,算是最亲近你的人了,我就不感觉你自私;相反的,你有宽大的胸襟包容我,让我过得比大多数女人都幸福”

    “你很容易满足于我所给得起的,所以你幸福”

    在金黄色的午后阳光中,花灵半躺在王栋的胸怀里,显得格外美丽。清凉的海风阵阵袭来,他看见一双深幽幽的眼睛默默地望着他,似乎受了催眠而逐渐合上。他俯身亲吻,甜蜜的红唇在他层下轻颤。

    纵然世事多变,花灵也没想到雪钗会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时候。

    天之骄女的岳雪钗!亮丽耀眼的岳雪钗!怎么可能呢?

    “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不可能的!花灵,你一定要替我想办法,我不能接受这种事实。”

    花灵不是硬心肠的人,只是看不出雪钗哪里可怜了。就因为家里要她嫁给王梁?她不是早认识王梁了嘛!

    “你不喜欢王梁,你喜欢的是赖亚航,对不对?”

    “我也不要嫁给赖亚航啦,他比较适合当情人。”

    “你还替他们分级呀?”花灵半信半疑地问道。

    “这是我的感觉啊!别的女生或许喜欢他当丈夫,但他是外国人,我认为还是当情人的好。”不愧是岳雪钗,到这时候还能分清各等男人的优缺点。

    “那王梁呢?”

    “他可以做丈夫,但是我不要在这种情况下嫁他。”雪钗擤了擤鼻子,眼眶红红的。

    “我痛恨‘被安排’嫁给他,原来去年你和姐夫相亲时,我也同时被相了,这是两家父母早商量好的,我居然到现在才知道。”她开始自怨自艾。“这算什么嘛!我要的是经由热恋而结婚,才不要相亲的,这样一来,我跟你有什么差别了嘛!”

    花灵苦笑。雪钗还是老脾气,心里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这般个性嫁入复杂的大家庭很危险,未知将受多少挫折,她甚且不屑于在表面上讨好人,婆家不比娘家,她如何应付得来一大家子亲友?

    “大伯怎么说?”

    “他说两家的家长都已同意,王梁也答应了,就等我下个月毕业,马上举行婚礼。你说。我能轻易就接受吗?”

    “不会这么急吧!你好好跟大伯商量,让他给你几年的时间在社会上磨练一下,也请伯母帮你说话,他们都最疼你了。”她想这样对雪钗比较好。

    “这次我妈完全站在我爸那边,反过来劝我,像王梁那样好条件的男人不是天天有,即使有也未必跟我求婚,叫我不要放弃,免得将来后悔。说得好像王梁很抢手而我没人要一样,所以我愈想就愈呕,”雪钗愈说愈精神,滔滔不绝的发泄,将一肚子的垃圾倾倒在花灵身上。

    “我明白了。”花灵同情的说。“假如你不知道王梁长长辈们为你安排的对象,你会愿意嫁给王梁。”

    “有可能。”她仍不松口。

    “那表示你对王梁的印象不错啰!雪钗,你想开一点,你们从去年就开始约会,谁会说你们是相亲结婚?一定都以为你们因恋爱成视邙携手共赴红毯。”

    “至少王家的人知道,还有那个于纤纤,我跟她是死也合不来。”

    这也是一个问题。王棠的妻子系出名门,很懂得作表面工夫,交际手腕一流,跟雪钗的快言快语完全两样,将来若真成为一家人,花灵只能祈祷雪钗成熟圆滑些,或者也搬出来成立小家庭。

    “抱歉!我刚巧听见你们谈话。”王栋走进客厅,身上微有油彩味,显是刚刚还浸淫在画艺中。“雪钗你认为相亲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吗?”

    “不是丢人,是”雪钗对王栋总不能像对花灵一样言语无忌。

    “你直说好了。”

    “反正我就是不要,听起来像是快发霉了没人要,好没面子。”

    “没人要的女孩,王家更不可能要。”王栋坐到花灵坐椅扶手上,搂住她肩。“当初我可是从一叠挺厚的相片中,一眼相中花灵,家里才安排相亲的。我自许眼光一流,就不知阿梁的眼光如何?”

    雪钗这一下可遇上对手了,完全不顺从她心意而说的话,使她现实起来,开始考虑这婚姻的利弊。

    花灵可不高兴这件事,雪钗走后,一直沉默着。

    “我骗她的啦,根本没有一叠相片这回事。”

    王栋不知花灵已从宋问口中知道真相,她笑了一笑,还把一双整齐的眉毛耸了一耸。

    “我不是在想这个。”她望他。“不能把婚事缓一缓吗?雪钗不适合早婚。”

    “婚姻会使人成长成熟,别替她操心了。”

    花灵当惯了雪钗的听众,她怕的倒不是雪钗婚后的好坏,好歹有父母作后盾,强她甚多,担心的是她又像今天一样,每遇不如意就跑来“倒垃圾。”

    果然,订婚时她又有一肚子不满:“可恶的王梁!居然说我皮肤不够白,不配红宝石,作主替我选了蓝宝石,可是我喜欢的是红宝石啊!”王家下聘媳妇,除了钻戒,公婆会送媳妇一套价值不菲的宝石首饰。大嫂于纤纤当年挑中祖母绿,她说神秘的绿,最能颠倒众生。王栋则说肤色白净的女性最能彰显上等红宝石那种纯净的、鲜润的美,心知他在夸她,于是花灵选了红宝石。

    “你可以换的。”花灵不懂这有何好气的。“世界公认的四大珍贵宝石:钻石、红宝石、蓝宝石和祖母绿绿宝石,各有各的美,爸妈说过随你挑,何必跟王梁生气呢?”

    “你不明白吗?我气的是他居然嫌我不够白。”

    “那就少晒一点太阳,你本来很白的。”

    “可是,你选了红宝石,大嫂挑去翡翠,我妈答应给我一套钻饰,我不就只?侗k商袅寺铮 ?br>

    “大嫂那套是祖母绿,不是翡翠。”王栋突然开口。

    “不是一样。”

    “差多了。翡翠是玉的一种,属辉玉,又称作硬玉,含铬所形成的绿色硬玉便是翡翠。

    祖母绿是矿石,属于绿柱石系列,埃及艳后最喜欢祖母绿了。”王栋侃侃而谈。“外公喜欢收集玉,我曾听他解释过。最简单的识别方法就是买卖翡翠跟买卖玉一样,一块一块的出售,祖母绿则和钻石一样以克拉为计算单位。”

    花灵的脸上泛起一阵喜悦的光彩,对雪钗说:“既然绿宝石来历非凡,你也选租母绿好了。”

    “我不要跟大嫂一样,何况我向来不爱绿色。”

    “那就换红宝石好了。”

    雪钗将手臂与花灵的手臂并在一起细看,轻叫:“真的你比较白耶!难怪王梁会说我不配红宝石,都怪你啦,鼓励我嫁给他,如今我才发觉他那人挑剔得要命。”

    “现在悔婚还来得及。”王栋说。

    “那怎么行?”

    “是你亲口说要嫁王梁,你可要记清楚,日后可不能又跑来埋怨花灵。”

    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雪钗私下臭骂王栋:“搞艺术的就是这点臭脾气讨人厌,一点也不懂得做人。真不懂你怎受得了他!”王栋则对花灵皱眉:“人家冤枉你也不晓得反抗,太缺乏自卫观念了吧!”

    花灵累得摊手摊脚,偏又接到赖亚航不死心的电话。

    为什么要逼我呢?花灵不禁对赖亚航生出厌恶之心。

    她不等他说完,便不客气的斥道:“请你适可而止吧!我绝不会出去见你,再听你胡说八道!”

    “为何你不肯面对现实?你母亲是李云雀,夏池夫人为女儿取名岳花灵。这会只是巧合吗?”

    “我只能说天下事无奇不有,证明不了什么。”

    “花灵,我第一眼见到你就有预感,你和夏池夫人生得太相像了。”

    赖亚航再诚恳的口吻也感动不了岳花灵。

    “我母亲早就死了,在户籍上她已是不存在的人,你教我如何相信你?就算夏池夫人也叫李云雀,长得跟我一模一样,那也是另外一个人,与我无关。”

    “等等!请你不要挂断。”赖亚航急道:“是不是你在恨着你母亲?由雪钗口中,我多少了解你一点:你对于不喜欢的人,可以做到无动于衷。可是,花灵,她是你的亲生妈妈,根据她给我的资料和我在台湾所做的调查,我确定你就是夏池夫人的女儿。承认吧,花灵,你在恨着自己的母亲!”赖亚航故意刺激她。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对于从来就不存在的人,何来的爱或恨?赖先生,请你以后别再来扰乱我的心,我早已接受自己无父无母的命运。在我心里,他们都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复活了。”

    “花灵,”

    无耻的骗子!花灵挂了电话,心里很气,他还以为能像头一次趁她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骗得她心神摇荡吗?

    如果夏池夫人真如赖亚航所言,她的生活一定过得很富足,怎可能把女儿丢在台湾?即使有苦衷,也应该在十多年前嫁与法国皮制业大亨夏池先生时就有能力回台寻找,又怎会拖到今天?由此可见“夏池夫人”乃出自赖亚航的一片谎言。

    “现代花花公子追女孩于的花招愈翻愈新奇,连死人都可以说活。”花灵想通了,声音中也有了笑意,对上天大叹世风日下。

    “是谁想追我太太?”

    “雪钗的一个朋友,我不理他,他竟然编出一套我妈妈变成法国名流的故事想骗我,真是太可恶了。”

    “听起来。他脑筋很不错的样子。”

    “可惜用错地方了。”

    夫妻同笑赖亚航。

    然则在数日后,花灵去学校前习惯翻一下报纸的艺文版,蓦然被上面刊载的一则消息给震住了。

    芭蕾舞林中的巨木云雀.夏池夫人随团首度来华献艺花灵的耳朵如同跑进蚊虻的鸣声似的,细微但直钻脑门,一时心神低迷得几乎昏厥。

    只是巧合!绝对是巧合!

    花露丢下报纸出门上课去了。跟往常一样,面对不愿承认、不愿接纳的事,她一概拒绝相信,置之脑外。

    上完两堂课,宋问来学校接她,居然谈起那件事:“我吓了一跳,世上竟有跟你长得那么像的人。你有没有看到云雀.夏池夫人年轻时的舞台剧照?你若也穿上芭蕾舞衣,两人简直是双胞胎。”

    “我最讨厌跳舞的人了。”

    “你讨厌芭蕾舞?”

    “不只是芭蕾舞,所有的舞蹈我都讨厌,那会使我联想到我母亲,她抛弃了我。”

    “我很抱歉,花灵。”

    “不是你的错,只是以后我们别再谈跳舞的事了。”

    “你从来不去观赏舞者的舞姿吗?”

    “嗯,不管是杂志上或电视上有关跳舞的消息、镜头,我都不爱看,当然更不会花钱买票去剧院观舞。”

    “有点偏激哦!”“也许有一点。”花灵的眼睛澄澈得如一湖静水,看不出喜怒。“不过,我觉得解释为逃避现实比较恰当,不这样做的话,我怕我会受不了事实的打击。做妈妈的为了跳舞抛下亲生女儿,从此失踪,无论如何都难教女儿心平气和。”

    “如果有一天她回来了呢?”

    “不可能的,她已经死了,中华民国的户籍上已无这个人。”

    宋问看不透迎向他的目光,遂不再问了。

    两人在校园中漫步时,就是花灵最感快乐的时光。

    她对宋问并无所求,宋问对她也十分克制,顶多牵牵她的小手,不敢再亲吻她。即便只是如此,她的心也要受罪恶感折磨着,担心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这是一个背夫偷情的女人呢!”其实谁也不来注意他们。

    花灵爱极了宋问对她微笑,还有关爱的眼神,这些细微的动作中蕴含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教她尽情享受着被尊重、被疼惜的痛快感,这是花灵孩童时代最欠缺的爱,再也顾不得惶惶恐恐的一颗心,紧紧捉住此刻的幸福。

    然而,当她恍惚陷人沉思之中,或是在罪恶的噩梦里面,那位对她热烈拥抱,不时发出爽快笑声的男人,突然改变了脸相,气得咬牙切齿:“混蛋!你怎么可以背叛我?”他对她疯狂地嘶叫,两眼喷血,用恨不能活生生将她掐死的力量对她拳打脚踢:“下流!娼妓!我才不相信你们之间没有暧昧,”猛然一脚踢中她的下腹。

    “啊!”的一声,她从昏骇中惊醒过来,一脸的潮湿。

    眼前是王栋关怀而疑问的眼:“怎么回事?你叫得好大声。”他用手揩干她的脸。“还掉眼泪哩!”

    “我作噩梦,现在没事了。”她机械性的回答,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幸好只是梦!“你睡吧!”

    “我抱着你,噩梦就不敢来啦!”王栋笑拥住她,作画和玩雕像的手臂温暖而且有力。

    “阿栋!”

    “嗯?”

    “没什么,你睡吧!”她还是说不出口。

    虽然如此,她仍然常忍不住的思念宋问,两人说好没事不要打电话,花灵更是对电话谈情没有好感,唯有互相望着对方的脸,方能稍解情思。

    不乖旗乐与否,日子总是要过的。

    雪钗的婚期逼近,亲自送来请帖。

    “好烦哦!没想到结个婚这么麻烦。”

    “口是心非,看你酒涡都笑出来了。”花灵取笑地。

    “新鲜嘛,人家第一次结婚,兴奋是难免的。”

    “你也不忌讳点,什么第一次,莫非你还要第二次?”

    “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你这种稀有动物,结两次婚又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拜托!雪钗,结婚前不要讲不吉利的话。”

    “唉!”雪钗偏偏叹了好大一口气给她听。“说起来也真好笑,我们两个都是一毕业就结婚,还真成了妯娌,当初的玩笑话居然成真了。”

    即将嫁作人妻,雪钗的打扮渐趋成熟,有种逼人的艳光,她拢了拢刚烫的鬈发,又说“还是男生好,爸妈就不逼大哥相亲结婚。”

    “你们婚后跟公婆住在一起,你适应得了吗?”

    “有什么办法,他们又不分家,老头子权力在握,我老公要管一家工厂就得听老头子的话,每天都要向董事长报告,他说住在一起省事。”雪钗不满,却又无可奈何。“真想明天结婚,要不然我怕我会后悔不嫁了。”

    “等真结了婚,很快你就会适应。”花灵劝她。

    “大概吧!”雪钗八成想到有趣的事,又开心起来。“上星期亚航寄招待券到家里,请我们两个看芭蕾舞,我知你一向不爱看舞蹈,所以就自己去了,结果那赖亚航的脸色真个是如丧考妣。欸,他是不是想追你啊?”

    “少扯了!”

    “真的哩,我看他八成迷上你了,所以我就笑他,怎不在你结婚之前就追?最好在婚礼当天抢新婚,拐了你就跑,噢,多浪漫啊!”“你这疯小姐,等你结婚那天,我会请人去抢亲。”花灵笑斥道。

    “好啊!说真的,如果我以前那些男朋友中有人爱我爱得在婚礼中抢新娘,我想我会不顾一切踉他走。”

    “我会通知王老三加强警备。”

    雪钗哼一声。“阿梁唉,这名字真难听。”

    “名字有什么要紧,只要他对你好就够了。”这话说得花灵自己先心虚了一下。

    “人家亚航这名字就别致多了。将来生了小孩,名字我可要自己取,什么栋梁刚强,统统不要,俗死了!”雪钗说着瞄向花灵腹部。“怎么你一直都没消息?那边的公婆嘀咕不只一、两次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害怕做母亲。”

    “晚一点生也好。他介不介意?”

    “阿栋他从不提生小孩的事。”

    “真好,看来你是嫁对了!”

    花灵红了脸,别人看她是害羞,其实她深感惶恐。

    她开始会担心王栋是否注意到一些蛛丝马迹了,发现她时时心不在焉的现象?他不让她怀孕,是否还不确定她的心?

    良夜她无法入睡,开口问王栋:“你喜不喜欢家里有小孩?”

    “咦,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是不讨厌小孩子,只是现在不想要。我们还在恋爱阶段,我的事业又未定,多一个小孩会变得很复杂。”王栋的食指在她脸上画着。“我的小花朵也想做妈妈了?”

    “不要,我会怕。”花灵没有把握做好母亲。

    “那我们暂时约定等你二十五岁以后再计画生小孩。”

    “可以吗?我怕爸妈会讲话。”

    “我又不是独生子,怕什么?妈如果私下问你,你推到我身上不就得了。”王栋笑着要她别操心。“等我们更成熟一点,更渴望有小孩时再生育,对孩子也比较公平。”

    “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可以选择的话,我要女儿,跟她妈妈一样集天地钟灵秀气于一身,长大了还可以充当我的模特儿哩!”

    “想得美啦,生个女儿跟我争宠,我才不生。生儿子比较好,爸妈也喜欢。”

    “儿子只会调皮捣蛋,让给大哥和老三去生吧!”眼见她嘟起嘴,他重吻下去。“何苦为将来的事烦心。明天老三就要跟雪钗结婚了,那种场合足以累垮人,快睡吧!”

    是呵!能够安心而甜蜜地人睡是多么幸福的事,于她却成了奢侈之事。

    为何无法全心全意的爱这个男人呢?在他睡着后她仍睁着眼睛,些微的幽光足够看清他的模样,眉眼醒目,鼻梁挺直,长得很好看,许多女人在羡慕她呢,她却仍不知足的寻求另一份爱情。想到这里,她羞惭的闭上了眼睛。其实她多想把事情说出来,良心的负荷压在胸口快透不过气了,传统的礼教告诉她:婚后再与别的男人频频交往是可疑的,就算彼此间真无暧昧,然谁会相信成年男女之间有纯纯的爱呢?

    若是我对男人有多一点的经验,或许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花灵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刚想翻动身体,惊醒抱住她的王栋,将她更拥得紧些。

    “怎么你还没睡着?”

    “我”就现在坦白一切吧,也许他的反应会告诉她该怎么办?

    “在担心雪钗嫁人后会适应不良对不对?别傻了,她有王梁呢!”

    “你也觉得雪钗适应力不好?”花灵顺水推舟。不能说啊!她怕他将反目成仇了!

    “她不是一直要别人去迁就她、适应她吗?婚后她自然晓得厉害,会改的啦,你等着看好了。”他翻过身重甸甸地压着地。“喂,女人,我要你关起门时,只要关心我就好了。”

    微笑的丈夫转眼变成了贪婪的动物。

    她的思绪远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