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丫头富贵命 > 楔子一步错步步错

楔子一步错步步错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漫天飞雪,程馥双一动也不动的站在刑台前,清冷的目光一一扫过刑台上的亲人们,父亲、大伯父、三叔父、弟弟、堂哥、堂弟一抹叹息重重逸出,记忆一幕幕跃上脑海,那些难堪的、卑微的、自贱的过往,像火似的烧燎着她的心。

    刽子手高举的刀斧瞬间落下,鲜血飞溅,大伯父程伯儒的头颅滚落刑台,双目依旧大瞠,彷佛满怀怨恨,忿忿地看着人间,引起围观百姓一阵惊呼。怨?程家会有今日的遭遇,不正是他一手造成的吗?程馥双柳眉微蹙,心想着大伯父至死尚不知觉悟,死有余辜。

    接着她望向三叔父程季儒,他是整个事件当中最无辜的人,却选择认命,闭着双眼的苍白脸庞,带着从容与祥和,彷佛在等待生命最后一刻的到来。

    人真奇怪,该承担的却不忿承担,不该承担的却安于命运安排,可是话说回来,世间不都如此?如果认命能让自己心静,即使委屈,又有何妨?

    程馥双缓缓垂眸,轻叹了口气,自己不也是这般,认这个字不就代表着言忍、心认,此生不计,但求来世。

    刽子手再次举刀,刀落,头断。

    她在心中低语:三叔父,一路好走。

    刽子手向前一步,双脚打开,刀子在父亲程仲儒头上高举。

    程仲儒原本闭着双眼,此时倏地瞠大,与围观百姓对视,他要看这世间最后一眼,意外的,他的视线在人群中与女儿相遇,然而女儿的表情没有丝毫哀伤不忍,唯有淡然。

    她恨他?

    也是,怎能不恨,他对她母亲做的他不是个男人,他的罪孽罄竹难书。

    今日跪在刑场,颈对刀尖,理所当然,他做出错误决定,就得承担后果,他不恨任何人,只是他曾自诩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始终相信此生他未曾负欠任何人,但他无法否认,他确实欠了女儿,欠了凌湘。

    对不起勾起唇角,微微一哂,程仲儒无声的用唇形对女儿这么说。

    程馥双看见了父亲的歉意,不禁怔愣住,随即胸中一阵波涛汹涌。

    父亲不是应该因为她的冷漠而恼恨,因为她的仇恨而嗔怒,怎么竟然笑了?甚至还向她道歉?这是为什么?

    她紧闭双唇,眉头皱得死紧,一直以来她都在等父亲说出这三个字,没想到好不容易等到了,父亲的生命也即将走到终点,她缩在衣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紧咬的牙根渗出淡淡的血腥甜味,随即一抹讽刺滑入眼底。

    “喝!”

    随着这声喊声,刽子手的大刀挥下,父亲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到她身前。

    猩红的鲜血溅上她的雪白披风,一点一点,彷佛朵朵红梅盛开,她感觉到一股温热,但不是父亲的血,而是她的泪。

    程馥双以为泪已干、心成冻,但此时望着父亲的面容,她封冻的心正一寸寸消融。

    娘,你看见了吗?这个男人终于知道自己错待了我们

    只是又能够如何?她已经成为夏家人,而娘的尸骨已寒。

    “二奶奶,我们回去吧。”

    小青轻扯着程馥双的衣袖,周遭弥漫的血腥味教人反胃,她早就想离开了,只是她皱起眉望向程馥双。

    程馥双勾起一抹苦涩笑意,眉睫微垂。她又要再回到那个牢笼吗?再望了一眼父亲,她才抬起头望向远方,喃喃自问:“人死了,会去哪里?”

    小青挨了板子,罪名是私自陪少奶奶到刑场。

    程馥双告诉自己别在乎,小青本就是夏家派到她身边监视她的,况且心硬方能存活,环境早已将她的心磨出厚厚的茧子,她再不是当年那个天真女子,如今的她,冷情无心,不需要在乎任何人,更不必把别人的错算到自己头上。

    如果小青因此而亡,错的是夏祖山、是夏夫人,不是她程馥双。

    温热的蔘茶送到手边,她轻轻端起,慢慢啜饮。

    这是第十七杯,程馥双自问,还要再喝几天,才会走入幽冥?

    自从程家罪名确立,新帝下令抄家灭族,每天便有这么一盏蔘茶端到自己手边。

    夏家人不知道的是,她有锐敏的舌头,也有个当御医的父亲,对于这点小伎俩,她心知肚明,若非心甘情愿,这种东西怎能入得了她的口?

    “小青状况还好吗?”放下喝空的杯盏,程馥双问道,然而话出口的同时,她不禁苦笑,她终究还是做不到无心无肺、无视别人。

    她人生的悲哀,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形成的吧,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非她的性格懦弱,何尝会被欺侮至此?

    “还下不了床。”小翠的语气有着无法掩饰的愤怒。

    昨儿个她力劝小青,程家倒台了,二奶奶已是夏家的弃子,千万要好好看守主子,别让她出门一步,可惜小青性子软,到最后还是

    这不是自讨苦吃吗?万一捱不过怎么办?

    程馥双笑望着小翠,她无礼、现实,知道往哪面墙靠,方能保自己性命无忧,是个聪明丫头,如果自己有她一半聪明,或许不会落得今日下场。

    算了,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装什么心硬?心再硬,也改变不了宿命,就做自己吧,一天也好,三天也罢,她不想再武装了,也不想再让自己这般疲累,反正她的性情,早已注定了她人生的结局。

    想通了之后,程馥双从匣子里掏出千两银票和两对玉镯摆在桌上,推到小翠面前,轻言道:“镯子你与小青各一对,至于银票,帮我转交给小青吧,主仆一场,终究是我亏待了你们。”

    小翠惊疑不定,那两对镯子是二奶奶的嫁妆中最昂贵的,若不是喜庆节日,二奶奶也舍不得拿出来,怎么会突然要送给她和小青,更别说她方才还顶撞了二奶奶,难道二奶奶知道自己没有多久可活了?

    想到这里,小翠直觉地望向已经空了的杯盏。

    望着小翠复杂的表情,程馥双不免失笑,她知道小翠在想些什么,但其实她并非施恩,只是夏家从新帝那里已经得到够多的好处,这点嫁妆何必再便宜夏家?

    程馥双轻声道:“收下吧,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若是可以,赎了自己。”

    她曾经许诺过纸儿、笔儿,待自己在夏家立足后,便还她们身契,除去贱籍,然而悲哀的是,她们还没等到自由,便已惨死棒下。

    既然帮不了纸儿、笔儿,就帮帮小青、小翠吧,她们两人好歹跟了她两年,就当是积德,但愿来世,她也能自在自得。

    小翠颤抖着双手,把东西收进怀里,她满脸愧疚,猛地双膝跪地,不断磕头。“谢二奶奶大恩,谢二奶奶大恩!”

    不是二奶奶亏待下人,是她们从未忠心主子。

    “下去吧。”程馥双挥挥手,让她退下。

    小翠离开后,程馥双来到软榻前坐下,拿起书册,逐字逐句阅读。

    这是说书人的话本,夏宜秋从外面掏摸回来的,讲述的是神捕傅子杉的一世英勇,她已经看过无数遍。

    夏宜秋是她的丈夫,公公夏祖山是户部尚书,当年与程家结亲,是为着两家联盟,共同扶持二皇子,不料最终大皇子死于乱箭,二皇子死于两军对垒。

    云贵妃落败,皇后娘娘失势,两个斗了一辈子的女人,双双死于冷宫,最后成就大业的,是没有背后势力相助、不受群臣百官看好的五皇子。

    有趣吧!人生起起落落,谁知下一刻会如何?

    她与夏宜秋成亲三年。

    第一年,夫妻情深,如胶似漆,程、夏两家往来频繁,感情深厚。

    但是第二年开始,一切全变了样,她不理解夏宜秋为何突然对自己冷淡,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广纳妾室,更不明白的是,夏家为什么要打掉她腹中的胎儿,那是个男胎,是夏宜秋的嫡子啊!

    程馥双哀伤无助,却无法改变事实,只能照单全收,没有其他出路。

    然而,随着陪嫁丫鬟一个个死于非命,随着自己被禁锢,随着她在夏家的地位没落,原本参不透的事儿,一件件豁然开朗。

    那次的流产导致她终生不孕,她的身子败坏,夏家召来御医,用最昂贵的药材为她续命,并允诺妾室通房产子,通通记在她名下,以保障她的正妻位置。

    这样的情分,足以让程家相信,两家的结盟根基依旧稳固。

    而夏家不让她生下夏姓子弟,是在向新帝表态,夏家忠心耿耿,这门联姻只是为着稳住程家人。

    待程馥双终于想清楚时,却也来不及了,程家已经成为新皇上位的祭品。

    门打开,是许久不见的夏宜秋,他身后跟着一个眼生的丫鬟,看那副打扮,应该是某个通房丫头吧。

    夏宜秋的姨娘、通房为数众多,她又是个深居简出、不爱立规矩的主子,怎记得清那些女人的模样?

    夏宜秋大步进屋,用眼神示意,那名丫鬟马上走到程馥双面前,双膝跪地,两手高举托盘,迎向程馥双。

    “她肚子里有货了,你喝下这杯茶,定了她的身分吧。”夏宜秋说。

    程馥双坐直身子,端过茶盏,轻啜一口,眉头微蹙。这是今日的第二杯,但配方改了,难道夏家已经迫不及待为她发丧?

    程馥双无视跪在身前的丫鬟,微微一笑,直直望向夏宜秋。“皇上已经决定召夫君为驸马,对不?”

    闻言,夏宜秋脸色凛然,与她对视的眸光中带着诧异。

    “无妨,人往高处爬,这是天性。”程馥双依旧笑着,语气清淡得像是在谈论邻家夫妻的闲事。

    “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撇开脸,不敢与她对视。

    程馥双微微举起手中的茶盏。“这是今天的第二杯,要是妾身没猜错的话,夏家不打算让妾身活过今晚。”她轻轻一叹,又道:“夫君就当是怜悯妾身,既然逃不过一死,至少让妾身当个明白鬼,好教妾身在黄泉路上不恨、不冤。”

    不知道是她的态度太平和、口气太温柔,还是她美丽的脸庞散发出的光芒带着慈悲与宽容,夏宜秋竟似被她说动了,与她对视半晌后,挥退了丫鬟,在梨花木圆凳上坐下,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凝睇着她精致秀美的容颜,他回想起洞房花烛夜,喜帕掀开的那一瞬间,他曾为她心动惊艳,也曾想过要一辈子爱护她、疼惜她,无奈两人的身分迫使他们无法厮守到老。

    “我想知道,当初夏、程两家结亲,是新皇的意思还是先帝的命令?”程馥双问。

    大伯父把程家女儿一个个嫁给皇子权贵,为二皇子拢络朝臣、结党攀势,盼宁熙靳登基为帝后,一朝天子一朝臣,程家能够封侯拜相,荣耀家族。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伯父机关算尽,却算掉了程家一门七十六口的性命,更没料到的是,先帝会在遗诏中大刀阔斧,斩除拥护大皇子、二皇子的四大势力——马氏、宋氏、程氏、毛氏。

    是因为终生被外戚箝制,不愿子孙遭受同样的辛苦?还是因为淑妃始终是先帝心中的珍爱,所以先帝才会为了爱情拚尽最后一分力气,为挚爱铺造锦绣未来?

    程馥双猜不透先帝的心思,只是连日来思考,她将过往几年的大小事逐一串起,串出那么一点点线索,她猜,五皇子的登基,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多年筹划。

    想来程家几个姊妹们如今的处境,也与自己相似吧?

    “是先帝。”夏宜秋老实回道。

    她微微勾唇,她猜对了第一步,新皇登基是先帝谋划出来的结局。

    “换言之,林家、郁家、王家、张家,通通是新帝的棋子,埋在二皇子党身边,目的是刺探军情,瓦解势力?”

    她点名的几家,都是与程家结亲,却没有因为京城叛变,沦为阶下囚的臣官,包括夏家。

    “是。”他从头到尾都没参与政争,却还是在回答时感到羞惭,毕竟男人的事与女子无关,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程馥双在心中暗叹口气,唉,这就是大伯父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了,还以为掌握住京畿大臣和军中势力,此次叛变定能成功,殊不知自己的计划早在别人囊中。

    她接着又问:“公公的拥戴之功,能让他的官位再升两级吧。”

    程馥双转而望着窗外寒梅,她回想那年初春嫁与夏宜秋时,她还沾沾自喜,能得此一良人,终生有靠,孰知不过是假凤戏凰,夏家无真心,夏宜秋无真意,所有的假象,不过是为着让她大伯父误以为夏家乐于和程家站在同一边。

    新婚那年,大伯父频频招她回府,问程家待她如何?

    当时她与夏宜秋刚新婚,浓情密意,理所当然为夏家说尽好话,大伯父信了她、信了夏家,于是一步错步步错,陷入罗网尚不自知。

    “时势如此,谁也怨不得谁。”夏宜秋叹道。

    程馥双点点头,他这话说得好,时势如此,是大伯父对权势野心太大,害得程家满门抄斩;是父亲目光短浅,害己害人;是祖父猜错帝心选错边,以至于算了,都已经错了。

    “新皇要让哪位公主下嫁?是华翎公主吗?”

    去年明月湖畔相遇,公主数度上门,那目光、那神情,她是女人,自然看得分明。

    夏宜秋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

    “恭喜夫君,夫君不喜仕途,能与公主结缘,也是个好前途。”

    一番对话,从头到尾,她或许有些哀愁自伤,却无讥讽,因为她心头清楚,不管是夏家或程家,都只是皇帝手中的棋子。

    透过皇帝的手,早在若干年前,胜负已定。

    “你恨我,对不?”这个问题问出口后,他才觉得一点意义也没有,恨如何?不恨又如何?恨与不恨都无法改变两人的命运。

    “夫君希望妾身怨恨吗?”她与夏宜秋对视,目光是一贯的温柔。

    老实说,她曾经怨过,因为她深爱着他,因为他是唯一给过她温暖的男子,因为她在他身上有过无数幻想,因为她在他身上追求的,是一生一世。

    那一年,她是如此的快活幸福,她曾经立誓,要用自己的一生,缔造他的快乐,谁知道

    枉她在舞台上自喜自欢,幕落,方才发现,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虚伪。

    “我不敢妄想双儿不恨。”夏宜秋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

    双儿?他又喊她双儿了?在她将死之际?

    “那年夫君待妾身的好,有无真心?”程馥双不答反问。

    他点头,真切回道:“我是夏家的异类,从不参与朝堂事,那年我真心喜欢双儿,我想与双儿一生一世一双人,殊不知”

    “造化弄人?”她苦笑着接下他的话“夫君,双儿不恨。”

    她本不是个怨妒之人,祖父常道她善解人意、心地纯善,说她像极了她娘。

    但是她并不这么认为,娘亲不怨父亲,但她却无法不恨,若非父亲临终前那句道歉,若非数日来的冥思,若非想通一切,她怎能解套自己的恨?

    她想透澈了,自己并非全然无辜,当初若非异想天开,想为母亲在程家争得一席之地,她怎会甘心进入程家?又怎会得此结局?

    “当真不恨?”她的答案令夏宜秋感到讶异。

    程馥双微哂。“不管是双儿或夫君,不过都是当权者手下的一颗棋子罢了,你我都是无法自泥淖中脱身的可怜虫。”举起毒茶,她洒脱的道:“愿夫君一世安康。”语毕,她将茶水一饮而尽。

    她始终在笑,对着此世的夫君,心中却想着,但愿来世与此人再无半分瓜葛,但愿来世一身自由,无虑无忧。

    顷刻间,鲜红的血从程馥双的眼睛、耳朵、嘴角、鼻孔慢慢渗出,一道道蜿蜒的血河,成了夏宜秋怵目惊心的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