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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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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的婚姻早已注定是一场悲剧。不止是因为这婚姻是一个交易一个无法补救的错误,更因为,她的丈夫从未爱过她。

    他不爱她!早在新婚之夜独对花烛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

    那一夜,月华正满。

    宁静冷凄里,她有淡淡的哀愁,却没有半丝怨他的意思。因为这一切是她已预料到的。从她答应了杜老太爷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想必她的丈夫在那一夜醉眠花巷,享受那些出卖青春与肉体的女人的温存与缠绵。

    她知道世俗的眼光怎样看待那些女人,可是她这个在新婚之夜便未能挽留住丈夫的人,却从未对她们有过一些恨意。

    她们是出卖自己的青春与肉体。而她,又何尝不是出卖了自己呢?

    她心甘情愿地嫁人杜家,完成了她与杜老太爷的交易一笔对双方有利无害的交易。

    杜家有了出身官宦世家,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媳妇,而她的兄长可以得到他所企盼多年的权势富贵。年近三十的他,终于可以外放为官。想必势利的嫂子终于满意了吧!

    至于她,能嫁给杜白石这样有权有势、有才有貌的如意郎君,自然是长安城最幸福、最令人妒忌的女人了!

    幸福?她苦笑,何必自欺欺人呢?那个风流花心的浪荡子怎会给她幸福?一个没有爱的婚姻早已注定是一场悲剧。

    那一夜,她没有睡过,直到晨曦染亮了窗棂,那个同她一样沉默的陪嫁丫环打开她的门。红纱虽说是她的陪嫁丫不,但实际,她和那十几箱嫁妆一样,都是杜老太爷送的。

    曾经显赫一时的林家早已名存实亡,所剩的只是一个唬不了人的空壳子。而那曾经显赫的名声却是富可敌国的杜家所需要的。

    “少夫人,舅老爷来了。”杜家的丫环通报,虽然外表恭敬,骨子里却是轻蔑。

    “知道了。请舅老爷花厅坐,好生伺候。”红纱淡淡吩咐,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愔愔虽然已经习惯,却常觉得红纱必有不平凡的出身。不知为何会被杜老太爷买下做了丫环。不过,不管怎样,她们既然能够相识,已经算是一种缘分了!

    “少夫人,戴这支玉钗可好?”红纱的话令她回过神,注视着铜镜中高挽的发誓,恍然悟起自己真的已成为杜家的媳妇了。

    见到兄长,他已一身新衣。但在杜府富丽堂皇的花厅里,他仍是拘谨、寒酸的。

    “你还好吗?”他问,声音一如她在花轿上所听到的沙哑,带着无尽的愧疚。

    “我很好。”林愔愔保持着笑容。

    林子由叹息:“吏部的任命已经下来了。明天就启程往江南,大哥没法等你三天回门了”他犹豫着终于低呼:“你,你自己要保重了。”

    “没想到这么快”林愔愔垂首敛眉间,再次领悟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小妹!”看她不说话,林子由急了“小妹,大哥知道对不起你”“不要说了!”林愔惜看着他,笑溢双颊“大哥,我很好,真的很好!你不必为我担心的。”

    “小妹。”林子由紧握她的手,呜咽起来。

    “好感人的场面呀!”清朗的声音响起,带着淡淡的轻浮,似一支玉笛婉转的尾音。

    林愔愔抬起头,映人眼帘的是一袭飞扬的白衣。她知道面前俊朗不凡的男子正是杜白石她那不屑与她拜堂、未曾与她洞房的丈夫。

    杜白石显然认出了她。他含着笑,轻佻却冷淡“娘子,这位仁兄是”

    “家兄林子由。大哥,这就是我家相公。”林伯伯低叹,如她所料的看到大哥赔笑的脸。看到杜白石嘲弄的笑眸,她虽然有些不悦,却仍不语。没办法,生性懦弱的大哥对所有的权贵都如此谦臾恭顺,仿佛他是那最卑微无能的小人物,永远都要仰其鼻息、赖其施舍度日。

    “原来是大舅爷来辞行了!”杜白石点点头,高傲得吝啬施舍一丝笑容。

    林愔愔咬住唇。不发一言。

    林子由却似乎已觉得这是莫大的恩惠“全赖老太爷帮忙,才能说到这样的肥缺”看着杜白石冷淡的眸,他识趣地顿住话头,却仍赔着笑。

    “娘子,为夫现在要回房小歇,你可要相陪?”看着林愔愔倏地飞红的面颊,他放声大笑,扬长而去。

    林愔愔咬着唇,满是红霞的脸上终于回复平静。“大哥,明天我不能为你送行了你自己多保重。我房里那些书你叫水儿好好保管,无事的时候多读读书,对他有好处”她苦笑“我这做姑姑的,惟一能留给他的也只有这些书了。’

    林子由低叹,望着她,也是满腹哀愁。他不是个傻子,看得出妹子不开心。可是,他却无能为力!唉!是他往做大哥的没用啊

    林愔愔站在门前,犹豫起来。她知道她的丈夫正在里面,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见他。

    “夫人。”

    林愔愔回过头,看着红纱近乎哀怜的眼神,知道红纱已看透了她的心思。她笑起来,轻轻地推开门。里面的人是她必须面对的,而她也井不打算逃避。

    “相公!’看着近乎半裸的杜白石,林愔愔低下头。

    杜白石笑了,更加靠近她,轻佻地挑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我想,你一定没有看过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吧!’

    林愔愔咬着唇,感觉到他身上浓郁的香气,莫名地泛上一丝酸楚。

    “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他纤长的手指抚过她的唇瓣“这样小巧红艳的唇被咬破了岂不可惜?”他笑着,舌尖舔过她的唇。

    林愔愔不禁瑟缩,却无法亦无处逃避。

    “你怕我?”杜白石笑着揽住她纤细的腰“我们已经是夫妻不是吗?”

    林愔愔点点头,努力忽视他赤裸的上身。

    “你知道有很多女人都很欣赏我的身体。”他邪笑着,吻上她颤抖的唇“我希望你也会喜欢。”

    林愔愔合上眼,一滴泪滑过脸颊。

    “不要这样”她的心狂喊“不要用你沾着别的女人香气的身体拥抱我!不要把我和别的女人相提并论!我是你的妻子!不管你爱不爱我,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杜白石微笑。他感觉得到她的颤抖她的泪。可是,这些并不能使他产生怜惜之心。

    他知道她是无辜的。可是,她不该在死老头子的安排下嫁人杜家。她会为自己的草率而懊恼,老头子更会为他的决定而后悔的。

    他邪笑着,唇下滑,轻轻地叹她粉嫩的颈,阴郁的心没有半丝怜爱。

    林愔愔闭上眼,感觉他修长的手指以惊人的娴熟剥去她的衣裳。连同身体一起赤裸的是她受伤害的心灵。他的吻狂热而霸道,全无半点温柔却奇异地让她的身体燃起火焰。

    她为这初次的体验而惊慌起来。

    她无措地掩住脸,任泪滴落。她不喜欢这种令人难堪的无法形容的感觉,却无法拒绝。他是她的丈夫,她必须(不管是不是心甘心愿的)地献出自己的身体。

    “你似乎并不喜欢。”身体交握时,他并未忽略她的颤抖。

    林愔愔无言,以沉默掩饰真正的心思。

    杜白石冷笑,突然放开她“我让白石决不会勉强任何一个女人,何况你这瘦巴巴的身体远没有其他女人丰满的肉体来很诱人。”存心羞辱她,他披上衣服,不作片刻停留,已扬长而去。

    林愔愔瑟缩在床上,无言地凝望着纱帐。许久,才扯过衣裳掩住赤裸的身体。

    她的丈夫走了!不必深想,她也知道他一定又去了酒楼花钱买醉。她是该庆幸还是该悲泣?这就是她的新婚生活、她的夫婿、她的家。

    新生活的开始,在她眼里,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转到另一个牢笼罢了!所不同的是更多的心痛、更多的凄惨。

    他怎能如此对她,她是他的妻呀!纵是明知他不爱她,但她就是禁不住要去爱他!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今天并非他们的初次相会

    犹记那一场长安的春雨,那一场雨从清晨下到黄昏,漫漫飘扬似织女手中的银线相续不断。

    林愔愔疾行至檐下,手中的伞内犹自满着水。若说出来倒是个笑话,曾显赫一时的林家竟连一把像样的伞都找不出。用嫂子的话说是“连个脚夫穷汉家也比林家强上百倍!”

    幽幽一笑,她不及擦拭颊上雨水,只先取出怀中的油纸包,细细拭去纸包上的水珠。确定纸包里的书没淋湿后,她轻吁了一口气。这本青莲诗集是她磨了一天才使得书斋老板忍痛割爱的,虽比预想的价钱高了一倍有余,但也值得了。爱财势利的嫂子不知道,她房里那些林家父女两代收藏的书籍就是林家最大的财富。

    案亲生前的俸禄、母亲为她遗下的嫁妆皆陆陆续续地投在这上头。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子野尽,江人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令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半掩书卷,虽时至黄昏看得不是很清楚,她却仍禁不住沉溺于诗境之中。虽然她只是一个困于闺阁之中的女子,无法亲身邀游四海,却也可于书中领略那滚滚长江的壮丽、巍巍斑山的雄伟。但只展卷而阅,那大漠孤烟、苍海一帆已活生生地跃于眼前。而众家中她最爱的却是李太白的豪放与洒脱。

    她幽幽一叹,忽扬眉细听人耳之歌声。歌声是从对面的酒楼传来,原不过靡靡之音情意缠绵的,她未曾留意,却不知何时换了个清朗的男声,唱的竟是李太白的将进酒。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寥寥数语,豪气如云。她不禁抬头望去。那畅饮欢宴中,有男有女。男的,俱锦衣华眼,意气风发;女的,俱珠翠满头,粉黛生香。而那倚于栏杆,以一根竹筷敲打碟子纵声高歌的男子却一袭白衣,半散乌发,明亮的含笑的眸隐着淡淡的邪气。

    这人她的心倏地一荡,面上飞起两朵红云。不知为什么竟觉那对含笑的眼是在看她,且一直看进她的心里,让她心慌心怯起来。从没见过这样的男子,一双眼意似燃着火焰仿佛要在瞬间点燃她吞噬她。她垂首敛眉,抿着唇,一双手紧紧地抓紧衣襟。只觉自己不止睑烫手热,就连整个身子连带一颗心都是热辣辣得让她不知所措。

    虽然家道中落,但她自幼所听皆是古人之训,所读皆是先贤之书,向来进退有礼、应对得体,没想到今日竟莫名其妙地为了个陌生男子乱了心思,失了仪态。

    她正忙乱,忽听楼上有女子娇笑道:“杜公子,你可又扰乱了一颗少女芳心呵!”

    “你的心不是早就给我了吗?美人”那清朗的声音大笑,带出几许轻浮。

    粉面貌如火烧,她匆匆瞥去,但见那人怀抱美人,双唇吻在那女子粉颈上,一双晶亮的黑眸却遥遥地望了过来,甚至促狭地对她眨了眨眼。只怔了半秒,她几乎是逃命似的跳起身狂奔而去。身后,阵阵笑声飘扬在雨中。

    那是一次奇妙的邂逅,她只小心地收藏于心如收起一阂绝妙好诗,时时回味却绝不让人知晓。然后,在无数个月圆月缺的日子后,她知道了他的名字:杜白石一个让她记一辈子的名字!

    林愔愔没有猜错。此刻,杜白石正在春酿居中,春酿居不是长安最大的酒楼,但却有全长安最醇的美酒,最好的舞姬。

    然而此刻,来自江南最好的女儿红和旋姬曼妙的舞姿都吸引不了他的目光。

    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心里浮现的只是那双浮着泪意的眼、沁出血丝的唇,那滴在他肩头晶莹的泪。

    他不该觉得懊恼的。他原本不就是打算让她伤心难过的吗?现在,他已经做到了!他该高兴才是,为何还要愧疚呢?想来只是因她是声名狼藉的他从未碰过的良家妇女吧?

    饮下杯中酒,他抛开所有的思绪,露出放荡不羁的笑,看着向他走过的旋姬。

    “杜公子,你好像有心事呀!”旋姬有着金发绿眸,是从遥远的西域而来的舞者,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是吗?”杜白石笑了“我看有心事的那个绝不会是我吧!唯文有几天没来了?’

    旋姬笑了,眼里俱是浓情密意。她深爱着林唯文,这是每一个熟客都知道的事,而她也从来不加以遮掩。那斯文英俊的男人她是志在必得的。“既然社公子来了,他自然快到了”

    “何止是他呢?连本公子都到了!”随着声音,一个虎背熊腰、手执马鞭的男子走来。

    但旋姬的美眸却只落在身后的白衣男子身上“林公子,好久不见了。”

    林唯文笑着施礼,仍是千年不变的轻淡斯文。这就是林唯文,永远像一片浮在天边的白云,而那轻淡飘逸的气质正是最吸引她的地方。

    抛下手中的马鞭,李元大笑“我说旋姬,既然唯文都来了,还不把你珍藏的葡萄酒拿出来让咱们喝?”

    旋姬嫣然一笑,毫无羞色“要不是林、杜二位公子在,才不让你这粗人糟踏我的好酒!’

    “呵!”李元笑笑“你看不止是我,就连白石也是白糟踏酒的粗人吧!在你眼里,就只有唯文那酸书生才配喝你的好酒呢!”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旋姬一笑,转身去取酒。

    林唯文坐下身,淡淡道:“下次不要再开这种玩笑,我不喜欢。”

    李元一笑“你不喜欢不要紧呀,只要旋姬喜欢就好了。”

    杜白石笑看着他“唯文,旋姬哪点配不上你了?似这般如花似玉、热情如火的美人,你难道真的不动心?”

    “可不是!人家又没逼你娶她,你难道就不能对她好一点吗?”

    “我对她好,只会害了她。”林唯文淡淡一笑“不要再说我了。说说你吧!为什么不陪着新夫人?”

    杜白石马上沉下了脸“不要提这件事了。”

    “为什么不提?林唯文悠悠然地一笑“是因为心虚,或者愧疚!”

    酒杯顿在桌上,杜白石冷笑“你似乎不是来喝酒的,倒像是来教训人的!”

    李元扬起眉,放下手中的酒杯,对这话题大感兴趣、只抱肩等着看好戏。

    林维文慢条斯理地喝上一杯“你的火气很大呀!”

    “这不关你的事。”杜白石不耐地扬眉“唯文,我们只喝酒好吗?”

    “不好。”林唯文笑了“白石,我们是十几年的好友了,彼此相知甚深。我了解你,也明白你的心思。可是,我绝不能容忍你伤害那样一个无辜的女子。’

    杜白石忽然笑了起来。他望着林唯文,难以压抑心头怒火。“我真不敢相信一向淡然处事的林唯文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哼!你似乎很关心我的新婚夫人呀!”

    林唯文扬眉,声音里也有了一丝怒意“白石,我不想和你争吵不错!我是关心那个无辜受牵连的女人,但我更关心你。”林唯文叹息,回复平静“白石,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心,你所恨所报复的那个人毕竟是你的爷爷啊!”“不!他不是我爷爷!”杜白石的声音尖锐起来,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仇恨“我只知道是那个人害我父母潦倒街头,穷病而终!而这一切,只为了微不足道的门户之见我永远都无法原谅他!”说完,抱抱拳,他拂袖而去。

    “白石!”李元叫了一声,不禁叹息“我看白石这辈子都没法子听进去你的话了!”

    林维文苦笑“我真的很难相信像白石那样的聪明人面对仇恨时竟如此不理智,甚至还要利用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他低叹,忆起记忆深处的那抹情影,不禁苦涩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