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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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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转醒过来,才那半小时,面对的问题就是应该吃早餐的不肯吃,不应该多吃的着吃。扰攘一番,都只是孩子们芝麻绿豆的小事。

    从前在香港不是这个样子的。

    孩子们都好像没有甚么问题似,天天让女佣服侍妥当,由司机带上学。

    自己几会为这两个黄毛小孩的生活烦恼过?

    令沈沛昌头痛的事件是外汇价的飘浮不定,股海风浪不住,甚至是客户头寸不足,苦苦纠缠,推却对方是尴尬,答应相高又是冒险!

    每天从早上八点开始的早餐联席会议,商讨的都是起码以八位数字为单位的生意。

    一旦涉及几百万元,沈沛昌都一律接归下层处理,不用亲自劳心。

    他从未有过为几岁大的人儿吃一顿早餐而生争执的经验。

    这种人生体会没有位他觉着得益,没有令他感到兴誓,更没有让他认为难脑粕贵!

    他只是觉得麻烦、麻烦、麻烦,甚而讨厌。

    回头看睡房的门,仍然关闭着,钱惠青根本放弃早起。

    女人一旦认为她已安全,就不再关心丈夫死活。

    钱惠青在知道沈沛昌有婚外情的那段日子,每天早上都静坐在早餐桌上,陪着他阅续早报,直至出门了,她才跑回床上去再睡。

    此情不再?

    人不一定会因为已有的教训而有所改变,有一种反应是,既已会经干戈,伤亡惨重,就算再来一次灾祸,也不过尔尔,何足大惊与小敝?

    何其不幸,钱惠青的表现,怕是后者。

    沈沛昌默默无言地把两个小孩子赶上汽车,沿途沉默。

    现今的孩子都早熟,懂得使性子。他们太知道自己拥有的权利以及地位,反正父母当他们是宝,何不看风驶尽哩!

    还是那句话,无欲乃刚。

    他,沈沛昌对孩子的紧张有甚于他们对自己,于是谁可以放肆,谁应该容忍,太明显而易见了。

    沈沛昌在想,自己为儿女所作的种种牺牲,包括放弃心中挚爱以及事业前途在内,

    是否值得了?

    这个问题一旦在心上浮现,就令他痛苦。

    战场上的勇士必须有坚定不移的意志,认定为国捐躯是理所当然的事,方能不畏杂、不怕死,勇往直前。

    车子急促地转了一个弯,就已抵学校大门。

    孩子们开了车门,跳下车去。

    儿子胖胖的腿走到一半,又回转头来,大喊:“爸爸!爸爸!”

    沈沛昌慌忙停了马达,走下车来问:“甚么事?基基。”

    “你记得替我到超级市场去买一个咖啡烤饼好不好?昨天我们在电视广告看到的那一种!”

    “好!”沈沛昌伸手拧一下儿子的脸,目送他飞跑地走过操场,直奔入学校去。

    开车送孩子上学的父母,大半都是移民至此的华人。当然也因为这闲事校名声不错,入读都是华裔子弟。

    一点都不夸张,从四方八面驶来的车子,都是名车,且车牌号码不是三,就是八。华人的当然记号似。

    这种非名车不坐的风气,也真是温哥华所独有。现象之所以产生,维系在一种心理上头。

    从前在香港,一班中上阶层,或直接点说有几千万身家的小盎,若是高级打工好身分,无论如何不好意思明目张担地开平治、买保时捷,活灵活现一倜公子哥儿似,万一跟大老问的公子,那起香江富豪第二代站在一起时,座驾将之此下去,是十分难以为情的事,影响会到甚么地步,也真可大可小。

    商场历练深厚的人,多少有点自控与顾虑,怕四周妒重,妨碍自己平步青云。

    若论那些自立门户的小盎,都有种免得过,最好还是禾杆盖珍珠的心态,不要把身家过份张扬,也是好事,香港地,不上五十亿元身家者,算是老几?

    一脚踏进枫叶国,这种深谋远虑的顾虑全消,洋鬼子怎样想香港移民,那管得这么多?反正立下心移民,就干脆当个身光颈靓,腰缠万真的寓公,若然引起当地人反感,也不过是众人之事,既不单单针对自己,就少管!

    包何况,彼此都是床下底踢毯子,同样高矮,同一阶层的移民,何必要自白放弃显示财力的机会,矮人一截?

    苞香港的人斗派头,一律望尘莫及,与其斗不过,不必参赛。在温哥华,容易捞出,那就好好下注码,最低限度赢得心理上的一场好享受。

    笔而,少有人不开平治去接送孩子上学返家的。

    沈沛昌正想续回他的平治去,我给人叫住了:“沈先生,你好!”回头看,正是一位叫俞志文太太的,俞志文是沈沛昌在香江任事时的客户,也在这

    最近移民到加拿大来。

    俞太太说:“你真是个好父亲!每天都尽忠职守的送孩子上学。”

    沈沛昌勉强地扯动嘴角,笑了笑,才说再见。

    明显地,他立不欣赏这个恭维。

    “俞志文说,你有空的话,给他一个电话,一起到新开的那家海鲜酒家饮茶。”

    “好的。”沈沛昌无奈地应着。

    尝试新开的餐馆是移民日中最有寄托的活动之一。

    沈沛昌招呼过后,立即钻上车去,火速离开学校。

    他最怕那种自己沦为跟家庭主妇一起干活的落泊感觉。

    对他,是太委屈、太无奈,太不能接受了。

    沈沛昌的车子才开走,他停车的位置,就被另一辆日本小轿车取代。

    从车上走下来的是几个洋孩子。

    是的,这才是加拿大一般孩童上学的情况。都是由一位母亲的,负责驾驶,将附近邻居的孩子一并带返学校。月中,各家都把汽车钱交还那个当兼司机的主妇,互不拖欠。

    沈沛昌从倒后镜看到那群洋小孩跳下车去的模样,他突如其来的感触。心想为甚么此地的中国太太们不也这样做?为甚么还是要各自开了登样的座惊,穿着四位数字加币的名牌服装,送孩子上学?

    通共只得一个理由:无聊。

    也许包括自己在内。

    一踏油门,沈沛昌加速行驶,这似乎已是日中最能令他感受刺激的事情。

    车子直奔附近的一个超级市扬,沈沛昌气馁地把车子煞停,整个头伏在轴轮上,喘息。

    心情的七上八落,一样使人疲累。

    沈沛昌在想,往时,事务繁多,是越做越精神奕奕。

    今天,清闲终日,反而慌失失的益见萎靡。

    振作起来吧,最低限度,跑进超级市拐去为儿子实了咖啡烤饼,再思考其他。

    怎么说,这也该算是件正经事。

    沈沛昌纯熟地推看那辆购物车,搜购他心目中的日常用品,他还是有了切身体验之后,才明白为甚么家庭主妇可以泡在这见老半天,实实在在是所费无几,而又可以满载而归,大大的满足了女人们的购物欲。

    他正经过饮品领别,准备实一大瓶脱脂牛奶供儿子减肥饮用时,他看到一个窈窕而熟悉的身形。

    吓那么一大跳!

    是她吗?怎么会是她?她来了加拿大?也移民吗?为甚么?为了要亦步亦趋的跟看自己住同一个城市?是吗?是这样子吗?要不要这就街上前去相认?或应该快速地转身就走?不是相见会如不见?还是时至今日,正正是重逢的好时机?是喜欢?是彷徨?是忧虑?还是甚么的?

    几秒钟之内,一千一万一亿个问题涌现脑际。

    只代表看沈沛昌一个情绪,兴奋,他是极度的兴奋。

    这个感觉,于他,变得新鲜。不知会经多久,他未尝过兴奋的滋味了?

    以前,香江的财经界,每天每时每分每秒,生活都充满迷惑,兴奋至令人麻木。

    这一刻,那种感觉跑回来了。是陌生,然,似会相识。非常非常的好受。

    沈沛昌还没有想定究竟应该如何应付这个场面。是留抑或是走,对方已经转过身来,跟他行个照面。

    彼此都很呆了一呆。

    对方是愕然的。她当然认识沈沛昌,曾往香江财经界干活的人,来来去去哪一撮当时得令者,缘何会不认识?况且,这男人间接跟她有一段渊源。

    沈沛昌呢,他看清楚对方之后,之前心上分明有着的一份期盼,变了质了。

    并不是她。

    这还不打紧,问题是,对方是她的一位心腹挚友,跟自己应是神交已久。今日相逢异域,在于如此一个场合之内,忽然之间令沈沛昌觉着难为情。

    彼此还是勉强挤出了笑容来,打了一个无可避免的招呼。“你好!”对方笑着说了第一句话。

    沈沛昌也只好回应,道:“是宋小姐吗?你好!”“宋惜梅!”对方落落大方地跟沈沛昌握了手。

    “你是移民还是旅游呢?”

    “我住在温哥华有很多个月了。”

    “从香港来?”

    “对。”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可是,沈沛昌不便开口问他想问的问题。

    “只你自己一人购物吗?”宋惜梅问。

    沈沛昌立时间敏感地连忙点了头,他盼望宋惜梅确定当前情势之后,会告诉他一点有关香江的岁月与人情。

    最好是有抚故人的消息。

    然,沈沛昌失望了。宋惜梅只微微一笑,就提着她的小小焙物蓝,准备离去。

    “宋小姐!”沈沛昌情不自禁地叫了对方一声。

    宋惜梅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稍稍扬一扬眉,等候沈沛昌对她说话。

    已经把人家叫住了,总得有个交代。沈沛昌有点后悔自己的冒失。

    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沈沛昌只好说:“你来加之前,有见香江的朋友吗?”

    这句话其实是问得很不得体的,宋惜梅想,何必吞吞吐吐呢?一就是绝口不提过去,反正提了,倒不如大大方方问明究竟。

    “亲密的几个朋友,当然会见面,且保持了联络。”宋借梅只好这样答。对方要不提起郭嘉怡的名字,她也决不轻举妄动。

    沈沛昌也许自知太过画蛇添足,有点靦腆,终于补救地说:“你有机会见过郭嘉怡吗?她可好?”

    “好,越来越有名气,有成就,比以往还要好。”

    宋惜梅的目光凌厉,平视着沈沛昌,完完全全气定神闲地答覆对方的问题。

    宋枯梅是实话实说,郭嘉怡的情况的确如此。

    可是听进沈沛昌的耳朵里,非常的不舒服,他直情认为宋惜梅是有心夸大,旨在刺激他,拿他抛弃的一个女人今日之辉煌成就跟自己的落泊际遇相比,除了撕他的脸皮之外,想不出有别个原因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不自觉的自卑情绪,控制了沈沛昌,他表现得极不大方,只在喉咙应了一声,就不说甚么,掉头便走。

    宋枯梅暗暗觉得好笑,也不禁长叹一望。心想,难道郭嘉怡两行鼻涕,一腔热泪,跑来这温哥华,其似地陪了姓沈的住下来,清清冷冷过日子,那才叫长情?那才叫忠耿?那才叫痴恋?

    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喂自己般不争气的吧!

    友侪之中,能有一个肯自感情重创之中站起来,从新生活,且生活得更标青、更漂亮,也算是吐气扬眉了。

    宋惜梅来加拿大之后,在西区近加比大道买了一间小小房子,价钱相当昂贵。

    无他,那阵子是求过于供,凡是台湾与香港移民都要挤进西区来住,以显身分之故。

    在香港,腰缠万贯者,仍肯入佳美孚新村、太子道、太古城、碧瑶湾等地区。

    也可以这么说,一个香江之内,有太多的住宅区份,不能从外表就定夺它的矜贵与否,很可能龙蛇混集,禾杆盖珍珠!

    在温哥华不同,能有资格付出港币二百至五百万之间的住宅,就可以被整个社会认定是富贵阶层。这个便宜不占就是白不占了。

    不比香江,人们的眼睛雪亮,想单单买一层得体的住宅,就以为能一脚踏进上流社会,是妄想了。

    人们会看清楚阁下做的是甚么生意?宝号的资产若干?跟那些当时得令的财经界头头有交情?在那几宗轰动本城或甚至国际的商业实易上扮演甚么角色?是不是香港会、皇家哥尔夫球会、有势力的商会会员?

    凡此种种,不是拿了一千几百万元就熊充撑得来的。

    香港是个分分秒秒有人揭你底牌的社会,实力稍弱,立时间图穷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