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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三重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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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沈铄的表情凝固了,眼泪还挂在腮边,看上去有些滑稽,看得出来,他被刘瑕问得猝不及防“你怎么会得出这个结论?”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否认,这已是足够的表态,刘瑕变换了一下姿势,打量着沈铄,在心底思量着可行的对策:沈铄这张牌,还可以争取,但要发挥多大的作用,就得看她接下来的表现了。

    “你的出场有些太急切了,沈铄先生,”她的语气依然不疾不徐,好像生命根本没受到威胁“当然,我相信你在逼走工作室时,确实存在了一定程度的示威心理——你被我的分析言语触动,怒火混合着求助的渴望,这让你想要和我发生一点接触,当然是以优势的地位这些自我剖析,你并没有说谎,事实上,你很聪明,沈铄,你知道说谎骗不过我,所以今天你说出口的话都是真的,只是做了一定的隐瞒你没解释的是,在工作室搬迁往国金以后,你为什么没有再次强迫物业让我们迁出当然了,国金的管理集团很强势,未必会卖你这个面子,强逼工作室出走,但,至少可以让物业来找点麻烦吧。一间公司要在大厦里安身立命,总是有些环节需要打点的,你却没有凭这点来找存在感,而是直接上门道歉。是因为你的自尊心和不安感忽然消失了吗?不,并不是,只是你想要和我交谈的需要胜过了这些。”

    “这并非是你流露出的唯一破绽,在我们的交谈里,你的情感有失控,但重点偏离。你提到青少年时期发生的意外,这是你噩梦的来源,然而,你的话却是陈述,而非宣泄。有条有理的回忆,尽量客观的简短描述沈铄,回想一下你做的其他咨询,在你动了感情,打开心扉以后,你的话是不是会变得断断续续,以‘我’为主?这就是你扯动心结的表现,你的谈话意识回归到了内世界,关心的内核是自己。但这一次,你谈话的归宿并非是这个事件,它只是先行的解释,谈话重心在你父亲对生命的漠视上,尽管你最近一直梦到往事,但他对人命的淡泊,才是如今所有矛盾和痛苦的焦点。”

    “两个前提条件相加,逻辑链就简单了。你来找我,是因为你想要警告我——你不是你父亲,依然尊重人命,不忍看到两个相识的人惨死——但,你没有直接告诉我,并非是因为难以启齿,而是因为沈江毕竟是你的父亲,背叛他,就等于是背叛你所拥有的一切,让你成为你的那些东西。沈家的权势和钱财,你的身份地位,还有最重要的,他一直以来所教导你的那些东西”

    如果说沈铄刚才的表现,已算得上是失态,那么现在这两个字,已很难简单形容他的状态了——冷汗大滴大滴地从额头上滴落下来,脸色带了死青,他的每一个关节都在不自觉地颤抖,刘瑕拿起沙发上的小毯为沈铄披上,沈铄揪着毯子把自己包了起来,在沙发上缩成一个层层叠叠的球。

    “我”他说,声音几乎难以辨识,破碎又颤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怕什么但但是”

    也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猛地咽了一口唾沫,抬起头看向刘瑕“他们是真的想杀你,逃逃吧,去国外吧,刘瑕,走得远远的,和沈钦一起,别让他们找到你很难想象他的强大他几乎无所不知,什么都办得到,你不会是他的对手的。”

    “逃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刘瑕简单地说“他是不是很早就和沈江取得了联系关于我的所有资料,都来源于他吧?”

    沈铄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刚才迸出的警告吓到的人似乎是他,他显得魂不守舍。“应该都是”

    他一把握住刘瑕的手臂,嘶声说“还有新闻上说的死人,那两起割喉案——”

    “也是你们通过滨海和他打的配合?”

    沈铄颤抖地点头“那个监控是我、我爸”

    “是你父亲派人去破坏的?”

    沈铄勉强咽下颤抖,他点点头“他他发了电路图过来,那一带的探头都是用路灯的电源,他让我们破坏路灯电缆,发了图过来教。我我爸说破坏探头是为了渣土车过,因”

    “因为渣土车通常严重超载。”刘瑕说“但你产生怀疑了,是吗?”

    “嗯,”沈铄的哆嗦就像是海浪下的小船,时而露出来。“但我不知道那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直到直到”

    两个月前,这时间点让刘瑕的眼仁缩了一下“他是什么时候和你父亲取得联系的呢?”

    “我不知道,”沈铄摇摇头“我爸什么都不和我说,都是我偷听”

    他顿了一下,面露思索之色,忽然说道“但四个月前,他突然拆掉了家里的安保系统——我们家平时都住在市区这边,不过年前,他突然决定搬回月湖那边住,那时候钦钦刚回国,我还以为他是心里有点不安,想要住得离老爷子近一点,但是我没懂是,他居然拆掉了家里的安保,我问他,他说是坏了,要翻修,但是但是”

    “但是后来你有了不一样的猜测,是不是?”刘瑕说,她的心有点沉,就像是喝了一杯凉水——这是在以往的推理中从没有过的现象,在这一次的案件里,她失去了绝对客观的地位,对受害人有了担忧。“后来你看到新闻,发现割喉案的第二个受害人就死在破坏探头的路段附近”

    “嗯。”沈铄又吞咽了一下“其实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渣土车超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行规,不这样根本没法挣钱,交警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为什么还要破坏掉探头。所以我就看了下发到我邮箱里的电路图,那个图非常的正规,就像是从正规资料库里下载出来的一样,上面做了很多标注,一步一步教你怎么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去破坏掉电路,让探头变成电路故障——我觉得特别奇怪,按照我们滨海的关系,要弄掉两个探头,太简单了,那么偏僻的路段,找人拿打掉,拿石头砸掉,部门里随便塞点钱,要拖延修复速度轻而易举。这种精细的手段,根本不符合”

    “根本不符合你父亲的风格,是吗?”刘瑕说“而且也不是你父亲平时会操心的范围——沈家的脏活,一直都是你三叔做的吧?”

    “嗯。”沈铄倒是没犹豫,点头承认了下来“而且,还有还有关于你的事”

    “这个我明白,事实上,我也一直感到疑惑”刘瑕唇边,浮起淡笑“沈铄,你的暴力倾向是遗传的吧?你害怕的是你的血缘,这说明你和父亲很相似我猜,你知道一些足以把你父亲送进监狱的事,这些事是这些年来你陆续见证的,每一件事都让你恐惧,害怕暴力倾向再发展下去,你会变成和你父亲一样的人。”

    沈铄本能地摇了摇头,似乎要否认她的猜测,但这并不是因为刘瑕说得不准,更像是因为她说中了他最大的隐忧。刘瑕没有过多地盘旋在他的个人问题上,她继续说“在没有任何外力影响的前提下,你父亲肯定本能地会选择暴力作为解决手段,就像是你三叔上门恫吓,你四叔性。无能,所以没有和我直接接触,回避了正面冲突,选择告密。沈江原本也不会有耐心去调查我的‘黑料’,并将此作为筹码来使用,我猜,这些信息肯定是对方分批次给他的,甚至包括他透露的时机和对象,也都来自幕后人的指使。”

    就事论事的时候,沈铄会镇定一些“我我不知道这么细,但我能感觉到,我爸最近作风确实变了很多他和那个人交流得应该很频繁:他对电脑不是那么精通,每次都需要我为他开代理软件,所以我能掌握到对方和他联系的频率,最近越来越高了。”

    他吞咽了一下“在在看到新闻后,我我实在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所以有一次过去的时候,我把手机落在那了。”

    “然后你就看到了他们的聊天记录?”刘瑕精神一振。“他们都说了什么?”

    不知不觉,气氛已经被她带着走了,沈铄原本动摇的决心就这样自然地被坚定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下,居然从怀里掏出手机,直接递给她“你自己看视频吧。”

    刘瑕并不客气,她先为手机连上了工作室的wifi,然后才打开视频:因为电脑画面反光,还有沈江的背部遮掩,这段视频并不清晰,视野相当的有限,刘瑕眯起眼也只能看到几句断断续续的对话——

    “能安排成意外?”

    “可以。”

    “人手?”沈江打字速度并不是很快,语气非常简洁。

    “我提供,你处理探头。”

    “明白,具体时间?”

    恰恰就是在这里,沈江动了一下,把画面全遮挡住了,之后当他起身离开时,电脑已被关闭。刘瑕挑了下眉毛“怎么确定他们说的是我呢?”

    “因为”沈铄吞吞吐吐“祖父虽然表面上把钦钦赶出去了,但还是给他准备了一份不菲的财产他可能准备把自己的股权设为基金,指定钦钦独享收益,但把管理权交给专业经理人。”

    好吧,看起来,老先生把沈钦赶出来,只是一举多得的策略而已,沈钦离开了沈家的纷扰,安全得到保证,又能让沈家人为了专业经理人的位置来讨好他,又可以在她面前卖苦情——

    刘瑕有种想苦笑的感觉,对这位老先生,她是罕见地全无办法,他的问题属于历史遗留,虽严重,但可从未感到自己有错。“从我们身边最近的清静来看,这应该还是秘密吧?”

    “亲戚们确实都不知道,这还是我听我爸说的,我问他怎么会知道,他说他自然有消息来源。”沈铄犹豫了一下“我想,这应该也和他有关我爸如果真这么厉害,这些年早就把大伯斗倒,或者干脆自己出去开公司了,肯定是他在背后帮忙。他这个人什么都能打听得到,我之前让你们工作室搬出浦西的事,应该也是他告诉我爸的。我爸以为我是因为愤怒想要整你,他让我收手说你们活不了几天了,沈家的财产,大头最终还是会落到我们手里,我说你们不是已经离开沈家了吗?他才告诉我祖父想要设立基金会的事,我又问他怎么知道是我打的招呼,他说是别人提醒的他。”

    他叹口气,显得轻松了一点“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奉劝你一句,还是和沈钦一起走吧,你不了解我爸,他能办到的事本来就很恐怖,现在又有了这么一个帮手”

    恐怕离开并不是个办法,但刘瑕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流露出来,她摇摇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如果只是因为钱的话,解决办法很简单让沈钦放弃继承就可以了,设立基金会指定受益人,需要沈钦签字,只要他回沈家和老先生摊牌,这个基金会,筹建不起来的。”

    “放弃继承——”沈铄吃惊地重复了一遍“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又止住了,自嘲地笑了一下“我都忘了,钱对很多人都不是那么重要的你们能这样想,也好,确实,少了这笔钱,我爸应该也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了,如果你们肯出国的话,效果应该会更好一些——关键是,只要祖父肯把股份均分,各房的心应该就都能安下来了。”

    没等刘瑕说话,他又继续说“我爹那里我会尽量帮你们盯着。”

    “那你这次过来该怎么办?有合理的解释吗?我们的对策,会不会连累到你?”刘瑕反过来关心他。

    “我就说我是忍不住来闹事的吧,搬离浦东,却来到国金我咽不下这口气。”沈铄显然早想好对策,他看看表“一会我出去的时候,会闹得厉害点,你别介意。”

    “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刘瑕说,跟在沈铄身后,这一次她没说谎“沈铄,谢谢你,你让我完全对你改观了,我知道你说这些需要多少勇气我觉得你非常了不起。”

    沈铄顿住脚,依然背对着刘瑕,他的头低垂着,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是语调依稀有些颤抖。

    “那你觉得我能成功吗?”

    “我觉得,你现在就在成功。”刘瑕诚恳地说“你已经和你父亲非常不同了。”

    “但我还是还是成为了他们的帮凶。”沈铄垂下头,那油头粉面的公子气派已经完全消散,他看起来是如此的恐惧和憔悴,久久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好像还能看到那上头的血迹“读书时候的事,我没什么可分辨的,但我心里其实觉得那时候的我并不是我,我不是那个样子的,我只是只是有病,我是无意的,你说我是自私也好但我心里还能过得去。”

    “但是,那个人那个人”

    他吞咽了一下“是我把探头弄坏的,不管我怎么说这和我无关,我也是被蒙蔽,我也是受害者但,但但他是我爸啊我没法不介意这点,我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介意有人因为我死了,还是介意我爸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介意我的病是他遗传给我,我有一天也许也许会变成他的可能”

    他又开始颤抖了,刘瑕慢慢地把一只手放在他背上,引导沈铄回到沙发。

    “这是一种非常常见的羞愧感,”她说“因为亲情无法划分出自我和他人的边界,你承担了你父亲缺失的那份愧疚感。沈铄,虽然这很老套,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父亲和你,是两个个体,他的罪恶,和你无关要建立这个概念很难,但我会帮助你的,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沈铄显然没被她说服,他重新披上了毛毯“从上次在车里差点掐住你之后,我又开始吃药了”

    “每天所有人看着我的时候,我都在笑,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

    也许他计划想要闹一闹,来遮掩自己到此的目的,但沈铄离开的时候已经没有这股劲头了,在最后那段破碎混乱的情感宣泄后,他的双眼红肿得像两个桃子,只能用墨镜遮盖,惹来张暖好奇的打量。刘瑕送走他以后直接去了沈钦的办公室“你拿到那段视频了吗?”

    她知道沈钦在监控对话,因为咨询已严重超时,但她的手机一直没响。

    “嗯,你连上wifi以后我就直接强行拷贝过来了。”沈钦点了点头——但他并不急于讨论案情,反而显得若有所思,刘瑕对他扬起眉毛“在想什么?”

    “我现在没那么讨厌沈铄了。”沈钦说,他俊美的脸上有几分怅惘“我一直都有点看不起他但我现在觉得,他其实比我更强。”

    刘瑕的眉头,不禁微皱,沈钦这句话已经让她有了许多联想——但在她能开口之前,沈钦急急地转移了话题“我已经拟好了放弃继承权的声明条件,但你肯定这能改善我们的处境吗?幕后人会因此放弃对我们的追杀?”

    “当然不会,”刘瑕咽下了疑惑“他想要的并不是你在钱财上的穷困——我相信他也不会如此天真,只要你活着且清醒,就绝对不可能贫困。这个人想要的其实一直都很明显,是你在精神上的孤独,他的每一次出招,都是在你和我的发展之间设置阻碍,他希望由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来拒绝你,来伤害你。比如说我因为这些往事被翻出,厌恶沈家,同时也开始憎恨你,或者你的祖父因此反对我们的来往,上演一出出狗血家庭戏码,让你夹在中间受尽感情上的折磨。这个人想要的是你受到和他一样的苦楚”

    ——因为安迪教授和他在感情上也非常的亲近。不过,刘瑕把这话咽了下去,没有再说。“但对沈钦来说,他和你做对,无非只是为了钱而已,从他撤离所有安保摄像头的举动来看,他对这个神秘人也不是没有防备心理。少了金钱的推动,他和神秘人继续合作的可能性很小而且,不论如何,滨海这边并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他只是拿到了关于我的资料,然后为了掩护渣土车的超载,破坏了两个交通探头而已。如果老先生愿意把你排除在继承权之外,那么他的火力肯定会转向其他的竞争者,到那时候,这个神秘人不论是要找另一个代理人也好,还是亲自出动也好,甚至是说服沈江也好,他都必须会有更多的动静”

    她漾起宁静的笑容“而这,也会让我们拥有更多的机会,抓住他的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

    有点迟,汗,大家包涵哈,越近结尾越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