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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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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月雨夜的忧郁

    七月也快要靠近尾声了,梅雨还是缠人似的下个不休,打开一线窗扉,雨水的气息淌进来,蘸湿了房间的空气,感觉重甸甸的,让我的心都要沾上郁郁偐闷。

    倒不如敷个面膜吧!突然生出这么一个念头来。就是那种膏状的白色面膜,涂在睑上让它乾透“嗖”

    一声撕下来,也许憋在胸口的闷气都可以一并剥落。

    我从化妆袋里掏出面膜膏,小心翼翼地在睑上涂涂抹抹,就是怕黏着头发,涂得不够均匀。一张睑只剩下眼睛鼻孔嘴巴几个窟窿,就差点教人以为是外星人登陆地球。

    不偏不倚整整花了二十分钟,我剥下面膜。就是那意料之内让人贴心的一声“嗖”两颊变得滑溜溜,可是心情却仍然凹凹凸凸。

    教人烦闷的不尽是梅雨。两个小时前,我给时男留话了,但他到现在还没有给人家覆电话。

    明天约会的时间和地点都没有决定。也想再多打次电话,或者打他的流动电话。还是作罢,我不要他嫌我絮叨,万一他接听了,就是刻意不给我电话,反而更教人难受。一定是忙着工作。他是营业员,接待应酬少不了,加班就更多。

    可是,说不定他跑去跟小夜子碰面了。

    我在电话跟前抱膝坐着。我才不要人家看见自己这个模样,大概时男但没法想像吧?

    我们交往三年。在时男跟前,我活泼开朗坦率不噜苏,就像一个充满空气胀鼓鼓的气球一样。算是身不由己,这不是我的真面目,但这样的我却最能够教时男感到轻松。我喜欢时男。在大学校园里初次遇上就喜欢了,喜欢得不能自拔。那个时候,他身旁却有小夜子。

    小夜子烫着一头柔软的长发,瓜子睑眉眼周正,身段窈窕,一派教人难以摸透的样子,浑身散发着一种飘飘悠悠的气质。她就有这个能耐,让周遭的人都觉得她是与众不同的。

    这是一种姿态呀,是小夜子勾引男生的独一无二伎俩。

    大学时代贫嘴薄舌的朋友可真不少,不过,这大概是那些尽得男生欢心的女孩子的宿命吧?抚心自问,我也是同一个想法。

    扁看外表,小夜子清爽俐落,骨子里却又是另一回事。她瞟着男生的眼神、一举手一投足,都教人觉得是刻意卖弄。就连一身衣饰打扮,都是明晃晃地要讨好男生。她总是不跟女生来往,看在我们眼里,就是爱朝男生堆里钻。

    我心里有数,这种想法明明白白是女人的妒忌心作祟。

    学生时代,小夜子是真真正正的万人迷。不光是同校的,就连别的大学男生也要在校门埋伏苦苦守候。这算是稀松平常了,就有一个年轻讲师也冲昏了头脑,却一把给小夜子毫不留情地甩了,伤心到底也只好转职,跑到另一家大学任教算了。

    小夜子身旁的男朋友不绝,如走马灯。她还会死皮赖面把人家的情人一把攫去,看来这是她的癖好。

    尽管如此,男朋友依然接一个换一个。落得这么一个名声,却没有教一众男生裹足不前。反过来,倒让她建立了谜样的神秘形象,这就更诱人瞩目了。

    “小夜子是小夜子。”不光是我,这个也是所有女生当时对她采取的态度。

    话虽如此,有一阵子我跟她还是挺要好的。上大学第一个交上的朋友就是她。怕是不熟悉不习惯新环境,我们倒是经常腻在一起。到饭堂吃饭也好,逛街购物都好,总是形影不离。我俩足过从甚密,周遭都要拿我们来当笑柄,说是同性恋。

    不过,小夜子却火速来个翻睑不认人,离我远去。最教人恨得牙痒痒,是她明知道我喜欢时男,却赶忙似的马上跟他拍拖。时男就这样子给她攫去,心里很不是味儿,觉得自己给耍了。

    要怎么样形容时男跟小夜子的关系呢?他们的恋人关系维持了一阵子就分手了,原因固然是小夜子花心的老毛病发作,可是,两人还是拉拉扯扯的,有道教人不能够理解的亲密牵绊。时男就老是忙着充当她的护花使者。

    “那个时男,堂堂大男人就不怕丢睑?竟然甘心让小夜子肆意利用。如果时男肯狠下心肠撇下她不管,也许可以一挫她的锐气哩!”

    这些都是女生的评价。

    时男的态度也确实惹尽女生嫌了。他就连“得寸进尺”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我跟其他女生的想法一样,恨透小夜子,唯一的分别是我喜欢时男。

    不过,就在深秋午后的一堂无聊得让人发怔俨腻的讲课里,意外地从朋友口里知道,毕业后,他俩的距离就更是渐行渐远。

    反过来,我却乘看毕业的契机,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进时男的生活里,同窗会喝酒众头,我就总要坐在他身旁。巧立名目给他摇蚌电话,藉口商量工作难题约他出来,在计程车裏装疯卖醉,一句“不要回家去”就顺理成章地缠上了。

    我花尽气力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才把“女朋友”这个位置弄到手。

    一晃三年。现在,我跟时男的关系稳定了,小夜子亦不在。在时男眼里,就没有她的影子,名字都忘得一乾二净。

    怎料事列如今,我却从时男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哦,小夜子?”

    大概是一个月之前,我在他的家襄看2020,录影带播放至尾声的时候。

    “嗯。我也吓了一跳,想不到会在那种地方碰上。”

    “哪种地方?”

    我朝时男看过去,努力要自己的一张睑别绷得紧紧的。

    “就是一家位于门比谷叫比芝的酒吧。公司的前辈拽我去的,她在那儿打上兼职。”

    “她不是在甚么汽车公司当秘书的吗?”

    那个时候,小夜子就一马当先找到工作。她还不是凭面试加分吗?负责面试的大叔阿伯,

    都忙个不停盯着她的一张笑脸、她一双美腿了,才懒管她笔试的成绩。比她优秀出色的人可多着,但都全军覆没。对于像我般历尽艰辛才找到公司聘用的人来

    说,与其说羡慕她,反而觉得自己像傻瓜似的。在那个所谓“求职火线”上,管它甚么“努力”、甚么“拼搏”

    原来都是徒然的。

    “小夜子说公司不用加班,间着无聊就去做兼职。”

    “她怎么样了?”

    “甚么怎么样?”

    “有没有改变?”

    时男拿着遥控器,开始翻卷录影带。

    “呀呀,看上去就是花厘花俏的。浓装艳裹,一身服饰火辣辣的,霎眼一看,就教人觉

    得夸张放肆。女人也真厉害,沾上这种陪酒行业,一身媚态都跑出来了,总之就变得风情万种。”

    虽然时男一番话带着批评语气,却让人感到夹杂了一点兴奋雀跃。我站起来走到厨房去。

    “要不要咖啡?”

    “嗯。”翻好录影带,房间霎时变得异常安静,这一室方寸地,放下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电视机,就再容下下其他东西。

    苞时男拍拖,每一天都是幸福。我们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也没有跨不过的难关,我就只管想着下次休假跟他怎样度过,又或者穿甚么衣服赴约。

    当我从时男口小听到小夜子的消息,没有惊讶,反而觉得这一天终于要来了。这个也正好是我心里早就藏着某种预感的证据。就像翻日历,一张掀一张,却又总要疑心下一张会突然出现一个颠三倒四的数字来。

    “她说光靠公司那份薪金不够花哩!也难怪呀!听说她住在三田一幢月租二十万日元的公寓里真奢华!说不定是人家养的小老婆。”

    我一边放好咖啡壶,一边搭腔。

    “如果是人家的小老婆,就不会在那种地方打工了。”

    这种事情有甚么好稀奇!”

    可是,小夜子在这方面挺认真执着的。”

    其实我是恨透她,不过打着如意算盘才替她说出这种赞美的说话。虽然不知道是否奏效,不过,要是现在诋毁她,反而会让自己拐入穷巷。

    咖啡泡好了,时男已经把翻好的录影带放进印上影视店名字的黑盒子里。

    “你还在乎她?”

    我尽量轻描淡写,就是一副闲话天气的语调。

    “没有,你呢?”

    “没有。”

    我缩一缩脖子,却又一转念,觉得在这种时候,掩饰真情不是良策。

    “说实话,我真的有一点点儿介意。大学的时候,你们可是情侣呀!我就怕要上演甚么爱火重燃,这可是老生常谈。”

    把话都摊开了,我吊梢眼睛看看时男。夹着蒙蒙水蒸气,看见他苦笑。

    “别瞎猜了,这些早已经是陈年旧事。如果我对她余情未了,乾脆瞒你好了,就是甚么牵绊都没有,才可以跟你笑着谈得轻松。”

    “没骗我?”

    “当然了。”

    我点点头,笑着迎向时男的话。不过,我还是想多放一些牵挂。

    “反正我跟小夜子都好久不见了,真想碰个面聚聚旧。下一次你替我联络呀!那一家叫比芝的酒,在日比谷哪儿?”

    亲近你的情敌跟她交心,教男入却步打消歪念,这不是女人惯用的手段吗?

    “你真的要去?都是男人占多?不是女人去的地方呀!”

    “是吗?那么你下一次再去,替我跟她问个好。”

    我一脸笑意,却是在试探他。

    怎么样?要再去?心里就是渴望再见面吧?

    “嗯,也好。下次有机会替你问候她。”

    要怎样形容我那种失望的心情才好?他没有说不再去那家酒吧。我浑身感到千针戳痛。

    我也下知道时男有没有再上那家酒吧。他不说,就当他没有去好了。不过,那个晚上、听到“小夜子”的名字,不祥预感就一直蛰伏在心底。

    他到底背着我跑去酒吧了?他俩相约在甚么地方碰头吧?

    我的五感神经都尖起来变得敏感,自己都控制不了。时男的态度、时男身上的物件、时男说话的枝枝叶叶、时男的日程,时男在床上的表现,总之,我就是要搜出小夜子的影子。

    我不由得吁了一口气。为甚么要让这点无聊事情弄得人仰马翻?小夜子是过去式,没有必要为她神经紧张。我才要理直气壮,我才是时男的女朋友。

    可是,一提起“女朋友”三个字,我就觉得穿上了一件狭窄小合身的衣服似的。时男的温柔己愈发欠奉了,撇开甚么开心不说了,最近就连体贴我的心思都没有。

    难道三年下来,那一份心情心意都给寻常生活,活生生的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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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突然响起来。

    我慌忙抓起电话。

    “喂喂?”

    “可个可以请千穗听电话呢?”

    “呀,千穗吗?稍等一下。”

    我夹着泄气,拿着无线电话,走到隔壁,敲响千穗的房门。

    “甚么事?”

    千穗满腔懒洋洋。我打开房门,一句:“电话。”就给她递上。

    “谢谢。”

    千穗走过来拿电话。

    “我跟你说,为甚么你的朋友会打我这边的电话?家里明明放着一个电话,就在楼下呀!你自己也有流动电话呀!”

    我是有点气结,千穗却只管掩着听筒耸耸肩膀。

    “嗯,别生气别生气。”

    她说着就只管推我,直把我押出走廊。

    “有朋友会打电话来找我的,快点挂线。”

    千穗却甚么都听不进耳朵里了,就开始埋头埋脑跟对方聊起来。我只好叹口气下楼去。

    千穗这个妹昧比我小四岁,她打从小时候开始就懂得撒娇赖皮,甚么麻烦都躲过去,净拣好处净挑便宜;不过,她也懂得讨人欢心惹人喜爱。我却是个反面,不晓得跑捷径,尽是瞎费神绕远路。我俩长相差不多,性格脾气就是两个模子出来,最教人容易识别。

    妈妈就在楼下的客厅里做拼布手艺。这几年下来,她就迷上这玩意儿。家里的沙发软垫、地毯,都是她的杰作。

    我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来麦茶。

    都是为了跟爸爸有了嫌隙,妈妈才开始迷上这种手艺的。无止境地等侯爸爸归家,身心的疲乏空虚,都凭一枝针缝又缝的熬过去。

    三年前,我大学毕业,妹妹又已经高中毕业了,爸爸就好像窥准时机似的离家出走。现在他跟一个女人一起生活,那个女的是怎么样的人,我却没有半点头绪。

    爸爸年过半百,两个女儿都二十二岁和十八岁了,还要为了女人抛弃家庭,与其说是错愕,倒不如说是慌忙失措还来得贴切。我们都忘了,爸爸到底也是个男人,就是这么一个原冈。都只怪一屋子女人,都没有想过爸爸是个男人。

    爸爸虽然离家,离婚手续却还没有办好。一句“待女儿都出嫁再说”算是妈妈死守的最后一座碉堡,也可以说是不甘心?我却觉得好不厌烦。这种自我安抚的方式满是抑郁苦涩。妈妈等待爸爸回头的痛,错杂了同等份量的愤怒委屈,也就成了她的枷锁。

    千穗跟我的想法一样,她有时候就乾脆一句:“我可不要紧,你还是快点离婚算了!”冲着妈妈说。妈妈听着就气,胀红了睑颊。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就连我也知道要处处留神,别戳着妈妈的伤痛。

    我捧着一杯麦茶,坐在妈妈身旁。

    “要做些甚么?”

    “是一块挂饰。很有架势的,也费工夫,我想这次比赛一定要拿奖。”

    妈妈头也不抬一下,埋头密密缝。

    我盯看她的指尖良久。人家说,女人的一双手要泄漏她的年龄,也许,这话真的不假。妈妈十指的第二个骨节眼,刻蚀了深深的皱纹。已经四十九了。

    在这个家里,谁都忘了爸爸原来就是个男人,也不要妈妈是个女。人家称赞妈妈是个“漂亮年轻的主妇”也好,回到家里来,在我、妹妹或者爸爸眼里,她就只不过是“妈妈”罢了。所以,爸妈是平起平坐的。怎料爸爸却要回复男人的本来面貌,我就暗忖,这准要招来妈妈的妒恨了。

    家人忘了彼此的性别,又或者说,藏得高明,日子也就稳稳当当的过去了。爸爸也是多少有点拖泥带水,可是也正好道出他这个人尚算老实。我没有嫌他。

    敷在桌子上的碎布块,都是妈妈跑遍二手服饰店收集回来的,原来都是和服衣料,七拼八凑的,色彩微妙,美得耗上二十四色颜料都无法表达。

    “那么我睡了,晚安。”

    “嗯,晚安。”妈妈终于抬起头来。

    我返回房间。千穗把电话还来了。

    这一夜,时男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我在这家成衣公司上班有三年多了,也总算适应过来。

    鲍司生产的都是二线时装,没资格挤身大型百货公司,可是凭看合理的价钱和不乱赶潮流的设计,最近在关东一带的购物中心,也算是赢了不少名声。

    我在营业部当个助理,说到底也只是那些男同事的跑腿。在这裏,制作部才是重点部门,从设计到裁缝、选定布料,关键的骨节眼部由他们来掌握。甚么营业助理,说穿了就是喽罗一名。

    这些固然不是我喜欢的工作,可是现在人浮于事,只要获得聘用也不多计较,也就别问工种了。无可奈何,再多的埋怨也无济于事。

    昨晚,时男没有打过电话来,害我没办法投入工作。我在他心裏到底算甚么?说不定就是倦怠期。人是坐在电脑跟前,但一个脑袋就净晓得胡思乱想。这时,一把声音突然冲着来。

    “喂!福山奈月!你到底行没有跟t纤维公司交代清楚?裁缝工场那边来投拆了!人家还没有收到物料!”

    她是制作的东主任,三十四岁。算是大权在握,爱挑剔难伺候。

    “喔?是吗?对小起,马上翻查一下。”

    我慌忙确认发票。交货日期明明是昨天,现在还没有收到物料,就是t纤维公司的过失。

    “按道理,今天应该可以提货的。”

    “那又怎么样?”

    “噢?”

    “问题不在于是否你糊涂搞错,而是现在收不到物料,工场停止运作,浪费时间兼自赔工资!快给我摆平!”

    “知道了,对不起。”

    我马上抓起电话。

    尽管错不在我,也道歉了事,东主任一口气消了就好,静待暴风雨消散就好了。

    曾几何时,我就为了类似的事情,跟她狠狠地硬拼。不是我的错就绝不退缩让步,到头来却惹下一场灾、制作部跟营业部僵持不下。结果,还不是要我硬着头皮跟人家赔罪。打从那次开始,在我看来,道歉只是闲事一桩。反正不是由衷的,都是一句话罢了。一句话就可以收拾残局,熬惯厂,就跟早上打招呼一样稀松平常。

    快要下班了,时男终于摇蚌电话来。

    “对不起,昨天没有给你电话。

    我压低嗓门,生怕别人识破谈私事。

    “昨天很晚才回家

    “是呀。”

    “一起吃晚饭,如何?”

    “也许要过了七点钟。”

    “知道了。那么,新宿那家餐厅好不好?”

    “好,哪儿都无所谓,待会儿见。”

    时男爽脆俐落地把电话挂掉了。听到他一派没心肝的口吻也真有点憋气,不过,总算如释重负。约定了,昨晚的不安都不翼而飞。原来我那么现实,想来真可笑。

    现在,时男就是我的一切。反正人生目标欠奉,工作意义又找不到。早晚都要跟他结婚了,专心一意当个家庭主妇好厂,这就是找唯一的寄望。如果失去他,就一无所有。

    所以,对于工作,我只有按本子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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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苞时男约好在新宿一家餐厅碰面。

    这里的饮品菜式选择丰富,最近,我们都成了常客。价钱不贵,气氛又满好的,舒服得教人不自觉地窝在这裏,良久舍不得离开。

    我想待时男来到以后再点菜。他却没影。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还是不见他的踪影。最近,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有一次甚至足足等了接近一个小时;不光是这样子,看他就连半分歉意都没有。

    “工作忙呀!”

    他嘴巴老是挂着这么一句,就算是一个注脚。

    最近乾脆不约定一个时间,总是说大概是甚么时候或过了甚么时候,含糊暧昧不说准就不用守时了。

    却是苦了呆等的我。也跟他投诉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反而惹人嫌。我不要好端端一个约会就给砸碎。只要我捺住性子就好了,这样子就天下太平。最近,我发现要忍耐的事情多起来了。

    时男姗姗来迟。时钟已经指着七时四十分。一坐在沙发上,他就送上那句老掉了牙的解释算是圆场。

    “工作忙呀!”

    “工作”一向都是免死令牌。

    侍应生为我们写菜。时男打开餐牌,光点饮料。

    “嗯,我先来一杯大啤酒,你呢?”

    “我要小的。”

    “好,点菜了。那么,我要烩饭和油炸蟹肉饼吧。”

    “我要焗海鲜饭,还有蔬菜沙拉。”

    点好菜,侍应生走开,我就试着问他。

    “昨晚,甚么时候回家?”

    “凌晨呀!真头疼。早阵子卖出的机种有问题,结果就忙到夜半三更。”

    时男在一家商用电脑代理公司上班。现在好景不再,很多企业部缩减公司的设备开支,要推销也就困难重重了。户的气焰也大了,直教时男七窍生烟。

    “就为了豆大的事情动辄打电话来,上一次就接过一通电话,嘟嚷着开不动那台电脑,马上去跑一趟,却发现他是忘了插上电源。售后服务固然是理所当然,也拜托他先动动脑筋呀!就是气坏人了!”

    食物终于给端来了。时男急不及待把烩饭塞满嘴巴。

    “对了对了,前阵子不是新来了一个课长?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经济差不景气,时男那家公司就来了一次人事大地震。听他说,新上任的课长是大阪调来的,一派家长式作风,就是没法适应。

    “呀呀,你说那只癞蛤蟆?”

    “好恶心!哪儿来的绰号?”

    “他活脱就是那个样子呀!一张睑滑溜溜的,一双眼睛骨碌骨碌。”

    “跟他合得来吗?”

    “嗯,总算适应过来了。他一腔关西乡音,每天听看就麻木了。打从加入公司开始,我的销售成绩总是占前,这并非浪得虚名的!”

    “亏你说出口!”

    我不禁失笑。前阵子他才脸泄气牢騒不断。

    我就是喜欢时男这种傻傻的人情大性。甚么困难都好,他总能够笑着应付过去吧。

    “嗨,再来一杯大的。”

    他跟恰好走过的侍应生扬声,一张嘴却满是炸蟹肉饼,两顿眼鼓鼓。看见他狼吞虎咽的食相,就忍不住要牵起微笑。他总要一口气塞满一嘴巴食物,说不出半句话来,就一个劲儿忙着嘴嚼。在学校饭堂里,他也是这个模样。

    苞他有一个星期没有碰面了。现在聊着聊着,昨晚没有给我电话,迟到四十分钟什么的都可以一笔勾销。我还是喜欢他。

    今夜,我打算上他的,但在皮包裏藏了摺得小小的内裤,虽然不可以留宿,不过距离尾班车还有一段时间。

    临走的时候,他说要听电话,就从上衣口袋掏出钱包递给我。

    “结账吧。”

    “嗯。”在收款台跟前,我打开他的钱包。掏出五千和一千日元的钞票,却飘落一张白纸。我先付钱,再蹲下来拾起那张纸。是收据。拿在手里,随便瞄了一眼。对,不是刻意的。可是,店名映入眼底,我觉得一张脸都要木起来了。

    这是

    “比芝”是小夜子打工的那家洒吧。收据上的日期就是昨天。

    时男说要加班,忙到夜半三更。鬼话连篇?上小夜子那家酒吧去了?

    我转身看他,他还在讲电话,有说有笑的。他突然朝我这边看过来,就做了一个叫我等一下的手势,我也顺应着点点头。

    取饼零钱,夹着那张收据,一并放进钱包裏。

    时男讲完电话走过来。

    “嗯,我们走吧。”

    “嗯。”这一刻,他在我眼裏就是陌生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