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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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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无悲无喜地走,一如初失师父的那几天,脑海里一片空白。黑夜里阴云翻涌,氤蕴着不为人知的悲伤与艰险,她在沉沉黑夜里走,孤单有如秋叶凋零。

    有轻捷的马蹄声传来,经过她身旁时,低低惊噫了一声:

    “瑾郎?”

    这种叫法绝无仅有,是沈慧薇。

    “你去哪儿?”

    两人同时问出,沈慧薇不由得笑了起来,伸出手“上来吧。”

    “嗯?你又要去那里?”沈慧薇听见她的想法,募然回过了头,张大眼睛问道,似乎非常吃惊。

    “钱师姐救了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我心里放不下。当时,是不应该匆匆忙忙就走的,我太糊涂。”

    沈慧薇道:“但那个地方,这些天的戒备会愈加严格吧?”

    吴怡瑾闷闷不乐地回答:“是,但我非去不可。”

    雪狮子奔驰许久,来到连云岭山外的的官道上,一到平地,奔得更快了,耳边呼呼的风声过去,周围景物插翅疾退。吴怡瑾忍不住问:“你去哪里?”

    沈慧薇噗嗤一笑:“我在等你什么时候问呢。”

    吴怡瑾悻悻然白她一眼:“这也好笑吗?”

    “不好笑。但我看着你这般愁眉苦脸就憋不住呢。”沈慧薇笑道“瑾郎啊,你就不能多笑笑嘛。一个人老是一个表情,于健康不利呢。何况你笑起来远比现在更美。还有,你也不要老是戴着一幅面纱,整天套在那个里面,不见阳光,脸色有你衣服一样白了。喂,你倒是说句话呀。”

    吴怡瑾板着脸道:“你在说就行了。”

    “啊!”沈慧薇颓唐而夸张地叹了口气“你师父和你相处在一起的时候,不会嫌闷吗?”

    吴怡瑾忍无可忍,道:“我听说有人独自住在地底下两年之久。”

    沈慧薇笑了:“是啊,是我太寂寞了,所以拚命和你说话呢。”

    吴怡瑾说出了那句话,就感到后悔,慢慢地伸出手去,握紧她:“慧卿。”

    沈慧薇又叹了口气,看样子是不可能使她说更多的话了,只好自动招供:“我也去那个地方。”

    “为何?还是去找东西?”

    “是啊。”沈慧薇头微微一侧,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奇异光芒“叆叇虽然暂时平安,但是和节度使大人已经有了那番过节,目前状况决非长久之计。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这个问题,总是后患无穷。”

    “你究竟在找什么?”

    沈慧薇忽然沉默下来,探手入怀,捏住了那枚平乱印,想起那个自称钟碧泽之人。钟是皇姓,那人举止言行里透着横行无肆的霸气,又有平乱印,一定是握有兵权的亲王之辈。

    但是平乱印却不能乱用。如果黄龚亭没有明显的逆反之意,即便是上次的乱命派兵,也不能用平乱印来压之。但是那个人为何赠以平乱印?没有那个方面的用意,应该不会胡乱给印才是。想是知道某些内情,但又无法立刻逼出反迹。这样来说,黄龚亭如果实有反意,万一风声紧动或证据泄露,那就一定会逼他现出原型。

    问题是这件事能对那一见面即感投缘的白衣少女直说吗?并非不信任吴怡瑾,只不过兹事体大,万一被其他人得知她拥有平乱印,如此重大的物事只会带来灾难。

    她不开口,怡瑾也不问,两人之间沉默下来。

    “你怕他,不会吧?你不是有平乱印吗?呵呵,呵呵阿慧,从小到大,你有什么瞒过了我的啊?”

    那个声音陡然在心底响起,沈慧薇悚然一惊,想:“这又是什么秘密了,他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连姊妹都不敢告诉?”

    “我想找到他逆谋的证据。”

    于是把平乱印由来说了一遍,吴怡瑾静静听完,道:“但如此盲无头绪的找来,是很难发现的。”

    “你就算见到了钱师姐,能顺利把她带出来吗?”

    吴怡瑾想了想,微微笑了。

    两人在城外绕了一段远路,然后弃马,潜入城中。依照上次的老办法进入黄府,出乎意料的顺利,反而有些不安。照上次所见,府内的护院就不少,而在发生过那么多事情以后,整座府邸却是安安静静,除了外面的几支队伍以外,越是接近内园,越是一个巡逻的人都没有,点烛不燃。

    重重暗夜里,传来一串凌乱无章的脚步声。人数不少,但似乎是一般没有武功的僮仆之流,赶得匆忙而惊惶。

    人影渐近,一群人抱着个长形的东西,慌乱的经过,背后隐隐有哭泣之声。

    吴怡瑾打了个手势,示意仍照上次一样分头行事,随即跟上了这一只奇特队伍。

    那几个家人的确是没有武功,丝毫不能发现背后多了一人,并且不断低低相互催促:“快,动作要快。”“真倒霉,为什么偏偏派我们去做这个事?”“别罗嗦,你不要命啦!”

    语音也是急促而微带惊惶。吴怡瑾看那个长形包裹,越觉可疑,那样子象是软软的,有一点份量,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一行人渐渐来到幽僻处,到处是高大的松榕,伞盖顶得就象黑茫茫的天,人的脚步声在落叶上重重踏过,远处有一两声夜枭凄厉的鸣叫,空气里渐渐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熏香味道。吴怡瑾小心分辨着那种味道,不由微微改变容色。——那仿佛是一种武林中极其罕见的毒瘴,无形无质,只有些微难以区分的味道,拥有它的人屈指可数,林子中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又是谁在掌握着这种瘴气呢?

    一幢低矮建筑出现在林子尽头。是一所圆形建筑,其上封顶,若说它是一个房子的话,却无梁无窗,甚至没有门,正东方向的墙上,醒目的刻着“唵、嘛、呢、叭、咪、吽”六字大明咒,肃穆森冷。抬着包裹的家人齐齐停步,有种噤若寒蝉的敬畏。

    “把它放下。”

    声音陡然从圆形建筑内传出,却似是九幽地府的鬼火。来到这个地方,见那参天浓荫、奇特建筑以及六字明咒,本就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这声音更令人不由自主冒出寒气。

    几个家人把那个包裹放于六字真言前面的一块光滑的石板之上,抬身起来,毕恭毕敬垂手侍立。

    “去吧。”森然的语音再度响起,家人们忙行一个礼,如获大赦般逃开。

    吴怡瑾从树林中看那座建筑,无门无窗的奇特结构叫人心中生疑。这个地方显然不是平常之地,沈师姐所要找的东西,会藏在这种地方也不奇怪,她决心探个究竟再走。

    然而她一时不敢妄动,几个家人刚到这建筑前面就被发现,说明里面一定是有着某种观察外间的方法,而这个建筑,很明显的唯一可以用来作为信息通道的就是那六字真言。

    陡然间,那个放在石板上的长形物事微微一动,紧接着,激烈地蠕动翻滚起来!吴怡瑾惊异万分地看着,看那被紧扎的包裹里,微微的露出了一只绣花鞋尖!

    包裹里藏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然而,无论那个女子如何挣扎,却发不出一点点呼救的声音来,而且,也无论如何都翻滚不出那块石板的方圆。——这样说来,这个包裹已经在圆形建筑里那人的掌握之中!

    石板轻轻发出“喀喀”的声响,一点一点翻翘起来。起先很慢,募然间加快了速度,底下露出一个极大的空洞来,那包裹扑的一记跌了进去。

    石板缓缓阖上,即将闭拢的时候,吴怡瑾从林中飞快穿了出去,跃下空洞。眼前顿然一片漆黑,石板阖上了。

    “谁?是谁?!”

    洞底深处发出惊恐而愤怒的叫声,隐隐听得有些回音。吴怡瑾迅速地抬身向上,伏在地洞顶端。

    “谁?倒底是谁?!给我出来!”

    吴怡瑾不作声,朝着那个声音方向缓缓前行。这个洞方圆不大,很快摸到了边,往上似乎是平地以上了,有较大的空间。她微微犹豫了一下,耳边风声倏起,一条长练从洞口飘飞进来,蛇似的舞动,吴怡瑾冷静地看着长练攻击的方向,没有动,那条长练挥舞了一会,毫无所获,陡然下沉,卷住了那个包裹,把它带了出去。

    而后,洞口处相继闪起一点一点幽幽的红光,忽隐忽现,恍如鬼火。

    “你是谁?还不出来的话,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再三威胁,吴怡瑾始终沉住了气,一言不发。那人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听见悉悉索索的些微声息,仿佛有人贴地爬行过来。

    这个奇怪的地方,仿佛只有这怪人独自一个,而且,除了屋外的那块石板以外,也没有更多的机关了。

    就在那爬行的声响渐渐靠近洞口时,吴怡瑾一跃而上,冰凰软剑从袖中飞出,架在那个爬行东西的背上:

    “不想死就别动。”

    那个事物果然一动不动地伏地。借助幽红的光,见那人深绿色衣裳,漆黑的裙,头上一个巨大的发髻,是个女子,背部不住颤抖,仿佛倒不是害怕,而是愤怒已极。

    吴怡瑾缓缓收回了剑,道:“你是谁?”

    那人慢慢坐直,一双愤恨发亮的眼睛紧紧盯住吴怡瑾,象是微微吃了一惊:“小丫头?哼,这个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闯入我的处所,恶意对待主人,居心何在?”

    那女子约摸四十来岁,一头头发一大半掺杂了白色,眉头额间皱纹重重,显然忧患甚多,脸色污秽,肮脏不堪的底下藏着如纸一般的苍白。她虽席地坐在地上,气派却大得宛如她拥有一个王国与无数财富。吴怡瑾微微笑了笑:“听说节度使大人的正室,皇甫龄夫人,一直以来都是玉体欠安,深居于佛堂不见外人,想必我有幸见到夫人了。”

    女子冷笑道:“原来你是有备而来。”

    吴怡瑾不置可否,却道:“这里空气不好,地势狭窄,如果我能替黄大人作主的话,是决计不会委屈夫人住在这个地方的。”

    皇甫龄嘿嘿一笑:“丫头,你倒会挑拨离间。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别和我说是黄龚亭你的,这个地方,只要到过的人都会躺下,若是他能进来,哪里会等到今天。”

    吴怡瑾道:“是啊,以屋子为中心,林子里弥漫着千里香,所有嗅到这种味道的人,都会暂时失去武功和意识。这种奇香根据人的武功强弱,自动产生反应的效果。越是武功高强的人,一闻此香就使不出半点功夫。但本事低微、最好是没有武功的人,受到伤害却小,至多只是浓睡一觉醒来忘记了十二个时辰之内所发生的事情。夫人拥有此种绝品,想必定是用毒的高手了。”

    皇甫龄面上色变:“你很了解。是他教你的?他他终于能解开此毒了?为什么他不亲自来?”

    “千里香的用药时间似乎已经很久了,十年有么?它的威力越来越弱了,再来,相信黄大人也很快会进来了。”

    “你”确定她不是黄龚亭派来的人,皇甫龄有些释然,随即又切齿低声“哪来的小魔女,你究竟是敌是友?”

    吴怡瑾微微一愣,她固然是在故意激怒对方,使之透露立场,但是被称之为“小魔女”有生以来第一遭,忍不住微笑,心中闪过那个身着蓝衣、爱笑爱闹的女孩。——她如果在这里,由她来逗皇甫夫人的话,一定会有趣得多。

    “我是黄大人的敌。”她坦言说“不知道算不算夫人的友?”

    皇甫龄怔怔地坐着,抬头默想良久。怡瑾越发肯定了。

    “不算!”

    这个两个字咬牙切齿的吐出,坐在地上的女子陡然发难!

    她从地上直蹿起来,速度之快,宛如几个月前只知横冲直撞的雪儿。吴怡瑾镇定地看着,不认为有必有躲开。女子凶神恶煞的脸越来越近,在那一个刹那暗室的红光猛然齐齐闪亮了一下,深绿色人影的面前倏然开出了漆黑的花!

    “啊?”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闪避或者退让未必管用,吴怡瑾已经感受到身后那些红焰同时氤氲而出的诡异之气,只有一剑斩落、消灭那朵漆黑的花才行!

    然而剑光乍起,她又突然犹豫了一下。皇甫龄,那个躲藏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的节度使夫人,她的脸几乎紧贴那朵花!如果一剑砍下去的话,也会要了那个女子的性命。

    “简直是在自杀呢!”这个念头惊电般在脑海里闪过,这一剑就无论如何递不出去。仓促间抬起左手,五指拂过,把那朵黑花生生地攥在手中!指尖的麻木倾刻间蔓延至左臂,身后红光齐齐暗弱下去。

    “去死吧!”深绿色的人影扑至,凄厉的神色宛如疯狂。吴怡瑾避开一步,眼见皇甫龄于空中折身转来,如形随影的扑过来。——麻痹感在这片刻之间已经流走全身,她是再也没法避开这一记扑势了。

    然而,皇甫龄只扑到一半,身子陡然一顿,仿佛地下有个什么东西在绊住她,重重地跌回地面!

    吴怡瑾这才看见,那个女子的脖子里,系着一根纤细的绳索,随时限制着行动。

    “你觉得很惊讶是吗?”跌到地面的女子仿佛同时也伤到元气,只是坐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粗暴而不耐烦地扯那根绳索“看见这个东西吗?软金索,嘿嘿软金索!就是这根看起来纤细柔软的讨厌的绳子,困了我整整十年!”

    吴怡瑾不作声。冰凰软剑莹白色的光华在她身周流转,照出她隐隐已被黑气侵袭的面庞。

    皇甫龄注意到了那枝剑,眼前一亮:“你那把剑,真不赖啊?说不定可以斩断这根要命的绳子呢!给我,快给我!”

    她伸出手来,然而白衣少女一动也不动。皇甫龄笑了起来:“我忘了,你中了我的独门剧毒,不出一刻就会死,现在应该已经动不了啦!好,我自己来拿!”

    她以手作脚,缓缓爬近前来,伸手一扯,把剑握到了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女子脸上有如获至宝的神气“冰凰软剑!哈,想不到这么个小丫头,居然会有传说中的绝世名器!哈哈,我有救了!有救了!哈哈哈!”

    夜枭一般凄厉的笑声,一声声都转为哭声:“就算能斩断软金索,可是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不要用手去擦眼泪。”吴怡瑾安静的语音适时响起。

    “什么?你说不要用手去擦眼泪?臭丫头,你是什么意思?”

    皇甫龄神色顿然改变“啊,你、你!——”她抬手指住了白衣少女,那只手却再也放不下去。冰凰软剑呛啷坠地。

    “冰凰软剑有转接纳毒之效。我把所中的毒转到它上面去了,本来是想把它插入地下走毒的,可是你已经抢了过去。”

    吴怡瑾俯下身,快捷无伦地点过她几处要穴,问:“解药在哪?”

    皇甫龄瞪大了眼睛看她,恶狠狠道:“臭丫头,不要假惺惺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冰凰软剑即使可以转接剧毒,但是你身上的毒素也不会就此消除干净,没有我独门解药,终究后患无穷!哼,你想趁此要解药,没门!”

    这个女子不可理喻,吴怡瑾懒得与她争辩,拾起冰凰软剑,开启剑柄上的缕空之处,在皇甫龄手臂上来回转了几圈,以暂缓毒发,顺便又点了她的穴道使其不能动弹,以防再生出什么事来。

    转身看见那个长形的包裹在地下,已经不动了。吴怡瑾走过去,开始解捆扎在外的绳索。

    皇甫龄冷眼看着:“原来你是为她而来。”

    “不是。”

    “那就没必要看了,她死了。”

    一张青红紫涨的脸露了出来,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充满恐怖之情,脸上肌肉分明已经僵硬。这张浮肿青紫的脸似曾相识,吴怡瑾久久凝望,终于想起是第一次夜探黄府时,那个大吵大闹恃宠吃醋的美妇。

    “这有什么好惊奇的。他玩腻的女人,都是这个下场。”

    “刚才还没死。”

    “那也只是垂死挣扎。看样子,这个女子来之前是受的杖刑,活活乱棍打死,可能一时没断气,经过一摔一吊,断无活理。”

    吴怡瑾问:“凡是被他被他抛弃的女子,都会到你这儿来?你把她们如何呢?”

    “我把她们如何?”皇甫龄仿佛听见太好笑的事,哈哈大笑起来“她们是我的饭食啊,你说我把她们如何?”

    “饭食?!”吴怡瑾把持不住,惊骇道“你是说、你是说”

    皇甫龄阴恻恻道:“我吃了她们。”

    吴怡瑾说不出话来。

    “不但要吃,还得慢慢的吃,细细的吃,时刻计算着数量和日子来吃。”

    “你这个疯子!”

    “没错,我是疯子。”皇甫龄竟然异常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称呼“如果你在这种地方,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整年整月不见天日,说的每一句话都听见自己的回音,成天和死人及尸臭为伴。如果不是疯子,还能活到现在?”

    吴怡瑾默然,许久说道:“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我记性太差吃过的人太多,况且从来不会和死人攀谈。”

    吴怡瑾脸上闪过一阵恐惧之色,光是想象便使她不寒而栗。钱师姐貌美且温柔,那个人该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此地步,于是不再问,走过来,拉住那根软金索,细细察看。

    “你要干什么?”

    “斩断它,你就可以出去了。”

    “不要!不要斩断!”

    吴怡瑾一愣。

    “即使斩断软金索,我也一样出不去。刚才只是一时冲动,我说过我是疯了。”皇甫龄不客气地讽刺自己,露出一抹难看的笑“你拉开我的裙子看看。”

    吴怡瑾向她看了一会,确定她无法玩花样,轻轻撩起那条又宽又长的黑色长裙,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裙子以下空荡一片,没有见到双腿!

    “这、这是”

    “我本是个寡妇,却经不住他万般撩拨。不顾父亲反对和他结俪,换来就是这么个下场。”皇甫龄惨然道“婚前对他十二万分痴心,虽然我比他大,却象个小女孩一样,对他无限依恋和崇拜,婚后慢慢看出这人的野心来,夫妻关系很快如履薄冰。我从满怀憧憬的幸福新娘,跌落至绝望深渊,只有短短三个月的时间。”

    吴怡瑾默然想着:你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是婉若师姐那样全身心的付出和给予,得到的仅仅是短短几天的幸福。从此以后,她纵然活着,也将不会再有欢笑不会再有快乐。

    “我渐渐看出他用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之所以娶我,为的就是我父亲年事已高,但膝下无儿后继无人。他娶我,完完全全是为了兵权,婚后即开始想尽办法寻找由我所掌握的家族戒指。可当时我虽发现这一点,还是存着一线指望,以为他至少会忠诚的对我,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至于欺我。于是决定慢慢观察、细水长流,待到他诚心归顺于我,就劝说父亲给予兵权。

    “但他索要之心迫切,如何容得我如此拿捏考验,终于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就躺在了这个地方,两腿以下的部分齐齐截去,并且用软金索困住,以此逼我交出家族戒指。

    “可是之前我也对他起疑,多少有了些防备,所以,我及时通过这房子唯一的出气口,放出了千里香。他只要一走近,就会全身无力,失去武功。如此我们之间,就这样胶着互相仇恨了十年,谁都拿谁没法子。”

    说到这里,截去双腿的女子停了一下,唇边那个笑意更深,眼睛在黑暗里流着无限刻毒的光:

    “他不想我死,至少在找到那件信物之前,他是绝不肯让我死的,但是,他又想我屈服于他。

    “这十年来,他没有办法进来,也从不给我送食,只送来一具具的尸体。每一具尸体生前都曾是他艳丽而多情的宠姬,但要不了多久,这些失宠的女子就以各种方法折磨至死。

    “每一具女尸,都会附有一张字条,介绍这个女子的出身、姓名、他得到的办法,以及他宠爱的光景。因我之前不许他纳妾,这时便借这些女子来刺激我,更拿她们日日夜压迫我的神经。他希望消磨我的意志,希望我彻底疯掉,从而透露他所需要的讯息!

    “但是我没有让他得逞。我没有食物,没有水,可我一点儿都不想死,更不会被逼疯。我心里是永远清楚的,我不能死,必须活下去。于是,我吃掉这些尸体的腐肉,喝掉她们的污血,一直苟活到今日。”

    她语音渐渐沉默下去,终至无声。

    简直无法想象,这一对夫妇之间勾心斗角之下所藏的惨烈万端。——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夫妇”?

    皇甫龄苦笑了一下,重新开口:“你刚才说外面千里香毒气渐散,我以为你是黄龚亭派来的人,故意试探。但是情况既是如此,想必离他亲自进来的日子也不会远,这一次,也许我真的逃不出魔掌。”

    “不会的。”吴怡瑾说“我会帮你,我会尽一切力量来帮你。我带你逃出去。”

    “他现在实力如何?”

    “很强。他是期颐节度使。”

    “呵真的很厉害啊!”皇甫龄感慨地低声“短短十年,居然已经升格为三品大员了。”

    “想必也有夫人的功劳。对外,黄大人宣称夫人体弱多病,深居佛堂不见外人,旁人都以为此人对夫人多情重义,是个诚信君子。令尊大人也相信他。那自然是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皇甫龄震惊的脱口:“我父亲相信他?!”

    “不错。”吴怡瑾一字字说“外界盛传下月令尊八十寿辰,会正式指定他做家族继承人。即使没有你,他也一样达到目的。”

    “这是不可以的,这是决对不可以的!”皇甫龄发了疯一般的狂叫“不行!我要去找父亲!我要立刻见到我父亲!我决不能让他奸计得逞!”

    她脸上的肌肉完全扭曲起来,极力挣扎无法动弹的身体,痛苦非常。吴怡瑾看不过去,伸指替她解开穴道。皇甫龄身体一获自由,立刻在地面上疯狂的爬了起来,一面叫着:“我要出去,让我出去!让我出去!”陡然间被软金索扯住,几乎勒得喘不过气来。

    “夫人,不要这样。请你冷静些。”吴怡瑾扶住她。

    疯狂的眼睛突然清醒起来,冷厉有如冰雪,久久在白衣少女脸上停留:

    “我问过你无数次了,现在肯回答我吗?——你倒底是什么人?”

    吴怡瑾沉默着,眼睛里浮起的不是愤怒却是苍茫辽远的悲伤:“他害死我师父,又逼迫欺骗我同门。”

    “逼迫?欺骗?就是说,你同门中有人做他的妾侍?”皇甫龄突然间兴趣盎然,连声追问“现在呢?给他杀了吗?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

    吴怡瑾艰难回答,却不得不详加描绘:“她叫钱婉若。很美,喜欢穿浅绯的衫子,站在那儿,绯然如春日繁盛花事,很腼腆,温柔,瓜子脸,双眉秀长,笑起来有浅浅酒窝。”

    皇甫龄认真考虑了很久,断然摇头:“虽然我不能全部记得,但应该是没有你所说的姑娘。”

    “哦!”怡瑾如释重负的长吁了口气。

    “如此说来,你果真和他有仇?”

    吴怡瑾点头的同时,下意识的握紧了剑柄,仿佛在给自己坚定报仇雪恨的决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变白。皇甫龄注意到这一点。

    “那么你愿不愿意和我联手起来,打倒此人?——不是简单地用武力打败他,而是,彻底粉碎他的野心,使其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吴怡瑾不喜欢听到如此决绝而残酷的话,可是,令黄龚亭“身败名裂”才是叆叇东山再起的唯一正途,她问:“怎么做?”

    “即使他哄得我父亲信任他,即使是身为女儿的十年不出现,父亲也丝毫不疑。但是,在他正式承继家族继承权的时候,还是必须要拿出我们家族世代相传的戒指。也因此,他最近可能会在短时间内连续逼我,而我可以假装回心转意,愿意替他出面。在此之前,若你拿着戒指作为信物,向我父亲解释清楚情况,预先严密准备起来,就有可能里应外合,一举将之歼灭。”

    “但,夫人和他斗了十年,以此人为人,未必信得过夫人,会贸然带你出去?”

    “一定会的,你不懂,有野心的人,一定会被利欲熏心而不顾一切的。当然,他决计不会容许我轻松的离开,想必要用什么法子来辖制我。但我不怕,只要我能亲手报仇,死而甘愿。”

    前所未有膨胀起来的可以复仇的希望,点亮她眼眸。那个曾经是使黑白两道无不畏惧的毒媚娘皇甫龄,那个曾经是美貌而任性的年轻寡妇皇甫龄,仿佛在此片刻之间找回风发意气,语声犹如断冰切雪,决绝无回转。

    若有她的戒指加上慧卿持有的平乱印,一举打倒黄龚亭,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吧?

    “戒指在哪儿?”

    “不在我这里。”

    “啊?”

    “他把我双腿截断之后,在那段昏迷的时间里不要说搜身,把我住的地方掘地三尺都有了,若我随身带着,到今天哪儿还有活命?”

    皇甫龄骄傲的笑起来“可我也不是那样好对付的人!我藏起来的戒指,如果那么容易被一个人找到的话,何堪成为一个家族指定的继承人呢?”

    吴怡瑾低低道:“是的。”

    “过来罢,我告诉你。”

    在地上详细画过藏匿戒指的地点以后,皇甫龄仰头看着白衣少女“我不知你的名字,不知你的来历,但我连那个也告诉了你,我和父亲的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间了。”

    “是的。”吴怡瑾道“你信得过我吗?”

    “你看起来可以相信。况且我也只留这一场豪赌机会了。”

    密集而起的钟声,陡然间,响彻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报警钟声!外敌入侵!”

    黄龚亭陪着一名异常高大魁伟的蒙面男子大步走进书房,面上那种诚惶诚恐的神气,使沈慧薇豁然明白,这一晚府中的种种特别,比如安静几近窒息、几乎不设巡逻防备,都是为着此人。

    大汉露在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匆匆打量一番房间:“你肯定不会有人进来或是埋伏?”

    黄龚亭微微一笑,信手按下一个暗钮:“请看。”

    宝光纷呈的珠帘缓缓上扬,亮出七面玲珑精致的镜子,逞七星北斗罗列之状,墙面上潋滟微澜,宛若星空。

    “这是什么?”蒙面大汉奇怪地发问,然而立刻就明白了,镜子里分别呈现出远近不一的动静态各种人形。

    “这是远处,这一面反射的情况近在书苑之外,十里以内都在我严密控制之中。这一面镜子则显现房中情形,哪怕躲在书柜底下、房梁以上,都逃循无形。镜子里出现的不仅仅是当下这一刻的情况,它也会如实反映上一刻预留的残影。”

    黄龚亭一面说,一面操作机关示范。蒙面大汉不作声地听,最终颔首。

    沈慧薇就躲在一面书架以后,抿着嘴儿笑。

    这七面镜机关确实做得玲珑机巧,但黄龚亭运气实在糟糕,这个机关原理是根据地宫镜厅衍生出来的,而规模大小以及机关控制能力远不及,他碰到的却是对地宫熟悉得如同回到自己家里一样的沈慧薇。

    早在二人进来之前,经她的简易改造,书架后面成了唯一死角,她在其间无论做何事也会被视为隐形。

    黄龚亭还在得意洋洋地说:“得知先生要来,自是极端机密之事,因而下官撤去所有防备,也是为先生着想。”

    下官?沈慧薇微凛,神秘来客的身份颇值可疑。

    “先生素负重任,如何有遐出得京来?”

    蒙面大汉冷冷道:“你怀疑我?”

    “在下怎么敢?”黄龚亭满面春风“只不过先生与在下合作,彼此之间不但应当互通消息,更应坦诚互见。”

    “哼!”大汉说“互通消息,坦诚互见?我问你,你倒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向徐夫人下手?”

    “我有我的理由。”

    “你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皇帝本来对江湖首盟非常重视,这样一来,等于是硬生生逼他把目光完全落到你身上!”

    “是。我知道是冲动了点?”

    “何止冲动了点?”蒙面大汉压低嗓子,但是愤怒从喉咙里无法克制的泻出来“你以为我在京中,就耳目闭塞了么?你娶了一个江湖女子,却紧接着又想娶她师妹,挖空心思灭其满门,不知怎么一来又助那个小小帮派去杀徐夫人。如此一连串草率冲动的行为,你简直昏了头了!”

    黄龚亭不作声,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冷峻,旋即又是笑容满面。

    “在下的缺点瞒不了先生,也没打算瞒住。不过,在下最后收手,确实有着充足理由。”

    “理由?还充足?”

    “那个叫做叆叇的地方帮派,初看是无足为奇任人摆弄,我起先不曾过多重视,所以,轻率的发兵剿灭,是我的不对。”

    “你发兵只为了那个女子?还是为了——”那大汉冷道“宗家?”

    “是,宗家目前七零八落,先生自然一早知闻。不过这件事情主要是我干娘在做,我觉得既然连宗家都要对付,就更该把叆叇帮一网打尽比较好。”

    “然后呢?”

    “就在那次剿灭途中,我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我不可以剿灭那个帮派,是没有能力。”

    “什么?没有能力?”大汉开始感兴趣了,声音略略透着紧张“你是说没有能力?有什么权要人物在它幕后吗?”

    “倒不是权要,而是非常厉害的一个人,如果我执意对付叆叇帮的话,可能首先保不住的是自己性命。”

    “剑神都为你所杀,天底下哪里还有这么厉害的人?”大汉紧张的声音松弛下来,冷笑。

    “杀剑神纯属机缘巧合,他事前已经中了不可解的剧毒。不过,就算他毒发的那一夜只剩下十分之一功力,我依然远非其敌。而那个人的厉害只在剑神之上。”

    “究竟是谁?”

    黄龚亭淡淡一笑,低声:“九天魔帝!”

    那大汉一滞,不能置信地道:“什么?!”他声音募地一亮,那么高亢的嗓子令沈慧薇一惊。

    “当时我也惊呆了,不知如何是好?”这份惊讶在黄龚亭意料中,他不动声色,继续道“十二年前承蒙先生看得起,安排我进入九天魔帝的地宫,顺利取得干娘信赖,终于联手重伤魔帝,此人从此不知下落。先生暗中力平众议,扶持干娘成为新一届的江湖首盟,还以为一介女流总是容易应付的多。谁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干娘不是你我想要的傀儡,反过来我被她束缚甚紧。”

    “不错,这是咱们的疏忽。可当时你刚出道,一点份量也没有,我总不能扶持你。”

    黄龚亭殷殷笑道:“正是这样。若非先生提携,在下没有今朝,至今思及,感激匪浅。”

    大汉冷然道:“不客气。我若不是你拚死相救,况且你洞悉了我的秘密,咱们已经注定生死与共。”

    房中两人一时静默下来,只闻灯烛轻微毕剥之声。书架后面斜望出去,望见那枝燃烧的烛,在夜幕中冷冷的清光里零乱飘摇。沈慧薇心里仿佛被寒气侵袭得结成了冰。

    十二年前黄龚亭还是无名小子,被两派人联合起来利用,也难为他十二年来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他是当真诚心和这个神秘之人合作么?两人的话里却各有机巧。

    “叆叇幕后的那个人,是九天魔帝1黄龚亭重复说道。

    蒙面之人亦恢复常态,低声道:“他复出,并缔造一个全新帮派?”

    “是的,他处心积虑,已经展开向徐夫人报仇的行动,如在下和他作对,单以武功差距而言,此人随时可取我性命。魔帝重现江湖,徐夫人便没有价值,既然如此,倒不如暂且讨好他,杀掉他眼中之钉。在下也知皇帝会因此一举特别注意我,但是离我岳丈八旬大寿也只有一个月,皇帝那里的动作应该不会这么快。一旦在下如愿以偿,与先生联手,那边及时发动起来,任何意外都不怕。”

    “呃”蒙面大汉沉吟良久,这才发问,声音里透着重重疑虑“你不怕他卷土重来?到时这个人比徐夫人更可怕。”

    “这倒不会。我们十二年前把九天魔帝的声名在江湖上彻底毁去,他即使卷土重来,亦得不到往日声望,且现在的江湖首盟,毕竟有一半权力为朝廷收去。此人除本人武功外,实已无所作为,只要好好安抚,必无变卦。”

    除了那一时震惊,那个蒙面之人始终未曾高声说话,可他的身形实在是特别,那样异常高大的形体入人眼中,决计不易或忘。因为有所怀疑,沈慧薇听那条故意压住的嗓子也特别熟悉。

    他是谁他是谁?

    黄龚亭一直称他为“先生”客气已极,说明他的权势更在其上。而除了一上来说了“下官”二字,此后便刻意抹去了这个称谓。这个人的来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非同小可,只怕十九和朝廷有关。

    想到朝廷,沈慧薇倏然一震,心内迷雾被风吹散,想到那天晚上在山庄,匆匆赶过来向钟碧泽禀报紧急情况的那个渊停岳峙的魁伟大汉。

    ——一点没错,正是那个名叫川照、对钟碧泽一脸恭顺之人!

    沈慧薇旋即涌起重重疑云。他的老爷,无疑正在盯防黄龚亭,只不过迫于没有实据和不宜涉入江湖事,而无法出面。川照和黄龚亭联系,是得到他同意的,还是私底下的行为?

    “我若不是你拚死相救,况且你洞悉了我的秘密,咱们已经注定生死与共。”

    这句话再一次响在耳畔,那是什么样的秘密?如果是不可对外人道的秘密,钟碧泽是否知晓?

    川照的开口打断了沈慧薇思虑:

    “算了,事已至此,只有拿到兵权是当务之急。你这次,是许胜不许败,决不能再做砸了。”

    他声音倏地一冷,

    “我可不是威吓于你,皇帝对国内兵力分散早已耿耿于怀,只不过朝廷积弱过久,他一时无可奈何而已,今冬战事平息,可能会趁着武功大盛之时机,把全国冗兵重新收编,不可能再让戍边以外的官员自握重兵。”

    沈慧薇微微一震,果然从川照口中亲自说出了“皇帝”两个字,此人是从朝廷而来,决计无可疑了,而他们有着不为人知的密谋,也是显而易见。

    黄龚亭漫不在乎道:“龙谷涵用兵是不错,不过大离朝打了多年,见到农苦和瑞芒都是软脚虾,这一次难道有必胜的把握?”

    川照冷冷道:“我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如果不是这样,皇帝不会同时撩起两个强敌的,而且他意不在此,他要的是先安内,再攘外。”

    只听得极轻微的脚步声在地下不住的来回,黄龚亭良久不语,川照冷笑起来:“怎么,胆小了么?还是把总督职位拿到了手,受个几十年虚名再说?”

    黄龚亭下了决心,道:“那个东西呢?”

    停了一会,仿佛黄龚亭接过一个东西,问:“这个药,当真灵验?”

    “我试过无数人了。这包药的主人,就是那个据说已经通仙的葛倾云,在江湖上藉藉无名,但在当地,却被当作神来膜拜的,而他也确有真实本领。你拿去给夫人服用,定能使你趁心如愿。”

    “呵呵”黄龚亭低声“那女人简直变态,不可思议,药有灵验最好,如若不能,我决不带她出面。我已做万全之策,总督大人根本没有其他选择的机会,这一次,决计成功无疑。”

    沈慧薇一字字听着,直觉惊心动魄,募然发觉黄龚亭一字一音渐渐清晰,仿佛每说一个字,他就距离她近一分。

    她顿然醒悟,但已不及。书架在她面前轰然倒塌,黄龚亭和川照呈犄角之势把她一左一右夹住。

    “你听得够多了。”黄龚亭满面笑容,

    “沈姑娘,原来又是你。”

    沈慧薇谨慎的微微向后缩,然后身后并无多少空间,这样的动作使她看起来略略有些瑟缩。

    但黄龚亭和她交手几次,对其没有分毫的轻忽之心,更知她狡黠机变。沈慧薇剑光撩亮之时,他的掌力也雄浑击出。

    川照在左侧守着,封死了少女可能反击逃出的角度,目光闪烁不定。

    黄龚亭咬牙道:“这个时候还顾江湖规矩?这丫头知之甚多,容她不得。”

    川照道:“你不是怕得罪九天魔帝,不敢向叆叇下手?”

    黄龚亭冷道:“容忍需有限度。”

    川照一笑,他的刀一亮出来,沈慧薇登觉不妙。刀风有肃杀之气,如冬之暴雪猛烈万分,在书房这狭小的空间里,施展开来却毫无顾忌。沈慧薇所在地势不佳,接黄龚亭一人就很难破围而出,又加上一个川照,似乎更在黄龚亭之上,她应付起来越发吃力。

    与此同时,警报大作,贯彻满园。沈慧薇听见,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这等于及时通知怡瑾行藏已露,多加戒备,但也担忧她不顾一切的赶来,两个人都不能脱围。

    她衣袖一拂,一阵清风起于身侧。湖蓝的袖子被风卷起,如湖水波纹层层展开,尽管被两大高手限制在一小块地方之中,仍是绰约如仙。但这一招看起来花巧多于实用,黄龚亭当然不会为它所迷,微微带着冷笑,趁机向前猛逼,沈慧薇已经逼到死角退回可退。

    水波骤然变化,仿佛从微澜荡漾的水面溅出一大片白晃晃的东西,乱雪般扑向黄龚亭。黄龚亭想起:“魔帝素擅暗器,她是他传人,定然不差,我怎地如此大意!”

    募地惊起一身冷汗,电闪掠回,然而脸上已经沾到几片。他大骇,却发现那东西拂在脸上,轻飘飘地无力坠落。定睛看时,几乎气得吐血,——那不过是几片撕碎的纸页!——原来沈慧薇躲在书架后面,不知何时便袖了一卷书,临急用上。她功力尚不足飞花摘叶以伤人,但是陡然攻击出来,也隐隐然有了威势。节度使大人登时气得脸色铁青。

    沈慧薇轻巧而笑,趁此机会闪过黄龚亭,未等她抢到书房门口,再次被拦截下来。川照道:“你走不了的!”狂烈的暴风带动了她的袖子、衣裳和头发,她的人看起来亦是飘飘摇摇,宛如御风。几次欲夺门,都被川照挡了回来。

    忽闻门外轻轻一声叹息,清冷哀惋,又如同空谷回声一般幽寂。黄龚亭陡然剧震,握刀的手几乎松了开来,大声喝问:“谁?是谁?!”

    门外人不回答,又是幽幽叹了一声,房门大开,灿烂的月华照在地面上一片雪白,缓缓升起一个颤颤巍巍的黑影,直发长披,身体随风轻飘飘的浮动,虚幻得不似真实。

    “婉若?”那声音如此熟稔,颇似几分钱婉若,黄龚亭脱口而出“难道你死后不甘愿,特意显灵?”

    川照浓眉顿锁,这个人可真谓多情种子,为了一个小姑娘不惜破毁一切计划,而激战当头,又这般轻易分神!川照从来不信鬼神之说,这自然是对方熟知他情况的,在装神弄鬼而已,头也不回,一刀猛然劈向门外!

    刀子砍中了什么,他却因为吃惊而微微疏神。——明明是砍向了那个声音发出的所在,然而,这一刀劈下去的地方,却不是血肉之躯。

    趁此一分神,沈慧薇飞身退出门外。

    “不好,不能让她出去!小心!”陡然,黄龚亭领悟到了什么,大叫道。

    山谷之战,他最惊的便是她那身法,若流星若飞电,更若天上点点飘雪,直是精妙绝伦。几十个武林中数得上的高手围起来对付这个年方及笄的少女,才把她困在中心。而现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之下,一旦让她逃到可以施展的空间去,那简直是休想抓得住她了。

    川照跟着出来,迅速的向他劈下一刀的地方看去,竟是一树新梅,不禁为之气结。有人把花树的细枝推到书房门口,月影下不及细察,还真是不易分辨。花枝摇曳,躲在其后的那人早已不知去向。

    梅花乱落如雨,仿佛具有灵性,纷纷向着川照迎面扑来,雪白的梅花里揉着一阵宜人和风,清香扑鼻。川照悚然一惊:“无影飞花啊,好家伙!这人可了不起!”随即发现发动这飞花攻势之人招势曼妙无极,功力却犹未圆满,不过就是利用这一点挡他一下,用意在于令她的同伴有遐脱身。

    川照惊怒而笑:“若容你在我手下逃脱,誓不为人。”轻飘飘拍出一掌,沈慧薇只感一股巨大的磁力,把她逼在当地移动不了半步,不得不凝神以待。

    “乖乖现身罢!”川照一面困住她,用足踢起几枚石子,向梅树后分前后缓急而去。

    梅后人影倏现,未见貌,先见形。两条长长的雪白袖子翻卷如云,仿佛黑夜里闪电惊现。

    黄龚亭见到那条纤细的人影,心脉贲然一张。

    白衣女郎来势竟似是决绝无回,不顾川照掌风刀风凌厉无比,直向他力量范围以内而去。川照一刀已近她左肩,陡然间惊见她袖底下竟是一把清光万千的剑,自己一刀砍下去,胸口也无疑会挨上一剑。川照猛吸口气,胸腹间顿时向下塌陷数分,掌中刀一顿,依旧猛烈绝伦的砍下去。

    吴怡瑾募然矮身,她口中咬着一物,在那瞬间奇袭而出。“嘿!”川照这一次不得不退,夹住那件东西,却是女孩子所用的一枚簪子。他气得冷笑一声。

    “快走。”沈慧薇乘隙一把拉住白衣少女,回身便跑。

    书苑以外灯光透彻,所有的人都听到警报在赶来,但已无法拦住她们双剑合璧的脚步。

    “可恶!居然让她们跑了!”

    川照咆哮“这就是你设置的好机关!安排下的好计谋!”

    黄龚亭满脑子里轰轰烈烈,仿佛有无数巨响不断在重复回声,只是满手冰凉,默念:“你第一次也能向她下手,为什么竟是一次比一次不堪?见了她便什么都顾不大了,却如何能成大事?更糟的是,我刻意隐瞒婉若死讯,方才却脱口而出,这一来我们之间决无善了可能。难道真是冥冥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