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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煎何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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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别嫁为周桐妇后,有了可与周绍能相抗衡的身分,名正言顺担负起周桐代理人的职责。吩咐账房,除了日常开销,及每月必支的钱,周绍能那边若有特别支用,必须先经她同意,才可放银。

    周绍能对秋别此举恨得牙痒痒的,却拿她莫可奈何。秋别待下宽严并济,深得人心,又行得正坐得端,寻不出半点错处来找碴。

    周普是三兄弟中最耐不住脾气的,为了银钱他和秋别争吵理论不下数十回,回回都是铩羽而归,对秋别积恨最深。

    拿秋别没办法,周普转向周桐下手。周桐憨傻老实,周普想从他身上看能不能套出一些消息,打击秋别。

    周桐心无渣滓,周普突然示好结欢,他不疑有他,毫不介意周普从前待他的不是。周普问什么,他一五一十毫不隐瞒。但任凭盘来问去,周普仍得不到想要的消息,颇为失望。

    “娶了这么一个能干又漂亮的老婆,你艳福不小啊。”周普在一次闲谈中,语气酸酸的说道。

    周桐红了脸,道:“三哥取笑了。”

    “我哪是笑你?我羡慕你都来不及。”周普要笑不笑的。“你们成亲也一个多月了,什么时候请我吃红蛋啊?”

    周桐脸更加红了,道:“我我们──”神气有些异样。周普心中一动,没有再问下去,扯些别的乱谈一通,这就散了。

    白天周桐的踯躅,使周普存了一段心事;晚上上更后,用完晚饭,悄悄来到怀桐院,站在屋墙外,偷偷向内张望。

    屋内灯火甚明,周桐手持书卷,正在低诵;秋别坐在另一边,面前摆了一本帐簿,左手一面翻,右手在算盘上飞快打着,发出嘀嘀答答响脆的声音。

    站了好久,两人仍是各人做各人的事,不交一语。周普站得脚酸,觉得好生气闷,本以为有什么可探听的,这两人简直像对结-多年的老夫妻,无话可说。他正准备提脚要离开,屋内这时有了动静,啪的轻轻一声,是书放在桌上的声音。

    “怎么了?”秋别从帐簿里抬起头。

    周桐轻叹一声:“没什么。”

    周普悄悄从窗沿一角探出一双眼睛,偷看屋里的情形。灯火映着秋别皎如明月的容貌,她成亲后更添娇妍,看得周普是又嫉又羡。

    愁闷两字全写在他脸上,还说没事。秋别站起来走到周桐身边,柔声问:“你有什么不开心,告诉我,心里会好过些。”

    “我──”周桐无以为言。他只是觉得没来由的烦闷,原因何在,他却说不上来。

    秋别等了一会儿,等不到周桐答复,只是淡淡一笑:“华弟。”两人成亲后,秋别仍如婚前主仆身分时称周桐为桐少爷,周桐以两人已是夫妻,坚持要她改口。她以称呼事属小节,也就顺他的意思。她年纪虚长三岁,故他叫她秋别姊姊;她也就称他的字,以华弟相呼。“我看你近来书念得很用功,可别累坏了身子。”

    “我身子骨壮,不累。”说着周桐右手握拳捶捶自己胸膛,道:“倒是-最近又瘦了不少。那些帐多得像座小山,-常常算到很晚。这样下去怎么行?”

    “不打紧,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不必替我担心这个。只要你用功读书,我比什么都开心。”鼻端痒痒的,打了一个哈啾。

    周桐忙站起来,进内屋取了一件外衫给她披上,道:“看,着凉了吧?天气渐渐暖,但早晚还是挺凉的。时候也不早了,这些帐明天再算,好不好?”

    秋别想了一下,不忍拂他一片心意,笑道:“好吧。那咱们今天早些歇息。”在帐簿上折了个记号盖上。

    周桐和秋别进内屋,周普心想他两人在床上不知会谈什么知心话,心急的探出身子,伸长耳朵想听清楚;却见周桐回出外屋来,急忙往墙边一闪,幸好没被他发现。忽然光亮消失,屋内周桐吹熄烛火,接着是放帘帐脱鞋拉被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周普才大着胆子往内一探,就着稀微的月光,可见绣帘深垂,床前只放了一双男鞋。难道这两人一直是分房而居吗?

    周普暗自纳罕,离开怀桐院。路上一直想着,莫怪白天他问起喜讯,周桐会支支吾吾的,原来他们根本就未同房。这事可也真奇。

    走到栖雁亭,只见有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周普心生好奇,走过去一看,陶庆平支着头在喃喃自语,只听他道:“秋别,秋别,为什么-要嫁给桐少爷?-难道不明白我对-一片痴心?”不住长吁短叹。

    周普恍然而悟,原来喜欢秋别的,不只周桐一只癞蛤蟆。鄙哼一声,正要离去,突然一计上心,掉头走上石阶,拍陶庆平的肩头。

    陶庆平郁结不欢,竟不知身后有人来到,猛然吓了一跳,惊跃转身,见是周普,忙道:“普少爷。”

    周普笑道:“三更半夜不睡,你独个儿在花园里做什么?”

    陶庆平道:“我──我──”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方才自言自语我全听见了。”陶庆平面色大变,周普笑嘻嘻自顾自说下去:“你说你喜欢秋别少奶奶这事若传出去,不知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陶庆平大惊失色,扑通跪倒在地,向周普不住磕头,哀求道:“普少爷,是小的痴心妄想,这一点也不干少奶奶的事。您高抬贵手,千万别说出去。”

    周普扶起他来,笑道:“何必这么紧张?我别无恶意,相反的,我是怜你一片痴心,想成全你啊。”

    陶庆平睁着一双惊疑未定的眼睛,不敢相信。

    “唉!”周普假情假意的大叹一声,道:“你和秋别本来可以做一对鸳鸯,双宿双飞。偏生就冒出一个也不知是真是假的周桐,硬是抢走了秋别。我真是替你们惋惜哪。”

    这话说中陶庆平心坎,他凄然垂下头不语。周普见他已然中计,于是往下说道:“那个周桐真该死,也不想想他一个目不识丁的臭乞丐,配得上琴棋书画般皆能,而且貌如天仙的秋别吗?分明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陶庆平愈想愈心痛,双眉深绞,喃喃道:“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秋别也是傻,就为了老太太一句遗言,要她好好照顾桐少爷,她竟可以狠心丢下真心所爱的人,去嫁给周桐。她真应该来看看你伤心的样子,她一定会后悔当初自己的选择。”

    陶庆平猛然抓住周普手臂,大声道:“普少爷,您──您说什么?您再说一次。”

    周普嗔怪的白了他一眼:“说什么?我说你是秋别真心喜欢的人。”

    陶庆平惊得呆了,他对秋别痴情爱慕,一直冀望两人能共效于飞;自秋别嫁后,一腔情愫郁结不开,人变得失神恍惚。这时听闻周普说秋别对他有情,整个人如浸在仙酿玉醴里,半天都合不拢嘴,脸上放光,一扫之前的愁惨。

    “我──我是她真心喜欢的人?”陶庆平心中涨满狂喜,几乎忍不住要手舞足蹈一番,以抒喜乐。“普少爷,你怎么知道?她亲口对你说的吗?”

    “她怎么可能跟我吐露心事?”周普笑笑,说道:“有一次无意中让我听见的。本来这些话我不该对你说,毕竟她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但是我实在不忍心见你们这一对有情人,就因老夫人一句话,而错失姻缘,饮恨终生。”

    陶庆平随着周普的话忽喜忽愁,这时听他话中别有弦音,急问道:“普少爷,您有什么好方法,可以让我和秋别在一起吗?”

    “有是有,不过──”周普故作为难,要吊他的胃口,陶庆平果然忍耐不住,忘情的抓住周普的手臂连连摇晃,急问道:“快说,快说!”

    周普被他捏得生疼,不快的看了他手抓处一眼,陶庆平这才知道自己逾矩了,忙松开手颔首道歉。

    “你要和秋别长相厮守,也不是没有法子。只不过就看你敢不敢。”周普拂拂衣袖,好整以暇的说道。

    陶庆平求道:“普少爷,您快告诉我吧。”

    周普诡秘一笑,眼睛向四方扫了一遍,估量四下无人,附在陶庆平耳边低声说了。

    陶庆平愕然,迟疑道:“这──”显然周普之法有教人难以下手处,不足为外人道。

    周普轻视的从鼻中哼出声来,道:“罢了,罢了。我早知你是个没种的,就当我没说。”走下台阶,一边道:“枉费秋别一片心全在你身上,她真是个没眼珠的,竟会看上一个胆小表。”

    陶庆平受他一激,冲出亭外,辩白道:“我不是胆小表,我是怕这么做万一害了她怎么办?”

    “你让她身在曹营心在汉,做个和番的王昭君,就是爱她了?”周普讥刺。

    前思后想,彷佛秋别深夜独坐背人垂泪的情景就在眼前,陶庆平狠咬着牙,下定决心道:“好。我就这样办。”

    周普大喜,拍拍他肩头道:“这才是好男儿呢。”

    午后秋别小憩起身,春帆来报陶庆平有事要报,于是让他进屋。

    陶庆平将收租事宜述说一遍,不时朝站在一旁聆听的春帆一眼一眼看去,秋别觉得奇怪。门外冬望呼唤春帆,她闻声出去后,陶庆平突然上前几步,怀着郑重的神情,压低声音道:“今晚三更我在栖雁亭等-,事关性命,不见不散。切记,-一人来。”秋别诧异不已,正要追问,春帆又回进屋来,陶庆平退回原处,托词告退。

    秋别看他神色凝重,莫非他出了什么重大变故,急需要人援手,因此找上她?

    她和陶庆平素日只有公事往来,谈不上什么交情。陶庆平为人诚恳踏实,实心任事,她素重他是个值得一交的人。他既有难,又开口求她,她很应该帮他这个忙。

    晚上夜色甚深,周桐见秋别衣着整齐,还不准备就寝,奇道:“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他看她换上绣鞋,故有此问。

    “我到西院去看看。”她本想据实相告,转念一想,陶庆平或有难言之隐,不欲第三者知道,便改了口。

    “要不要我陪-去?那儿黑,容易摔倒。”周桐起身。

    “不用了,我去去就回来,你先睡吧。”

    “那我再看一会子书,等-回来。”秋别一笑。

    秋别一手掌灯,迤逦来到栖雁亭,亭中空无一人,难道陶庆平爽约了吗?将灯放在亭内石桌上,顺顺裙幅坐在石椅上等候。

    忽见一个人影从亭外花丛中闪出,正是陶庆平。秋别站起身相迎。幽微的月光映在他脸上,阴晴不定。

    “陶大哥,你日间说有重大事情,约我来此,可是怎么了?”

    陶庆平耳听秋别款款柔语,示意关心,禁不住一阵颤抖,一阵激动。周普果然没有骗他,秋别对他有情;否则怎会一听到他有事相求,便不顾嫌疑,半夜来与他私会?这分情不但深,甚且逾于金石。

    看着那双漆如子夜,澄若寒星的眸子,陶庆平按捺不住汹汹情潮,低吼一声,突然跃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她,激动的叫着她的名字:“秋别,秋别──”

    秋别料不到一向温文有礼的陶庆平,竟会突然像只发狂的野兽,非礼于她;手按在他胸膛上想推开他,却撼动不了分毫,叫道:“你做什么?别这样!”

    “我爱-,我好爱-啊。”情意如火燎原,陶庆平完全无法自制,不但抱紧秋别不放,且没头没脑的往她脸上、颈上亲去。

    秋别又羞又怒,想不到陶庆平会是个衣冠禽兽的人,暗恨自己太过失谨,才会错把狂徒当君子,夜半单身赴约。此时气恼也属无用,只有快快设法离开此人此地,这般情景若落入他人眼中,那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死命推着陶庆平,但他是一个大男人,此举如同蚍蜉撼大树,徒劳无功。陶庆平像失去理智般,抱着她伸嘴乱亲;秋别左闪右避,要躲开他逾礼的狼吻。

    猛听得一声喊:“好一对奸夫yin妇,可让我抓到了吧?”一人举灯踏上亭阶,身后跟了两三人,带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普。

    陶庆平松开手,秋别这才得脱自由,定定心神,正色解释道:“事情不是你所看到那样──”

    周普打断她的话,一副捉奸在床的模样,恶狠狠的道:“事实俱在,我们都是亲眼所见,-和陶庆平夜半在此背夫幽会,难道我们个个眼睛都是瞎的吗?看看你们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还想瞎言狡辩,真是一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

    刚才挣扎间,秋别的头发衣裳都被弄得凌乱不堪,看来的确容易引人误会。她自认问心无愧,神情坦荡,朗朗道:“是他约我出来,说有要事拜托,谁知他竟对我无礼,事实就是如此。”

    周普抬头大笑几声,分明就是不信。“-想骗三岁小孩吗?有事拜托,干什么白天谈不得,非要偷偷摸摸的半夜两个人在暗处谈?-平常和陶庆平老是眉来眼去的,我早就怀疑你们两个有奸情,今天总算让我抓到了吧?”

    “秋别,真想不到-是那种寡廉鲜耻的女人,这等事-也做得出来。”周绍能冷冷讥刺。

    “这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周普讽道。“-做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丑事,我们周家容不得-这yin妇。走!上祠堂请长辈断罪。”粗鲁的扯着秋别手臂,硬将她拖到祠堂。

    周普派人去速请周家长辈,命人掌灯,将幽微的祠堂照得如同白昼。这一番折腾,把周府整个都惊动了,从睡梦中惊醒的众人听闻要开祠堂审秋别,全都赶了来看,到底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周桐在怀桐院久候秋别不归,正翘首期盼。冬望披散着头发冲进来,抓着他就往外跑,一边叫道:“不好了!二老爷要办秋别姊,咱们快去救她。”

    周桐只惊得魂飞天外,急问道:“在哪里?”

    “祠堂。”

    周桐心急如焚,甩开冬望的手向祠堂急奔。到了祠堂前,只见灯火通明的祠堂外黑压压站了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周桐一出现,众人忙让出一条路让他过去。

    大步跨入祠堂,周绍能高坐堂上,见了周桐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只高傲的一点头,道:“你来得正好,你的小妾做出见不得人的事情,你也须在场听审。”

    “秋别姊姊,发生什么事?”周桐不问周绍能,转向站在大厅中央的秋别询问。

    秋别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秋别姊姊?”周桐又问。

    有个声音插进来,道:“她当然不敢告诉你,让我来说。她和陶庆平半夜三更约在栖雁亭幽会,被我撞见他们两人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起,你听明白了吗?”答话的是周普。

    “你胡说!”周桐怒气上冲,大声道:“你不要血口喷人,秋别姊姊不是那种人!”

    周普啧啧两声,悲悯似的瞧着周桐气得挣红的脸,道:“何必这样?我说的是实情,这里有好些人都是看见的,可不是我在诬赖她。”

    “我不准你胡说!”周桐怒道。

    秋别站在一旁一直不语,是因她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等周家长辈来了问清,自会真相大白。但见周桐护卫自己,心下颇为感动。

    门下哄哄乱吵,是周家的长辈来了。一个须眉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迟缓的走了进来,周绍能忙迎上去,一揖道:“表叔。”

    这位老者,是周老夫人之夫的堂弟,家境尚可,周老夫人生前曾资助他家计。周绍能搀扶老者上座定,老者遂问道:“什么事这么急把我找来?”

    周绍能拧起两道眉毛,道:“家门不幸,丢了丑啦。我侄儿的房里人偷汉子,被我抓到,兹事体大,攸关我们周家的面子;所以大大半夜的冒昧请表叔来,想倚重您替周家断这件公案。”

    周表叔公是个读书人,最重义理伦常,一听家门内做出男不忠孝,女不贤良的恶事来,肝火立刻上升;他年纪虽已有了,固执迂腐只有比年轻时更甚。一根木杖在地上敲得咚咚作响,骂道:“竟有这种事?那两个奸夫yin妇呢?给我带上来。”

    “在这儿呢!”右手向秋别、陶庆平一摆。

    周表叔公看秋别站着,喝道:“好个贱人!做出不能见人的事,还敢直挺挺的站着,给我跪下!”

    秋别昂然站立,朗声道:“我没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为什么要跪下?”

    “还敢强嘴?”见秋别竟敢挑战尊长的权威,周表叔公木杖敲得更响了,原对她有三分成见,这会儿更深信不疑:“-嘴这么利,平日必不是个好相处的,胆子必比旁人大,会做出偷人的事也不奇怪。我若不好好教训-这个刁妇,周家颜面何存?”转头道:“来个人,给我打这个刁妇二十个嘴巴。”

    周绍能对身旁一个仆妇扬扬下巴,示意她动手。那仆妇迟疑了一会儿,不知该不该出去。

    周桐站在秋别身前,张开双臂以身相护,大声道:“你们不能打她。”

    周绍能悻悻然道:“这里自有你表叔公作主,你乖乖站一旁去吧。”

    周桐叫道:“你们事情不先问明白,就要动手打人,周家诗礼传家,传的就是蛮不讲理吗?”

    “反了!反了!”周表叔公怒不可遏,木杖顶端指着周桐用力点了几点:“为了一个女人,你竟敢和长辈这般大声顶撞。好!为了让你服气,这二十巴掌先按下。绍能,你说说事情经过。”

    周普抢过话道:“表叔公,由我来说吧。”不待周表叔公点头,径自叙述他是如何察觉秋别和陶庆平不同一般的接触,存了疑心,暗地跟踪观察,终于被他发现两人在栖雁亭幽会;并加油添醋的描述两人搂抱亲热的不堪情状。

    一个女子的名节最为珍贵,秋别修养工夫再好,这时也忍耐不住周普污言秽语的诬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低沉着声音怒道:“我没有!是陶管家说有事要和我商量,我不疑有它,到了栖雁亭,他却突然对我无礼,我并没有和他有私情。”

    “我们都是亲眼所见,哪会有假?”周普鄙夷道。

    “好了,好了!不用再争!”周表叔公花白的眉下两眼搜寻:“那个姓陶的在哪里?我来问他!”

    陶庆平从柱旁角落站了出来“奸情”事发,他和秋别一同被押到祠堂,到刚才一直站在一角,大家注意力全集中在秋别身上,偶尔有人对他指指点点,投以侧目。

    “叔公老爷。”陶庆平神思不属向上行了一礼,眼光忍不住朝秋别看去。

    “你自己说,你和这个刁妇半夜三更在栖雁亭相会,做什么来着?”

    “我──我──”陶庆平脑子里千百个念头倏忽纷起,惶然无依,人人只当他是事情败露心虚。孰不知今夜之事,全是周普所授,他巧言只有出此下策,才能逼得秋别下堂,陶庆平便能得偿所愿,抱得佳人归。陶庆平苦恋秋别,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只要能和她长相厮守,就割了他的头他也二话不说。丝毫也不考虑周普之计是否合情合理,莽撞就做了。

    周桐屏着息睁大眼看着陶庆平,等他回答。其实不管陶庆平说什么,周桐都坚信秋别是清白的,她是世界上最清灵无瑕、最完美圣洁的女子。

    秋别亦屏息在等他答话,陶庆平的一句话,将决定她的未来。她认为陶庆平对她无礼,只是一时胡涂,从他平常持重沉稳的举止判断,他极可能是受了什么重大刺激,才会如此。他事后知悔,说明清楚,自会解开这场误会。

    陶庆平迟迟不作回答,周普怕他改变心意,那自己一番心血尽岸东流,以后再要有这等良机扳倒秋别,怕是极难。遂刻意加重语气道:“你可要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这对你有好处,你要仔细想清楚了。”

    秋别心里觉得有异,转头向周普看去,周普侧过头去避开她的视线,仰脸看着头顶上的梁柱。

    陶庆平看着秋别皎好的容颜,神魂若失,周普的话是提醒他勿错失良缘,眼前彷佛勾勒出一幅他与秋别相依相守、子女围绕的温馨景象,他毅然作了决定。

    砰的一声,陶庆平向上跪倒,大声道:“叔公老爷,我和秋别情投意合,两心相属,请叔公老爷大发慈悲,高抬贵手,成全了我们吧。”

    此话一出,厅上嗡的一声,秋别眼前一黑,如被打了一拳般,不敢置信陶庆平竟会罔顾事实,捏造出子虚乌有的谎言。

    “那你是承认你们两人私通了?”周表叔公一点也不怀疑陶庆平所言非实。

    “是。”陶庆平伏首“认罪”

    “不是!他在说谎!”周桐急得额上浮露青筋,用力挥舞双手为秋别辩白道:“秋别姊姊绝不是那种人,你们冤枉她了。”

    “周桐!”周绍能断喝一声:“这狐狸精是灌了你多少迷魂药,你要一再为她说话?她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还在维护她,堂堂男子汉为了一个贱人,半点骨气也没有,我看了都替你脸红。”

    “秋别姊姊绝没有对不起我,你们不可以这么说她!”周桐大呼,灼灼直视周绍能。适才众人耳语不断,这时全都收了声,全场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气氛凝重沉肃。

    见周普眼底蕴藏得色,秋别心中豁然雪亮,她是中了人家的毒计了。周绍能等人早看她不顺眼,想把她赶出去,只是不得其便;阴错阳差让周普找到了陶庆平这颗棋子,利用他对自己爱慕成狂,设下这个陷阱要赶尽杀绝。好狠的心肠哪!

    周绍能第一次见周桐大无畏的对抗自己,这个毒局是自己设的,不免有些情虚,想快刀斩乱麻,以绝后患。于是对周表叔公道:“表叔,依咱家法规定,犯了奸yin的女人该当如何处置?”

    周表叔公想了一想,道:“死罪。周家门风要顾全,这个yin妇断容不得她留下。”说到后来声色俱厉。

    陶庆平猛然抬起头,脸上惨然色变,事情变化与周普当初所言大相径庭,秋别竟要被处死?

    “叔公老爷──”他匐膝前进,要上前求情。

    “你还想做什么?我周家待你不薄,你竟和秋别做出这种丑事,还想求叔公老爷原谅你们吗?”周绍能叫人:“把他们两个结结实实绑起来,锁到柴房去。明天抬到河边,沉了他们,送他们见阎王去吧。”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动手。

    周绍能火了:“没听见我说的话吗?”众人这才蹭着脚步,延挨着上前捆人。

    周桐挡在秋别身前,做她的挡避墙,正气凛凛,令人莫敢逼视,那些奉命行事的人不由得缩了缩。

    周普喝道:“捆起来,她现在只是个罪人,不是你们少奶奶。”

    周桐怒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谁也不能对秋别姊姊乱来。”两方僵峙不下。

    周表叔公年岁已高,性情仍如年轻时火躁,一掌拍在桌上,大声道:“你这个忤逆不肖的孩子,为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还把长辈放在眼里吗?她犯了yin佚这条大罪。我们周家的清规,不能让一个下贱的女子给破坏。把他给我拉开,他再反抗,也把他捆起来。”

    周桐还要上前再争,背后一只手拉住他,周桐回头来,只见秋别摇了摇头,叫他不必再多言。她无辜受冤,被判私刑,却不见她激动哭泣,脸上一片淡然,是看破一切的神情。

    “华弟,你若心里有我这个秋别姊姊,就什么也不必再说了。”自认所作所为,仰不愧天,俯不祚人,若天意仍要她受屈冤死,她无话可说。

    对周家,她仁至义尽。到黄泉之下,周老夫人亦无一言可责备她。时也命也,夫复何言?

    “-是冤枉的!”周桐激动不已,忽然鼻头一酸,流下两行泪来。

    秋别抬手用衣角轻轻给周桐擦去眼泪,柔声道:“这么大的人了,动不动就掉泪,不是让人笑话?快别哭了。”

    周桐吸着鼻子忍泪道:“我听-的话,我不哭。”

    秋别温颜一笑,如大姊姊安慰小弟弟般,摸摸他头顶。在场之人看了,莫不心恻恻然,不忍观视。明知秋别含冤莫白,但无一人有勇气挺身为她说话。说了又如何?人家早做成了陷阱,存心要致她于死地啊!

    秋别转向众人,平静道:“你们不用绑我,我不会逃。我自己有脚,可以走到柴房去。你们若不放心,就在门上加锁吧。”又转向周绍能道:“二老爷!”

    周绍能让她一双寒如水晶、清如皎月的眼睛一看,背上泌出一身冷汗,心脏怦怦乱跳,不知她要说什么。

    “桐少爷是您亲侄子,再如何他也是周家人,希望您看在死去的老夫人和大老爷面子上,能好好待他。”秋别知道这些话说也是白说,但是只要叫她一日在世,扶佐周桐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周表叔公颇为诧异她竟会说出这番话来,转念一想,此女狡狯,说不定这是她欲擒故纵的计谋,可不能一时心软,动了妇人之仁,被她所骗而放她性命。

    秋别清灵神秀的眼睛在众人身上一转,周普不敢和她对视,转头左右乱瞧。流转到陶庆平脸上时,她既不怨恨,也不怒视,只用着一种似哀矜又似同情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即移开视线。

    陶庆平被她这片宽容的眼光所视,心中当真有如万针钻刺。自忖要不是他一时欲令智昏,千求非分之福,妄想和秋别共结连理,何致被周普所骗,害了自己又害了秋别?

    他愧疚难当,悔恨莫及,这时再要说什么他和秋别是清白的话,已无人肯信,他本来跪在地上,猛地跳了起来,大声叫道:“秋别姑娘,是我对-不起!我没脸见-!”额头对准离己最近的一根大柱撞去,登时触柱而亡。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然,众人都料不到陶庆平竟会寻短自尽,忍不住齐声惊呼。秋别也自惊异,随即悲悯的看着陶庆平倒在地上的尸首;他一生正直,最后却因勘不破一个“情”字,而毁身送命,思之堪叹堪怜。

    变故接二连三,周绍能惊魂甫定,连连喝道:“拖下去!拖下去!”有人上来用草席将陶庆平尸身裹了,抬到废弃闲置的小屋暂放。

    秋别握了一下周桐的手,笑笑往外走去。周绍能怕她逃走,忙叫人跟住她。

    周桐呆了一呆,大步追了出来,在祠堂外赶上她,叫道:“秋别姊姊!”只叫了这一声,怔怔地看向她,千言万语化成无声的凝视。

    秋别摇摇头要他不用再说,温柔道:“你可要好好读书,这样我就是死了,也甚欢喜。”

    秋别踩着不急不徐的脚步向前走去,纤瘦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