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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好梦狂随飞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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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妍雪现自己出不去了。

    甚至无法下得这座高楼。

    只走得几步,便有小厮笑嘻嘻地迎上前来:“世子爷马上回来,请姑娘稍候。”

    妍雪起先只当是天赐的主意,再一想天赐醒来始终与自己缠在一处,怎会想得到如此吩咐,而且,只怕他也还没那个胆子,敢这样来管束于她。

    那么是大公了。

    为何变着法儿将自己禁足?

    这么做用意何在?

    是怀疑自己,抑或是保护自己?

    也许两皆不是,纯粹是另有打算?

    她慢慢地退回楼上。

    大公的用意并未使她考虑更多,一寸柔肠,全部系于斯人斯情。

    虽然,离开,一定会使天赐因爱成恨,因悲成怒,可是她总留着一点幻想,幻想自己悄然地离开,幻想可以让天赐把快乐的回忆尽量延长。不能够再来一次,和他当面决绝地分手,不能够再看一次,他猝然生变的震惊与怆痛。

    她不是不知道这一切终究会生,那些悲伤、痛楚,以及愤怒,该来的总会来。只是少女心肠,从未有一刻是如此的软弱,如此的难舍难放。

    “天赐。”

    她嘴唇翕动,不出声地念着他的名字。他的笑容在心里流淌,渐渐的那绝美笑容和慧姨忧伤的眼神合二为一。两边对她都有期望,而这期望,她却都无法满足。

    “慧姨,你一定要好起来。你所日夜牵挂的人是在这个世界上,他如你想象一般的可疼、可惜、可爱怜,只是你要来保护他。你若是知道他的处境,就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想办法来保护他周全,偿还他母亲之爱的,是吗?”

    也许是这样吧。她心中还留存一线希望,这线希望,带给她无限勇气。人生的道路既阻且长,然而一切都还刚刚开始,她和天赐,还有无穷无尽的未来可以憧憬,她能让,她也能忍,她能承受眼下沉沉负担与痛苦,而这一时的躲避与退让,只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品尝幸福。

    轻灰色的雨帘里,淡若轻烟的影子闪过。天赐诧异地顿住脚步:“大公妃?”

    大公妃穿着宽大的黑袍,隆重的礼服上面绣满了金线花鸟,神色傲慢但是凄惶。雨滴顺着额角的鬓不断落下。

    “我要回农苦去了。在这之前,跟你说几句话。”

    “回农苦?”如此突兀,天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公妃回去探亲么?怎么事前不曾听说?若是决定了,儿子理应陪同。”

    “不必。”大公妃嘴角凝结了一个冰霜笑容,眼神更是出奇凛冽,语锋字字如刀“我永远也不会带你回农苦去。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好比是枝桠间的乌鸦,站得再高,我们农苦也无论如何是不会承认你是凤凰的。承认你,便等于承认――刻,骨,耻,辱。”

    十五岁的少年张了张嘴,过度的惊骇,反而不出声音。

    鹿儿打伞的手不住抖,料知听到了不该听见的事。妍雪却在楼上抖,再也忍耐不住,一按扶栏,就这么跃下来。先向鹿儿打个手势,鹿儿如蒙大赦的赶快溜走。

    “大公妃!”

    她一步挡在天赐身前“你想做什么?你疯了不成?”

    大公妃奇异地笑着,道:“我早就疯了。但比你清醒一些。哼,你昨儿个护着生你不养你的父亲,今儿个又护着这个伪世子,真够你忙的。可惜他再怎样,也只不过是侥幸站在凤凰枝头上的乌鸦罢了,要跌下去的,迟早要跌下去的!”

    天赐默然听着。

    妍雪扯住他冰冷僵硬的胳膊,焦急地说:“别听她的。她疯了,端康反叛,大公处罚了她,她就疯了”

    “听她说。”天赐平静地打断她,深黑眼眸里如有烈火燃烧“让她说!我要听听这套鬼话!”

    “鬼话是吗?哈哈!”大公妃指住亲生女儿,歇斯底里“这个女孩子,无缘无故来到瑞芒,你以为当真来找你叙旧情吗?不,她是来找亲生父母的!她才是瑞芒大公和我的女儿!十五年前我亲手抛弃了她,十五年来湮没于沙漠之中,再珍贵的明珠也变成了砂砾,我,或云泽,从来就没打算认她!她退而不得求其次,就想通过你来获取富贵。至于你,云天赐,你只是两个下流无耻的男女苟合而生的私生子罢了!云泽如今把你捧在掌心,一半是利用你抢夺皇位,一半是重你相貌。等到你没了利用价值,呵呵就等着失去一切吧!失去地位,失去富贵,失去你鸠占莺巢的十五年来所有!”

    天上,仿佛隐隐响起炸雷,滚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这番话,连妍雪也抵挡不住。胸口一点点碎裂开来。

    这是她的母亲。说着这么冷厉、卑劣、残酷的话的高贵女子,是她的母亲啊!

    她总以为对父母有了足够的失望,也有了足够的了解,可是,到头来,总是现自己实在是被鄙弃得可怜。他们他们纵使不认女儿,可是,又何曾把自己当成是存在于这天地间的一个人?

    雨水很凉,浇在脸上、头上、身上,象千条万条冰做的鞭子,无情的鞭笞她,嘲笑她。

    然而,透过雨帘,接触到云天赐如遭雷殛、灰黯孤绝的眼神,她不禁心里颤抖。

    “天赐”

    “你只需回答我,她说的,是,或不是?”

    他的语音,分外平静,仿佛是穿过了遥远的时空传过来的,平静得不似他自有的嗓音。妍雪眼泪纷纷而落:“天赐啊”“告诉我。”

    妍雪募然鼓足勇气,大声叫道:“云天赐,你听着!你母亲是清云园三夫人,她叫吴怡瑾,她是天底下最美最善良的女子!若是出生由得选择,我情愿要你的母亲,作为我的母亲!”

    似乎是一个轻雷,干脆利落的,在头上炸开。

    很轻,很脆,但是于瞬间炸得他粉身碎骨。

    原来如此。

    怪不得,十五年来那些若隐若现的传说,始终恶意地缠绕于身边;

    怪不得,御茗帝、南宫梦梅、南宫霖、云啸、苍溟塔女祭司那么多人眼睛里和话语里别有意味;

    怪不得,据说是他母亲的大公妃宁肯日日夜夜躲在深院高楼,不愿与他多见一面,不愿与他说一句话;

    怪不得,面对身世、门庭差异如此悬殊的婚事,大公没有丝毫为难地允诺,并且百般出力;

    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他的出身,不清不白!

    到头来,他只不过是为了让大公具有合格的监国资格,于调包计之下的产物。

    “那么你呢?”他扬头冷笑,以傲慢无情的言辞刺伤心爱的女孩“你退而不得求其次?甚至,不惜委身于我?”

    “你怎能这么想?”妍雪涨红了脸“你以为我”

    天赐脸上飘浮着苍白笑容,黑色燃烧的双眸瞪着面前熟悉可是突然变得陌生的少女,低低地、断然地,骂:“贱人!”

    不俟回音,闪电般飞掠了出去!

    他没有意识,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脑海里只是火烧一般的疯狂。但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因何而疯狂?疯狂得无法思索。

    他有看到华妍雪展开身形试图挡住他,他有听到华妍雪在背后绝望的呼唤,他似乎也有面对过大公严厉的面容,转身将大公妃打倒在地但是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想挡住他?为什么要挽留他?

    至于他,为何而跑?跑到哪里去?

    风雨呼啸而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如同这是非倒悬真假不明浑浑噩噩模模糊糊的末路世界。

    生长世间十五年。在这十五年间认识的世界里,花月正春风,万事俱得意。大地在他脚下展开通向最高黄金权杖的地毯,天空在他头上张起绣金的华丽伞盖,人们从四面八方拥集而来,捧着各式各样魅惑的酒杯,以他的喜为喜,忧为忧。他,瑞芒的世子,未来皇位继承人,他的世界里不留一丝人间的愁苦。

    忽然间冥冥的诅咒从天而降,投掷下无情的霹雳。他忽然得知,那姓名不是他的,那身份不是他的,他所看到的一切、自以为掌握的一切都不是他的,甚而,连生命的存在也不是他的。

    他不要知道这残酷的真相,他是应该逃避,逃避,逃避可是,他该往何处去?天下之大,没有他他可容身之处。

    “云天赐,云天赐,你这十五年,只是一场梦!”

    梦醒来,这世间无边寂寥无边黑暗,他孑然伶仃,一无所有。

    ――“听我说个故事好吗?”

    温柔的声音清晰重现于心底。

    航海向神秘岛途中,文锦云在答应帮助他之后,却又委婉而奇异的提出了这个要求。

    “说故事?这样无聊吗?”很骄傲的少年,与文锦云见面之后,却从不拒绝她任何要求,只是很不以为异的笑笑“但愿不会让我睡着。”

    “有一个国家,有一位朝堂之上的掌权。”

    天赐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这个开头,果然俗套得可以使其睡着。

    “他只要有一个儿子,就能顺理成章成为这个国家名正言顺的接班人。可不幸的是,因为种种原因,他得不到梦寐以求的这个儿子。”

    “然后他拿别人的儿子和自己的女儿掉了包是吧?戏文都看过了。”

    这是真话,某年春节宫苑内召戏班子演出,所演戏目中,就有一出类似的戏。这件事生时天赐尚幼,他之所以记住,是因大公对此大雷霆,将这一班戏子全部杀死。

    锦云道:“是吗?这戏的结果如何?”

    “结果?”天赐想了想“我记不住了。大概那个儿子知道身世以后就反出养父,并且报了仇吧。”

    锦云笑得幽凉:“那只是戏文里说说的,假如这个养父并未和收养的义子有什么仇隙,但是那个孩子毕竟得知真相,你觉得他该怎么做呢?是继续装糊涂安享他的荣华富贵?抑或是,认祖归宗?”

    他看到她眼底的隐隐期待,他便故意笑着说:“对啊,那只是戏文里说说的!真有这样的事,哪会有那么傻的人,放弃皇位权势不要,而去认回有名无实的所谓父母呢!”

    他记得文锦云脸色唰的雪白。

    暗角里,传出王晨彤得意非凡的笑声。

    “你这个”那温柔如春水的女子颤着嗓音说了三个字,泪光在眼里转来转去,突然一回头,奔下船楼。

    对于这番谈话,他自始至终也想不通,何以寻寻常常,甚至他显然是半开玩笑的无心回答,会令文锦云这般失色?

    在听到南宫霖充满恶意的提醒之后,他不是完全没有疑惑,可后来生事情层出不穷,也就把这点疑惑抛诸脑后。

    直到如今,这一层迷雾淡去,丑陋的真相,令他羞惭无极,愤怒无极!

    他的身世真相,满天下人都知道了,人人当面奉承他,众星拱月围绕他,然而,也人人都在侧目看他,怜悯的、好奇的、嫉妒的、不怀好意的等待结局。却原来,戏文里唱的是真,却原来,民间十几年来暗自流传的恶毒谣言是真,却原来――文锦云是试探他来的!

    “可怜你是个没娘的孩子。”“你也从不叫她妈妈?”

    甚至连他最心爱的人,他全心全意痴恋着哪怕为之付出整个生命为代价的小妍,也是这样半吞半吐、半明半暗的不断在试探他!

    她们,是奉了他那位母亲――那个大公妃口中的“下流无耻”华妍雪口中的“最美最善良”的素未谋面的女子――意旨而来的吗?!

    “天赐,天赐啊”风雨飘摇,仿佛有人亲切温婉的呼唤“你都知道了吗?天赐,孩子,我等了你十五年啊。”

    “是谁叫我?我谁叫我!不许叫我!不许叫我!”

    他惶然而暴怒,戟指向天空大叫,眼中燃烧的光芒宛如撕开浓云的闪电!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十五年来梦一场。如此恒久而波澜不起的梦,任由他漫漫无知地独自闯荡,把养父母当成亲父母。有什么理由,一旦这个身世揭开一点点口子,就有一拨拨的人跑入他的梦境,努力把这场懵懂的梦彻底变成噩梦,迫不及待地告诉他,试探他,你生父母是谁,你不过是沽沾虚恩,面对唾手可得之荣华富贵,你真情何如?

    “哈哈哈哈”他仰天狂笑,如同疯狂“你是谁?你是什么人?你可有养过我十五年?你有何资格来问我,是要荣华,抑或父母?”

    呛然一声,剑出鞘,刹那间舞出清影万千。

    光幕中,仿佛连密集的雨丝也飘不进半点,雪亮的剑光只见那袭白色的衣衫如冉冉而开在风中狂舞的雪莲,而他雪白的脸色,更寥落空灵得,浑不似尘世之人。

    “看清楚了吗?那个在雨中狂剑舞的人,确实就是云天赐?”

    曾经是柔婉不已,如今冷醒得似匣中剑的女子声音。

    “没错,肯定是他!”另一个人道“我们的人看着他从大公府里出来,他甚至是跃墙出来的。由于速度太快,中途我们跟丢了,但他好象理智全无,我们寻找起来很方便,终于又给现了。”

    那女子轻声道:“如此说来,皇天保佑,他竟落单,自己又象个疯子!”

    “哼,他疯了吗?”另一条细细柔柔的嗓子冒了出来,咬牙切齿“别疯,我不希望他疯!”

    先前的女子微一怔:“怎么?”

    “这个小贼,非把他五马分尸,千刀万刮不足以平我之恨!他疯了,岂不减我报仇的乐趣?”

    “现在别考虑这么多。我和他交过手,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即使疯了也未必能制服,况且也不可耽搁太久,万一大公府里人来就糟了。”

    “姐,不能力敌可智取,你忘了师父传我易容之术?”

    “嗯”少女沉吟“可惜你不认识华妍雪,我却不会易容。”

    “我可以扮成另一个人”

    “谁?”

    “文锦云。”那声音犹稚气未脱的女孩子满有把握地说“我见过文锦云,这小贼明显对她有眷恋,最后也靠她救命。扮成她,十拿九稳。”

    “那就权且一试吧。”

    两个同样装束、容貌同样清丽无匹的少女,彼此对视,看到对方眼底燃烧的复仇烈火。

    灭家之前,她们各逞心机,相互视为仇敌;灭家之后,她们才真正变成了携手同心的姊妹。

    南宫梦梅赶回神秘岛,面对的只是风雨飘摇中的残局。南宫霖死后,瑞芒水师精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进神秘岛,死伤无数。王晨彤出逃,云天赐是这场完胜的唯一统帅,杀俘坑降,心狠手辣到令人指之地步。南宫梦梅一踏上神秘岛,便成网罗之鱼。不知出于何种用心,天赐却出人意料不曾与她为难,并似乎是给了她某个契机从中逃脱。

    南宫梦梅顾不得伤心与屈辱,集结余人,父亲已死,母亲下落不明,几个姨娘均遭乱军奸杀,只有挑断了手筋的异母妹妹雪筠,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幸存了下来。此外还有百多名生还,其中有能力,并且仍有忠心的属下二十余人。

    南宫梦梅带领这廿余人,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在大公府周围暗伏,耐心等待,不过就是等待这一个机会:云天赐落单。

    对于南宫梦梅来说,在朝廷的密切注意下,恢复家族鼎盛这个任务难于上青天。南宫世家鼎盛时期,称霸海上,尚不敢和大公势力正面相对,只顾虚与委蛇。何况凋零若此?

    而刺杀云天赐报父母大仇,便成了头等大事。云天赐,他是世子,是未来皇帝,要报此仇看似痴人说梦,可是南宫梦梅恰恰深知的他的身世缺陷,她不信这个缺陷不会带来希望。所要付出的,只是耐心,耐心,耐心。

    万万想不到,这复仇的机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降临了。

    她等待妹妹改装,握紧手中剑,手心如焚。恨不得插翅赶到那个地方,一声令下,围杀云天赐。

    “姐!”

    一名黑衣女子口中呼唤着姐姐,完全陌生的面貌,然而,初一见,隐隐心惊,那眉头,那嘴唇,与她曾经念念不忘、而今切齿痛恨的那个人是如此相像。

    “这是文锦云?”

    筠急着催促“还迟疑做什么,万一那疯子走掉了!”

    “好!”梦梅深吸一口气,挽住妹子的手,提气前行。她手上带着一人,仍比后面紧跟的廿余下属快上几分。

    天赐一阵狂舞,筋疲力尽,大雨瓢泼,满身湿透。他扑倒在地下,痛哭失声。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喃喃叫着,泪水拌着雨水,和着泥土的味道一起冲入嘴里,又酸又苦又涩。

    “认祖归宗吗?――不!他们没有养过我,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什么生身父母,难道就凭这么几句话,就让我服从要我好看的那些人的意思,任由摆布?”

    但是当作什么也没生,什么也没有听见,就此回去吗?然而,他以什么样面目回去?回去承认那个“侥幸站在凤凰枝头的乌鸦”的身份?

    “不,我不要,我不要!”

    他痛苦而疯狂地叫着,嗓音嘶哑。

    “天赐。”

    他暴怒的甩头,以为又是心底挥之不去的声音:“滚开!滚开!”

    “天赐。”那声音有些许退缩,随即又变得坚定起来,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天赐,别伤心了。”

    这是一只真实的手,那么不是梦境了。语声似是有些陌生。他疑惑地抬头,迎面见着文锦云。

    南宫雪筠假扮文锦云,破绽不少,比如她身形尚未长成,匆忙间也找不到垫高身形的备用之物,而身量亦不及文锦云丰满。至于王晨彤那套学人说话惟妙惟肖的本事,更是半分也没有,只能压低了声音。

    但天赐半臻癫狂,竟然辨别不出。

    “是你。你来做什么,特意跑过来看我的好看?我落魄了,你开心了?”他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别这么说。”南宫雪筠紧皱眉头说,不知如何答言。

    她忽然夺去天赐的剑,远远抛出,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嘴里叫着:“天赐!天赐!”

    如此大胆,出人意料,天赐猛然呆住。

    黑衣女子白?秀丽的面庞上面,写满了某种令人心悸的疯狂,她反复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十根手指重重地抓住他的肩背,眼睛却是闭上的。

    她在做什么?她想表达什么?天赐昏沉狂热的脑海里灵光一现:“你是谁?”

    南宫雪筠仿佛是豁出性命一般缠绕着他,十根指甲深深嵌入他肩背的肉里,咯咯地尖声大笑:“现在才省悟?迟了!迟了!”

    风里回荡着她的笑声,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充满危机的声音。是剑气!凌厉的、带着满腔杀气的剑气破空而来,霎那间宛如天罗地网,锁住了每一个可能趋闪躲避的方向。

    “嗤”的轻响,肩上衣衫划破,南宫雪筠的指甲割破了他的皮肤。

    “哼!”天赐闷哼一声,麻木的感觉闪电般侵袭了他整个肩头。他双臂一振,陡然把那个少女横持在手中,向着空气里无所不在的剑光掷了出去。

    剑光顿时震颤着散开了一个角,那少女如弹丸流星弹了出去的同时,白影几乎是附着在她身上似的,也随之掠了出去。

    他落下地来,竟然一个趔趄,抬眼看出去的世界,一片模糊。

    “云天赐,你受死吧!”南宫梦梅的剑接连刺到,招招夺命。南宫雪筠趁机滚了出去,尖声叫道:“他中了我的剧毒,很快不行了!围住他,围住他!”

    “你是谁?是谁?!”天赐摇摇晃晃地倒退,失了剑,只有一再躲闪,看似惊险无比,却避开了每一记杀招。

    梦梅苍白着脸冷笑:“你不认识我了?云天赐,你也有失魂落魄的日子吗?你的威风呢?你那些跟班走狗呢?”

    天赐皱着眉头看她,面无表情。梦梅看着他那样的神情,忍不住笑起来:“你后悔吗?当初为何不杀我?――你杀人不曾灭口,那么,就自己到黄泉地府后悔去吧!”

    肩上的伤口处麻痒愈盛,脚步也开始沉重,颊上微痛,利刃在脸颊边卷过,虽未触及肌肤,却划出了一道血痕。

    这针刺似的一点疼痛,令天赐昏昏沉沉的神智微微清醒了些。刀光剑影之中,身着黑衣的少女分外突出,那清丽绝尘的容貌,含悲带怨的眼神,一似当初在山巅之上、云水之间所见的羞赧少女。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原来是你。”

    梦梅咬着唇,颤声道:“云世子,你还认得我?”

    天赐一怔“云世子”三个字,好比天下最尖刻的嘲讽,一分神,手臂上又多出一道血口。他冷哼了声,不待那把剑远离,舒臂夺过长剑,反手刺倒两人。

    众人大惊,都以为他中毒后无还手之力,不料还能空手夺剑,反客为主。梦梅立刻命令:“围成圆圈,不要急着接近!”

    “是吗?”天赐冰雪容颜鬼魅般现于她面前,手指冰凉而潮湿,扣在她颈项处“你困不住我的。”

    梦梅分毫不惧:“你快杀了我。”

    天赐指间透力,看着手下少女面露痛苦之色,眼中却有视死如归的决绝,他忽然间心中空空荡荡,如有所失,缓缓放开了手:“我在岛上放过你,现在又何必杀你?”

    梦梅厉声道:“你装什么假慈悲?我父母之仇深似海,你不杀我,我必如阴魂不散缠着你,不死不休!”

    “你会缠着我报仇,不死不休?那很好”昔日犀利骄傲的少年露出凄楚的笑意“你就来吧。让我在这世间,总算也有事可做。直到你有朝一日有能力杀了我。”

    梦梅怔了怔,少年萧索的面容映入眼帘,无限伤心。她心里也莫名一痛,猛然间痛哭了出来:“你你为什么要杀我父母?毁我家室?云天赐,我同你仇深不共戴天!”

    她反复地说着,仿佛坚定心意,再度拔剑刺向天赐。

    而那个少年只是接连不断后退,或许是肩上的毒伤作,他抓着的长剑“呛”的落地,微微苦笑着说:“南宫世家久居海上,完全不把朝廷看在眼里,我们两家之间,始终有一个要失败的啊!”这话如雷轰电击落在梦梅头上,停下一切攻势,她怔怔地看着他,甚至没有勇气回答。

    两人各自出神,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未曾留意,南宫雪筠静悄悄地从地上爬起来,向着属下打手势,悄没声息逼了上来。

    “我――”梦梅眼神向着地下某个方向飘了过去,猛然顿住话头。

    天赐仍在后退,突然间感到有什么阴郁冰冷的东西,在地面上蜿蜒游过。学武的警醒在那瞬间救了他,他足尖一点,向左跃起飘开。

    “他跑不了!继续上!”南宫雪筠尖锐的叫声刺破风雨,未成年的少女眼睛里闪着残忍嗜血的光芒,叉着腰,跺着足。

    梦梅握着剑柄的手在微微颤,看着自己属下拉出来的几十道钢索,每一道都足以割开喉管的锋利,张满了整个天空。她张了张嘴,却无声音。

    天赐肩头麻木不断蔓延开来,眼前视出一片模糊,危急间挥舞长袖,把看不见摸不着的威险排斥于外,只听些微锦帛撕裂的声响,象是什么锐利的东西割裂了衣袖,由此产生的牵扯力量,把他拉向地面,脚踝上一阵刺痛。血流了出来,他一个趔趄,单膝跪倒在地。

    “中招了!中招了!”雪筠吹呼,催促“加力!割断他的脚筋!”

    脚踝上痛楚加剧,钢索无情的勒向肌肤深处。天赐皱了皱眉,单手抓住那根钢索,并指如剪,用力将它夹断,钢索同时也毫不客气地勒进他的掌心,鲜血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啊”南宫梦梅轻呼,然而,竟是分辨不出她这声惊呼,倒底是报仇有望的宽慰,抑或是惊骇。

    但这并指一夹,也费去天赐最后的力量,他连站都没站起来,只是着地一滚,堪堪避开了尾随而至的攻击。

    胸口一阵闷滞,便化作鲜血向口唇边涌出,来不及了,他听着钢索在风雨里呼啸的声响,转过一念:“想不到今日便是我毕命之期。”

    “傻子!不躲开,你想死么?”

    清冽语音在耳畔响起,白影一晃,把他抢了起来,稍纵即逝地闪电后退。

    天赐心中微微一荡,不由自主生出欢喜:“小妍!”才出口,却又如一柄重锤狠狠打向胸口,喷出一口鲜血。

    妍雪见他衣上多处流血,顺着雨水洇开来,几乎一件白裳染成淡淡的血红,还不知伤势如何严重,只吓得魂飞魄散:“你怎么样?”

    少年紧闭上口,一言不,连看也不肯看她。

    “留下他!”梦梅剑已到,斥道“饶你一命!”

    “是你。”妍雪明白事情经过,知道已成死结,断然无法解得开,索性不再言语,冰凰软剑横空而起,幻出万千清影,廿余道钢索纷纷坠落。

    她无心久战,逼开对方,转身奔出。

    “想逃?没那么容易?”方才有些神色恍惚的少女忽然之间眼神清醒冷冽,缓缓做了个手势。

    刚才或许是由于南宫梦梅一直和云天赐近身交战,又或是出于别的什么顾虑,始终未曾用上暗器。突然之间,无数的毒针、毒镖、毒箭、毒蒺藜似漫天花雨般打了出来,梦梅身子飞纵,抢断在因震开暗器而身形稍缓的妍雪之前,防她逃走。

    妍雪被迫又落在重围。

    天赐奋力睁眼,骂道:“滚开!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给我滚开!”

    “我会‘滚’的!”妍雪气怒交集的加重语气“但不是现在,而是,把你这个混蛋送回大公府再说!”

    “不!我不要回去!”天赐挣脱了她,滚到地上“那不是我的家!”

    妍雪眼前亮了亮:“那你随我回大离?”

    “我也不回去!”天赐更是勃然大怒“我是生是死,不要你管!”

    “你叫我不管就不管?”横竖他不卖帐,索性骄蛮作“见鬼去吧!你现在象什么?跟个废物似的,你还能自己决定?算了吧,我叫你怎样你就得怎样!”

    她嘴里一刻不停的骂人,手上却一刻不停的为他挡开暗器,飞足踢起一把剑,抢到他身边“拿着剑!没用的东西,拿起你的剑来!”

    剑柄塞入他手底,但是那句“没用的东西”激怒了他,云天赐激烈地甩开:“不需要!我不要你管!”

    激战之中,如何能够这样推推搡搡,一蓬暗器飞至,妍雪惊觉飞散在雨雾中的浓重恶臭。

    无暇思索,她飞剑封住了前面和左右的三个方向,却将背后整个儿的空门留了出来。

    天赐本在抗拒的手陡然向内一收,另一只手迅速把她抱住――这么做,接下来理所应当是席地滚开,然而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的动作突然凝固住了,手臂上的力道却加强,猛地转身,变成了他背向暗器。

    妍雪被他搂在怀里,感到他猛然向下一俯,炽热的呼吸几乎贴近面颊,惊道:“怎么了?”只见一行新的血迹从他衣衫上流下“你这傻瓜,一起躲开不就行了,干嘛要自己挨暗器?”

    “在地上滚开么?沾一地的泥,你不合适”天赐忽然间失去了方才的尖刻,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反正受了伤,再多一道口子有什么。”

    妍雪又将落泪,眼看一层死灰色渐渐袭上他的眉头,厉声道:“乖乖地跟我走!――要不然,我们两个一起死在这里!”

    她知道此时此刻,没有哪句话比“死”字更有效力,天赐忽然抬了抬头,低声道:“要我们死?没那么容易你看见那座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