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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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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该醒了吧?”酸疼的四肢被人粗鲁地推动,留衣昏昏沉沉地睁开惺忪的睡眼。

    窗外的天还没亮,夜星依然闪烁着,厚重的夜色笼罩着未醒的栖澜城。才刚步入夏季的凌晨,天气相当凉爽,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留衣,打了个冷颤,她穿好衣裳起身,下了床,正好看见厨坊里负责膳事的婢女瑞玲走了进来。

    “昨天少买了花椒,你去买吧!”

    有张扁平脸孔的她在留衣面前丢下一个竹篮,还有几个铜板。

    开始担任侍女的工作后,留衣才知道,就连仆婢中,也有地位阶级的区分。

    在醴骁府邸还不到两个月的她,是最年轻、最资浅的新人,也是最没有任何资格拒绝任何要求的。

    绝大部分大家不想做的杂事,资浅的仆婢就必须负责完成,而且还得在时间内做完自己份内的工作。虽然厨坊里的婢女总会将很多清洗的工作丢给她,但幸好书房的整理并不太难,只要花很少的时间就可以把书房的书归完类,只是她总会把很多时间花在沉迷书籍的内容里。

    “记得早点回来!可别想偷懒!”瑞玲口气凶恶的说道,冷冷瞥了留衣一眼后才转身离开。

    两个多月来,由以往被服侍者的身份转为仆婢,留衣的眼睛改变了看人的角度,从下往上看之后,她才体验到了很多身为百姓的苦楚滋味。很多人在艰难的生活逼迫下,不得不卖身进入富豪之门,成为长工、女婢;也有很多人连仆婢的工作都得不到,年老而无力付出劳力的、瘦弱的孩童,只能偎靠在市街的路旁乞讨维生。

    她知道介国从来不是天堂,可却不知道有人可以为了一块酥饼杀人,也有人为了一块羊肉被人杀害。百姓对于王族的怨恨,不只来自王族的豪奢生活,更是为了自身的尊严。

    叛军幸峨侯之所以能顺利破城,正是因为百姓抱持了日积月累,再也难以压抑的怨恨。

    婢女瑞玲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在对待她的?被莞庆严厉制止泄漏她的身份的那些仆婢,又是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她?

    留衣甩甩头,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学会不要去多想,而只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世上有很多事总在开口时消失,却又在沉默之后慢慢出现。

    事实与真相,恰好就是其中一种。

    “花椒吗?”拉紧衣衫,留衣打开后门,走入昏暗的街道里。

    天还没亮,悬挂着昏黄夜灯的市集早巳挤满人群。在鱼鲜、蔬果及干货的摊架旁,论斤秤两的买主与卖家正为价格激烈辩争着。摊架后方,贩卖酥饼、甜糕、椰枣、鲜酪酒、羊奶茶的摊位上,飘来阵阵食物芳香。

    来自其他城镇的物品被商贩以奇妙的位置摆放着,地毯放在铁器旁展示,菸草放在酒瓶中间,银饰旁边摆着水晶,玻璃杯里摆着糖果,布料上展示着宝石,香料旁边散着茶叶混杂着行走中的人与牲畜的气味,形成一股早市特有的奇妙味道。

    留衣小心翼翼地捏着手里的铜板,四处张望,然后走到贩卖香料的摊贩面前。“请伺有花椒吗?”

    敖近的人们因此停下脚步,并把眼光聚集到她的身上。

    “请问有花椒吗?”

    “我们不卖王族吃的香料。”小贩粗声地回答。“而且,这个季节根本不产花椒!”

    “有其他的地方买得到吗?”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幽灵似的飘了进来。“花椒那样昂贵的东西,只有王族才买得起,这个女人说不定就是那些压榨我们的王族!”

    “你是王族吗?”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到留衣身上。

    留衣看着慢慢豪向自己的人潮,他们毫不友善的脸孔及表情,比荒野的夜色更令人感到恐惧。

    “你是王族吗?”

    “我”

    “那个女人是王族!”熟悉的声音又飘进人群里。“她是介王的第二十七王女,看看她的眼睛,只有王族才会有砂子颜色的眼睛。”

    一瞬间,在人群之中,留衣看见瑞玲的身影。

    瑞玲眼中有着黑暗而丑恶的浓烈恨意。

    “这个女人是王族”

    “这个女人是只顾自己,根本不管百姓死活的王族”

    “是杀了人也不必坐牢的王族”

    充满憎恨的声音慢慢堆积成愤怒的巨浪。

    四周的人慢慢靠了过来,他们的眼光中只有憎恨与嫌恶,没有任何一种视线比憎恨、嫌恶更让人难以忍受,尖锐的恨意像刀般挖割着留衣。留衣只觉得恐惧就像涟漪一般,无限增长,扩大。

    “我的姐姐因为被王族看上,硬生生被迫和丈夫分开,成为王族的小妾!”

    “我娘也是因为可恶的贵族才死的!”

    “他们为了抢夺财物,竟然嫁祸栽赃,我一家十六口全都死在他们这群恶鬼的手上!”

    愤怒的火焰在聚集的人群中燃起,对王族无法抑制的怨恨,张牙舞爪地层露在留衣面前。男人、女人拾起地上的石块、污土、瓦片,以毫不宽恕的力道,丢向毫无反击能力的留衣。

    疼痛像箭般蜂拥而来,更多人涌上前,凶狠地抓住留衣的头发和衣衫。

    被紧扯的发丝拉出了留衣的泪水,身上的衣衫也被无情地撕裂。

    “救、救命救命”留衣的声音被掩没在人群中。

    “住手!全都住手,再不住手,一律送入司衙里严办!”

    远远传来一阵马蹄达达的声音,在马匹停下后,是一道冰冷威赫的声音。

    所有人全都停下动作,映入眼中的是一名有着金色眼瞳的俊美男人。

    “啊!啊是、是醴骁将军!”

    “是醴骁将军!”

    冷漠的视线扫视了环伺在街道上的众人一周,接着醴骁在人群中看见蜷伏在地上、衣衫凌乱不堪、身上满是伤痕的留衣。他英挺的剑眉高扬起来;解下身上的被风,快速裹住惊慌不已的她。

    “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只动手的人多,就连围观叫好的人也不少。

    “将将军,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王族之女啊!”“王族之女?王族之女就该被打成这样吗?”嘲讽的声音更浓了,眼角余光中,醴骁认出在自己宅子工作的婢女瑞玲。

    一瞬间,他金色的眸中闪过明了之色。

    “她她明明就是介王的女儿!”瑞玲又惊又恐地哭了起来。“这个女人明明就是可恨的王族啊!”“我不管凶王曾经害死过多少人,但那种和凶王一样残虐的手段如果还不肯改过来,和那些愚蠢的王族有什么两样?幸峨侯要重建的可不是一个像旧朝一样腐败的国家,既然新法已立,你们就该照着法令的规定行事!”

    “可是”

    “王族无道殃及全国,深受其苦的百姓不下数十万,短短数月的时间确实很难教人忘记失亲的痛苦。”醴骁顿了顿,冷漠的目光扫过了所有人。“今天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但如果再有第二回,都军绝不轻饶!”

    严厉的声音传遍整片广场,聚集的百姓在醴骁与都军的环伺下,终于逐渐散去,而婢女瑞玲也在人潮之中消失了影迹。

    等到人潮退去,醴骁才抱起留衣,脸色十分阴恻地返回宅邸。

    一路上,被军氅裹住的留衣眼神空洞,尽管伤口明明就是疼痛的,她却一点也哭不出来。

    回到毛邸后,婢女瑞玲房内的衣物早已清空,只留下屋壁上斗大的“杀人凶手”字迹。仆役回报后,醴骁只是了然的露出冷笑,眼神中并没有一丝同情,也没有半点追究的意味。

    “明白了吗?这就是百姓眼中的王与王族。”

    “王族王族到底做了什么?”

    “哪一种?你问的是看得见的,还是藏在阴沟里见不得人的?你是真心想听吗?”讥讽的笑容浮了起来。

    “我并不是自愿生在王族之家,你不必提醒我身为王女的事实。”

    “啧!是不是王女,对现在的你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吗?也好,想知道的话,就告诉你吧!”醴骁匆匆走出去,不一会儿又走进来,进门时,手上拿的是一大叠竹轴与纸卷。

    竹轴与纸卷在留衣面前落下,上面的事实如同人间炼狱。年幼的孩童被当作是春猎时的猎物;为了搜寻遗失的戒指,而把孕妇的肚子剖开;眼见长官强夺他人妻女出言指正者,却反遭炮烙之刑;剥人皮只为有趣,引河水倒灌贫苦百姓之家而引以为乐来自各都郡控诉王族罪行的卷宗,血迹斑斑地诉说着百姓的仇恨。

    “如何?还想再看吗?如果还想再看,明天我可以将军部里那叠和山一样高的罪证带回给你,让你清清楚楚地知道,王族的恩泽是如何披覆在介国百姓的身上。”

    “呕呕”难以抑制的呕吐感泉涌而上,留衣搭着口,整个人几乎虚脱。

    明明一再告诉自己,绝对别再这个男人面前掉下眼泪,可湿热的泪水却怎么也无法忍住。佐辅介麒白死了!这样的国家、这样的王者,介麒所相信的王道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留衣痛哭失声。

    头一次,醴骁为了女人的眼泪驻足了,即使是自己丑恶地夺去她的贞操的那一夜,他也不曾为她的泪水动容,可现在看着她,他却难以移动脚步离去。

    她哭什么?是被那群暴乱民众弄出来的伤令她疼痛,还是为她高贵的自尊受到羞辱而哀恸?

    “能哭也好,活着听见这样的事实,总比死了仍不晓得来得好,至少你能哭着知道百姓的怨愤。”一贯冷漠的声音里,似乎升起了一点点温度,然而,留衣并没有心思去察觉。

    眼前,她只觉得佐辅介麒哭红了双眼的脸渐渐在自己的跟中扩大,那张脸哭得好悲戚眼眸溢泛的泪水终于淹没了所有的视线,忽然暗黑袭上了眼,一瞬间,留衣失去意识,再也无法睁开眼。

    床榻上,脸色苍白的留衣有着比初来时更为削瘦的脸庞。

    醴骁看着她,有些惊讶。

    印象中,那双如象牙似的美丽小手不仅变得粗糙,掌心也满着大大小小的伤疤,早已不复初见之时的细致柔嫩。再细细一看那头散落在枕边的细长发丝,在昏黄的灯火下,隐约可以看出失去光泽而显得枯萎与黯淡。

    “小姐一切安好,只是惊吓过度而已,睡醒后让她服几帖葯,调养调养身子,就不会有问题了。一切脉的大夫放回那只瘦得贴骨的手腕,走向桌台写葯帖。

    一旁凝睨那只手腕的醴骁忍不住走上前去握住她。

    那时候的手,有这般纤瘦吗?

    他轻轻左右翻动,看着掌心上那充满密密麻麻的浅白疤痕,却记不起初握时的温润滑腻感,他的视线移向她的脸,那张小巧精致的脸庞残留着暴民攻击后的紫青痕迹与细碎血痕。

    愈是倔强的人,愈是会咬牙吞下苦楚,这些日子,她过的究竟是怎么样的生活,醴骁不难想象。

    “她脸上的那些伤”

    “那些都是皮外伤,小心照顾,不会留下疤痕的。对了,将军”

    “什么事?”

    “小姐身体虚弱,怕是好些日子没好好睡过觉。不论如何,要调养好身子还是得有充足的睡眠,如果可以,这几日就尽可能别叨扰小姐。”

    “我明白了。”待大夫走后,醴骁唤来莞庆。“进府后,她从没睡好过吗?”

    “这”莞庆浮起欲言又止的表情。

    醴骁很快便意会到她眼里的意义。“从今晚起,叫人在她房里点着灯,天没亮以前不许熄掉。还有,明天黄昏前,撤换掉所有宅邸里的仆婢,没有我的许可,不许她再独自一人外出。”

    “少爷”

    “怎么?”醴骁面无表情地望着莞庆。

    “醴骁少爷,你向来不是这样的人”

    “莞庆,你想听假话,还是听真话?”他笑了起来。“假话是我一时失控,做出罪不可赦的暴行来。真话则是枉费前幸峨侯这十几年来的教诲,骨子里流着败王之血的我,还是没有办法脱离那样的诅咒。就是这么简单,没有更多的解释了。”

    “少爷!”

    “莞庆,别把好心浪费在无用的地方。不管你承不承认、相不相信,我就是这么一个无可救葯的人。”嘲讽冷冷地浮上那双金色的眸子。

    那一夜无论是恶意,或是无意,他的狰狞暴行已经深深凿入她的心底。后悔无法弥补曾经做过的事,而他根本也无意弥补,只有想办法让她继续跟他对峙下去,她与他的人生才有改变的可能与机会。

    恨也好、怨也罢,至少她能以恨着他的理由继续活下去。

    战火之后,介国各地仍然有将兵穿梭不断。

    以醴骁、上官惩我为首的武将在破城后的这三个多月,每隔十日,都必须采集在军部,进行例行性的军务呈报。

    当边境兵马部署完备后,首先产生的问题即是国中各都郡新任都督的人选指派。

    这天清晨,来自军部的紧急命令让醴骁及各将军匆匆集合,直到天黑,军部的灯火亮起,从清晨开始便进入军部的各将军,还没有人出来过。

    市街上,除了重兵规律的巡逻外,一切都跟过去的几个月一样,没有太多变化。

    夜幕造临,华灯初上。

    醴骁的宅邸也在仆役的点灯下,燃起温暖的火光。暖黄的灯火从屋檐透进位于二楼西侧的书房,火光随着夜风舞动起来,直到这时,留衣才发觉夜色降临了。

    自暴民事件过后,她便被禁止独自一人外出及行动上个多月以来,她只能在宅院里活动,以往工作的书房成了她整日消磨时光的地方。

    银月在手中的书翻到最后一页时,爬上了夜空。

    留衣伸展着身体,久曲的四肢传来酸麻感,她站起身,正想走向窗台,忽然,一个闪动的影子出现在窗台上。

    “你没杀死他?”

    一名青衣男人怒目瞪着留衣。

    留衣定眼一看,竟是将月。

    将月手持长剑,眼神显得很凄迷,嗜血的浓烈恨意漂浮在那张久违不见的脸庞上。“这么说来,左恶醴骁收了一名宠妾的流言果真不假了?男人的抚弄很舒服吧?想必交欢技巧也很高明。如何?他的宠爱让你欲仙欲死吗?我怎么会傻到信任你呢?女人都只会败事!”

    他的话充满了淫秽的羞辱,但此际更令人感觉恐怖的,是那双恍惚的眼。“贱人!佐辅介麒大人的死就这样被你忘得一干二净,比起他的死,男人给予的抚弄还更教你难以舍弃吗?”怒意发酵成无情的剑光,迎面刺来的长剑削断了留衣的发丝。

    恐惧贯穿了整个身体,她虽然想疾声呼救,却发觉自己的声音在仓皇中完全消失在喉间。

    “锵!锵锵!”长剑劈断了屋内的屏风、桌椅,利势难挡。

    虽然尽可能推倒身旁的家具以阻挡长剑的逼近,但很快的,留衣发觉自己已被逼至角落,无处可逃了。

    “贱人!”

    残虐的笑容浮现在将月的唇角,高举的长剑划下一道雷电般的银白。

    留衣闭起眼,等着即将袭来的刺骨厉痛。

    眨眼的时间过去了,平静的气流中却没有感觉到一点动静。

    奇妙的静谧像深夜般蔓延,忍不住,留衣睁开眼,耳边同时听见一阵巨大的金属相撞声。

    “锵”

    “敢只身闯入新朝重臣的宅邸,看来是个相当有胆识之人啊!”熟悉的声音传进耳内,不知何时,前往军部参加议会的醴骁已经回来了。

    “左恶醴骁严

    “怎么?你很吃惊?闯入这幢宅子前,你不会连宅子的主人是谁都不知道吧?”

    “哼!乱臣幸峨侯的麾下走狗!”

    “又是自许正义的王族余党吗?那么是想来取我的性命了?很好,我也正觉百般无聊,只希望你的剑术会有你的口舌一样利落才好。”

    “利不利落,就拿你的命来试吧!”

    急劲的剑势扬起了艳丽的星火,两人快速移动的身形随着剑光一闪一避。

    醴骁推开留衣,映着月光,金色的眸子仿佛染上一抹腥红的杀意。

    剑势毒辣的将月招招封喉,醴骁正面迎敌,剑招愈是相激,表情就愈显残腥,属于五星骑士的绝顶剑技在凌厉的剑式中,招招制敌。

    当将月手中的长剑坠落时,胜败已分。

    艳红的血迹由将月臂上流下,将地面染出一片红池。

    “留下姓名,免得墓碑上写不出你的名字。”

    “取走狗贼醴骁性命之人!”

    “想取我性命?这确实不是难事,只是你得有些本事!”醴骁冷冷地笑,长剑毫不留情的削下将月的长发。“说!与你同党的王族余孽还有多少人?”

    “呸!”

    “还真有勇气啊!”醴骁抹去脸颊上的唾沫。“想必你对痛苦的承受也一定强过他人。”箭步向前,他抓住将月的衣袖。

    突然,有道银亮的弧线由窗边画起,一颗你枣核般的果实被人由窗口丢进。

    核果坠地之后,瞬间冒出漫天白烟,白色的烟雾带来了刺鼻的气味,醴骁连忙捂住口鼻,却在这瞬间让将月趁隙逃寓。

    “那贱人的命就为你多留一日!狗贼醴骁,在我拿你狗命之前,好好照顾你的脑袋!”狂啸的声音随风消失在空中,将月的身影也在同时隐去,只留下一地艳红的血迹。

    醴骁冷哼一声,收起剑,回头转向蜷曲在角落的留衣。

    阴影下,留衣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余惊未退的她只能握着自己的双手不住地发颤。

    “你很勇敢,连在这种时候也不肯开口呼救。那个男人是谁?是你在介宫里的情人吗?连着两次暗杀朝廷要臣,简直不想活了。真没想到,王族也知道所谓忠诚的意义?”

    虽然听见他满是讽刺的话,但留衣仍然迟迟无法从惊惧之中挣脱出来,她抓住醴骁的手臂,无法遏止的恐惧如涟漪般愈泛愈广,驱策着瘦弱的身子不住地打颤。才刚从生死交界的关口返回的她,甚至连言语的能力都丧失了。

    醴骁也发现她的异常,遣人倒来热酒。

    “好恐怖好可怕”

    热酒下腹之后,留衣的知觉慢慢回复了平静。

    眼见恐惧的泪水仍然盘据在她的脸上,醴骁竟不由得伸出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搂进怀中,强劲的力道像是为了证明危机已经远离的事实。仿佛长久以来的紧绷与对峙都在瞬间消融了,耳边、身边,只剩下他充满安定的体温与心跳声。

    留衣抓住那双厚实的臂膀,全身的力量好似被人抽光了,只能软弱地倚靠在醴骁的怀抱中,任由他的大掌抚着自己的肩、自己的背。两人似乎都没有发觉这样亲昵动作所代表的意义,将月来袭的冲激仍然横跨在彼此之间。

    然而时间并没有停止流动,当惊恐终于由留衣的身躯退散时,几名侍卫跑进了房内。

    “将军!询政厅放出军烟了!”

    “守着小姐的安危,如果她有一毫一发的损伤,就提脑袋来见我!”严厉的命令结束后,醴骁匆匆离开了。

    他疾行至大厅,没多久,一名黑发黑眼的年轻男子闯了进来。

    “你这边的情况怎样?醴骁。”驻守询政厅的上官惩我全副武装地带兵前来。

    “还好,应该是那些王族的余党不死心而做下的蠢事吧,你呢?”

    “幸峨侯的起居所被凶王的二星骑士王女闯了进去,我和风遥一路追她到这里,却不见了人影。”上官惩我有些不甘地哼了一声。

    一早送来的军部急令,竟然是以幸峨侯作为诱饵!引王族余党现身的假令。“由影这家伙真不知在想什么,竟用幸峨侯当诱饵!”

    “很像司寇大人会耍的手段不是吗?”讥讽的笑竟浮上了那对金色的眸子。“只要能够逮住凶王的遗族余党,就算拿自己的命去换,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我虽认为凶王无道,却不觉得非得杀死所有凶王的遗族不可,为这场争战而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如果能够平和解决,没必要落到这种地步。”

    “真想不到这会是‘右善将军’说出来的话啊!造成这场血战的主凶之一说出这么一段感人的话,那些黄泉之下的百姓冤魂,大概会因此感动得痛哭流涕。”

    “你”上官惩我望了好友一眼,沉默的羽翼随着收剑的动作轻盖下来。“就算是无心之言,你还是一样,永远让我觉得不安。”

    醴骁霹出难得一见的微惑表情。

    “这种像是带着反叛语气的话,你应该只对我一个人说。巴?幸峨侯是个有容有能之人,虽然你也有过人的才华,但希望你不要存有对抗他的想法。那人是绝无仅有的,不是你我可以轻易代之。”上官惩我顿了一下。“你可别让我面对两难的抉择。”

    “什么时候我曾露出这种教你担心的表情来了?”醴骁像被挑起兴趣似的笑了起来o

    “就是现在。”上官惩我叹了口气。“我们也认识七、八年了,我却老觉得自己好像不曾了解过你。”

    “听起来,我似乎是个连做朋友都很失败的男人。”

    “醴骁,我们的交情如何你清楚得很,而我话里的意思指的究竟是什么,你也不可能不明白,你不要老让我觉得自己像在说蠢话。”上官惩我睨了他一眼。

    “我也许没说过,也许早就已经说过,无论如何,你是我最珍贵的朋友,这点永远都不会改变。我可以为你死,但你不要让自己走上连我都难以拉回你的不归路”

    “啧!再说下去,恐怕就要让人以为‘左恶右善’将军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暧昧私情了。”醴骁闭起眼,表情是一脸奚笑,却又仿佛隐藏了难得一见的感动。“放心吧!我不也曾说过,只要有你在,不论对方是谁,我都可以轻易曲膝。”

    上官惩我望着友人,眸中有着复杂难辨的色彩,是担忧、是关切,也是充满深挚友情的神色。自从攻破王都、斩介王和佐辅之后,一股教人不安的气流便开始逼近,或许是他多心,但醴骁却有让人无法放下心来的理由。

    “在那个能够拴得住你的人出现之前,真不知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制得了你。”忍不住,上官惩我轻轻叹了口气。

    “拴得住我的人?你不就是条最好的绳索了吗?”

    “哼!我若拴得了你,还需要这么操心吗?罢了,既然犯人被迫丢了,我也该回询政厅向幸峨侯覆命了。”上官惩我自嘲地笑了笑,表情有些遗憾。

    两人一同走向厅门,突然,上官惩我欺上醴骁的身!靠着他的颈子嗅了嗅,怪异的举动惹来醴骁的剑眉一扬。这阵子总是在你身上闻到一股相同的女性香气,是哪朵花吸引住‘左恶将军’了?这是表示我能在不久之后收到什么喜讯吗?

    “上官,自掀底牌并不是聪明人的做法,但让你的多余好心泛滥却也不符我的本性,哼!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对任何人动心。”

    “醴骁,这世上并不是每”

    “够了,我对男人的唠叨可没有兴趣。”醴骁低哼,话题一转,打断了上官惩我的话。“近期之内这样的大小暴动大概会持续好一阵子,要如你所愿结束这场混仗,恐怕需要一点奇迹了。”

    “我也没指望能多快解决这些遗族的党羽,但至少得让百姓有休养生息的时间和机会。”上官惩我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来。“算了,这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就算有什么问题,也都是春官考虑的范围。”

    送走上官惩我,醴骁并没有返回卧房,在等待传令兵的回报间,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大厅中思索着。

    沉思的表情,为他俊秀的五官笼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暗,没多久,他起身走向二楼留衣的卧房。

    凌乱的家具仍然散落在洒进大量月色的地上,房中负责看守的侍卫则是一脸警戒地盯着窗台。

    遣去侍卫,醴骁拉了张椅子叫留衣坐下,金色眸子像在引量什么似的闪动了一下。“和我一起到齐都吧!短时间之内要看我死大概是不太可能,如果你想活到我死之日,就快点收拾行李。,”

    留衣看着他,惊魂未定的表情中有着几分强忍的倔色。

    “现在不只是由影那家伙,就连王族的余党也都想夺你的性命。如果你想活着亲眼见到我的报应,就跟我一起到齐都去,这也许会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一趟旅程,但至少你有机会可以看见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