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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给爷儿好好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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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哭!

    这三个字,叶雪在心里重复默念了几十次。

    她是个努力的学生,一次背不起来就背十次,十次背不起来就背一百次,背到最后,自然会牢牢记住。

    所以现在,她必须牢牢记住,她不哭!

    她不哭的,因为他们连情人都不算是。

    她不哭的,因为大狼狗的感情已经被湮灭在光阴的洪流里。

    她不哭的,她不为一个有目的男人的接近而痛苦。

    对,所以她不哭!不能哭!

    她只是错觉,错觉自己喜欢他。

    为什么产生错觉啊?因为他帮她开启了在大魏王朝第一条生财之道;因为除去胡子的他,让她想起那个愿意当大狼狗的男子;因为他说话有趣、经历丰富;因为他是她在这个时代里遇见的第一个不刻板贫乏的男子。

    所以一切都只是错觉,谁会因为错觉而哭泣?不会吧,没有人那么傻,何况她的智商有一三八。

    但是好辛苦她第一次知道笑比哭更伤人,第一次晓得,受伤的心假装强壮,得花多大的力量,也第一次明白,否认一段感情、一份爱恋,有多沉重。

    像是被长着利刺的叶子割过,像被鬼针草扎上,像千针万刀直直地、准确无误地射入心脏。

    很痛,而且是真切的痛着

    但她不哭,她必须把理智放在感情前面,必须把注意力放在分析上头,她努力回想阿礼踏进叶家的点点滴滴,却只觉得一波强过一波的苦涩漫上。

    像喝到劣质的美式咖啡,那苦从喉头往下流,流到胃、流到肝,淌过她身上每颗细胞,把苦一层一层的渗透到骨髓之中。

    门板传来雨下敲扣声,她知道是谁站在门外。

    一个冲动,不哭的誓言差点儿被打破,叶雪迅速抬高下巴,把眼泪逼回去,和着劣质咖啡,一起吞进肚子。

    深吸几口气,她对自己说,没有人可以伤你,能够伤害你的,只有你自己。

    没错,唯有轻贱自己的人,才会被人轻贱,她看重自己,不随意在爱情面前俯首,她可以不要爱情,但绝对不能失去自尊。

    狠狠地,以嘴对壶,她把一整壶水咕噜咕噜全吞进肚子里,才起身走到门前。

    叶雪本想用力把门打开,再加上一声惊人的撞击,来彰显自己的愤怒,但是她突然意识到,要是她表现出真情绪,她就输了。

    他会知道她愤怒,会知道她在乎他,会知道她的心因为那场荒谬的闹剧而受伤,所以她强忍愤怒,倾尽全力保持平静,端起笑颜,欺骗对方也欺骗自己,她没受伤,她好得很。

    打开门,她平静的表情几乎骗到萧易礼,让他以为自己在她心目中,其实没那么重要。

    轮到他受伤了,他觉得心抽痛得厉害,卡在喉间的话,化成一阵无声叹息,他定定的望着她,像过去那样发傻,直到她一不小心没有控制住的愤怒从眼底流露出来,他才松了口气。

    呼她是在乎他的,她是愤怒的,她只是用压迫情感来维繋自己的骄傲,他不要她那么辛苦,不要她难受,她痛,他只会比她更痛。

    萧易礼马上低头道:“对不起。”

    望着他良好的认错态度,叶雪没有半分快意,口气里带着微微酸意地说道:“礼哥哥,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分了吧。”

    “我是京城富商萧家的三少爷,萧易礼。”他全招了,只要她的痛能够减少一点点,要他说什么都可以。

    “不是无父无母、家乡遭逢大水,只能到京城投亲的萧礼?所以,是因为亲朋好友众多,才以大胡子掩饰身分的吧?那么,又是什么理由,让你卸下易容呢?”她双手横胸,淡然问道,好像这不关她的事,她只是旁观的第三人。

    “因为你想认得我,你想看清楚我,你对我上心了,叶雪。”萧易礼边说,边上前一大步。

    他恨死了她凉凉的口吻,他宁可她大发脾气、揍自己一顿,也不要她收敛表情、折磨自己。

    “萧三少会不会过度自信啦?我看上你?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她退后;步,又笑得没心没肺。

    “你有!你只是太骄傲,你以为否认就可以让自己高高在上,就会让自己不受伤,不可能的,因为你已经受伤了,被叶霓那个笨女人的满口胡言给伤了!”他毫不留情的拆穿她的武装。

    他不允许她退却,不允许她关起门来独自哀伤,她可以痛哭,他的肩膀给她靠;她可以生气咬他,他的手臂肉感很好;她可以闹,他的胸口可以给她碎大石,她想怎么做都行,就是不能骄傲、不能一个人哭。

    “阿雪,你听仔细了,不管我是不是骗过你,但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喜欢你,是真的,我爱你,也是真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走过五湖四海、看遍无数美女,比你漂亮的多如过江之鲫,她们温柔婉顺,她们把我奉为天,她们愿意为我委曲求全,她们一心一意只想跟在我身边,但我不乐意,因为我不喜欢她们!

    “那天,你在人群中看德王府的迎亲队伍,第一次看见你,我的心就震了好多下,我的目光离不开你,我的心没办法从你身上移开,所以我一路跟着你。看见钱天佑欺负你,我本想出手的,但你一招就让那个护卫痛倒在地,我暗暗为你喝采,我觉得你是最了不起的女子。我看你义正辞严地对那些围观百姓说话,一句句全是真道理,我的心为你折服。

    “后来我跟着你回家,看见你蹲在院子里暗地伤心,阿风出现,你还假装坚强,我这才晓得,就算口气笃定、态度正直,你还是因为那些无知百姓而伤心,你只是不哭不闹,不像其它女人一样,受委屈便到处找人替自己出气。

    “实话说了吧,钱天佑那码子事,是我动的手,我只想让他两、三年内不遂意,但他后来又再度挑衅,我直接把两、三年变成三十年,等他能行的时候,身子已经不行了。”

    “你”叶雪难掩惊愕,没想到他居然会偷偷去找钱天佑算帐。

    “对,我就是为你出气,我看不得他欺负你。”

    “什么良家女、县太爷,全是你胡诌出来的?”

    “不,那件事千真万确,只是当时我不在场。”

    “从那天起,你就想尽办法想潜进我家?”

    “对。”

    “不光因为初次偶遇,心就震了很多下,不光因为我的义正辞严让你心服,你就想变成叶家一员吧?”她扬眉冷笑。

    他低下头,过了好半晌,才呐呐回道:“是。”

    她太聪明了,他根本唬不了她。

    但他确实是因为她才会想方设法混进叶府,凌大哥、康二哥早说过,只要左家得不到那笔银子,就别去理会那五十万两,眼下有比那个更重要的事得做,朝堂风起云涌,左氏倾倒在即,凌大哥需要他的帮助。

    可他还是来了,借口就是要找藏宝图。

    他很清楚,他必须弄明白心底的骚动是怎么回事,必须知道叶雪为什么会让自己日夜思念,辗转难眠?

    听见他的回答,叶雪忍不住叹息,有时候她真痛恨自己的冰雪聪明。

    她从怀里掏出玉佩,递到他跟前,冷笑问:“你是为这个而来的,对吧?”

    萧易礼没有伸手接过,只是专注的凝视着她。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他至少潜入这间屋子十几次,他甚至猜过,会不会是在她和钱天佑的护卫动手时,不小心掉了。

    他的表情告诉她,宾果!她猜对了。

    “那个把玉佩塞进我怀里的小姑娘,是谁?”叶雪问。

    萧易礼突地伸手拉住她的手,她用力甩开,他又拉,她再甩,两人似乎在比较谁更坚持,最后,固执的阿雪输给固执的阿礼。

    他拉着她进到房里坐下,递给她一杯茶,逼她丢掉脸上的冷笑,恳求她平心静气地听他说。

    她长叹一口气,问:“你到底要怎样?”

    “等你除去偏见,耐心听我说话,我才要讲。”他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

    叶雪受不了的又叹口气,这次还翻了个白眼,再喝一杯茶,浇灭心中的偏见、怒火以及其它的什么,这才道:“说吧,我会耐心听。”

    于是萧易礼细说从头,把十五岁与汪家订亲、自己离家出走之后的每段故事,一件件交代清楚,他说得巨细靡遗,没有半点疏漏。

    他的口气认真而诚挚,他的态度郑重,他知道叶雪再也容不下半点谎言。

    这个故事很长,因为说故事的同时,他也剖析自己的心情,他说出对她的心动、心悸,说他喜欢她、喜欢得身不由己,说他浓烈的感情不知从何而起,但他就是确定,无论任何人、仟何事,都不能逼他与她分离

    故事尚未结束,叶雪听见第一声鸡啼。

    “所以你不是纨裤,德王爷也不是,你们和三皇子还是好兄弟?这么多年来,都在秘密为他做事?”

    “对。”

    “所以故事走到终点,左氏倾台,太子幽禁,皇后死于冷宫里?”叶雪承认自己很胆小,她问朝局,问他与皇子、王爷之间的关系,就是不敢碰触他对她的感情问题。

    “对,但康二哥得到最新消息,左氏在岭南的军队中仍埋有钉子,他们正秘密集结,恐对朝廷造成威胁,因此决定放走左相次子左同儒,任他南逃,我会在途中与他会合,在他出面集结势力时,将那些钉子一举拔除。”

    “与他会合,你的意思是”他跑去做卧底?他是嫌自己的命不够长吗?她这下可着急了。

    “回京后,为了助凌大哥一把,我渗透左党,成为左同儒的幕僚,伺机窃取他们的机密。”

    “你你傻啦!那么危险的事,你居然”叶雪气到说不出话,他以为自己是007吗?

    她在生气,看她气得双颊泛红、咬牙切齿,萧易礼却感到开心。

    他必须再说一次,他真的有病,她每次生气都把他逗得很开心,尤其这次,她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

    他续道:“阿雪,我就要离京了,就算没有叶霓来搅局,我也得离开,不过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娶她,因为我这辈子想娶的女人只有一个,就是你,叶雪。不管有没有藏宝图,我都会潜进叶家,因为我必须弄清楚,为什么自己对只见过一面的女人心心念念,我必须明白,为什么你总是待在我脑海里晃来晃去,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千百年。

    “进叶府之前,我已经在叶家屋檐上偷看过你很多次了,我也偷听到你们的对话,知道你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知道自己对你们而言,是早该作古的老祖先,我知道你们的所有秘密但,我并不害怕,我甚至认为自己对你们的世界很熟悉,因此我曾经怀疑,我会这么想要混进叶家,最大的原因是好奇。

    “但是当我第一天踏进叶府大门记不记得当时你有多不欢迎我?可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答案了。你们口中的二十一世纪确实新奇有趣,但鼓吹着我冒险混进叶家的,是你,叶雪!

    “别问我为什么会爱上你,我也说不明白,喜欢上就是喜欢上了,我曾经很苦恼,为什么我那么努力讨好,你却不喜欢我,直到阿风告诉我,有关你的骄傲、你的不服输,我才晓得,原来喜欢一个特殊的女子,必须用特殊的方式,我才晓得原来天地间有种爱女人的方法叫做成就女人。

    “看到你把书卖出去时的兴奋表情,我比你更开心,我很高兴自己找到正确的方法喜欢你。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更有耐心、要更努力,这样才能成功赢得你的心”

    叶雪知道他为什么会对二十一世纪感到熟悉,因为早在他落海那一年,他已经经历过二十一世纪,也明白他为什么觉得他们已经认识好几个世纪,自己为什么会教他魂萦梦牵,因为他们曾经在一起,曾经约定要为彼此的快乐而努力。

    是的,她记得这个约定,只是刻意忽略,因为后来他失踪了,他违背了两人的承诺。

    她还记得有一天雨下得很大,她的车子抛锚了,身边又没有雨具,可是加班到深夜十二点,没有公交车,又叫不到出租车,只好把车子停在路边,冒着雨,一路跑回家。

    滂沱的雨势让路人、车影都变得模糊不清,但是他的身影,她却看得明明白白,那个站在公寓大门前引颈盼望的男人,就是他。

    那时她才体会到,原来有人等候是这么幸福的事情。

    所以她疯了,雨那样大,她却停下脚步,在雨幕中看着向自己奔来的男人,笑得像个神经病。

    而且她还发现,原来幸福即将靠近的感觉是有点冷、有点冰、有点模糊,而幸福来到的感觉,是温度骤升、温暖熨贴,模糊变得清晰。

    他拥她在怀里,想抱她回家。

    她摇摇头,定在原处,很认真、很郑重地告诉他:“我非常非常快乐,因为你在雨里等我。”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却听懂了。

    他说:“以后我会做更多让你快乐的事。”

    她说:“我也会为你的快乐而努力。”

    他用力点头,问:“知不知道,怎样做,才会让我感到快乐?”

    她摇摇头。

    他笑道:“让我背着你回家。”

    她承诺要为他的快乐而努力,她是说到做到的女人,所以她把包包斜背,跳上他的背,接过雨伞。

    那把伞很小,根本遮不了雨,但是两人都觉得温暖幸福,甚至觉得就算风大雨狂,他们也愿意像现在这样,无止境地一同走下去。

    她在他耳边讲冷笑话,还对着他唱五音不全的小情歌,超难听的,可是他说她的歌声是天籁,她圈着他的脖子对他说:“真想和你当老夫老妻。”

    他笑了,回道:“好!”老夫老妻过去的记忆在他的倾诉中,渐渐在她的脑海里变得鲜明。

    “阿雪,相信我,我只爱你、只喜欢你,请给我一次机会,等我回来,所有的事情将会有转机。”

    转机?痴人说梦罢了,叶霓马上要成为他的妻子,就算他不在家,找个人代替他把新娘迎进门,名分便已确定。

    她的历史够好,很清楚古代人多看重孝道,家族力量有多庞大,叶霓是萧府上下欢迎的好媳妇,他再不甘心,终得为家人妥协委屈,这是身为古代人的宿命,也是他们之间的宿命。

    世情恶,人情薄,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

    想想陆游和唐婉,已经成亲、已经生米煮成熟饭,最后还不是得为母亲的厌恨而分离,唐婉那样一个绝代风华的女子,还是得另嫁他人,不是吗?

    古代人的思想有多刻板固执,她已经体会到了,再说了,就算他坚持,就算他们硬闯过长辈那一关,她能委屈自己做小,与人共事一夫吗?不可能的,到最后他们的爱情,会被折磨得千疮百孔,终日只能泪眼相待。

    她不要这种结果,他也不会想要。

    所以她能怎么做,无非断了他的痴心妄想。

    他说的很好,有一种爱叫做成就对方,既然她无法成就他,那么就让路吧。

    轻轻喟叹,叶雪的脸上再无讥诮冷笑、再无愤怒激狂,她不气恨他了,她知道为他们写下分离的,始终是上苍,那是他们无法改变的强大力量。

    她平心静气的道:“阿礼,离开叶家吧,我原谅你的欺骗,也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我无法再相信你了,好聚好散吧,为我们曾经的友谊保留美好回忆,好吗?”

    她的一字一句都重重击打着萧易礼的心,他无法相信她会选择放弃他,不过他混世魔王可不是混假的,不会这么容易屈服,他解下奶奶为他繋上的玉佩,硬抓住她的手,把她掌心摊开,动作粗鲁,表情更不温柔,强行把玉佩塞进她手中,再握紧她的手,不让她甩开。

    “这是奶奶要给我媳妇当传家宝的,你好好收着,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我会克服一切!你再相信我一次,不会有婚礼,我不会娶叶霓,更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我们的感情!”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他走的时候,天际刚翻起一抹鱼肚白,灰蒙蒙的光线照在他的背影上,他的身影渐渐从清晰转为模糊。

    模糊不是因为他走远,而是因为叶雪坚持不淌下的泪水渗出眼眶,在她脸颊划出一道道悲伤斜栏。

    不是要断了念想吗?为什么频频想起?

    不是说好聚好散,保留美好记忆吗?为什么挥不散浓烈心情?

    叶雪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心绪会变得无法控制?

    失去萧易礼的痛,第二次袭击,她以为可以撑过去的,像上次那样,只要装得够像,就可以否认他曾经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只是这回,她装得非常非常认真,心,仍然被掏空

    她总是梦见他、想起他,大魏王朝的阿礼和二十一世纪的阿礼,不断在梦中交错。

    她憋住伤心、强忍哀戚,却总是在深夜里泪流满面的醒来,哭得无法自抑。

    她不要自己的泪水这般廉价,她不要守着一份不能被成全的爱情,她不要原本的美好变得丑陋,她要他们之间的关系,停在那个最美好的关键点。

    对啊,她想得多周全、多美好,她还是那个再理智不过、再骄傲不过的叶雪,她不会被一份爱情给打垮。

    但是,她却不得不承认,这一次她彻彻底底被打垮了

    二月初,圣旨下,左相爷叛国罪证确凿,满门抄斩,左氏被连根拔除。

    二月中,萧家三少爷的婚礼即将进行。

    叶雪刻意不去听,但消息总会落入耳里。

    萧家多夸张啊,聘礼一箱一箱抬进叶家大院,送聘礼那天,还有人拿着算盘,当街计算起萧家聘礼值多少钱。

    所有人都道萧家要发达了,商人之家竟然能娶官家千金为媳,还是德王妃的亲妹妹。

    听说婚事早在萧二少爷年幼时便订下,听说萧老夫人和叶老夫人是闺中知交,听说叶府守信重诺,当年的口头约定不因为叶家发达而作废,还是让嫡女下嫁。

    好运道啊、真真是好运道!

    萧家三少爷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从小到大没做过半件好事,于家族无贡献的他,竟能娶到叶家女,前辈子不知道烧了什么好香。

    但这样一来,萧三少爷到底是替家族做了件好事,往后有德王府这个招牌顶着,早晚会取代凝香院成为皇商。

    日子一天天过去,迎来了萧老夫人的生辰。

    这个晚上,萧家上下没有人睡着,因为该准备迎亲的混世魔王还没回家,眼看着天色渐渐发亮,迎亲的时辰将到,新郎官还是杳无音讯。

    这可怎么办才好?

    当初信誓旦旦说阿礼心软,绝对不会放着母亲、祖母的性命不顾的萧老夫人,真真慌了,难道这孩子真的倔到这等程度,没把他娘、他奶奶的命给看在眼里?

    “孽子!这个孽子!”萧老爷在大厅里气愤的来回踱步,同样的话,他已经骂过无数次。

    “老爷,怎么办?”萧夫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夜之间,愁白了好几根头发。

    “怎么办?都是被你给宠坏的!”萧老爷迁怒到妻子身上,这个孽子,非要活活把他气死不可吗?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可现在怎么办才好,吉时快到了呀!”

    萧夫人万分后悔,当初不该逼迫阿礼的,那孩子从小就拗,她明知道他的性子逼不得,怎会脑子就犯了浑?

    “这孽子是同咱们倔强上了,不!这次再不能教他称心如意,让老二去帮他把新娘子给迎进门,他要好、不要也罢,叶家这门亲,萧家结定了!除非他不想当萧家子孙,除非他不想让那个妖女进门,否则他就给我乖乖当叶家姑爷。”萧老爷气恨不已,他就不信治不了这个孽子!

    “如果他真不想当萧家子孙,怎么办?”萧夫人的心乱糟糟的。

    “他有那等志气,我倒佩服他了。”

    “老爷,您别忘记,阿礼离开府里整整五年。”

    “到最后他还不是回来了?人大了,白然懂得取舍,萧家家大业大,他如果不是蠢到极点,就不会傻得舍下。”

    “可是”

    “没什么可是,快让老二出门,别让亲家久等,这个婚礼我要办得风风光光,要给足叶家面子,也要所有人知道咱们家和德王府攀上了!”在他有生之年,一定要将萧家变成皇商,他在心中立誓。

    “老爷,如果叶家那边发现迎娶的不是礼儿”

    “就说那个孽畜病得下不了床!”

    事已至今,叶府就算知道内情,为着面子还是得让女儿出嫁,何况叶家才刚出了叶云那桩事儿,他们不会犯浑的。

    萧夫人深深望了丈夫一眼,心不安到了极点,这样做真的可以吗?现下她真的好后悔,早知道当初她就不该瞒着阿礼,偷偷为他作这个主。

    迎亲队伍出门不久,萧府便接进;名贵客。

    他就是萧府汲汲营营想要攀上的人物,德王卫昀康。

    萧老爷听到下人禀报,急忙与长子到大厅迎客。

    卫昀康见到萧老爷,拱手弯腰道:“萧伯父。”

    听德王这样喊自己,萧老爷吓坏了,连忙躬身还礼道:“德王千万别这样,老朽承受不起。”

    卫昀康望着萧老爷,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歉意,他向前两步,在萧老爷身前低声道:“我是该喊您一声萧伯父,因为阿礼和我以及三皇子,是义结金兰的好兄弟。”

    “兄弟?”萧老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儿子居然有这等奇遇,能够和三皇子、德王称兄道弟?

    “是的,萧伯父,过去五年,我和阿礼一直在暗中辅佐三皇子,却因为左氏一手遮天,朝堂局势险峻,为着保密也保命,我们的关系不能教旁人知晓,因此对家人,我们都是瞒着的。”

    萧老爷愣愣地望着德王俊秀的面容,说不出半句话。

    所以这些年,阿礼在外头不是鬼混,而是在办大事?

    那太子被废、皇后死于冷宫、左氏倒台,人人都在预测三皇子将是未来的帝王,他们家阿礼辅佐三皇子多年,不就要封侯拜相了?

    这种事让他怎么相信?德王爷讲的真是他家的混世魔王?

    还以为他是个不成材的家伙,以为他这辈子没希望,只能仰赖父亲兄长的余荫,平安过一生,谁知这孩子如此有能耐?

    萧易唐一听,喜上眉梢,他从小就知道三弟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家伙,知道他非池中鱼,早晚会跃上云端,果然,他没看错人!

    过了一会儿萧老爷才回过神来,颤巍巍的道:“德王不是在开老朽的玩笑吧?”

    “这种事怎能拿来开玩笑?眼下他赶不回京城,正是因为他帮三皇子在岭南办事。”卫昀康面色凝重的道。

    阿礼做大事去了?如果是这样,没关系的,家里的事,长辈都会帮他安排妥当,不必他费心。

    “没事,老二已经替他出门迎亲,耽误不了的。”萧老爷说道。

    卫时康点点头,他不就是等迎亲队伍出去,这才上的门吗?很快就有好戏上演了,看官请睁大眼睛慢慢瞧。

    卫昀康刻意压低嗓子,说道:“请萧伯父屏退左右,与世兄留下,昀康有要事禀告。”

    不等老父发话,萧易唐速速将下人支开,并留数人守在门外数尺处,发令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亲自关上大厅的门。

    此时,萧老爷已经将德王请上座。

    卫昀康见左右无人,这才开口“谢谢萧伯父与世兄原谅昀康的失礼,只是此事事关机密,不能与外人道。”

    “我明白的。”

    “左氏伏诛,人人皆知,然左传中在岭南买兵,组织军队,如今余党见左氏遇劫,蠢蠢欲动,军队中有不少效忠左氏之人,正准备掀起战事,若战争一起,生灵涂炭,百姓将流连失所,为一劳永逸,三皇子悄悄放走左同儒,让他前往岭南,与效忠者会面。

    “去年阿礼返京,恰是领三皇子之命,到左同儒身边,与之结交,成为左氏幕僚,如今他领命保护左同儒前往岭南,目的是揪出那些效忠者,一一歼灭,消弭战事,护我大魏江山。

    “可是阿礼大意,两名左氏党羽吴文、李昌,发现他的真实身分,阿礼担心坏了三皇子的事,决定先下手为强。没想到对手武功不弱,阿礼只身与两人交战,却不慎坠入深谷,如今下落不明”

    一乍一惊、一喜一忧,萧老爷承受不了巨大的情绪转折,倒抽一口气,愣愣地瘫在太师椅中。

    “阿礼死了吗?”萧易唐急问。

    “萧伯父、萧世兄,你们别担心,阿礼坠谷同时,就有人深入谷底寻找。”

    “找到了吗?”

    “只找到吴文、李昌的尸首,没找到阿礼,依阿礼的功夫,我们相信他能够全身而退,眼下,他肯定是躲在哪里疗伤。”

    “所以没死?”萧老爷这才松掉堵在喉间的那口气,缓缓回神。

    “我相信阿礼还好好活着,他的武功是师父一手带出来的,轻功更是不同凡响,绝对不会有事。”卫昀康对阿礼有信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不过死掉的吴文、李昌,已经跟在左同儒身边七、八年,备受信赖,为怕引起左同儒的疑心,我们需要萧伯父帮忙。”

    萧老爷没回话,他还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萧易唐连忙接声“德王希望萧府怎么做?”

    “除阿礼之外,三皇子还在军队里埋伏若干暗棋,为保护阿礼,我也派出几名隐卫扮演阿礼的下人,在阿礼坠谷消息传回京城时,我命令他们将吴文的尸体易容成阿礼,从岭南运回来。

    “这样一来,失踪的是吴文,左同儒不会再派人寻找阿礼,阿礼就会有足够的时间养好身子,转为暗处行动。再者,隐卫对左同儒谎称阿礼发现吴文、李昌想杀掉左同儒,暗吞一笔宝藏,阿礼与他们起冲突,却反遭杀害。”

    “左同儒会相信吗?”萧易唐追问。

    “会,数月前,左氏从京城运走一笔可观财富,左传中死后,宝藏失去下落,阿礼的死,将会在左同儒心底埋下怀疑,让他不再信任军队里的效忠派。”

    萧易唐道“所以接下来,德王要我们为阿礼办丧事?”

    “没错,这是第一件事。几天后,皇上将会以疑心萧家与左氏勾结为由,亲自下令查封萧家各处商铺,趁这两天,萧伯父得尽快安排好各个铺面。萧伯父且放心,等岭南的事情结束,朝廷会下旨恢复萧家清白。”

    倘若萧家为朝廷办成这件大事,皇商身分不就唾手可得?连结到生意上的事,萧老爷脑筋转得飞快。

    “我明白了。”萧老爷终于找回声音“老大,你让人去通知铺面掌柜”

    卫昀康打断他的话“萧伯父,容昀康提醒一句,最慢,一个时辰内,阿礼的“尸身”将会被抬进萧府。”

    “好,我马上命人拆下红绸换上白灯笼,叶家那边”

    “伯父不必操心,叶府是昀康的岳家,我早已派人去传讯。”

    消息传到,卫均康拱手为礼,身退。

    德王离府,萧老爷立刻让长子主持操办丧事,自己则来到后院,向母亲、妻子透露此讯。

    丧礼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喜事变丧事,萧家上下换上一副哀戚面容。

    眼看大红花轿离开叶府,叶夫人那颗心,总算摆了回去。

    自从萧易礼上门闹过一场,她天天担心婚事生变,好不容易挨到今天。

    虽然萧易礼没亲自上门迎亲,可霓儿出了这个家门,他想赖也赖不掉了,霓儿成为萧家妇,是雷打不动的事实。

    萧老爷拍胸脯保证,打死都不会让那个妖妇进门,就算进门,也只能当个通房丫头,绝不允许她生下萧家骨血。

    萧老爷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萧易礼那个心上人,能在萧府活几天呢?她倒好奇了。

    虽然霓儿的嫁妆比不上叶霜那个下贱丫头,但萧家确实慷慨,他们用了半数家当,来娶霓儿进门呐,这份诚意,任谁都要感动。

    “夫人,进去吧。”叶知瑾拂拂美髯,叹道。

    自从云儿那件事之后,他走到哪里头都抬不起来,这会儿霓儿的婚事成了,多少给他扳回一点颜面,接下来

    他转头对妻子说:“夫人,接下来几个丫头的婚事,你得多费点心,如果姊姊们嫁得好,泰儿日后也会多些依仗。”

    “老爷放心,我明白。”叶夫人婉顺回道。

    明白是明白了,但依仗?她可不敢想。

    光看叶霜那个死丫头就知道,嫁出门,就把娘家撂一边,几次提醒她让德王爷帮着,把自己亲爹的官位再提一提,结果呢?人家当是耳边风。

    霓儿出嫁的红帖早早送进德王府,一句怀相不好就推了帖子,死也不肯出面,让叶家沾沾光。

    这个忘恩负义的贱蹄子,也不想想叶家把她养这么大,不过是让她来露个面,居然这般拿乔,更令人恼恨的是,知道德王、德王妃不会回叶府观礼,居然没几个官员上门贺喜,一场婚礼,客人稀稀落落、场面冷冷清清,霓儿心里有多憋屈呐。

    那些官员是看不起身为商户的萧家,也是从叶霜和德王的态度明白,叶府和德王府的关系,没有想象中那么密切。

    所以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庶女给泰儿撑腰?算了吧,拿她们换点白花花的银子,给泰儿丰富家当,才是正经事儿。

    夫妻回屋,双脚还没跨进大厅呢,就听见下人来报。

    “德王妃身边的严嬷嬷来了。”

    哼!叶夫人忍不住轻哼冷笑,亲妹妹的婚礼就派个奴才过来凑兴,这么看不起叶家?可要知道,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她不会年年都幸运。

    “快快迎接。”叶知瑾连声道。

    “老爷,您这是在做什么,不过是个下人。”叶夫人满脸轻鄙。

    “那不是普通下人,是皇太后身边的人。”他口气严峻,表情凝重,狠狠瞪了妻子一眼,她这才不甘不愿地打起精神。

    两夫妻转身迎了出去,严嬷嬷看见来人,面上没有几分恭敬,只是冷冷地端起态度,说道:“屏退下人,进屋里谈。”

    叶夫人见对方没有带礼物上门,心里已经够不满,严嬷嬷又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简直是火上添油,惹得她脸色铁青。

    叶知瑾却是毕恭毕敬,把严嬷嬷的话当懿旨,飞快把下人全支到外面。

    严嬷嬷压根不理会叶夫人的态度,冷声对叶知瑾道:“王妃刚得到消息,让我来提醒叶大人一声,尽快把萧家的婚事给退了。”

    把萧家的婚事退了?她以为自己是天皇老子吗,人人都要听她?那贱丫头也未免太把自己当成一号人物。

    “德王妃说的是哪一国的笑话呢,花轿已经到大街上,说不定这会儿都抬进萧家大门了,板上钉钉的事儿,哪还能退?”她冷言冷语讽刺道。

    “王妃说的是不是笑话,叶夫人先听完,再做评断吧。”

    叶知瑾瞪了妻子一眼,暗斥一声“多嘴。”接着连忙转身,请严嬷嬷坐下。

    严嬷嬷入座,缓声道:“萧易礼是左氏党羽,已经被三皇子派人击毙,棺材很快就送进萧家大门,许是花轿上门,迎接叶姑娘的不是红绸红灯,而是素服白幡。萧府这几天就会被抄了,最快三天、最慢五天,如果叶府不想被牵扯进去的话,还是退亲得好,尽快与萧家切割得一干二净,才是聪明做法。”

    “此事是真是假?”叶夫人难掩惊讶,哪有这种事?定是胡说八道、栽赃陷祸,叶霜想必是看不得霓儿过好日子。

    “不信吗?叶夫人尽管派人往萧家走一趟,便可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只不过倘若叶姑娘已经进了萧府大门,对不住,往后别怪王妃心狠,与叶家断绝关系,出嫁从夫,王妃可不能为了娘家,害了丈夫。”

    叶知瑾急道:“我明白了,多谢严嬷嬷提醒,我立刻派人让花轿转回叶府。”

    “嗯,别把事情弄得无法收拾,届时王妃帮不了忙,别怨王妃心狠。”严嬷嬷落下话,转身离开,一刻也不肯多留。

    叶夫人还在犹豫着,叶知瑾已经派人出门阻拦花轿。

    叶夫人越想越不对,急急扯住丈夫的衣袖,说道:“严嬷嬷会不会是诓咱们的?说不得是叶霜那死丫头见不得霓儿好。”

    “你就这么点心思?这种事能骗吗?如果不是事实,哪来的棺材,萧家好不容易能娶咱们霓儿进门,会触自己霉头,在这个大好日子挂起白幡?你也别闲着,把礼单拿出来,嫁妆一抬回府,马上把萧府送来的聘礼全挑捡出来,送回去萧府。”

    “为什么要送回去?如果萧易礼真的死了,萧府自会乱成一团,哪还会在乎聘礼?就算聘礼送回去,皇帝抄家,还不是没入国库,萧家也得不了好,不如就”

    “你脑子灌水了吗,这种浑话也讲得出来!现在不是萧家要不要这些聘礼,是咱们要不要与萧家断得干干净净。不管消息是从皇太后还是德王爷那边透出来的,都意味着上头在看叶府的态度,只要我有一点摇摆不定,我这官儿是做到尽头了,丢官是小事,要是像左氏那样,弄到满门抄斩,可就热闹啦。”叶知瑾说完,一甩袖,径自出门忙去了。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叶夫人呆站在原地,回想左氏一族满门抄斩、血流成河的画面,脖子泛起一阵凉意,缩了缩身子。

    钱重要、命更重要!她赶紧进屋,去把礼单给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