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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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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短的时间,尉迟靖便回到了自宅。

    将刁月菱抱到聂无方住的客房后,他才解开她的穴道。

    刁月菱昏沉沉的醒来,发现她被放在一张椅子上,而床上躺著的正是聂无方!

    她飞奔到床边,发觉聂无方昏迷不醒,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虚弱,脸上还罩著一层中毒的黑气。看他这样子,她的眼泪再也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

    “原本他每三天会大出血一次,但这几日连血也流尽,所以我想他应该拖不过这两天了。”尉迟靖意味深长地看着刁月菱“如果你的解葯是真的,那么他可能还会有救。”

    刁月菱闻言,赶紧由包袱中掏出神蛇角“这就是解葯,希望会有效。”她低声说,脸上挂著不确定。

    尉迟靖惊异地皱起眉“希望会有效?”他大感意外,没想到她竟然没把握。

    刁月菱忐忑的点点头“我也无法百分之百确定能医好聂大哥,但一切总要试过才知道。”

    虽然阿娘说神蛇角可以为她解毒,但如今毒是在聂大哥的体内,她也不知是不是还有效,她也是抱著姑且一试的心情来到应天的。

    “这究竟是什么?”尉迟靖打量著她手中黑漆漆的怪东西。

    “这是我们独龙族的神蛇角,只有蛇王头上才有的宝贵珍品。”

    尉迟靖不禁瞪了床上的聂无方一眼,叫他去西藏偷真经,他究竟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从哪儿牵扯出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事物的?

    “好吧!那该怎么运用呢?”他耐著性子问。

    这可是个大问题啊!但是刁月菱也不知道,阿娘走得太快,她也来不及问清楚。

    她迟疑了一下“我想,应该要让他服用才对。”她没有什么把握地说,不过解葯多是内服的嘛!

    “应该?”尉迟靖快被她的不确定弄疯了!但他瞧了眼聂无方现在的鬼样子,除了死马当活马医,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尉迟靖接过了蛇角,内劲一吐,坚硬的蛇角瞬间碎成粉末“这样应该可以了吧!”他看着怔住的刁月菱说。

    刁月菱接过了尉迟靖掌中的粉末,仔细地将所有的蛇角粉喂进了聂无方的口中。

    服完葯后,尉迟靖扶起聂无方盘坐,接著便将双掌抵上了聂无方的背心。

    “你安静等著,不要打搅我。”尉迟靖神情严肃地说。

    见到刁月菱点头后,他开始凝神运功,将真气徐徐地注入聂无方的体内,以加速解葯的功效。等到半个时辰过去,聂无方的身体突然一震,吐出一大口黑紫的血液。

    尉迟靖迅速收回功力,张开眼时,他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看来你带来的蛇角确实有效,他刚刚已经将体内的毒吐出来了。”他看着等在一旁、又急又疑的刁月菱。

    听到这个好消息,刁月菱激动地扑到聂无方的身边,眼泪扑簌簌流下。

    “聂大哥,你不会死了,太好了,你不会死”她高兴地重复著这些话,一点也没注意一旁尉迟靖复杂的表情。

    看这女孩这么高兴,难道她是聂无方的恋人吗?聂无方连最重要的铁指环都交给她,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尉迟靖心里有些闷,如果聂无方有了女人,心思便不能专注在工作上,这是他绝不乐见的情况

    他们做这种买卖的人,越少和人牵连越好,至于女人,更是不需要。

    但是,一向冷冰冰的聂无方若被这女孩融化了,那可算是天下奇闻,事情发展下去说不定会很有趣

    尉迟靖转身离开客房,将空间留给了刁月菱,有很多事,他迫不及待想问聂无方,但不是现在,一切,等他醒来再说吧!

    刁月菱并没有注意到尉迟靖的离开,她守在聂无方的身边,一颗心全系在他的身上,眼眸紧紧地锁著他的脸庞。

    两个多月没见,现在他就近在眼前,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想他。本以为只要守著回忆就可以满足地度过此生,但她现在却清楚地发觉这是不够的,她想永远待在他的身边,真的好想!

    静静地凝视他,她忘了时间的存在,直到见到聂无方的眼皮动了一动,她才突然找回失神的意识。

    她屏息以视,只见聂无方的眼睛张开了一条细缝,正瞧着她

    “菱儿?”他微弱的呻吟著,在他眼光可及的范围之内,他见到刁月菱那双柔亮迷人的眼睛。

    “你你认得出我?”刁月菱一阵紧张,连她自己都不习惯的新容貌,他居然一眼就认得出来?

    聂无方合上了眼,他脑中意识虽然凌乱,但绝不会认错刁月菱的眼睛,那是他生平仅见最温柔的眼眸。

    “你你怎么来了?”他的眼再也睁不开,只能有气无力地喘着,说的话片片断断。

    “我,想你。”他是个病人,干言万语该怎么对他说呢?她只能用最简单的话来回答。“因为想你,所以我来找你。”

    她温柔而勇敢地在他耳旁轻声地说,其实这些何尝不是实话?

    聂无方微微点头,嘴角轻轻一勾,让人分不清那是不是微笑。

    刁月菱等著他接下来的反应,但没想到他一动也不动了,轻轻触抚他的脸庞,才知他又昏迷过去了。

    刁月菱心疼地看着他,指尖传来的讯息让她知道他的身体变得多憔悴,连脸颊都瘦了许多。

    她不禁想着,自己欠他的实在太多了,这一切,她能还得完吗?

    +++

    午夜,房中的烛火已然微弱,刁月菱端著汤葯由门外徐杏邙来。三天来她寸步不离的守在聂无方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著他,即使这么晚了,她还是为他熬了补葯,但聂无方除了气色渐好之外,人却再也没有清醒。

    她在床沿坐下,将聂无方的头用枕头垫高,准备要喂他汤葯,但眼光一接触到他的脸庞,就栘不开了。看他沉睡得那么安详,不复平时冷酷的模样,她的心也跟著舒展开来。这种温暖的感觉,每次都令她回忆起和他同眠的那一晚

    但她其实再清楚不过,一切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这几天,她陆陆续续地听照顾过聂无方的仆人提起他毒发的情形,恐怖的景象让她又惊又骇,内疚的无地自容,想到他全身出血地在生死边缘挣扎,那种痛苦岂是她所能体会的?

    这些折磨,是他为她承受的,她该怎么偿还他呢?他又怎肯原谅她?

    本来她有想过,也许等聂大哥醒来,会愿意接受她在他的身边,但现在听过了他的惨况,她再也不敢抱任何期望,也没脸留下来了。

    等他再好一点,自己就离开吧!刁月菱心中这么想着,她已经牵累他够多了,实在不配再出现在他的眼前

    想到此,刁月菱苦涩一笑,她到底在发什么呆啊?葯都要凉了!

    她开始轻柔地喂他汤葯。

    等到差不多喝完时,聂无方突然咳了起来,刁月菱赶忙拍抚他的胸口,而这时他的眼睛居然微微的张了开来!

    面对他的眼光,刁月菱一阵心慌,赶忙将脸撇向一边,而聂无方涣散的眼神逐渐凝聚,最后定格在她的脸上。

    “你是谁?”他皱眉瞪著她的侧脸,随即瞥了眼床铺“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的头还很晕眩,没正面看到刁月菱的眼睛,他根本认不出她。

    耳里听著他虚弱的声音,刁月菱心里却松了口气,她很高兴这一次他没认出她是谁,因为她毫无勇气面对他。

    “这里是尉迟公子的宅邸,我我是负责照顾你的婢女。”既然他认不出她,刁月菱当然撒谎。

    聂无方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这个婢女干嘛一直侧著脸?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

    “我问你,这里有没有一个蒙著脸的姑娘来过?”

    听到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刁月菱吓的手中的碗都差点掉了。

    “没没有。”她忐忑地说。

    “是吗?”聂无方皱起了眉,难道记忆中见到了菱儿,其实是在作梦?

    “那算了,你你去把尉迟靖叫来。”他微喘口气,体内的脏腑像被刀削似的疼痛起来。

    “你才刚好,应该多休息才对,为什么要急著找尉迟公子?”眼角瞧见他的脸孔痛得扭曲,刁月菱不禁心疼。

    “我休息与否和你有什么关系?快去叫尉迟靖过来,我有一堆帐要跟他算!”聂无方眯起眼,虽然才刚刚清醒,但坏脾气依然。

    “现在很晚了,尉迟公子已经休息,明天一早他就会来看你。”尉迟靖每天都会过来转转,明天应该也会吧!

    聂无方眸光炯然,似乎很不满意她这么打发他。

    “好,既然他架子大,那我自己去找他。”虽然浑身难受,但他腿一跨,就想下床。

    “不行,你别乱动,快躺下!”刁月菱一声惊呼,赶紧扶住他的肩膀。

    聂无方一愣,觉得这种感觉好熟悉为什么这个女人充满焦急关怀的呼喊声会勾动他的心弦?他的眼扫向她,望进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

    他倒抽一口气,紧紧瞪著刁月菱的双眼,但他来不及多说什么,便觉五脏六腑突然剧烈一震,让他体内痛得像被绞碎了似的!眼前一黑,他又昏过去了。

    刁月菱扶著他倾斜的身体,让他轻轻的躺回床上,为他盖好被子。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却又激动的昏过去,她钟爱的这个男人永远不懂得珍重自己。

    她轻轻拨顺他的发,眼光一刻也不离地凝视著他,直到窗外鸡啼响起,她才发觉天又亮了。

    “你又一晚没睡吗?”浑厚的男音由她背后传来。

    刁月菱回过头,看到尉迟靖带著笑站在她的身后。

    “昨晚聂大哥又醒过来了!”她很高兴地说。“虽然后来又昏迷,但我相信他的身体一定很快就脑频复了。”

    “这都是你的功劳,若没有你的解葯和照顾,他现在已经入土为安了,你可是他的大恩人。”看她欣喜万分的模样,尉迟靖淡然笑道。

    这些天的冷眼旁观,让尉迟靖百分之百的确定这女孩对聂无方的情意,但他最好奇的还是聂无方的感觉。这座万年不融的冰山真的会臣服在刁月菱的裙下吗?

    听了“大恩人”三个字,刁月菱的脸色突然黯淡下来,她将尉迟靖拉到了门外。

    “尉迟公子,既然聂大哥已经脱离危险,我想我也该离开这里了,但拜托你不要把和我有关的任何事告诉聂大哥好吗?”她小声地说,眼神认真却又夹杂著难过。

    尉迟靖大为讶异“奇怪,你为什么现在就要走?你的事又为何不能告诉他呢?”她这么做是存心避不见面吗?

    “我我对不起聂大哥、他见到我一定会很生气的,还不如趁他没认出我之前离开的好。”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她凝蹙的眉间聚满了哀伤。

    看来这一切果真不单纯啊!尉迟靖的眼中浮起一抹晶亮的光芒,似乎心情大好,让人搞不清他在想什么。

    “刁姑娘,你先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我,让我看看有没有必要为了你,欺骗我的好夥伴!包何况至少该让我知道他是怎么中毒的吧?”他大言不惭地笑说,不肯放过凑热闹的机会。

    尉迟靖的要求并不过分,刁月菱看得出他对聂无方中毒的原由一直很怀疑,反正她马上要离开了,将一切说清楚也没什么关系。

    于是她从两人的相遇说起,一直交代到她逃出独龙村的始末。

    听完这些事,尉迟靖暗吁一口气,没想到老聂这趟西藏行会这么曲折离奇啊!可笑的是他险些送命的原因不是为了工作,而是和一个诡异的部落扯上了关系,以他向来绝断无情的性格,他对此事、对刁月菱,一定气恨到极点。

    “刁姑娘,我想我可以充分了解你想躲开他的心情。”尉迟靖同情地说。如果今天是他把聂无方害得这么惨,开玩笑,就算他再厉害,他也会选择销声匿迹。“可是照你说的听来,你是叛族逃出来的,你离开了这里,有地方去吗?”与其说他是关心,不如说他纯粹好奇。

    刁月菱愣住了,说真的,她也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阿娘死了,心爱的男人又恨她,天下之大,她竟无处容身。

    虽然她不回答,但尉迟靖心知肚明。

    “刁姑娘,你还是在我宅中住下吧!聂无方住东院,你就到西院去住,我保证你和他绝不会打照面,这样可好?”他潇洒的脸上挂著再诚挚不过的笑容。

    不等刁月菱答应,他便迳自带著她往西院而去,将她安顿好后,他才慢慢踱了回来。

    一路上,他带著快乐无比的笑容,因为等聂无方醒来之后,有趣的好戏即将开锣罗!

    +++

    脸上弥漫著温暖的感觉,聂无方眼皮动了动,缓缓张开眼来,只见灿烂的阳光由窗外投射进来,将屋内烘得暖洋洋的。

    他由床上撑坐起身:心中涌起了历劫归来的感触,虽然中毒后期他昏迷不醒,但与死亡为邻的记忆仍十分清晰,照在身上的阳光,正好化解了他心内的阴影。

    但随著一阵轻笑声,他的好心情瞬间消失一大半。

    “啊!我可终于把你盼醒了,你应该好多了吧!”好感叹的语气。

    聂无方抛去一个杀人的眼神“不要让我一醒来就听到你嗯心的声音。”他搞不懂世上为什么有这种老爱装疯卖傻的家伙,偏偏骨子里又阴毒的很。

    尉迟靖踅到他面前,英俊的脸上挂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老聂,从阎王手里把你讨回来可不容易,你可知我花了多少心血?”他抬起下颚,摆出了恩人的架势。

    “这么快就要向我讨赏了?”聂无方冷笑。

    尉迟靖“啧!”了一声“随你怎么说,反正你得替我搞定几件大买卖,就当作是救你的谢礼吧!”他微眯的眼中带著笑意,却散发出令人发冷的气息。

    “别想,我并没有求你救我,为什么要谢你?”聂无方冷冷回道。

    尉迟靖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看来想乘机教他效命的计画是无望了。

    对于尉迟靖,聂无方的观感很复杂,面对一个老爱剥削别人的刻薄表,他只有唾弃、嫌恶和不屑的感觉。

    但偏偏,他们俩的职业如同上、下游一般密不可分,若他不工作,尉迟靖就没东西可卖,若没有尉迟靖,他盗窃来的赃物又无处可销,所以他们这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只得继续合作,因为他们分别是这行中的翘楚。

    没好气的看着那张英俊得足以骗倒世人的脸,聂无方真怀疑自己这辈子是不是都得和他纠缠在一起。

    “我倒有些帐要跟你好好算一算!”他阴沉的眼锁著尉迟靖,边说边跨下了床。“这次去盗经,我的行动居然被人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些喇嘛甚至一路追著我到峨嵋,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这种事?”尉迟靖的眼神变得犀利“以你的身手,他们根本不可能锁定你的行踪!”

    “所以我认为问题出在你身上!”聂无方咄咄逼人地质问道:“我想,你的身边一定有内奸,他把我们给出卖了!”

    “不可能,这次的事只有我俩知道,我绝对没有对第三者透露过!”尉迟靖断然地说。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的行踪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聂无方压低的声音由齿缝泄出,其中的怒气令人不寒而栗。

    尉迟靖沉默不语。他了解以聂无方的脚程与功力,被敌人尾随是绝不可能的事,难道他们俩真有哪里疏忽了,不小心露出了风声?

    “这件事我来处理,若有人在暗中搞鬼,我一定会揪他出来。”尉迟靖沉著脸保证。最好别让他查出什么内奸,否则他会让那个人后悔莫及!“我们现在只能谨慎提防,等风头一过,我再把经书脱手。至于你的酬劳,等你毒伤一好我就付清,让你先离开。”

    提到了伤,聂无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中的是什么毒?”他脸带愠色。

    “你都不知道了,我怎么知道?”尉迟靖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个笨蛋。

    “不知道?”聂无方才像听到了笑话。“那你是怎么救我的?”

    “给你吃解葯啊!”很老实的语气。

    “不知我中什么毒,你怎么能找解葯?”聂无方不耐烦地皱起眉。这家伙说话怎么颠来倒去的?

    “根本不必我找,解葯是自动送上门来的。”尉迟靖扬起眉头“有个神秘客,丢下葯就走了,我也不知是何方人物。”

    聂无方的浓眉蹙得更紧了,这是哪门子的鬼话!他从不与人接触,有谁会知道他中毒的事?又有谁会为他送来解葯?尉迟靖摆明了在胡扯嘛!

    除非是天上的神仙来救他,或是

    他眼内闪过一簇精光,难道是她?

    他突然想起那个有关刁月菱的梦,又想到昨晚清醒时见到的婢女,他那时昏沉沉的,没看清楚她的模样,却觉得她的态度是那么熟悉。

    “我问你,你派来照顾我的那个婢女呢?”从醒来到现在,怎么没再见到她?

    尉迟靖扬起了眉“聂公子,我拜托你好吗?我宅中上上下下那么多婢女,来照顾过你的多不胜数,我哪知你在说谁?”他懒懒的回答,眼底却溜过一抹笑意。

    哦!事情开始好玩了,从认识聂无方到现在,这块大冰山何曾把女人挂在嘴上啊?看来他对刁月菱并不是全然无心嘛!

    “送解葯来的人长得什么模样?”聂无方不死心地追问。

    尉迟靖摇摇头“我没看清楚。”他抛下一个无辜的笑容,接著转身就走,他可不想这么早就让刁月菱的事曝了光。

    “我还有事要处理,没空陪你闲扯,你自己休息吧!”他走得很快,一溜烟就离开了。

    聂无方气瞪著眼,只好自己埋头苦思,拚命地回想昨晚那个女孩的样貌,无奈却是徒劳无功,唤不回一丝丝的记忆。

    懊恼地叹了口气,他颓然坐下,觉得心中的空洞感变得很明显。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从独龙族回到应天的一路上,他的心为何常会这样空荡荡的?

    他脑中浮起刁月菱温柔的眼神,心头却燃起了一片怒火。虽知将他害惨的毒应是她娘的杰作,但他对她还是有著不谅解,他总觉得他的楣运就是在遇见她之后开始的!

    他告诉自己若是不曾遇到她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惹上一身毒、和杀千刀的独龙族扯在一起!但气恨是一回事,他的心里却又不全然讨厌她,她对他散放的光热著实温暖了他冰冷的心,让他觉得有些不舍,甚至将最贴身的信物留给了她

    他以为自己的冷酷可以吓阻别人的接近,没想到却阻止不了她的一片真诚及关心,有时看着她含著笑意的眼光,他甚至会忘了自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亡命之徒。

    这女子,真的改变了他的心,他以前何尝会对一个人又气又怒,却又满怀挂念?

    也许昨晚的婢女谁也不是,只是他的幻念吧!毕竟千山万水的,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寻来?

    他和她的缘分已断,一生孤绝的他,命运是不会改变的。

    +++

    休养了数天,聂无方开始下床走动,虽然五脏六腑仍会隐隐作痛,但他不甚在意,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透透气。

    他在尉迟靖的宅里四处逛著,合作了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进到尉迟宅,他们俩见面的方式一向是以“普济寺”的佛眼传递消息,除此之外从不做进一步的接触。

    变了半天,他绕到了宅西的花园,园中花团锦簇,在骄阳下格外欣欣向荣。他在园中漫步,看到二十步外俏立著一名娇小的姑娘。

    那姑娘侧对著他,似乎正望着花儿失神,并没有发现自己正被人注视著。

    聂无方停下脚步,只是远远打量了一眼,看着她披垂的秀发不知怎地,这竟让他想起了刁月菱黑瀑般的长发

    一想到此,他重重的吁了口气,想将刁月菱的形影由脑中摒退,但这声响引起了那名发呆女子的注意。她回头,看到了聂无方,呼吸在瞬间僵住!

    下一秒,她扭头就走,飞也似的逃开。

    聂无方双眉一蹙,脚步无意识地朝那女子追去:他觉得奇怪,为什么她要躲他?她是谁,为什么看到他要这么惊慌?

    包重要的是,他想弄清楚,为何她的回眸一瞥会让他觉得那么熟悉?

    “站住!把头转过来!”他一喝,三两步便追上了对方。

    抓住女子的手臂,他将她硬扭转过来,在眼对眼的那一刹那,他的心愕然狂跳!

    可能吗?这双灿烂的瞳眸,竟和菱儿的一模一样!

    被他犀利的眼神攫住,刁月菱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会和他遇上,柔嫩的双唇不禁紧张的抿著。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聂无方牢牢盯视著她,咄咄逼人的眼神像要将她戳穿似的。

    刁月菱不肯回答,她用力挣脱出他的手掌,但随即又被抓了回来。

    “快回答我,你到底是谁?快说话啊!”聂无方怒吼著。虽然她的容貌陌生,但他要听听看她的唇间会不会溢出那抹天籁般的声音。

    刁月菱猛摇著头,倔强的不发一语。她不愿承认她是谁,迎视著他的眼光,她发现自己根本没脸面对他。

    但聂无方却越看越确定,他敢说世上绝没有第二双这样莹灿的眼眸!

    “你是不是菱儿?是不是?”他急切地逼问,双手用力的摇撼她的双肩。

    听到他这样唤她,刁月菱忍不住眼眶一红,悲伤的眼神令人望之心碎。

    这些反应一样也不漏的进了聂无方的眼底。

    “你果然是菱儿!”他托起她的下颚,不让她低头逃避。“原来你的模样生得这么好,看来你的病全被我治好了!”

    他的语气阴恻恻的,听在刁月菱的耳中,觉得心头一寒。

    “瞧我为你做的一切,给了你一张美丽的脸孔”聂无方啧啧叹道,幽冷的眼底瞧不出情绪。“但你们是怎么对我的?竟然用那么歹毒的毒来对付我!”他手劲加剧,似乎要将她双肩捏碎!

    刁月菱承受著疼痛,泪眼内疚地望着他“聂大哥,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她幽幽地说著。

    听见她终于开了口,聂无方的眉头蹙紧,眼中窜出狰狞的光芒。

    “不要说对不起,这句话我已经听你说太多次了!我要你老实告诉我,你娘那妖婆究竟给我下了什么毒?”他怒声咆哮。

    他差一点就死于非命,可说一只腿都跨进了阴间,而他从头到尾都不知自己究竟中了什么该死的毒!

    刁月菱拚命克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宾落了,听他这样骂她阿娘,她心痛的有如千万只针在狂扎!

    “你中的毒是由我转栘给你的,我才是罪魁祸首,你不要骂我阿娘!”她愤然泣诉,虽然阿娘骗了他俩,但逝者已矣,她怎能任他污辱她?

    聂无方一怔,脸上随即露出阴狠慑人的表情。“你说的可是真的?毒是从你身上转移给我的?”他额畔的青筋暴跳。

    “是真的。”看他怒极的神情,刁月菱认为他可能会杀了她吧!没关系,这也是她欠他的。

    聂无方咬牙切齿,想通了这一切。“原来如此,为了要摆脱体内的毒,你便利用阴阳交合之便将毒转移给我,毒既然不存在了,难怪你的脸能恢复。”

    他紧掐著她的肩,似乎要将她的骨头整个扯碎。

    “你太卑鄙了,为了这张脸居然这样利用我!你信不信我能毁掉你,再一次让你见不得人!”他的大掌转而箝住她的脸颊,像是随时可以捏碎她的脸骨。

    刁月菱面对凶神一般的聂无方,毫无反抗的能力,双颊上的痛楚让她痛得眼睛都张不开,面色青白一片。

    “聂大哥,我我真的对不起你”虽然她也被蒙在鼓里,但她从不认为自己无辜,她只知自己害惨他了,就算他真的不放过她,她也不怨。

    她痛苦的眼神让聂无方骇然一怔,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用著多大的力气伤害她。手一松,刁月菱瘫软地跌在地上。

    “我恨不得杀了你,可是你只会弄脏我的手!”他口气恶寒,眼神凶恶地瞪著她,像是要发泄怒气似的,拳头凶猛的击碎了花坛边的大理石雕。

    见他怒气冲天,刁月菱的心里只有心酸与难过。她猜想的一点都没错,除了嫌恶,他对她不可能还有其他的心情了。

    “那好,我马上就走,这辈子我也没脸再让你见了碍眼。”刁月菱踉跄地爬起,毅然的奔出了花园。

    “对,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永远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下次我会杀了你!”聂无方对著她的背影怒吼。他好恨!为什么实情竟然是这样?她对他的意义是那么的重要,她是他生命中仅有的温柔回忆,可却也是背叛他的人!

    他愤懑地瞪著眼,手掌暴怒一挥,打落了无数花朵,看着花瓣飘零落地,他心中掠过一丝自己也不懂的惆怅。

    这神情,清楚地映进了一双隐匿在一旁的带笑眼眸中。

    +++

    尉迟靖算好了时间,半夜三更的来到了聂无方的房中,当他飘然无声地开门进屋后,他看到的是背对著他、静坐在桌前的聂无方。

    下一秒,桌上的茶杯倏然摔至,尉迟靖及时闪过。

    “嘿!客气一点,别忘了我是这里的主人。”尉迟靖眯眼瞪著聂无方的背,口气冷飕飕的。

    “我对鬼鬼祟祟接近我的家伙,只有这种欢迎方式。”聂无方头也不回,丝毫不将尉迟靖放在眼里。

    尉迟靖诡谲一笑“干嘛啊!早上的气到现在还没消吗?”他可是认为聂无方的怒火应该平息了些才过来的,看来还是来早了点。

    聂无方头微侧,眼角寒光森森。

    “你居然躲在一旁窥伺?”他低哑寒冷的声音如同野兽的低咆。

    但尉迟靖显然不在意,他愉快地笑着“你以为我留下那个女的干什么?当然是为我制造一点娱乐嘛!好戏开锣了,岂有不看的道理?”这世上少有人能像他这么大言不惭了。

    “砰”的一声,木桌在聂无方的掌下应声粉碎,同一时间他弹身到尉迟靖面前。

    “你欺人太甚!居然将那个毒害我的女人留了下来,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这一切!”他犀利的眼光像是要将尉迟靖削成碎片。

    尉迟靖与他对视,带笑的眼明白显示出他的心情大好。说真的,认识聂无方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失控生气过,聂无方总能将心情掩饰得很好,不受外界一丝干扰,像是一块八风吹不动的臭石头,但是

    但是,他现在却变了,这让尉迟靖觉得太有趣了。

    “我还没去找你算帐,你倒自己来讨打,这下怪不得我手下无情!”聂无方伸指就往那双看了讨厌的眼睛戳去。

    尉迟靖挥手格开,足尖一点,轻飘飘地飞身向后。

    “欵!你可说对了,我不但知晓此事,还知道其余太多你所不知道的。”他好整以暇地冲著聂无方微笑。

    看他那副表情,聂无方怎会不知他在想什么?

    “住口,你别跟我提那女人的事,敢说一个字,我就割了你的舌头!”不管尉迟靖知道些什么,一定会忍不住来向他献宝,偏偏他现在不想听到关于刁月菱的任何事。

    “嗟!你还真是无情,难道连那女孩无家可归都不在意吗?”尉迟靖哪管他的威胁,当然是照说不误。

    聂无方面无表情,但心里忍不住微微一惊。无家可归?怎么可能,不管发生再大的事,刁月菱她娘都会保护她的,一族之长难道是白当的吗?他才不信。

    见他没反应,尉迟靖更进一步说明。“为了救你,她砍下独龙族神蛇王的蛇角给你当解葯,你看,这可不是把你救活了吗?但你要知道,神蛇王是他们族里的圣神,角被砍了可活不成了,她等于是犯下了杀神的滔天大罪哦!”他滔滔不绝地说,一脸同情的模样。

    聂无方的心震动得更厉害,如果此事当真,刁月菱岂不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难道这就是她有家归不得的原因?不,他还是不相信,他已经被欺骗太多次了,这回说什么也绝不再为她动摇。他无法容忍欺骗,他不会原谅她的!

    尉迟靖欣赏著他阴晴不定的神情,心里觉得真过瘾,如果继续说下去,他还会有什么反应?

    “最惨的是,她娘被神蛇活生生的吃了,她好不容易从蛇窟中逃出来,在世上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你说她不是无家可归是什么?”尉迟靖轻轻叹著气,眼角却没漏看聂无方的任何表情。“她一个孤零零的女孩子,又不适应我们汉人的世界,我真怀疑她要怎么生活哦!”听完尉迟靖的话,聂无方彻底怔住了,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现在他了解为何早上提到她娘时她会那么生气的原因了。

    一想到她忍著丧母之痛,一路越过大半个中原找来应天,他不禁心生不忍,再想到自己居然对她那么凶,他的心就纠结得更厉害,向来深邃寒冷的眼眸也被瓦解了。

    看着他既懊恼又后悔的模样,尉迟靖的心里怎一个“爽”字了得?但他深知见好就收,现在的聂无方大概很容易抓狂。

    “老聂,就算刁姑娘把你牵累得这么惨,最终她还是救了你的命,你想想,她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觉得她当时真的会存心害你吗?”尉迟靖不再开玩笑,很严肃地说:“她被你气的那么伤心,本来说什么都不肯再留在应天城,好在我拦住了她,死劝活劝的才让她在街上的兴隆客栈落脚,否则天下之大,你能去哪里寻她?”他轻描淡写地说完,便迈步离开。

    呵,他戏也看了,话也说了,舌头也没被割掉,还见识了这块冰山融化的模样,看来今晚熬夜是值得的,目的既然一一达成,他也懒得再罗唆,该回房睡觉去了。

    等聂无方回神时,房中只剩下他一人,他开始踱著方步,满脑子都是刁月菱的影子。两个月来的思念在此时变得鲜明,他突然发现自己始终未能将她忘怀。

    虽然怒气犹盛,但他的心情渐渐平稳,被背叛的感觉已不再像根螫人的刺让他那么难受了。在听到菱儿为他所做的一切后,他想自己可能误会了她。

    如果她只是要利用他,那又何必不计代价的来救他呢?她现在落得家破人亡,全是因为他的缘故,这样的菱儿,怎会害他?

    也许在圆房之前,她娘并没有对她说实话,所以她什么都不知情,全然不知毒性会转移。

    想到此,他难过紧揪的心松了开来,他不禁惊讶自己居然在想通她没有背叛他后会这么释怀。

    这么看来,他的心是真的在乎她的,他也许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无动于衷,但却骗不了自己。

    他想起当时只身离开独龙族时兴起的念头,那时他有股带她一走了之的冲动,而此时此刻,上天将她带到了他的身边

    这一次,他不能再错过了。至少,他要搞清楚自己的心,他要知道,他对她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兴隆客栈是吧?他飞身而出,在月色下,他的影子就如同一只看准目标的巨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