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默婵娟 > 第三章

第三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稀客!稀客!”

    范啼明静悄悄地出现,朗声笑道:“贵客光临,有失远迎,真是罪过!”

    金元宝扯了默婵一下,总算将她的思绪拉回,羞赧地朝屋主笑了一笑,算是打招呼。看在范啼明眼里,却觉得这对少年男女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你使这废园子重新点燃生机,”元宝有些佩服又有些遗憾的说:“不过,失去了那种鬼影幢幢的感觉,教我们想一探鬼迹都难上加难,未免美中不足。”

    “那可真是抱歉。”范啼明好脾气的说。

    “不必客气。”元宝大剌剌的说。“我有一事不解,一般人光听到‘闹鬼’就皱眉头,根本不可能买下闹鬼的园子,何独你与众不同?”

    “原因很简单,只因为便宜。”

    “只为了贪便宜?”元宝有点难以置信。

    “不错。”范啼明一贯好耐性的说明:“同一笔钱拿进城里只能买回一间‘小窝’,在这儿却可买一座大园子,可说十分划算。我在北方长大,不习惯小小巧巧的房子,再加上我压根儿不信邪,人家不要的鬼屋反倒使我拣了便宜。”

    默婵为难道:“元宝,他在说什么?”他说话太快了。

    元宝慢慢的重述一次,默婵有些讶然的看着他。

    “你是北方人?”

    “本是南方人,在北方长大。”范啼明的惊讶更甚于她。“为什么我说的你听不懂,金少爷说的你倒懂?”

    “早告诉你我听不见,”默婵低着头,犹豫的坦白相告:“我只能读你的唇来猜测你的话意,若是你说话太快,我就没办法了。”

    范啼明这才明白她前日的异状都是有原因的,他暗惭自己以为她是头脑笨,原来他不禁遗憾:如此美好的女孩竟是耳残的!

    元宝发出正义之声:“喂,姓范的,我可不许你看轻默婵。”

    “你阻止得了我吗?”范啼明朝她讽笑:“事实上,我敬重她更甚于你。”

    “什么意思?”元宝嘀咕,难道这范啼明跟张师涯一样,独具慧眼?

    “没什么。”他含糊地回答了一声,来到默婵面前,轻轻抬起她的脸,目光直看进她眼瞳中,慢慢地,咬字十分清晰地说道:“学读唇语万分辛苦,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范某心中感佩。我会配合你的,来”

    “做什么?”默婵被他突来的“亲切”弄慌了手脚。

    范啼明的表情有些神秘。“余寒花自杀的那个房间我刻意保留下来,不曾更动分毫。你想不想去一探究竟?”

    元宝嗤之以鼻。“不是说你不信邪吗?”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范啼明轻轻松松地推翻前言,自顾转身引路,那神气,仿佛习惯了被人追随,没有一点犹豫。元宝气得牙痒痒,她最讨厌自以为是的男人,很想扭头便走,不甩他老兄的大男人姿态,偏偏不争气的好奇心又很旺盛,想查出闹鬼的真相。这时,就看出好朋友的重要性了,默婵主动拉她跟随范啼明的脚步,这个台阶太好了,元宝轻咳道:“既然你好奇,我陪你随便参观一下好了,我自己可是来过两、三次。”表明她不希罕。

    范啼明停步回首。“看不出你见闻广博,如此,你必然知道,当年抛弃余寒花,导致她自杀的男人是谁?”

    “我当然不知道。”说也奇怪,怎么就没想到去探查那位负心的男人是谁?

    默婵幽幽道:“其实事隔多年,当事人死的死,走的走,就算探查出真相又能如何?我们这些局外人也不过好奇罢了,找出真相又对谁有益?”

    元宝反驳道:“追根究底,谋求公理正义,是人类的义务之一。”

    默婵回以敬畏的一瞥,闻所未闻嘛!

    范啼明暗自好笑:这小子讲起大道理来居然头头是道,其实根据她前日“声讨”何道尧的表现,所谓的“公理正义”不过是她用来满足自己、欺压别人的绝妙好辞!金元宝,才是那个背弃公理正义的难缠小子。

    如果他晓得这小子其实不是小子,心里会平衡许多,因为,女人总是不理性的时候居多。大多数的男人都这么想。

    “明兄。”何道尧忽然从他们身后冒出来,无声无息。

    “你生肖属猫吗?”元宝不满。“老是突然冒出来吓人。”

    何道尧对这小子爱理不理,哼道:“你自己听力不好,怪谁,江姑娘没被吓到,你这男人反而胆子小。”

    默婵当下白了脸,元宝冲着他冷哼:“作贼的自然来无影去无踪,所以不是我们听力不好,是你们眼力太差。”

    雌雄莫辨,自然是眼力欠佳。

    范啼明简直拿他们没奈何,又怕默婵难堪奇怪,他干嘛怕她难堪?基于同情吗?他拒绝用这类字眼。他无心多想,只道:“阿尧,金少爷和默婵姑娘想参观余寒花生前住的地方,由我带路,你负责去招待另一位‘贵客’。”

    “也好。”

    何道尧心领神会,转身要走之前朝金元宝看了一眼,微带讽刺的,也许是鲁莽的神气,眼睛眨了一下,似乎在说:居然有这么好奇的男人?早知道,就敞开大门,开放予人参观,兼收门票。

    这一看,不免看得太久了一点。

    元宝挑衅:“看什么看?”

    何道尧把头抬得高高的“是没什么好看!”走了。

    居然敢说他她没什么“好看”尤其在看了她半天之后。

    “我敢说他有断袖之癖!”元宝指控。

    开什么玩笑?范啼明忙撇清“我保证他没有。”

    “他一直盯着我这美男子不放,就是有毛病。”

    “你也太乳臭未干了一点。”一种轻轻地微笑,嘲讽的或戏弄的,却隐藏在和蔼的笑容之下,朝“自恋美少年”送去。元宝的神经线不若默婵纤细,分解不出那种复杂的神色,照表面反驳:“自古分桃断袖之流均偏爱弱冠美少年,因为好骗嘛。”

    “你认为你很好骗吗?”这句问得又快又冷淡。

    “当然不,所以我一看就晓得他有毛病。”元宝得意洋洋。

    范啼明没辙了。“那你以后就自动离他远一点。”也好让他耳根子清静些。

    元宝岂肯轻易“成全”他人?门儿都没有。

    “反正我已知道他有毛病,自会提防他,不上他的当,正好拿他来研究、研究,写一本有关‘断袖’的书。”不愧是金家的孩子,满脑子赚钱的绝活。

    “请你别再自编自导自演了。”好修养的范啼明也差点翻白眼。

    金元宝用同样奇异的眼光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也许我应该从你开始研究,因为你和‘何断袖’同住一个屋檐下,教人不起疑心未免太难,是不是呀?‘范分桃’?”

    这是奇耻大辱!

    范啼明深吸了口气。不气!不气!和毛头小子生气既无益于国家社稷,更提升不了社会善良风气范啼明,你是想到哪儿去了?看来,他真是教金元宝气昏了头。

    还是默婵姑娘善解人意,用她那种柔和的、安祥的视线轮流巡视两人,含笑道:“既然范公子家有贵客,元宝,我们下次再来。”

    “不,不,”范啼明连忙挽留:“那也不算什么贵客,由阿尧去招呼即可。”

    元宝难得附和道:“对嘛,走这一趟也挺累的,我才不要空手而返。”

    默婵便不再言语,只要他们别再争执即可。

    范啼明在前引导,绕过茶厅和正厅,往后院的堂楼行去,一路对默婵小心呵护,有心介绍风景时必停住脚步,与她四目相对,轻声慢语:“我尽量保持余园的原貌,不作多余的更动,看来还满自然的。”

    “我看是欠缺银两吧!”元宝泼人冷水从不费力。“所谓的‘自然’就是不精致,差不多能见人的意思。若是有钱,不信你不将它整治得焕然一新,然后到处炫耀。唉,怪不得我爹信奉‘拜金教派’,自封教主。有了钱,万事圆嘛!”

    “元宝!”默婵似嗔似笑的看了她一眼。“你可别成为第二号小教主,要知道‘有钱难买心头愿’。”

    “人不为利,谁肯早起?”元宝虽然不似老爹拜金成了一种瘾,却也了解金钱之好用,也从不遮遮掩掩故作清高。“只有像你这种养在深闺里的小姐,才食米不能米价。‘人心节节高于天,愈是多钱愈爱钱’,等有一天你有钱了,就晓得爱钱。”

    默婵茫然。“我只是一名孤女,跟有钱扯不上关系。”

    “常言道:田怕秋日早,人怕老来穷。你记得要出嫁时狠狠敲张师涯一笔嫁妆,反正他有的是钱,不敲白不敲。”

    “元宝,你”默婵听得目瞪口呆。

    “人无横财不定,马无野草不肥!你千万别心慈手软假客气,白白便宜了那群花花草草。”元宝继续给她洗脑。

    默婵开始感到啼笑皆非了。怎么话题扯到这方面来?

    范啼明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俩,问得极自然:“金少爷的论调太古怪,怎么默婵姑娘出嫁要去向张师涯要嫁妆?”

    “你不知道吗?她的大姐是张师涯的元配,我的大姐则是二房。她自幼养在张家,自然生老病死都要张师涯负责。”

    这话近乎无赖,元宝却讲得好像理所当然。而要求一个男人负责一个女人的生老病死,只有一个方法:嫁给他!

    “你少胡说了啦!”默婵红着脸斥道。

    范啼明帮腔道:“‘巧嘴八哥说不过潼关去’,姑娘不必理会无稽之言。”

    “哇,你损我?”元宝索性明快爽利,马上舌尖吐刺:“似你这等人,是‘水上浮油花,有油也有限’,顶多小康而已,默婵,你千万不能对他有好印象,张师涯和大夫人绝不肯让你降格以求。”

    话题愈扯愈远,默婵翻眼凝视天空云彩,置若罔闻。

    范啼明则煞感有趣。照理说,他与这两人压根儿不熟,金元宝的想像力却好比“轻舟已过万重山”的三峡水一般急速,一下子便扯上婚姻之说,也太会扯了吧!或许该说,金元宝直觉敏锐,他确实对默婵怀有极其复杂的兴趣。

    “元宝,不要忘了我们来此的目的。”默婵情绪丝毫不受波动,柔柔轻轻的说:“如果你再东拉西扯,恐怕到天黑都走不到余寒花的房间。”照理说,她是非常羡慕正常人能够滔滔不绝,但千万别是废话连篇,那会使她“庆幸”自己的失聪。

    元宝难得顺从民意:“那就暂且放他一马吧!”

    范啼明很有风度的领前带路,这回,直接走到处荒僻的小院落,早先若有种植些奇花异卉,也因缺乏呵护老早死灭了,反而一些野草野花不请自来,不需玉手施舍雨露,自然活得比有主的名花生机勃勃。

    院子里有一连三间的小姐闺房,外表看起来污损斑驳,损坏的窗棂没有修好,两扇房门有一扇不见了,另外一扇被拆下来搁在墙角,免得晚风吹拂时便咿呀作响,隔着一个院落,听着好像鬼魅之声。

    “喂,姓范的!”元宝皱眉捂鼻子,不觉间流露出女儿娇态,嗓门提高了点:“你保留‘原味’也保留得太彻底也吧!起码也该粗略打扫一下,一股陈年乌浊气,谁受得了呀!”

    范啼明笑得好生无辜。“我以为你会很激赏我保留[古迹]保留得很好,绝对的忠于原味,不添加人工色彩。”

    元宝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捞出手绢捂着口鼻。反而默婵把一条粉红的绢丝手帕拈在手中,忘我的踏进蒙尘的香闺,在悄悄的拭泪呢!

    试想余寒花的一生不仅短暂,而且孤独,幼失怙、弟失踪、母病亡,再没有一个可以说心事的人,若是良缘能谐倒还好,偏偏遇人不淑碰上负心汉,如何不心寒、心碎?

    范啼明轻拍她的香肩,凝望她泪光莹莹的明眸,口气有些感伤的问:“为余寒花的薄命垂泪吗?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觉得难过。”默婵拭干了泪,走出房门,不忍再看,再看也看不出结果。薄命的余寒花为了负心男人而死,而嫁得如意郎君的江庭月,多少人欣羡,却也时常在夜里欲泣,算是好命还是薄命?

    正是: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确定了?”何道尧在他身后道。

    “确定了。”目送那对少年男人远去的背影,范啼明脸上那股子亲切的笑容正逐渐消失中,声调转为清冷。“林老头没撒谎,江默婵是张师涯的小姨子,当年,张师涯就是为了迎娶江庭月,抛弃余寒花,逼得寒花走上绝路。”

    默婵和元宝作梦也没想到,余寒花之死,罪在张师涯!

    “我不懂,”何道尧疑道:“据林老头说,张师涯和寒花是情投意合,为何后来却冒出一个江庭月,若说变心也变得太快了吧?江庭月的条件并不好,娶了寒花反而可以接收余家全部的产业,抛弃寒花于情于理怎么也说不过去。要说他迷恋江庭月已到不可自拔的地步,不惜和寒花恩断义绝,这也不对,他婚后一年即开始纳妾,既然如此,大可把寒花和江庭月一起娶回家中,岂不两全其美?”

    “我不知道。”范啼明转过身来,盯着他看。“你想,张师涯会把真相如实告知吗?他肯自毁名誉吗?”

    “换了我也不肯。人死如灯灭,再也照不出影儿,大可把一切罪过推诿绪死者,说她性烈如火,不肯两女共事一夫啦等等。”

    “不,寒花是非常温柔的女孩,我知道。”范啼明几乎是伤痛的自言自语:“因为我正是当年失踪的小男孩,余家的独子,余寒花的亲弟弟。”

    何道尧拍拍他的肩膀,表示他了解他的心情。

    “居心叵测的林苍泽灌了我迷葯后,将我卖给马贼带到北方去,我一直想不透他干嘛不干脆把我杀了算了,今天我也回来找他算帐。”

    “他只是贪心,却还没那个恶胆。”何道尧哼着一声,道:“你能从杀人不眨眼的马贼手中苟活下来,也算福星高照。而那个恶舅林苍泽呢,即使你不回来,也自有报应等着他,你看不出来他正在走霉运吗?”

    “你指的是他继室甘灵妃?”

    “那个女人看就是个祸水!”何道尧简单明快的说:“昨儿个,林苍泽准备下乡三天巡视田产,被我半路劫来,昨晚我立即上林家夜探,结果你猜我看见什么?甘灵妃和他们的总管巫白介睡同一个被窝!”

    现世报!范啼明差点脱口而出,又咽下去。

    “我还听到一段很有趣的话。”何道尧扬了扬眉毛。

    “什么话。”

    “甘灵妃说:‘为了能与你长相厮守,又能继续过着如今这般的好日子,我可是费尽了心思,总算想出了一招妙计。’而巫介白挺恶心的说:‘小心肝,我早知道你不会辜负我对你的一片真情,你就快点告诉我吧!我什么都听你的。’甘灵妃娇笑道:‘我不是要说了嘛,瞧你猴急的。’巫介白乘势又是搂抱又是亲嘴的,恶心的肉麻话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甘灵妃大受感动,主动献身”

    “你不能说重点吗?”范啼明大是皱眉。

    “我就要说了嘛!”何道尧回瞪他一眼,兴致勃勃的往下说:“终于,甘灵妃说出她的妙计:‘你的儿子巫起扬今年也二十了,相貌堂堂,体格又健壮,正配软弱无能的林翦冰,只要他们两人成了亲,等林老头一死,林家的财富够咱们享用一辈子。’巫介白喜出望外,又有些犹豫的说:‘怎么说,林老头都是个小财主,怎么会把独生女嫁给总管的儿子?’甘灵妃说:‘不是嫁,是招赘入府。嫁出门自需求门户相当,可他偏偏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生怕老来无靠,想招婿在家,就顾不得门当户对那一套。试问哪个富家子肯让人招赘?所以,你儿子就有机会了。说到底,不就是要靠我这张嘴吗?’巫白介自是千谢万谢,突然他想到什么似的说:‘不过,老爷对起扬这孩子没什么好印象,骂他是小流氓,三番五次要赶出门,幸亏你求情。说来起扬这孩子也真是不争气,我一心巴望他多读点书,若能求个一官半职那最好,再不济也能在衙门里讨个差事,混一碗公家饭吃。他却是学文不成,跟那个没出息的老镖师舞枪弄棍的,你想做镖师的能有几个好?真好的话,也不会弄得一脚残废,到如今三餐不济,骗我那傻儿子常拿东西去孝敬他。’甘灵妃打断他的埋怨,笑道:‘就是这样才好。他成天往外跑,不会注意到我们在干什么,一旦成了林家人,自然也管不到我们双宿双飞,我们爱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岂不好?’巫介白拍掌道:‘果真好!丙真妙!败家子也有败家子的用处,我没想到,却教你想到,不愧是我的女诸葛!’甘灵妃点了一下他额头,娇笑道:‘你呀,迷汤少灌,马屁少拍!只要林老头一死,我大权在握,要林翦冰站着死她不敢躺着死,一样要乖乖让我摆布,林家产业到头来全是我的了。’巫介白涎脸笑道:‘我的皇太后,你可别忘了我的功劳。’甘灵妃笑得更邪门了:‘这得看你的表现罗!’巫介白马上以身相报,颠鸾倒凤了番我不敢再往下看,怕长针眼,只好打道回府。”

    何道尧说书般的说到告一段落,该喝一口茶了,老天刚巧下起雨来“无边丝雨细如愁”的那种,当不得水喝,拉着范啼明进屋,灌下半壶茶水,煞是舒服,他满足的吁出一口气,下了最后的评断:

    “总而言之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年林苍泽不择手段的谋人财产,焉知他身边的人不会有样学样的打他主意?”

    简直是唱作俱佳!何道尧给自己评了满分,若是缺少掌声未免美中不足,这一看,却见范啼明站在门口发愣。

    “喂,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外面在下雨呢!”范啼明突然道。

    “是在下雨,怎样?”

    “她们没带伞。”好像这一句足以说明一切。

    “谁?”何道尧一时反应不过来。

    “刚才那两个小姑娘。”

    “两个小姑娘?谁跟谁呀?”

    “你真胡涂!江默婵和金元宝才刚走,你马上就忘了。”

    “胡涂的是你,金元宝明明你说,她是女的?”

    “如假包换。”

    何道尧呆了一呆。“可怜!”

    “什么?”这次换范啼明一头雾水。

    “她未来的老公好可怜!”

    “神经!”范啼明笑骂一句,往外走去。

    “明兄,你上哪儿?”

    “我不放心,跟去看看。”范啼明走没十步,又回首道:“记得送饭给林老头,此外,什么都别告诉他。”

    “你当我是牢头啊?”何道尧叨念一句,但见范啼明已经走远,没奈何,耸个肩,摇摇头。“不是要报复张师涯害死寒花吗?江默婵是张师涯养大的女孩,为何反而对她亲切?”他可不以为范啼明会为了“不良少年”金元宝冒雨出门。

    不对,该说是不良少女才正确。

    “谁肯为她辛劳?为她淋雨!呸,只有鬼迷了心窍才会娶她!”

    何道尧也真小气,一得知“小表仇人”其实是个女娃,立刻将她贬得低低的,活似鬼见愁一个!

    “跟我的霍香比起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他嘿嘿笑了起来,思及意中人,心里顿时暖呼呼的,下点雨算什么,反正淋不到他。至于范啼明那个傻瓜蛋若还不晓得多带两把伞出门,这回他可不管了。

    “各人吃饭各人饱,各人生死各人了。”这不是无情话,而是洞悉世事之后的最高处事原则。

    尤其扯上一个“情”字,谁插上一脚谁倒楣,轻则吃白眼,重则给踹回原地,何苦呢?

    “明兄啊明兄,你别是对张师涯的姨妹动了心,这一笔烂帐,如何了结?”

    专注于为友哀悼(少不了掺杂些幸灾乐祸)的何道尧,没注意到一股潜伏于余园中的诡秘气氛,高大的鬼面黑袍男子大剌剌地伫立在窗外,活像他才是屋主,而何道尧是闯入者。

    “只有鬼才敢娶她吗?哼!我刚巧就是那个鬼!”鬼面男子闷声低哼道。

    何道尧忽然打个冷颤。“奇怪,怎么突然变冷了?”

    表面男子早已消失于苍茫雨幕里。

    踏出余园才一会,猝不及防地飘下一阵小雨,缤缤纷纷地洒落在这人迹鲜少的乡道上,风自身旁旋过,带来一丝凉意。

    元宝穿着男装比较方便行走,不似默婵长裙曳地,一旦被雨打湿,裙摆黏在腿上好不愧狈,加上自幼缠足,走在湿滑的泥土路上,一不留神便跌跤!

    “默婵,你要不要紧?”

    “我没关系。”

    元宝借力给她,她作势要起,由右脚踝处传来一阵抽搐剧痛,又跌坐回泥地上,疼得要掉眼泪,她知道,自己被雨迷蒙了视线,踩到地上的凹洞里,扭伤了脚。

    “元宝,我的右脚扭伤,没办法走。”

    “那怎么办?”金元宝感到相当惶恐,不知道该怎么办!

    长久以来,她不止一次埋怨亲娘为了夺产野心及巩固自己在金家的地位,生下她却谎报是男婴,直到六年前生下弟弟,才让她恢复女儿身,却也错过了缠足的最佳时机,害得她一双大脚丫时常被姐姐们取笑。

    而如今,她反而庆幸自己一双大脚,也才领悟到缠足对女人是一项行动上的剥削,使女人行动不便,乖乖听命于男人。

    她提出建言:“我回去余园找人帮忙好了。”一时忘了默婵听不见。

    默婵的两眼闭着,额上疼得冒出的冷汗也立即被雨水洗去,冷静的回想离此最近的一户农家姓李,李大娘种的黄瓜最甜脆了,跟她说过两次话,是个满热心的妇人。她想可以叫元宝去李家,他们有板车,可以运载人。

    “元宝,我想”

    言犹未毕,她感到有人欺近她,一下子将她凌空抱起,吓得她屏住呼吸,直到看清来人,才吐出一口气:“是你!”

    范啼明低声道:“我不放心,赶来看看。”

    他们一时沉默起来,默婵咀嚼他话里的情味,她的脸颊马上红了起来。

    “你会淋雨的。”她看到丢弃一旁的油纸伞,呐呐道。

    “不打紧。”

    金元宝发觉,这两人之间似乎笼罩着一股奇异的吸引力,这是她不曾感受过的,却是瞧着也兴奋的感觉,她睁大了两眼,痴痴地看着。

    但愿是好戏连台!她想。

    等回到住处,默婵在元宝和冷翠的协助下换了干净的衣物,但是她的脚伤却需去城里找医生来。范啼明出声说他略识跌打损伤的治疗法,自愿帮她看。默婵一百个不愿意!让一个男人瞧见她的三寸金莲,羞也羞死了。

    “默婵姑娘,你不希望看到自己的脚肿成猪脚吧!”

    这个男人说话可真毒!默婵还是摇头。

    “去城里请大夫,哪一个不是男的?”范啼明一针见血的说。

    “那不同,有几个老大夫”

    范啼明快言道:“若是你觉得我冒犯了你,大不了我娶你!”

    默婵以为自己弄错了,一时瞠目结舌。

    元宝乐得扇风点火:“好也,好也!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她很是鸡婆的拉高默婵的裙摆,露出一双金莲,把右脚挪递给他。

    “你干什么啦!”默婵几乎失声尖叫,右足已被男人的大手握住,努力想挣脱掌控,却只有更痛的份,她气得要掉泪。

    范啼明安抚道:“你把我当作一名大夫吧,默婵姑娘,别与自己的伤势过不去。”她不再挣扎,任由他摆布。瞧他蹲在自己面前,神情那样温和、诚恳,还有一些怜惜?啊,她不敢往下想,这太不正经了。

    月光在房里洒下一片银光。

    默婵躺着只是躺着,一心的凌乱,总觉得他那张温柔的笑脸仍在眼前,一动也不动的盯视着自己,他的眼神好复杂,她解读不出,只感觉一簇凝走的火花从他浓淡适中的剑眉下闪迸出来,俊脸上有着一股摇撼不动的力量,虽说只是匆匆的一瞥,随即又垂首为她推拿脚伤,然而,仅此一瞥,在感觉里似乎已抵得过千年。

    她不自觉地坐起身子,摩挲裹着白布的脚踝,已不大痛,跟平常似乎没什么两样,但是,就是不同,那力量拿捏得十分准确的男人的大手,留下那股炙人的温热,通过她的血脉,深印在她的心版上,滞留不去。

    这一思量,又使她的心轻轻的、轻轻的战栗起来。

    如果这是心动的感觉,因何来得全无征兆?要来的,终究这样的来了。

    十八年来,她的心像一池深宅大院内的池水,就算偶有波纹,也不过是冬风吹拂,雷雨叮呼,激荡不了多久,又复归沉寂。她一贯是静息的,令人舒泰的,在生命的漩涡中随波逐流,连挣扎都没有,也不知道最终的归宿会在哪里。

    她这才想起十几年来,自己只是别人精彩生命里的一个点缀,一件中看不中用的香扇坠子。真正属于她的欢笑,只有母亲在世的那段幼年记忆,再往后的日子,尽管表面上嬉笑着、同享着荣华,悠悠哉哉,久了,疑真似假,疑假似真,再也分不清了。但总是孤寂的,和眼见的一切都隔着一层透明的薄纱,仿佛在戏台下观看台上的富贵荣华,说到底,与己何干?

    自己守着一片孤寂的心田,从没有谁能闯进来。

    可是,那张还算陌生的脸,却突然的闯入,使她极度的惊喜,也极度的骇怕,在恍惚的情怀中,尝到了进退失据的苦涩滋味,她有时茫然,然而,有份意识愈来愈清晰:自己是配不上他的!

    除了晓得他的姓名外,他来自何方?靠什么维生?由北方来到江南,是暂住或久居?她全然不知。可是,她直觉他是不平凡的,至少和平凡的自己比起来,他很不平凡。

    默婵坐在那儿,静静的坐着,好一会儿没有意识动静。

    “咪呜!”

    蓝丝跳上床,准备窝在女主人怀里作好梦,昨晚被金元宝踢下床去,它记恨的到今天都不甩金元宝一下。

    “蓝丝,怎么今天都不理我?”默婵移转注意力轻声喃语。

    蓝丝傲慢的瞄了她一眼,在自己的老位子上窝成一团。

    “你这家伙!”

    默婵笑着躺下来,将它圈入怀里,抚摸它软如丝绸的蓝毛,它倒是很享受的没有拒绝,不一会,沉入睡乡。

    “是该睡了。”她像在说给自己听。

    为什么傻傻的想得那么远呢?人家只是出于好意为她治伤。这样的一转念,脸蛋儿在暗夜里羞红了。

    这一夜睡得不太安稳,半梦半醒间仿佛感应到某种动荡,也不认真想弄明白,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反而睡得更沉了。

    清醒时,已是日上三竿,蓝丝早溜走了。

    默婵想起身,有个人影晃动到她面前来,香风袭人。

    “姐姐!”她怔愣住了。

    修饰得雍容华贵的江庭月,眉尖轻蹙了一下,走出房外,让女仆伺候她。

    默婵的心一凛,她的宁静日子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