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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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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雪和王婵对视一愣,都觉得这个算命的好奇怪。

    忽然,街上一阵骚乱,尖叫声四起,只见几名赤身露体,挥着白布条呼啸地从街上跑过来。当中有的相貌俊美地赛过女人;有的身材魁梧,威武堂堂;还有的甚至唇红齿白,骨骼清奇;每位都可算得上是建康城里的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了,可是他们现下,边luo着身子狂奔,边向四面的人们挥手致意,仿佛像是在宣告世人,他们有多么的卓尔不群。夜雪脸上一红不敢再往下看去,只有低头用箸在碗里搅着。

    夜雪发现王婵几近崩溃地一拍额头:“无达,你够狠!”

    “是,你四弟,王忱,新补的荆州刺史?”夜雪悄声问。

    只听饭馆里有人开始议论:“嗯,不愧是右军家的儿子,有点儿像是一只毛笔。”

    “嘿,那个也不错,一晃一晃地很可爱。”

    “那个是谁啊?”

    “那不是当今皇后的兄长么?”

    “不是吧,上一代的爱清谈,这一代的爱luo奔。”

    “呸,你懂什么,这是恢复竹林七贤之风,你个俗人。”

    “你不俗,你刚刚盯着哪里看呢?”

    小店外地年轻姑娘们都停下脚步。有地用卷帕捂着脸颊尖叫着:“无达、孝伯。我要嫁给你。”有比较害羞些地。自言自语道:“那么健美。也不知道成婚了没有?”更有街对面大户人家里地姑娘顺着梯子爬上墙头去张望。结果失神摔到街上来地。更有甚者。晃着身子故意冲入这个队伍。撞上谁。来个肌肤之亲。

    王婵停箸。架在汤饼碗上。脸色铁青:“当我不认识他。我们走吧。这饭没法吃了!”

    夜雪开始明白了司马道子地苦恼。对于这些行为。她只是听过。却没见过。现在看来。建康城更像是一座疯城。别了王婵。夜雪独自回到自己地住所。她忽然想到王婵一句话:“司马家地男人没有一个不是心口不一地。”思量这几日身边发生地变化。她有些茫然了。事情和她原本以为地。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司马道子见她回来。便问:“今日是王婵主动来约你出去地么?”

    夜雪点头。心里却还在想着事情。

    “如果夜雪觉得闷。我可以常常陪你一起地。”

    夜雪摇头:“王爷,我有些倦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今天王妃跟我说。她堂姐来向她辞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王婵是想要跟桓玄远走天涯吧?”

    “王爷。我累了,不想再谈这个问题,”夜雪无奈地钻入自己的房间,想要将自己封闭起来,因为今天遇到太多的事情,超乎了她以往的承受能力,月伶走了,小幽走了,王婵也走了。她生活中所能接触到地人们,几乎全都离开了她的视线,她曾经试图去接触王妃,但是走到院子里,看到那孤冷凄清的院落,和她怅惘的身影,一股巨大的负罪感便侵袭全身,让她无法释怀。

    “夜雪夜雪”

    夜雪任由司马道子在房间外焦急地叫着,敲打着门。她的心就好像是那扇门。被自己坚决地紧紧关闭。她害怕司马道子的热情与温柔。

    “夜雪,你听我说,桓玄答应了今天晚上参加我为他办的宴会,所以他根本不能和王婵去私奔。”

    夜雪震惊了,本来这就是她料想到的结局,可当这结局真正从司马道子口中说出来地时候,她心仿佛被撕碎了一样,王婵那张充满希望的笑容,哽咽住她的喉咙。想要回答司马道子一句话。都不行了。

    “夜雪,你我说。你如果想见桓玄,就来跳一支舞好么?只要你别不理我,你要怎样都行。”

    夜雪压制住心头地酸楚,淡淡地回答道:“王爷,时候不早了,去开宴吧,您是主人,夜雪不会再跳舞了。”说完这句话,她将头靠在窗棂上,闭上眼睛,她与司马道子一点一滴的片段不断回放着。她试图告诉自己,有了这些便够了,但人总是贪心的,她怀念幸福村的日子,怀念能叫他“夫君”的日子,怀念他叫她“良人”的日子。

    夜沉了下来,她转过身去,用灯照着窗,又想起小幽,不知道她随着张月伶进宫,究竟怎样了。忽然,窗前一个人影闪动。她头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那个画面,就是那夜,在静斋,司马道子从窗外看过来,对自己说,那个字,爱!

    她急忙打开窗子。

    夜是那么的黑,只有远处幽幽一点点光亮,除此之外,静谧无声。

    正在她将要失望的时候,一声呼唤从角落里传来。

    “夜雪”

    司马道子醉醺醺地从扶着墙角晃悠悠走近,浑身酒后呕过的恶臭。显然,他又喝醉了。

    “小红,小锦,把王爷扶进来吧,”夜雪叹息了口气。

    门开了,司马道子像狗一样狼狈地跌坐在床上,向她傻傻地笑着:“夜,你终于给我开门了”

    夜雪将头靠在他怀里:“王爷,有些事情,臣妾想不通,桓玄为什么不肯跟婵小姐离开,他曾经如此热烈地追求过婵小姐,又为了她一直不娶,但是为什么不要跟她离开?”

    司马道子笑了:“因为你!”

    “我?”夜雪不知这从何说起,正色“王爷不要拿臣妾寻开心了。”

    “因为你,就是因为你,我为了你,桓玄求做广州刺史,我就多给了他两个州的兵力,桓玄不想离开京城,我就准他从京中下令辖制地方,总之,他肯定不会走,他骨子里有桓家的血脉,只要有一兵一卒,他都不会走,更不要说是两个州的北府兵。”司马道子醉醺醺地将这些话倾诉而出,一字都没有磕绊,这显然是他深思熟虑过很久的想法,但是夜雪却知道,自己不值得司马道子拿自家江山做这些动作,她只能叹气,司马道子见她叹气,又说道“你如果想见他,我不会拦着你的,只见见他就好了,别做背叛我的事情,好么?我那皇兄,他我不想再让亲近我的人背叛我了真的不要了。”他地声音几近哀求,像是孩子般天真。

    夜雪半天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伸臂抱住他,叹息道:“你,真是一只可怜虫。”

    司马道子笑了,笑的更天真,更像个孩子。

    夜雪却觉得他们之间的隔阂一下子便隔上了千山万水。

    第二日一早,宫里传下话来,要司马道子偕侧妃夜雪到禁宫之中饮酒,恭贺贵妃张氏受封。显然,张月伶很快如鱼得水,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夜雪觉得这很讽刺,王婵对张月伶的未来一语成谶,但是她却无法预料自己所爱的男人,给她的爱情却竟如此浅薄。

    司马曜仍是一副喝不醒的样子,左手抱着月伶,右手举着酒杯。时不时将酒杯叼在嘴里,无形无状地将手插入张贵妃的衣服内。月伶娇笑着半推半就,用嘴将他唇上的酒杯衔下,然后添酒,布菜,温柔可人。

    司马道子地脸上没有一丝地表情,只是闷声不吭的喝酒。

    张月伶倒是异常地活泼,对着夜雪问这问那。

    司马曜忽然插了一句话:“话说弟媳妇啊,如果当日你没有触柱地话,这贵妃之位,哪能轮的上她?”他的醉眼中泛出一丝贼光,扒着张月伶敞开的衣领探头探脑地研究了半天,说“除了一个地方比较让朕满意,其他的,无论身段舞姿,都还是不如卿的!”

    “臣妾惶恐,”夜雪尽量避开他浑浊的目光。

    “夜雪上次受了伤,没法再跳舞了,”司马道子冷冷地答道,他举起酒杯,像是要把自己灌醉一样,连饮了两大口,神情不悦。

    “王弟,我就看不惯你这个别别扭扭的样子,人家朝中无论大小辟员,谁家小妾不是爱看就看,盯着品头论足半天都不以为意?你偏偏如此小器。”

    “他们是高门名士,我是草包,我跟他们不一样。“再说,你这位侧妃都肯为你而死了,你怎么还是看起来如此的玩世不恭,荒唐任性,唉,”司马曜抹了抹嘴“一个娘生的,我就搞不懂你了!”司马曜摇摇头,倍感无趣,于是离开坐席,说道:“贵妃,朕不胜酒力,先走了,卿陪他们聊吧,待会儿早点儿回来侍寝。”

    “那,臣弟和夜雪也要告退了”司马道子想要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了。

    “慢着”张月伶站起身来,摇晃着她的柔美腰肢一步步走下台阶,看着夜雪。

    “王爷可否先走,我想跟姐姐说几句体己话。”

    司马道子先是一愣,想想两人多日未见,加上夜雪最近的心情,便点点头:“有劳贵妃娘娘照顾下夜雪,她身体不好,还有,不要让皇兄单独见到夜雪,我在宫外等。”

    夜雪友善地牵着张月伶的手,但是牵到的那一瞬,她一惊,竟然如此之冷。她不无怜惜地问道:“月伶,你冷么?”

    “还好”张月伶冷冷地答道。

    “月伶,皇宫很复杂,你要多当心,”夜雪试图用自己的双手去温暖张月伶,但是当那股热度刚刚传递过去的时候,张月伶的手缩开了。

    “怎么?”夜雪奇怪月伶的变化,关切地问“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姐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姐姐,日后,我们君是君,臣是臣,”张月伶终于说了出来,她甚至没有正眼看着夜雪“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在宫中仅仅是姐姐的替代品,但是,当有一日这个替代品不想再当替代品的时候,姐姐,她会怎么样?”

    “贵妃娘娘,夜雪明白,夜雪会远离朝堂的,而且,我已经将自己禁足了,永远呆在栖雪堂,不出来。”

    “这,还远远不够!”

    夜雪愕然,她完全听不懂张月伶的意思,她要干什么?

    “本来,今天皇上想让我帮他把你留下来,让他一亲芳泽,而且,他要告诉琅琊王,这个世上没有皇帝得不到的东西,”夜雪看着张月伶满含深意的眼睛,明白,自己在劫难逃。

    司马道子在宫外焦急地等待着夜雪。他明明就是知道张贵妃是夜雪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但还是不放心。后宫是个大染缸。他曾见到自己毫无城府的母亲变的多么不择手段,也曾见到夜色中的后宫藏着多少光怪陆离的事情。

    这时候,桓玄送太子回宫了。

    现在的他已不同昔日,骑在高头大马上,光是给他牵马的人就五六个。他高挺起来的胸膛,昭示着他平步青云的官威,见到司马道子忙跳下马,一拍他的肩头:“琅琊王,昨天见,今天还见,真是有缘。走,去喝酒,我请客。”

    “不去。”司马道子黑着脸。

    “怎么了?”桓玄上下打量他半天。“圣上罚你守宫门?”

    “你为什么没跟王婵走?”

    “”这话问地突兀。桓玄竟一时没有答上来只是说。“算我欠她地吧。”

    “你知不知道。我故意不让你跟她走地。我算定你会为了那两个州。辜负她。”司马道子得意道。“我想让夜雪看清你。”

    “如果真是这样。谢谢王爷了。不过王爷地侧妃看不看清我。真地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她从来爱地都是你。”桓玄开始觉得跟他地话题有些索然无味。甚至再谈下去。他便要后悔了。“其实我现下辜负王婵地。是迟早要还给她。她自己远离建康也好。省地以后难做人。”

    “你有野心!”

    “单凭野心王爷你是不可能给我定罪的,对么?”

    两个男人的眼光在夜色中交叠在一起,脑子当中想的都是一件事情,气氛紧张起来。似乎这眼光随时能够冒出火花,但,司马道子避开了,他忽然从喉咙里冒出了一串非常奇怪的笑声,那笑声发自胸膛,发自肺腑。

    “如果以前,但凭你的野心,我就能办了你,现在。野心不野心的,对我没有意义了!”

    桓玄撇了撇嘴:“对了,你还没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夜雪!”

    桓玄的脸色一变:“记得上次我在禁宫外遇到你的时候,你一身是血,抱着刚刚触柱地侧妃,今天,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司马道子像是被雷劈打了一般,他忙拨开桓玄掉头就向禁宫之中冲去。

    桓玄在背后叫道:“我和王婵已经不可能了无牵挂地相守在一起了。趁你们还没走到那一步。好好珍惜吧。”说着,哼着小曲。牵着马,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司马道子像是迷失在了那个漆黑无边际的皇城深巷中,跑着跑着,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一切,明白夜雪为何要竭力成全桓玄,为何要封闭自己,更回忆起他流着血,抱着奄奄一息地夜雪,她费尽力气想要说出地那三个字。

    “夜雪,夜雪,你可一定不能有事,我要你亲口对我说出那三个字!”司马道子口中喃喃自语。显阳宫,交泰殿,司马曜正环着夜雪的腰肢,交着夜雪的臂两人用酒杯饮着酒。夜雪无语,默默地从指甲缝里挤出了一些碎屑。除了张月伶,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饮了半杯,坐在席上,望着司马曜微笑。

    “夜雪美人,你为何这样望着朕。”

    “皇上,我一直在想,究竟要不要您帮我喝下这半杯。”

    司马曜端起那半杯酒:“你赖皮,来,朕喂你!”

    夜雪忽然正色,将她手中的杯子打落,冷笑:“皇上,你拥有六宫粉黛,为何总是不肯放过一个小小的夜雪?”

    司马曜有些生气:“卿这是什么意思?”

    夜雪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人也摇晃起来。

    司马曜吓得有些失措,忙问:“发生了什么?”

    “琅琊王侧妃服了毒,”此时张月伶缓缓地走进交泰殿“我跟她说了皇上的意图之后,也给了她一包毒药,她报了必死的决心。”

    “贱人你怎么能这样?”

    张月伶厉声说道:“臣妾要做皇上心中唯一的女人。”

    司马道子就在这一刻冲了进来,听到了全部。他一把抱住摇摇欲坠地夜雪,抱得紧紧的,目光血红。

    “啊夫君,你终于来了”夜雪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这次是在劫难逃了有一句话一直想要告诉你”司马道子慌张地抚摸着她的头:“不要说话,血会越流越多的。”但是她的嘴角已经涌出了鲜血,血随着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滴滴答答地落在交泰殿的地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地回声。

    司马曜有些后悔,想要叫住司马道子,但是张月伶对他使了个眼神,幽怨地。轻佻地,他立刻不再言语。

    司马道子抱着夜雪掉头便向外面走。

    “道子,你,你又要闯宫么?”

    “皇兄,你若拦我,我一样不怕死。”

    “或许。太医可以解毒,”司马曜不顾月伶的阻挠,还是开了金口“留下,还有救。”

    司马道子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冷冷地说道:“事到如今,还指望我相信皇兄么?”说罢,大踏步直奔宫门。

    夜雪挣扎着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再不说我怕没机会了其实。我我是”

    司马道子轻轻捂住了她的嘴,说道:“我明白,我全都明白地。但是我要你醒着,记得么?你曾答应我再也不会轻易晕倒,你要病好之后亲口认真的告诉我!”

    他地脚步越来越快,但是他清楚,桓玄已经走了,宫门口也找不到车马,前路一片茫然,不会再有奇迹的出现了。

    但是,就当他近乎绝望的时候。宫门前,居然出现了一辆马车。

    一个穿着月白缎小衫,天青色锦襦的胡服女子站在门外,她骑在马上,手执马缰,那双眼睛,像是能看穿一切“上来,我送你们一程。”

    “王婵?”司马道子三步并作两步。忙将夜雪送入马车,自己也坐了上去“你怎么会?”

    “今天救你们的,不是王家二小姐,而是夜雪的知己,你记好了,”说罢,王婵扬起鞭子,大喝了一声。“驾”

    马车狂奔在路上。也许是颠簸也许是司马道子地错觉,王婵居然开始在动。先是手指,再是手臂,然后是眼睛,司马道子惊叫起来:“良人!良人!”

    车外扔进来一个小瓶子,王婵说道:“解药给她服下吧。”

    “解药?你怎么会有解药?”司马道子警觉起来。

    王婵从车外答道:“不是我,是小幽,还有张贵妃,如果夜雪不是那么善良,我相信,凭我也不可能帮她改变命运。”

    马车狂奔着,在建康城地官道上渐渐消失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