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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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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最信赖、最最看重的挺之小弟,一连写了两封信,不知你有没有甚感惊讶?

    我在百忙之中写信,并非有所图,而是近日想你这个小老弟想得紧,即使,你我根本未曾谋面。

    呵,我还记得那一年我们是如何相识的,就在算了,遥想当年是老头子才会干的事。言归正传,咱俩虽然没有看过彼此的容貌,也没面对面地说过一句话,更算不上是生死之交至少,当我有难时,我不奢求你如天神下凡般出现在我面前,而我也还不到为你两肋插刀的地步。可是,挺之小老弟,信还是要写的,你可不要无聊发闷时才给老哥哥我写封信,那很没义气的,你懂不懂?

    所以,快快来信!速速来信!

    就算你在大病,就算你在上茅厕,就算你在妓院嫖妓,你也快点写信来!我知道你穷,买不起纸,你就直接在我书信反面写,我写了几张,你就得写满它,以示公平。

    对,现在我还在喜逢镇东南街宫家大宅里,别怀疑,这地址跟你上回写来的一模一样,我还没走!

    你一定很怀疑,为什么一向云游四海、浪迹天涯的我,这回在宫宅住了这么久?不是我乐不思蜀,而是盛情难却啊!

    我知道你一辈子就守著那间小小的“杨柳信局”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无法理解生死之交的真义。

    为兄我,广结善缘,天下间处处是我生死之交,人人一见我就抱著大腿不放,求我小住几天唉,我一向随和又不懂拒绝人,天天山珍海味,顿顿鲍鱼龙虾,吃得我都生腻了!

    闲话少说,眼下我只怕还会在宫家多住一阵,你没空也得来信,最好天天写,不然我一定掀了杨柳信局的屋顶,让你连工作也没得做!

    拾儿于百忙中留笔

    “好像不够狠改成我先轰了杨柳信局,再在信局前泼洒狗粪,让人天天不敢进去,你们一笔生意也做不成嗯,这样写,不知会不会被这小子发现我阴险低俗的一面?”伏案就笔,聂拾儿哀怨地塞了口酱菜,抱怨道:“我天天写信给你这混小子,你十天半个月才寄个一封来,是不是兄弟,是不是兄弟啊!”准是酱菜又咸又酸,才会让他的性子遽变,变得小器又刻薄。可恶的四哥,要他救命,竟然寄酱菜来!以为他蹲苦牢没菜配吗?

    门开了,他连头也没有抬起,终于下定决心宁愿毁坏自已向来良好的形象,也要逼这小子写信来。

    他虽没跟挺之见过面,但他一向观察入微,从挺之的来信里,发现这小子极为守旧,如果不是确定他年纪与自己相仿,还真要以为与他通信的是一个小老头子呢。

    “就不信你不写信来。”阴笑两声,舌尖舔上封口一回,小心封住信封。鼻间闻到面香嗯,他猜是珍珠鸡丝面,果然是天天山珍海味啊,呜。

    “你去寄信,马上寄,别要我抓到你偷懒,你家小姐要看信你先骂她几句再给她,知不知道!”

    纤纤素手接过。他的头还是没抬起,打算再伏案写上几封,忽然桌前冷冷的女声响起:

    “你要骂我什么?”

    哎啊,母老虎来了。聂拾儿恨恨吞下一口酱菜,随即抬脸笑道:

    “宫小姐,我说说而已。”见她当着他面拆开信,他也没气没恼。反正天天都有人私拆他的信才肯寄出,寄人篱下,没办法嘛。

    爆丽清扫过信,抿嘴冷笑:

    “你跟这叫挺之的男子,交情倒是挺好。天天写信给他,勤快到我以为他跟你有私情呢。”

    “嘿,被你猜中了。”聂拾儿笑嘻嘻地:“他跟我,的确有私情。”

    “你不像是断袖之癖。”她忍著气道。

    “我的确不是啊。”他很兴奋地说道:“你偷看了我的信这么久,难道还看不出挺之这小子是女扮男装吗?”

    “女扮男装?”

    “你以为我对男人有这么热中吗?”他挑起眉,笑道:“我早就知道他是女儿身,所以日久生情,我十八岁那年误打误撞,信件到了他手上,从此开始通信长达五、六年,我怎会看不穿他是个姑娘家呢?”

    爆丽清微微眯起凤眼,注视他皮皮的脸半晌,才道:

    “你是个吃不了苦的公子哥儿,性子娇贵又大而化之,根本不适合在江湖上生存,哪儿来的眼力去观察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呢?”

    哇,把他说得跟神猪再世没什么两样嘛虽然的确是有点像啦,但也没必要把他贬得这么低吧?聂拾儿摸摸鼻子,又塞了口酱菜,没反驳她的话。

    爆丽清见他爱理不理的,低声说道:

    “你一定要气我,是不是?”

    他吓一跳,很无辜地说道:

    “我气你什么?”他是一阵茫然啊。

    “你!”她咬牙,然后忍了又忍,终于把涌上心头的委屈跟火气硬生生地吞下去。“你迟早是我的夫婿,叫我一声丽清又如何?何必生疏地叫我宫小姐!”

    聂拾儿慢吞吞地答道:

    “我又没说要当你丈夫,是你宫小姐硬把手无束鸡之力的我给五花大绑扛进宫家来,我没叫你一声贼婆子已经是很有修养的了。”

    她闻言,丽容又怒又恨,骂道: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再打你!”

    “你打啊,反正我的肉体已经饱受摧残了,我的心灵更是已经灯枯油尽了,反正我不当回事,看你是要打我鞭我还是踹死我,就随你吧。”只求不要用春葯,他怎么折磨都肯受啊!

    被打被骂他可以哀哀叫,不必忍。但她真下流无耻到用了春葯,他可能就会忍不住一时该忍的,而必须负起责任忍一辈子的老婆,他不要啊!他宁愿做一世和尚也不要跟泼妇朝夕相对啊。

    “你要我打,我偏不打!哼,我已差人去南京聂府请你的两位哥哥来,到时候我看你还有什么理由拒婚?”

    “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来,你可别想得太美好,我怕你梦碎了又找我出气。”

    “就算不愿意来,也有人会绑著他俩来。”宫丽清十分有把握。“你三哥是个瘸子,四哥比你还没用,我派万秋去,就算躺著,他俩也必须来。”

    爆万秋啊,就是这家伙把他五花大绑,顺便把他揍得鼻青脸肿,花了一个月才恢复他的闭月羞花嗯,三哥跟四哥的下场可能也不怎么妙了,聂拾儿忖道。

    “聂拾儿,我有什么不好?你竟三番两次拒绝我的情意!”她低声问。

    他回神,抿起嘴状似很认真地想着,然后沉吟道:

    “亲爹在江湖上颇有名望,舅舅又是朝廷命官,叔伯与你一堆亲戚,在商场上也不容小觑,可以说是江湖、官场、商场三者得意。嗯,哪日你要比武招亲,一定有人抢破头,这样想来你的条件果然不错啊。”说来说去就只有家世背景好。

    “啪”的一声,白皙讨喜的娇贵脸皮上多了火辣辣的五指印。

    “聂拾儿,你存心要气我了!”她气得双颊生晕,用力拎起他的衣领来,注意到他的脸微微往后,她心里更是一把火,直接点了他的穴道,让他避也避不了。“我是断胳臂还是缺腿缺脚的?看中你,算是你高攀了!你聂拾儿功夫三脚猫,在江湖上没名没号的,年近二十三,连点作为都没有,成天胡混瞎搞,你凭什么拒绝我?”

    “既然如此,就拜托不要让我高攀吧。小姐,我已经说了几百次,不管你是美是丑,我对你就是没意思啊;就算你易容成江南第一美人,我还是没有任何感觉,娶你,我会很痛苦耶。”尤其三天两头就是一顿毒打,他娇贵的身子真的会受不了。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聂拾儿,如果逼急了我,我就在今天跟你成亲,生米煮成熟饭,等你兄长来再补请喜酒便是!”聂拾儿闻言,面不改色说道:

    “好吧,事到如今,我必须实话实说了。”

    “实话?”他在宫家的一举一动都得经过她的眼皮下,连他寄出的每封信她也一一拆开过,他的肚皮里还能蹦出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实话?

    “这一直是聂家的一个秘密,你逼得我不得不说出来了。”他注视著她,叹气:“你看见我耳垂了吗?”

    她看向他洁白饱满的耳垂。

    “有耳洞。”他好心地解答。

    “那又如何?”

    “不要逼我把话说得太白嘛!”连向来看起来很娇贵的眉毛,也不禁呈八字眉垂下,很委屈地答道:“其实,我是个女人啊”“胡扯!”

    他神色十分认真,凄凉道:“你看我像在说假话吗?我的长相很娇贵又白里透红吧?很宜男宜女吧?以前我老是觉得奇怪我的脸老晒不黑,跟我一块练功的十一郎早就变成黑炭头了,为什么我还是细皮嫩肉?搞了半天,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姑娘家你要掀我衣服?那行,快掀快掀,掀了你的美梦可就碎了。”

    她瞪著他,瞪得眼都要冒出火了,他却仍一脸无所谓。掌心在发热,差点又要甩他一巴掌。

    “聂拾儿!我管你是男是女,总之,你兄长是吃定你的喜酒了!”语毕,存心不解他穴道,拂袖而去的同时,门扉大开,一阵冷风吹进,让他直打哆嗦。

    “喂喂,好歹关上门吧?好冷啊呜,四哥,你够狠,我一而再地写信求救,你当我在放屁,只送酱菜来,酱菜能助我脱身吗?”泪珠已在眼眶里打转,就差没有放声大哭。

    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就算他长得不错,有这么点桃花运,也不必把一株动不动就打人的桃花硬塞到他怀里吧?

    他也不过是在替五哥办事,不小心惹了地头蛇呃,惹到宫丽清,从此她穷追猛打,死也不放过他。

    他原以为女子小心眼是理所当然,她要打就让她打一顿了事,没想到一顿不够,她还处处为难他。

    从去年年初追到今年,终于把他五花大绑扛回家。

    “实话我跟她说了许多遍,她就是不听,还想日久生情,我看根本是日久生气。我对她根本没有兴趣,今年没有,明年没有,我七老八十牙齿掉光光还是不会对她有兴趣,怎么她就是看不透呢?”

    幸亏她还有点傲气,不肯下春葯,不然他真会被老天爷给玩死。

    眼角瞄到被她撕烂的信他暗叹口气。

    “挺之啊挺之,现在就你有空,偶尔来点信吧?我被俘虏的日子很无聊呢”

    只是,依那小子寄信的速度来看,下一封信来宫宅时,他大概不是成为宫家赘婿,就是逃之夭夭去了。

    要逃很难啊再说他的百宝箱被她收起,他舍不得放弃

    “看来,成为赘婿的机会大了点呜,我不要啊!我还年轻,我还没混过瘾,谁来救救我啊!”门外,即使有仆经过,也不敢应声。

    吾命休矣,聂拾儿的男儿泪终于弹了出来。

    骏马奔过大街,马上骑士穿著色彩明亮的衣衫,身后背著包袱,马旁驮著几包货物。

    沿著街到底,就是宫宅。

    “喜逢镇东南街宫宅好耳熟哪。”骑士翻身下马,搜寻脑中记忆的同时,拿下三包货物跟信件,其中一封眼熟到他有些错愕,连忙抽起才看见收信人是聂拾儿。

    他再抬头看看宫宅,不由得讶笑道:

    “原来如此啊”几个月前曾见过这封再眼熟不过的信,没想到在信局里转来转去,竟然由他来送这封信。

    这应该是有缘吧?

    前来应门的显然是宫家的小婢女,她一见送信来的是陌生的青年,惊讶地脱口:

    “送信来的,不都是高大哥吗?”

    “他不小心从马上掉下来,没什么大碍,只是要休养几日,就由我代班了。”阿庭笑道。

    小婢女极为失望,见他好奇注视自己,送来的货物也颇重,连忙敛神说道:

    “麻烦小扮帮我搬进来吧顺便,我那儿有不错的伤葯,请小扮代为转赠高大哥,只是顺便而已喔。”她强调。

    “姐姐你的心意,我一定会转告高大哥的。”阿庭颇感有趣地露齿笑道。

    刹那之间,强大的光芒差点戳伤了她的眼,让她不由自主地抬手遮眸。

    “姐姐?”

    “你、你随我来”连忙引路,同时偷偷往后觑他一眼,见他无辜地微笑,她双腮不禁红了起来。奇怪方才,明明人好好的,怎么他一咧嘴笑,她的心跳就加速

    “姐姐,我瞧这三包货物都是给宫姓的,可这里有一封信是聂拾儿的。这儿有这人吗?我有没有送错信?”

    “没没,姑爷的确是住在这儿的。”

    “姑爷啊”原来已经成亲了啊。

    小婢女掩著嘴,见四周无人,小声地说道:

    “是未来的姑爷。方才,我还听见我家小姐在跟姑爷吵架,搞不好今晚就是洞房花烛夜了”

    他闻言,一头雾水。“吵架跟洞房花烛夜有什么关系?啊,莫非是你家姑爷想早点成亲,你家小姐不愿,所以就吵了起来,最后还是顺著你姑爷的意思”见小婢女掩嘴直笑,他更是一脸莫名。

    搬著沉重货物的同时,经过一扇蝴蝶拱门,拱门直对著远处大开的房门,房内有名年轻男子直挺挺地坐在书桌前,很僵硬的身姿

    “别瞧别瞧了。”小婢女忙拉过他,带他往偏厅走去,道:“那是咱们姑爷,谁也不准靠近的。”

    他愈听愈起疑,问道:

    “为什么?”

    “怕有人带姑爷逃跑啊。不过,这是小姐多虑,宫家哪有人敢跟小姐作对?”

    “逃跑?”

    “啊,是我多嘴了。小扮你就当没听过。”走进偏厅,请他放下货物跟信件,查收之后,她找出伤葯交给他,不敢再直视他的脸,怕一时鬼迷心窍,对不起她心仪的男人。

    “姐姐,我实在很好奇啊。那人何必逃跑?难道是被强迫?宫小姐的兄长怎么不出来解决?”

    “你打哪儿听来小姐有大哥的?小姐是独生女,就算成亲也是招赘。”

    原来,他在这里没有生死之交啊阿庭忖道。

    “其实,婚礼的东西都备好了,等姑爷的哥哥来,就能成亲了,小姐又何必故意整姑爷,安排他住在离大门最近的厢房,摆明就是要他看得到逃不掉。小扮,我带你出府吧。”

    “喔我能不能借个茅厕?”他很不好意思地搔头笑道:“我内急”

    “可是,我还有事呢。”

    “姐姐,我不敢麻烦你带路。你好心点,指路给我就行,我不会乱跑的。”

    那小婢女考虑了会儿,低著脸指向转角,告诉他路线之后,他马上状似内急奔离。

    等过了会儿,转角处探出张蜜色的脸孔。

    四处无人。他走进之前那扇蝴蝶拱门,房内青年的背影依然直挺挺的。

    “谁?是哪个混球?还不快替本少爷解开穴道?”

    “原来你被点了穴啊”“废话!你以为我无聊,没事学硬木头吗?”

    “可我不仅解穴,要怎么帮你?”

    “可恶!去把你家小姐找来!我跟她说话!”

    “我好像没签过卖身契。”他笑着,从聂拾儿的背后看去,看得出此人衣物很讲究,束起的头发也冠以碧玉环。他慢吞吞地走到聂拾儿的正面时,发现此人耳垂戴著耳环,他讶异了会儿,抬眼对上聂拾儿的双眸。

    好娇贵的脸啊,又白又嫩又细腻,是男人没有错,只是,看起来娇贵到应该是摆在某户贵族家里的公子哥儿。

    “你是聂拾儿?”他脱口问。

    聂拾儿眯眼看他。“原来是个男人,方才我还以为是婢女来了。我好像没见过你嘛喂喂,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好不好?我在这里坐了一下午很闷,你不必自动自发地尝我的酱菜吧?那是我四哥的爱心耶!”

    “这酱菜倒挺好吃的,跟我大哥送来的菜完全不一样。”

    “你大哥?”聂拾儿向来大而化之,不过经他眼的,很少会遗忘。“你不是宫家人,你是谁?”

    “我?我是送信的。”

    “送信?”聂拾儿双眼一亮,道:“信呢?有没有我的?”

    “有,不过被收走了。”

    “可恶,我就知道那婆娘连封信也不放过!现在就只剩下我那个蠢蠢的挺之小弟会寄信来呜,挺之,你再忍著点,晚上我就能读到你的万言书了!”

    “我没有写这么多。”他轻声说。

    “什么?男人家说话大声点,你不要仗著我没法动就欺负我啊!”“我只是好奇你嘴里那挺之,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很蠢?”

    “他会回我信,就表示他够蠢了,不,不是蠢,是够义气。我写到今天,就只剩下他在回我信,你说他够不够义气?等我逃出生天,我一定会亲自到杨柳信局去感激他一番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做什么?我可没有断袖之癖啊!”“我也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聂拾儿一下午动弹不得,早间得发慌,连忙道:“你说你说!我一点也不介意替你解忧。”

    “我要不要救你?”

    聂拾儿一愣,随即双眸染上光彩,喜道:

    “你这小子要救我?怎么救?你会功夫吗?”

    “打架成,功夫就不行了。”

    “那也没关系!咱们合计合计!你真是好兄弟,对,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好兄弟了!不,是生死之交!”

    “那你嘴里的挺之小弟怎么办?”

    “他闪一边去吧!”

    “这样啊”“好兄弟,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聂拾儿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就像在看天上的神祇一样,谄媚到极点了。

    蜜色的脸庞抹上笑意。“我复姓西门,单一个庭字。”

    “原来是西门兄弟!不如今日咱们就义结金兰吧,从此祸福相倚!西门贤弟!”他太感动了,没想到随随便便也有人心甘情愿来救他,这算他运气好还是他的长相太好,任何人都不由自主地帮助他?

    呜,感动啊!以后再也不必理挺之那小子无聊的信件了,他要逃出宫宅了!

    “啊,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原在杨柳信局做事,这一个月才改到老顺发信局。”西门庭笑道。

    聂拾儿原本痛哭流涕的脸,刹那间停顿,然后慢慢地将视线对上他的。

    “兄弟、你说你叫西门庭的。”

    “是啊,我说了我叫西门庭,可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字叫挺之。”西门庭颇感有趣地咧嘴笑道。

    接下来短暂的时刻里,聂拾儿的双眼竟然被一阵强大诡异的光芒逼得张不开眼。

    事后,他归咎于他所受的刺激太大,一时丧失视力。

    挺之、挺之,西门挺之,从他还没闯天下开始,就一直跟他通信的男子。

    原来,西门挺之长这样啊,跟他想像中那小老头的模样简直天差地远奇怪,被诡异的强光照过后,他的心跳好像有点急速不知道是不是后遗症

    “轻点轻点,挺之,我穴道刚自动解了,四肢还很麻。你这么粗鲁拖著我,会弄伤我的,慢点慢点”

    “我怕慢点,你夫人会发现你的。”

    “谁要娶妻了?快点快点,弄伤我也无所谓!”

    拜宫家小姐不准任何人近房之赐,四周无人,很快地把聂拾儿推进茅厕,随即西门庭也挤了进去。

    茅厕本就小,挤了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空间。

    聂拾儿虚弱无力地倒向他的肩,西门庭马上推回他软趴趴的头颅。

    “聂兄,你打算如何逃跑?总不能躲在茅厕一辈子吧。”他问。

    “我还在想啊好在,无论如何你都会帮我。挺之,凭咱们的交情,你不会毫不留情地丢下我吧?”一句话堵死西门庭的后路。

    蜜色的脸庞抹上趣味,道:

    “只要别叫我充当新郎,我不会丢下你的。”

    聂拾儿闻言,当场差点痛哭失声,就差没有抱住这个好兄弟了!

    “挺之,你果然是我的生死之交!从咱们通信开始,我就知道没白交你这个朋友,连我兄长都没有你来得义气!好,现下我有个法子,你快把衣服给脱了吧!”

    “脱衣服?”西门庭扬眉。

    “你不觉得咱俩穿的衣服很相似?鱼目混珠的事我常做,先让我扮成你混出去,然后你再正大光明走出去,绝不会连累你!”聂拾儿信誓旦旦地说。

    “你是说易容?”西门庭很有兴趣地问道。常在信件上看见他提“易容”只知这玩意很神奇,却从来没有目睹过。凭他两手空空怎能变成他?

    聂拾儿嘿笑了两声,道:

    “易容之术,博大精深,我的百宝箱虽然被那婆娘收起,但也不打紧。你头一遭来宫府,见过你的最多也只有”

    “只有一个小婢女。”

    聂拾儿双眼一亮。“那太好了!我不必扮你扮得唯妙唯肖,只要有五分神似即可”细细观察西门庭的长相,讶异他的肌肤甚佳,直觉伸手摸他的脸,顿觉一阵嫩滑见西门庭微微撇开脸,他很知趣地收回手,嘴里说道:“眉毛比我细,眼睛比我大,嘴巴比我小,鼻子比我塌了点,没有我好看这都不是问题,你的皮肤是晒黑的吧,怎能晒得这么均匀?”

    “我天生的。”

    “好巧,我天生肤白而美,连我都觉得老天爷特别疼我,赐给我一脸好皮相,来,你笑笑给我看。”

    西门庭闻言,也不问为什么要笑,直接微微笑着。

    聂拾儿研究地注视他,嘴里喃道:“你笑的时候很普通,眼旁人没什么两样嘛,刚才果然是日头太毒,不小心把我的眼睛给戳伤了你多说几句话我听听。”

    “要我说什么呢?”

    “随便喽。”聂拾儿说道,同时注意到这小子的声音有些低哑,像在憋笑。要学也不是在一时半刻就能学好,不过扮挺之的好处就在不必太像即可。

    “我记得你在信里提过,你也二十三了,也该是时候成亲。怎么不将就一下呢?”

    “哇,挺之小弟,你是派来的说客吗?什么叫将就?娶老婆是一辈子的事,来!告诉我,你这里叫什么?诚实点,别撒谎!”

    西门庭默默地垂下视线,注视著聂拾儿拍打他胸口的手掌。

    “你不用打得这么用力,我知道这里叫心。”

    “对,挺之,这里就叫心。没有经过我的心同意,我绝不会娶她当老婆,何况我还不想英年早逝,死因不明。对了,你呢?有没有意中人?”意思意思问一下。

    “没有。”

    “你放心,我又不会抢你的老婆!我这人啊,最讲义气,绝对不会从生死之交的老婆床上跳起来你虽称不上十分俊俏,不过你这种型,在现下这种世道还算小小热门点。说吧说吧!”

    他兴致勃勃,让西门庭很想提醒他,现在他是在逃亡,可不是在客栈闲话家常。

    “我一切听我家大哥的话。除非他替我安排,否则我不打算谈论婚嫁。”西门庭坦白道。

    “哇,这么传统?”

    西门庭微微抿笑,并没有答话。

    “还是,你太不放在心上了?”聂拾儿自顾自地说,没有瞧见西门庭在听见这句话后,多看了他两眼。“这可不好,年纪轻轻就这么爽朗,心头没有阴影的人,活在世上也挺无聊的。不过你可放心,以后我让你天天有阴影糟,有人来了!”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聂拾儿马上拉下他,双双躲在茅厕的门后。两人肩头相抵,聂拾儿不经意地觑了他的侧面一眼,随即又调回

    近看之下,这小子的脸真的细腻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啊西门庭像注意到他的视线,跟著转过脸来,两人鼻尖轻触,西门庭依然抿笑,微往后退。

    好凉好细的鼻头啊聂拾儿暗讶。

    “姑爷!泵爷,你在哪儿?”茅厕外有人嚷道:“要让小姐知道姑爷逃跑了,咱们一定完蛋!”

    “茅厕里有人呢,该不会姑爷躲在里头吧?”

    “不不,是方才送信来的大哥内急,他借茅厕一用。”说话的是之前引路的小婢女。

    聂拾儿用力拉了下西门庭的衣袖,后者轻咳了一声,大声说道:

    “不好意思,是我,我肚子痛,所以”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响屁一起。西门庭的话停住,视线缓缓对上聂拾儿。

    聂拾儿对他竖起大拇指,做出口形:这样才像嘛!我很聪明,是不?

    “”“好臭,咱们快去其它地方找吧!”外头的宫家仆人掩鼻分头寻去。

    “怎样?我这叫急中生智,不然人家一开茅厕门,我可完也。”聂拾儿得意扬扬地说。

    “”“挺之,你不夸我两句?”

    “我在闭气。”

    聂拾儿咧嘴笑着,很够义气地拍拍他的肩,道:

    “反正我也不怕把最丑的一面给你看,都是兄弟嘛,不,咱俩升格当生死之交了!既然老天爷让你如天神下凡来救我,那表示咱们很有缘,我跟你,既然无福当亲兄弟,好歹义结金兰!小弟,快叫我一声十哥吧!”他亲热地笑着。

    “我想我考虑一下。”西门庭依然有趣地笑道。

    “好吧,你可以慢慢考虑,先把衣服脱了吧”

    “麻烦你背过身。”

    “哇,都是男人,你还害臊?”聂拾儿取笑。

    “我是很害臊。”

    既然当事人都承认,聂拾儿只好摸摸鼻,转身拉开腰带,嘴里说道:

    “咱们就约在镇外五里见,再一块进城好了,到时我再把信局的马还给你。”

    “嗯。”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聂拾儿很想偷窥,不过怕他这个害臊的挺之小弟一气之下独自离去,他这肉体可就完全得被宫家小姐吃了,他可不要啊。

    背著身,把衣服往后递去,同时接过西门庭的衣物。一摸衣料,聂拾儿讶道:

    “这衣料很不错,在这种地方很难买吧?”即使是在南京城,这种质地不便宜。他一个穷酸小子守著信局,一年能挣多少钱?

    “我大哥送来的。”

    “你大哥倒疼你的。”

    “是啊,他是挺疼我的。”

    聂拾儿闻言,不知为何总觉他带笑的语气充满著莫名的意味,仿佛他大哥疼他,是有目的。换上衣物的同时,一股香气扑鼻他呆了一下,嗅了嗅衣上的味道,这小子果然在衣上动了手脚,简直比他还爱美。

    “我得在茅厕等你多久?”

    聂拾儿拉紧腰带,回过身,道:

    “你就数到两百只羊,就可以”话忽地停下,瞪著西门庭穿著自己的衣物,心头不由得生起一股诡异的发毛感,好像自己被剥光一般。

    西门庭笑道:

    “怎么啦?”

    “没我的品味高,你穿起来果然不赖!”聂拾儿取下耳环,将一头长发绑得跟他一般,眼角直觑著他的挺之小弟。

    真怪,真怪啊到底怪在哪儿呢

    “你记得,镇外五里,不见不散。”

    西门庭点头。

    “还有,人家问你什么,你都当没见过我,别心虚啊。”

    “我明白。只是原来这就是易容术啊”是神化了吧?

    “喂,我听出你的失望。”聂拾儿咧嘴笑,很自信地说:“挺之,你知道易容术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吗?”

    “不知道。”

    “模仿得唯妙唯肖固然重要,可是,我能变成你,靠的不是我的技术,而是人的心理,不然,你在镇外五里等,等不到我就表示我的易容很失败,呃不要不见不散好了,你要回头救我啊!”西门庭点头,唇抹笑。只觉此人与信中简直同一个模子出来,像个疯疯癫癫的大孩子。

    他看着天空,默数著,等著差不多了,才推门而出,一到大门口,就有人喊道:

    “姑爷!”

    他回身,笑道:

    “姐姐,我是代高大哥送信来的人啊。”

    那小婢女目瞪口呆。“可你的衣服”

    “有什么不对吗?我今儿个就穿这衣服来的啊。”

    那小婢女面露迷惘,回忆午后他好像的确是穿著这色彩明亮的衣服,只是跟姑爷的好像啊她忽地瞪大眼。“难道刚才大摇大摆走出去的是姑爷?”

    “怎么,有人冒充我吗?”他讶道。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泵爷跑了!泵爷跑了!”那小婢女顾不得他,连忙奔进屋内,叫回那些还在府内搜寻的家丁。

    西门庭微笑,然后面不改色地走出宫府大门。

    “这样也能认错?”细长的五指抚上自己的脸。“我跟他,长得完全不一样啊,真是有趣。”

    他一路走出镇,到了五里外

    空无一人。

    直到天初黑,西门庭又绕回宫宅附近,见宫门大开,里头的奴仆来来去去的,还在寻人。

    难道,聂拾儿放他鸽子?

    “好歹也留马给我啊。”那马是老顺发名下的,人在马丢,赔!这一赔,半年的薪饷算是白白送人了。

    他苦笑,只好在城门关之前入城。一进城,经过某条小巷时,忽然间

    “总算等到你!”似曾相识的声音从狭小的巷口传出,随即,西门庭被人用力一拉,拉进小巷。

    他瞧见一名身材与他相仿的青年正热切看着自己。这青年的肤色像蜂蜜般的颜色,唇似笑非笑的,让人觉得有点眼熟,尤其夜灯刚点上,阴影在青年脸上交织,不清不楚的

    “没有预设心理,是不会怀疑有人易容成你,所以我才能溜出。”那声音恢复正常,聂拾儿哈哈大笑,拍著西门庭的肩。“怎样?没见过易容的人,很容易被骗的。”

    “是你啊!”西门庭略感惊讶,不由自主摸上聂拾儿的脸。“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真是太有趣了。

    柔软的十指抚过聂拾儿的脸颊,他心头一跳,暗惊自己的敏感,不动声色地拉下西门庭的手。“这是个人秘密,除非我老婆,否则是不能传的。”

    “真是太可惜了。”西门庭也不强求,道:“咱们不是约在镇外五里见吗?”

    “是啊,我一出镇,就不小心看见宫万秋,原想进城避避,但他够厉害,在短短时间内封住了城门。宫万秋是宫家数一数二的好手,我自信能骗得过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奴仆,却没有把握用这等易容骗过宫万秋,他的心机深沉哼哼,我也不赖,趁著宫家四处找人时,我再潜回空无一人的宫府,拿回我的百宝箱。”他嘿笑了两声,很为自己的胆大包天喝采。

    西门庭这才发现他提著一个扁平的箱子。他沉默了会儿,才提醒:“你这箱子很好认。”

    “是很好认,所以明儿个开始换你提。人家一见是你提,就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这也是人的心理?”

    “挺之,你够聪明!”

    “今晚呢?住客栈?”

    “不不不。”聂拾儿拍著胸脯,嘿嘿笑了两声:“我曾写信告诉你,聂拾儿的生死之交遍布天下,个个够义气,方才我遇见了个生死之交,今晚咱俩就窝在他那儿,明天一早离开此城。从此刻开始,我的运气又回来了,挺之,我不会忘了你的救命之恩的。”

    西门庭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