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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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得好,早该死了。”熏香弥漫,烟雾中,归乐王后的脸露出一丝冷笑,懒洋洋道:“这奴婢也算本事,毒死了东林两位王子,勾引了楚北捷。小敬安王那是和她从小的情分,也就罢了,谁想到她死后,居然还有北漠将领为她大行拜祭。哼,天下人都疯了不成?”

    “娘娘说得是。”乐狄矜持地捏着修剪得当的美须:“白娉婷确实算不得什么。不过听说她一死,楚北捷大受打击,一蹶不振,这倒是对四国现在的形势有莫大关系。”

    “一蹶不振?”王后愕了一下,目光变得有些哀怨,不由叹道:“可见世上也有真心的男人,怎么偏偏是姓白的得了呢?我们大王若有镇北王一半,也是我的福气了。”

    “娘娘,娘娘先别感叹楚北捷,眼下有一件事先要办好。”

    “什么事?”

    乐狄推窗,左右看看,又将窗掩上,踱到王后面前,低声道:“娘娘,你还记得飞照行这个人吗?”

    王后思忖片刻,想了起来:“不就是哥哥的手下吗?那次大王派人潜伏入东林,袭击河侠和白娉婷的车队,我们派他向何侠”

    “正是。”

    “怎么,这个人不是早该处置了吗?”

    “要是处置了,还有什么好心烦的?说起这个,都怪你那个不争气的哥哥。”乐狄叹了一口气,道:“你哥哥心不够硬,想着他是从小苞在自己身边长大的,也算心腹,回来后没有找人杀了他,只派人给了钱,要他躲到外面去。”

    王后色变道:“哥哥怎么这么糊涂?这也是可以心软的?唉,就算哥哥想得不周到,父亲总该教训哥哥才是。”

    此事可大可小,万一被掀出来,那可是私通军情,灭族的死罪。

    乐狄皱眉道:“怎么不教训?你哥哥也听我的,立即派人去找飞照行。没想到他却机灵,如今没了踪迹。”

    王后心中暗恨父兄做事不周,却也无奈,冷然道:“这个飞照行从小就精得像鬼似的,放虎归山,他有了戒心,要弄死他哪有这么容易?”

    “他一天活着,我们一天就不安心。万一让大王先找到他”

    “我知道了。”王后思忖了一会,嘱咐道:“飞照行的事,我会派人处置。父亲见了哥哥,叮嘱他不要再理会别的,好好带兵,平日多笼络众将。只要好好抓住兵权,就算是大王也不敢随便拿我们乐家开刀。哼,前车之鉴就在鼻子底下呢,我们可不能学老敬安王的愚忠,辛苦一辈子,落得个灭门的下场。”

    乐狄点头道:“娘娘说得是。”忽然想起一事来,又问:“白娉婷的死讯,大王已经知道了吧?”

    “北漠的将军们都为她拜祭了,天下还有谁不知道?”王后想起这个就气,反正面前只有自己父亲,也不掩饰,咬牙道:“不知道一个奴婢出身的女人有什么能耐,也不是个美人。大王知道她死了,一整天没怎么说话,我听说大王还打算颁布王令,说她的琴技是归乐的国宝,御封她为归乐琴仙,为她立碑呢。这不是笑话吗?”

    乐狄忧心忡忡道:“娘娘,大王这样做,似乎是在警告娘娘你啊。”

    王后脸色微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知道。敬安王府没了,乐家的权势越来越大,你看看朝中领兵的,有几个不是你和哥哥举荐的?当初为了阳凤的事,大王还忍着。如今为了白娉婷,更看我这个王后不顺眼。”

    “说起来,娘娘也太厉害了点。”乐狄瞅着女儿的脸色,小心地道:“大王是一国之君,身边多几个美人也是常事。像几年前那个叫丽儿的,娘娘大度一点,让她当个侧妃又有什么呢?偏偏逼着大王将她送给了东林王。”

    王后哼了一声:“我还不是帮了她?她跟着东林王,封了丽妃,还生了个公主呢。父亲不要再说了,女儿正心烦,什么事都不顺心,父亲您还要来气我。”

    乐狄知道女儿善妒,暗叹一声,正想继续往下劝,忽然惊觉有脚步声接近,连忙停了话题。

    坐回原位,捧起茶来,还未饮到口,听见王后的心腹侍女仰容在门外道:“娘娘,大王派人传话来了。”

    “进来吧。”王后唤了那传话的侍从进来,一边喝茶,一边问:“大王有什么话?”

    “禀娘娘,大王已经颁下王令,封白娉婷为归乐琴仙,大后日在王宫正门为她举行拜祭仪式。大王说了,那日也请娘娘来,一同拜祭,为归乐的女子做个榜样。”

    王后听到一半,几乎将手中的茶碗捏得粉碎,手气得颤了几颤。乐狄在一旁紧张地使眼色,只要女儿忍耐一些。

    王后忍着气,轻轻笑道:“知道了。大后日,王宫正门,对吧?去告诉大王,我会准备的。”

    侍从领了命,直接覆命去了。

    乐狄淹了房门,转过身,看见女儿变了脸色。

    “果然,果然!又是这个白娉婷,冤魂不散!”王后咬着细白的牙齿:“她到底做了什么,要这么兴师动众的。堂堂大王,下令御封一个奴婢,怎么和归乐的百姓交代?”

    乐狄的脸也沉了下来,他想得更远:“大王是打算用敬安王府来压我们乐家,敬安王府虽然没了,但归乐的人们还没有忘记他们啊。敬安王府是大王判罪的,大王不能直接用敬安王府的名头,只能藉敬安王府的丫头,何侠身边的侍女来做个声势。”

    “父亲想得没错。”王后冷静下来,缓了语气,顿了顿,苦笑着道:“不过说大王只是为了立威,对白娉婷一点意思也没有,那我可是不信的。”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了才更可恨。”王后长长的指甲在木椅扶手上抓出几道白印:“男人的心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再没有一件事比这个更不合理,也再没有一件事比这个更合理。

    白娉婷的死讯,传遍天下。

    一个王府侍女的死,震动了天下。

    她是归乐的琴仙,何侠的侍女,北漠曾经的最高军事将领,同时,也是镇北王的妻子。

    虽然没有隆重的婚礼,但曾经看过她与镇北王的人都明白,只有她,是那位顶天立地的沙场英雄一生一世的妻子。

    白娉婷已去。

    楚北捷呢?

    昔日无敌的勇将,又在哪里?

    东林王后凝视着面前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毅然道:“霍神医,这里没有外人,无须隐瞒,你就直说吧。”

    “启禀王后,大王的病”短短数月,东林神医霍雨楠彷佛老了十年,黑色的胡须中夹杂着白丝:“恐怕拖不了多久了。”

    “和我说实话,还有多久?”

    “怕是怕是捱不过七天。”

    王后呆住了,半天才找回了飘离身躯的理智,脊梁宛如承受不住这个消息似的软了下来,只能完全靠椅背支撑着。怀着最后一丝期待,她几乎是祈求般的看向这能断人生死的东林名医:“纵使不能回天,也该可以多延几个月吧?”

    “王后娘娘。”霍雨楠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把话说明白,硬着头皮道:“方法都用尽了。大王的后事,也要”

    “娘娘,娘娘!”谈话忽然被帘外跑进来的侍女打断,匆匆对王后行了个礼,急道:“娘娘,大王醒了,正要找娘娘呢。”

    王后猛然站起来,却眼前一黑,猛一个趔趄,几乎栽倒。

    “娘娘!”

    “王后娘娘!”

    侍女和霍雨楠同时惊呼,一同抢上,将她扶住。

    王后抚着太阳穴,站稳了脚:“不碍事的。”

    她的脸上苍白的,唇也是苍白的。

    自从白娉婷的死讯传来,她的脸色就再不曾出现血色。

    什么都毁了。

    白娉婷肚子里的,是东林王族的血脉啊。

    到如今,大王和镇北王连一个男丁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弄成这样?

    当初北漠云常三十万敌军压境时,怎么就没料到今日这般下场?

    她快被懊悔将身子和脑子给煎熬干了,一个个难题都摆在前面。白娉婷,前世里东林王族到底和白娉婷有什么孽缘?这般纠缠不清,欲罢不能。

    匆匆赶到寝宫,她陪伴了一生的男人就躺在床上。

    他也曾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和镇北王一样,会挥舞宝剑,马上饮酒,发出浑厚的笑声。

    “大王,臣妾来了。”王后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真瘦,瘦到只摸得着骨头,瘦到令人心疼。

    王后鼻子一酸,强忍着不要落泪!“大王唤臣妾来,有什么吩咐吗?”

    东林王的眼睛,已经黯然无光。

    “王弟呢?王弟回来没有?”他沙哑着问。

    “已经派人去找了,镇北王很快就会回来。”

    东林王艰难地抬头,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王后,想哭,就哭吧。”他的声音虽然沙哑无力,却饱含着温柔。“寡人心里明白,北捷他不会回来了。”

    “大王!”

    “白娉婷,云常、北漠三十万大军压境,王令调走东林龙虎大营主帅。我们”他喘息了一下:“我们合三国的兵力,将他的妻子导入死地。”

    “这是臣妾之错”

    “不要自责。”东林王握着王后的手,狠狠紧了一紧,彷佛要把最后的一丝力量传给他的妻子:“这不能怪王后,只是上天的安排。我们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王弟从小性情就如此,寡人以为可以将他挫磨得无情一点。如果有错,那也是寡人错了。”

    他转头看看左右,喘息着吩咐:“你们都下去。老丞相,你帮寡人守住这门。”

    “是。”楚在然一直守在东林王身边。他见惯人事,知道东林王这是要诀别了,眼泪实在忍不住,簌簌掉了下来,跪下向东林王磕了个头,老态龙钟地退出门外,体贴地关上大门。

    寝宫内只剩东林王和王后。

    “王后,你将床头上那个玉盒打开,里面有份王令,拿过来。”

    王后取了王令,轻声劝道:“大王身体不适,还是暂时不要劳心政务。这些事,交给老丞相处理,如何?”

    东林王缓缓摇了摇头:“你打开。”

    王后见他态度坚持,也不好违拗,依言打开王令,低眉一瞅,当头一行,就是‘遗令王后摄政’几个大字,大吃一惊:“大王,这万万不”

    “这是寡人的遗命。”

    “大王,镇北王一定会回来的,他是大王的亲弟,是东林的王族,怎可为了一个女人,抛弃自己的国家?”

    “王后”东林王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柔和,聚集目力,看着王后:“别管王令。来,坐到寡人身边来。”

    王后听他这般温柔,更是心碎,顺从地坐了过来,见东林王伸手,忙双手握住了。

    “王后,寡人想问王后一件事。”

    “大王请问。任何问题,臣妾都会回答。”

    东林王的声音越发低了,气若游丝:“并不是军国大事,这个问题寡人想问王后很久了,但又觉得很傻。到了如今,再不问,就永远也听不到答案了。”

    王后转头,悄悄拭了眼泪,柔声道:“大王问吧。”

    “王后,我们由先王指婚,夫妻缘分,水到渠成,无风无雨。”东林王抬着头,看着王后的眼睛,问:“假若我们像北捷和白娉婷一样,生于敌国,效力于敌阵,王后还会陪伴寡人一生一世吗?”

    王后想了很久,轻声吐了一个字:“会。”

    一生一世。

    会的,只是做起来很难。

    石烂海枯,山盟海誓吗?若生为仇敌,爱却在其中滋生,到底应该谁背叛谁?到底是国恩重,还是忍不住贪求瞬间的欢愉,投向心上人的怀抱?

    天幸,他们不是楚北捷和白娉婷。

    但如果是呢?

    但如果这般不幸,选择了他们呢?

    王后闭上双目,握紧了夫婿的瘦骨嶙峋的大手。

    会,虽然很难,就像与天上的闪电比剑一般的难。

    但,会。

    “我们在敌国。”东林王道。

    “是。”

    “我们在敌阵。”

    “是。”

    “我们还会一生一世?”

    王后又沉默了许久。

    她还是只吐了一个字:“会。”

    东林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冬天快去了,空气中带着春的味道,冷冷的,涨满他惬意的胸膛。

    会,会的。

    他闭上双眼。

    唇边,勾起了一抹幸福的微笑。

    几日后,若韩的传信兵再次到达松森山脉。

    平地的雪已经开始融化,土壤处有嫩绿的小草探头。春还未曾真正到来,人们心中已充满憧憬的喜悦。

    传信兵不但带来了若韩四处搜集的上等葯材,也带来了北漠王的问候。

    “这一棵千年老参,是大王赐的。”

    则尹感激地收下,对着王宫方向遥遥行礼。

    传信兵当年也是则尹麾下小卒,将消息传达完毕,礼物交割清楚,不禁关切地问:“上将军,夫人的病可好些了?”

    则尹微微摇头,一脸愁容:“就算有一点好转的迹象,我的心里也好过些。这是心病,心病难治啊。”

    娉婷下葬后,阳凤手持那枚夜光玉钗在墓前站了整夜,一病不起。

    钗子在黑暗中盈盈发光,戴钗者已埋入黄土中。

    “娉婷之死,由我而起。”

    娉婷这绝顶聪明的人,明明已经挣脱了,所以才离开何侠,离开楚北捷,从归乐单骑奔赴北漠。

    娉婷来找她,是为了遗忘从前的不幸,而她轻轻一跪,三言两语,将娉婷推到了北漠军与楚北捷之间。

    两军对垒,鲜衣怒马,环环杀机,从这里开始。

    蔓延到百里茂林,蔓延到东林王宫,隐居别院,云常驸马府,终结于松森山脉的满天白雪中。

    娉婷那样淡泊悠然的人,为什么竟得了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阳凤不能原谅自己。

    种种不幸,她是因,娉婷却成了果。

    “阳凤,爱妻,你还记得我们的孩子吗?”则尹小心地扶起她的上身:“你不能扔下我和怯邬,你答应过,要陪我一生一世。打起精神来,喝了这碗葯。”

    “怯邬”阳凤的眼转略微转动了一下。

    “他自妻着要娘。阳凤,不要再自责。娉婷已死,你就算糟蹋了自己的性命,又能将她唤回来?她在天上,一定也不愿见你如此。来,喝了这葯,快点好起来。”

    温热的葯端在手上,则尹先自行尝了尝,才送到阳凤唇边:“喝吧,就当是为了怯邬。”

    阳凤心里空荡荡的,娉婷的尸骨和雪中孤零零的墓碑在她脑中来回浮现,没有停过一刻,则尹温言安慰,只听见了怯邬两字,母亲的天性终于让她找回了一丝神智。

    她缓缓抬眸,看了看自己的夫君。

    这曾经的北漠上将军,如今一脸憔悴,看着教人心疼。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她幽幽叹了一声,张开唇。

    则尹将她听话地喝下葯汤,喜道:“这是若韩特意派人搜来的方子,熬了半天了,慢慢喝,不要呛着。”一手扶着阳凤,一手持碗,见阳凤真的将整碗汤葯喝完了,悬起的心放下一半。又柔声道:“若韩说了,你的病按这个方子,连喝七天”

    话未说完,阳凤在他臂间蓦然抖了抖,猛然直起身子,对箸床边“哇”一声,刚刚入肚的浓黑汤葯,吐了一地。

    阳凤几乎将肺腑都吐了出来,脸色苍白,好不容易抬起头,直直就往床上倒。

    “阳凤!”则尹一把抱住她,见她在怀里紧闭双目,往日温润的脸蛋一丝血色也没有,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几乎急出眼泪来:“我的妻啊,你这是何苦?难道你除了白娉婷,心里就没有我和怯邬?”

    阳凤艰难地喘息,听了则尹的话,微微睁开双眼,苦笑道:“我何尝舍得你们。只是心病已深,无可救葯。我俩一同长大,情同姐妹,竟是我我害死了她。”

    “别哭,别再哭了。病成这样,最忌伤心”则尹粗糙的大手轻轻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珠,却越擦越多。

    他又着急又心痛,老虎般的眼睛不禁红了一圈。

    阳凤啜泣一阵,喘息一阵,又抬了头,气若游丝地对则尹道:“不是我舍得你们父子,瞧我现在这病,看来娉婷是要我去和她做伴了。宫廷和沙场一样险恶,我不想怯邬日后走上娉婷和楚北捷的旧路。你既然答应了我归隐山林,就要信守承诺,永不出山,也不要让怯邬再牵扯那些事。你你答应我。”

    则尹听她这话,竟是在嘱托后事了,大为不祥。他浑身上下凉津津一片,只管紧紧抱着阳凤,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不答应,我什么都不答应的!”

    “夫君,我挨不到春天了。”

    “胡说!”

    “不能再陪你赏花,为怯邬缝衣”

    “胡说!”

    “我要去见娉婷,向她请罪”

    “胡说!胡说!不要再说了!”

    则尹抱着阳凤,连声喝止,听见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有人在廊上肆意奔跑,一腔不安统统化成怒火,咆哮道:“谁在外面?我说过不许打搅夫人静养,你们都聋了吗?”

    门帘一下子掀开,一名侍从跑了进来,满脸古怪的表情,一边抹汗,一边对脸色阴沉的则尹道:“大将军,有人求见。”

    “谁都不见,给我滚!”

    “她她”

    “夫人正在静养,不管是谁,都给滚!”

    “她她她”侍从皱着眉,自己也觉得自己要说的话很不可思议:“她说,她是白白娉婷!”

    白娉婷?

    则尹和蓦然睁大眼睛的阳凤,都愣住了。

    这怎么可能?

    连征战沙场多年,见惯奇峰突出的则尹也呆了许久才想起该干什么,喝道:“快,快请进来!”

    “夫君”阳凤紧张地贴着他的胸膛。

    听见着消息,缠身的病魔彷佛也退了三十里,阳凤的眼里重新有了点神采,希冀又怯生生地盯着门帘。

    则尹铜铃大的眼睛也睁圆了,却不禁有点担心,暗忖道:若是冒充的,反害阳凤伤心,不管是谁,本上将军一定将她碎尸万段。

    只是谁又有这个胆子,敢到阳凤面前冒充白娉婷?

    包别提她如何知道他们的隐居之地。

    忐忑不安间,廊上已经有了动静,帘后悉悉簌簌一阵轻响。

    阳凤五指死死拽着则尹的衣裳,拼了命地撑起身子直往门外看。帘子被掀开了,光从帘子那端透进来,给人一种炫目的感觉,阳凤只觉眼前稍微花了一花,一张脸已经倒印在眼底。

    “阳凤,你怎么病成这样了?”温柔的声音这般熟悉,只听一个字,就足以让人落泪。

    阳凤屏住呼吸,将眼前的脸看仔细了,低呼一声“天啊”一口气松下去,强撑着的力气似乎被抽走了,身体软软地向后就倒在则尹的臂弯里。

    娉婷吃了一惊:“阳凤!你怎么了?”

    “爱妻,爱妻!”

    两人连连呼喊,侍从忙取来温热的毛巾。阳凤额上覆了热巾,幽幽醒来,眼珠子只管定在娉婷身上,生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低声叹道:“娉婷,你还活着?老天爷,你总算慈悲了一次。”

    “你们都以为我死了?怪不得刚才的侍从见了我,一脸古怪神色。”娉婷满脸歉意:“是我不好,没信守三天之约在那里等你们。找不到我,你和醉菊都急坏了吧?醉菊呢?快把她找来,也让她早点安心。”

    “谁是醉菊?”

    娉婷一怔:“她没来找你们吗?”

    则尹和阳凤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一起摇了摇头。

    娉婷心知不妙,忙问:“既然没有见到醉菊,没有上山救援,就不会发现我失踪,你们又怎会猜想我已死了?”

    “我们在山下找到了被狼群啃咬过的碎骨和女人衣裳,里面有阳凤送给你的夜光玉钗,阳凤只道你”“老天啊”娉婷整个僵住了,捂住嘴,瞪大了眼睛,半天才撕心裂肺悲叫了一声:“醉菊!”

    松森山脉的风暴彷佛在眼前重演。

    恍恍惚惚中,醉菊回眸转身,捏着银针,指尖的银针反射着雪光,越来越亮,好像只凭藉这针,就可以照亮天地。

    极亮之后,天地又迅速变暗,娉婷浑身乏力,视野里一阵天旋地转,双膝软了下来,倒在地上。

    阳凤大惊:“娉婷!娉婷!你怎么了?”挣扎着要下床去看,则尹唯恐她摔倒,扶着道:“阳凤小心”

    “别管我,你快去看她!快去呀!”

    则尹抱起晕倒的娉婷,喝令道:“大夫,把大夫找来!”

    “快快,把最好的老参取出来炖了。”

    “夫人,那是给你的病”

    阳凤见了娉婷,心疾顿去,病也好了大半,竖起眉道:“娉婷都活着了,我还能有什么病?快去!”喝令了一顿,见侍从们听命去炖老参,才稍停了停,她到底也是大病了一场的,觉得心突突地跳,手脚都没了力气,又喊住一个小侍女,有气无力道:“去,把我的葯也熬一熬,给我送过来。”

    活着。

    还都活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