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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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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东市,热闹繁华的大街人声鼎沸,东方靖和卫欣并肩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霍武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身量高大的东方靖立身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显得卓尔不凡,萦绕在他周身的气势将他跟擦肩而过的行人区分开来。他小心翼翼的护住卫欣,以免拥挤的人潮碰撞到她。

    两人一扫之前的疏离,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

    卫欣向来话不多,大半的时间里都是东方靖说;她静静的听,偶尔回应几句,而他总是神情愉悦的倾听,微笑点头,间或爽朗大笑。

    卫欣偏头观察他愉快的笑容,深刻的笑纹在他眼角、嘴角拉展开来,离商业霸主的样态极远,也极不搭衬。

    彬彬有礼的他、孩子气的他、精明的他、开怀大笑的他

    她常常在想,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是哪一个他在说喜欢她?

    昨夜迷离的梦境中,她见到几个他同声叫着她,表情、姿态个个不同,她想迎向他,却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这些日子以来,她完成王嬷嬷的心愿,把仇家整得生死两难,渐渐的,仇恨淡去,烧翻天的火焰和父亲的脸已然模糊,童年的恶梦已逝,而他,成了她最难解的恶梦。

    “我们到前面的茶楼歇歇腿如何?”东方靖低醇的嗓音打入卫欣纷乱的迷惘。

    她顺着他的目光瞧见一间雅致的茶楼“嗯。”茶楼里只有几桌客人,声量或高或低的谈论京城里的大小消息,温暖的阳光穿过朴实的格子窗,带来初春的暖意。

    “你要找的葯铺子就在不远。府里多得是葯材,何必自己去买?”东方靖替两人倒了茶,放眼打量街上的各色行人。

    卫欣舒口气,感受清香温润的茶水滑过喉头的滋味,淡然说道:“我可以自己来。”

    又是这句!他气一窒,闷闷的举起陶杯一饮而尽。他想为她撑起一片天,给一切她想要的东西,然而,她终是拒绝了他。

    他抑郁的面容映进卫欣清冷的眼里,她明白她又伤了他的心,没来由的心一软“伤你的人捉到了吗?”

    “嗯。我赶回京城就是为了办这件事,几天前终于把事情都解决了。”她这是关心他?他挪回视线,想从她的眸里看出端倪,却发现她瞧着他的正后方。

    他回头一瞧,茶楼的掌柜正迈着胖腿朝他们走来。他早该知道在自家茶楼当客人是得不到清静的,怎么没想到。

    “主子。”腰身圆滚滚的掌柜,哈着胖腰,恭敬的打招呼。“嗯。”东方靖瞬间变了脸色,庄重严肃得让卫欣傻眼。

    这就是他身为商业霸主时的样貌吗?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看来,她的恶梦还能再难解一点

    “您还满意这儿吗?有没有哪里需要改进的?”掌柜对着东方靖说话,眼睛却看着卫欣。

    这位就是传闻中救了主子一命的姑娘吧?据说她很可能成为东方家的当家主母,他不多看两眼,怎么对得起“茶碎嘴”的美名?

    东方靖不悦的打断他对卫欣的注视“没有,你做得很好。不许看了,去做你的事吧!”

    掌柜被逮个正着也没话说,但他作梦也想不到的是主子竟会说得这么白!主子一向是沉稳的,何曾有这般失了风度的时候,错愕的他忘了主子的吩咐,张着大嘴呆立原地。

    正在哀悼夜里不得安宁的卫欣,听到他孩子气的斥责,忍俊不住,噗哧笑了出声。

    东方靖尴尬的清清喉咙“还不快去做事?”

    掌柜猛然惊醒,连忙鞠躬哈腰“是。”一步一回首的拖着脚步走开了。这下好玩了!不是“可能”那姑娘“肯定”是未来的当家主母!

    卫欣瞧瞧假装忙碌的东方靖。他倒了八杯茶,是要给谁喝?“流言会满天飞的。”

    那掌柜已经迫不及待的跟伙计咬耳朵了,成亲、主母等字眼飘啊飘的,飘到两人耳畔。

    “你介意吗?”东方靖轻声问道。看着面前的八杯茶,他在干什么?

    那双不敢看她的眼里,承载了多大的不安呀!他就这么怕她会拂袖而去吗?看着他战战兢兢的模样,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残忍。

    她明知他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摆脱过去的阴影接受她,她却无法给他明确的回应,让他承受了双重的痛苦。

    犹豫不定的,是她;不敢放心相信他的,也是她;三番两次伤了他的,还是她。而现在,在她心疼他的不安时,她还是无法面对自己!无法面对他可能会有的嫌亚心!

    她拿开他猛瞧猛看的杯子,故作轻松的笑笑“可能不会。”

    被她的话勾起好奇,他忘了尴尬与不安,抬头迎视她带笑的眼“怎么说?”

    “流言嘛!人人都有一张嘴,管别人说什么,而且,”她顿了顿,低声说道:“若是真的,就更不用管了。”

    她说的是他所想的吗?东方靖迟疑的晃在她脸上梭巡,想找出她话语下的真心“真的?你是说我们要成亲了?”

    卫欣脸一红,撇开脸不自在的说:“我们说好了,等”

    “我知道,等了结区家的事,是吧?”他接口说道,低头将多出来的六杯茶水倒入茶盘“我会等你的,不管多久都等。”

    他最怕的是她不会有答应的一天。他明白家变带给她的伤痛太大,让她不敢相信他人,但他会等,等她愿意相信他的那一天。

    卫欣听闻此言,不由得眼眶发酸。这种承诺是多么的悲哀啊!他认为她会拒绝他吗?

    唉,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也难怪这么悲观了;然而,对着他坚定中带着不安的神情,她却无法出声给他一个承诺。

    就在两人无言相对之际

    “靖!”一道娇滴滴的女声穿过嘈杂的人语,显得突兀而造作。一个转眼,声音的主人已翩翩然来到他们桌前。

    霍武在门外愧疚的望着东方靖,他来不及挡住她。

    茶楼里的细杂人语登时消失,看好戏的目光全往这边集中过来。

    东方靖脸一沉“古夫人。”

    身穿鲜红艳丽宫裙的霓瑜满脸敌意的瞪视卫欣。

    卫欣泰然自若的喝茶,仿佛眼前上演的闹剧不关她的事。

    “哎呀!我们都这么熟了,叫我霓瑜就行啦!”霓瑜明艳动人的脸庞绽放明显的勾引媚笑,柔若无骨的玉手往东方靖的胳膊攀去。

    东方靖身子一闪,痹篇那令人厌恶的女人“古夫人请自重。”

    “靖,难道你不顾我们往日的情份?”霓瑜小脚一跺,红唇一噘,手儿又往东方靖身上摸来。

    “情份?我们早断了关系,你也早嫁作他人妇。古夫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情份?”他拉开阴沉的笑,眸子射出寒光。

    霓瑜手一顿,尴尬的神色一闪而逝,下一瞬又堆起满脸的媚笑“我、我还是爱着你啊!当年是阮云青陷害我的!我你去哪里?!”

    东方靖袍子一撩,霍然起身,歉然的对卫欣笑笑,摆下茶钱,转身大步离开了坐位。

    卫欣瞧瞧错愕的霓瑜,再瞧瞧他僵硬的背影,心口隐隐作痛,他或许不再爱霓瑜,但她在他心中仍有一定的份量,某种令她不安的份量。眸光一冷,她跟着离开了坐位。

    “慢着!”霓瑜横跨一步挡去卫欣的去路,她面色不善,直直瞪着卫欣冰冷淡漠的脸庞“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她就是那个让东方靖迷得团团转的妖女?

    迸家虽是富裕,仍比不上富可敌国的东方家;当年她被迫放弃东方靖,一直很不甘心,如今古家的生意出现危机,她当然得替自己打算打算,她绝不容许有人来跟她争东方靖这个大财库!

    “你管不着。”卫欣抬手在她面前摆了摆,脚步一转便摆脱了她的纠缠,朝门外等候的人影走去。

    “喂!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我是谁!”霓瑜尖锐的声音响彻茶楼,却没人回应她,一旁看好戏的客人发出的窃笑和嘲讽,化成羞愤和怒火焚烧她的理智,腿儿一踢,绣鞋笔直的朝卫欣冷然的背影飞去。

    看好戏的众人惊呼“啊姑娘小心!”

    卫欣侧了侧身子,将那只绣着大红牡丹的精巧绣鞋踢到街心,唇角噙着一抹诡异的笑意,头也不回的跨出门槛。

    茶楼内,爆出女子气急败坏的嚷叫声,间杂几声讪笑。

    茶楼外,一道欣长的身影倚着砖墙若有所思“你做了什么?”

    笑意僵在唇边,卫欣痹篇东方靖似会看透人心的眸子“不会要人命的。”他倚着墙的模样就像两人初见时的情景,只是那时的他笑意盈盈,现在却是一脸深思。

    “那是什么?”他相信她那一摆手绝对不单纯。

    她不理会他,径自走向人来人往的街道,心中揣测他问话的用意。

    是心疼霓瑜?是不喜欢她使毒?

    要是霓瑜所言不假,她真是遭人陷害的,那他会旧情复燃?

    “卫欣!”东方靖不懂她的转变。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不理他?

    “干么?”她没好气的推推他逼近眼前的俊脸。可恶!连长相也会干扰她的神智!没事长得这么好看做啥?害她连要想事情都静不下心!

    “你”他俊脸都给她推得变形了,还是下肯挪动半分,硬是要搞清楚她的转变所为何来。

    掌心传来他烫人的体热,她猛然惊觉自己此刻的举动有多暧昧,在大街上“摸”男人的脸!她呻吟一声,不自在的将子藏在身后,然而掌心残留的温度却一再提醒她做的“好事”她不禁红了脸蛋。

    “抓抓乐会让她痒上几天,这下你自粕以放心了吧!”她恼怒他对霓瑜的关切、恼怒自己老是被他扰得失了平静,忿忿丢下话后,便绕过他隐人人群。

    “啊!卫欣!”东方靖见她被人群淹没,焦急的在人群中穿梭,却找不到刻意躲避的她。

    “主子!”霍武一直跟着两人,见情况不对,连忙来到东方靖身边。

    “卫欣不见了!”东方靖慌乱的在人群中梭巡她的身影,生怕她会就此离他而去“你快帮我找找!”

    霍武一愣。向来沉稳的主子真是着了慌,不过是失去了卫姑娘的踪影而已,连刺客来袭也没见主子如此仓皇失措的模样。

    “快!你绕到前面找找!”慌乱的催促声再次响起。

    “是!”了解到卫姑娘对主子的重要性,霍武面容一整,一个飞身跃上屋檐,在万头钻动的人群中寻找那道令主子一心悬念的身影。

    昏黄的葯铺子弥漫着浓重的葯草味,卫欣取出一张葯单递给掌柜“我要上头这些葯材,麻烦您了。”

    “卫欣!”东方靖急匆匆的奔到她身边,满头大汗,一脸慌急。

    唉,她还没准备好面对他“东方公子有何指教?”

    “你突然不见”又叫他公子!他顿时有种有理说不清的无奈,偏偏他无法要求她替他想想,更别说是对她生气。

    “不好意思,我突然不想看到你。”卫欣语调冷冷的,脸色也冷冷的,她别过头看着掌柜在葯材堆间准备她要的东西。

    东方靖一头雾水。他慌得失了主意,还是在霍武的提醒下才来葯铺找她,好不容易找到她,她却说不想看到他?

    她疏离的神色恍若两人初识之时,不安霎时在心里扩散开来,他低声问道:“为什么?”

    卫欣藏在裙襬间的小手紧握成拳“掌柜,再拿七两当归。”

    她一再的刻意忽视叫他益发不安。是因为霓瑜找她麻烦?他在茶楼外看得一清二楚,却因为想看看她的反应而没进去替她解围,她在气这个?

    东方靖严肃的面容充满保护欲“我保证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她斜睨着他,冷冷一笑“不用。她出现一回,我就整她一回,你说好不好?”给你英雄救美的机会!哼!

    他直觉的反应是“你跟她有仇?”她们之前应该不相识啊?

    “你说呢?”呆子!呆子!她恨恨的在心里咒骂他“掌柜,再给我一斤砒霜。”

    砒霜!她要毒死霓瑜?

    “不行!”东方靖急急的阻止掌柜拿砒霜,低下头在卫欣耳边低语“毒杀要坐牢的!”

    “哦?”她睨他一眼“掌柜,再多拿一斤。”

    “卫欣!”她是怎么回事,故意跟他唱反调?

    “姑娘,总共十八味,你要不要点点看?”掌柜将各式葯材摆在桌上,拿出一迭油纸准备包葯。

    卫欣不理身边焦急的人,确定样样俱全之后,自顾自的取出钱袋“嗯。多少钱?”他急什么?怕她毒死霓瑜?

    “十一两。”掌柜将葯材分类包好,再用一张大油纸包起来。这姑娘买的葯材真怪,养伤的、制毒的都有,真不知她要做啥?

    她付了银子,接过一大包葯材,顶开碍路的东方靖出了大门。

    “卫欣!”东方靖急得满头汗,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砒霜是要给你吃的。”骗子!说什么喜欢她,全是骗人的!

    “什么?”他揉揉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怕我毒死霓瑜?那就毒死你好了。”她赌气的嘟囔。

    咦?哪里出了错?他好像会错意了。

    “毒死她是不要紧,我是怕你被官府抓了。”把适才的对话想过一遍。唔,她要整霓瑜、她跟霓瑜没仇,那她是

    “是吗?不是舍不得旧情人香消玉殒?”她停下脚步,将葯材塞到他怀里,抱胸审视他的表情。只要他出现一丝迟疑,她会就此忘了他,回到天山过一个人的生活。

    她在吃醋!东方靖恍然大悟,喜悦满溢心房,抚慰了不安的心,薄唇逸出愉悦的朗笑“哈哈哈!好耶!你在吃醋!哈哈哈!”

    她红了俏脸,恼怒的瞪犹在大笑的他一眼,旁人都往他们这边看了!“你尽管笑好了!我们到此为止!”

    她恨恨的踢他一脚,衣袖一甩,大步往前走,眼眶却不争气的红了。

    “啊!”东方靖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招,被踢个正着,忍不住痛呼一声,见她又要丢下他,连揉揉都不敢,就拐着脚追上她。

    “卫欣,我对她只有恨,我担心的是你啊!”他又痛又乐,心情好不复杂。

    卫欣稍缓怒火,压下眼角的酸涩“那你干么问我做了什么?”

    “我好奇啊!”他趁隙弯腰揉揉脚陉。她这一脚踢得真狠!不过那股辣劲真对他的味儿。他就知道她发起火来,绝对会焚去冰冷的面具,露出真实的性子,呃,没想到这么火爆就是。

    年幼时的家变扼杀了她爽朗温柔的性情,那些曾在她眼中停驻的火花才是她真实的性情,如今他终于有幸见识到了,虽然是伴随着痛楚

    “好奇?”她提高了声量,压根不信。

    “呃我很想知道你给她下了什么毒。”他直起身子,叹了口气。好奇心太重又给他惹祸了,让她误会,又让他白白慌急一场。

    “你、我唉,算了。”是下安侵蚀了她的理智,搞得她胡思乱想的,她舒口长气,相信他对霓瑜已无旧情。

    然而,另一股不安仍不放过她“如果她真是遭人陷害的呢?”

    东方靖皱眉摇头“不可能,证据确凿,她的确是图谋不轨。”瞧卫欣仍是踟蹰不安,他深情的注视着她,发誓般的郑重开口“而且,我说了,我喜欢你,不管是谁都无法动摇我的心意。”

    那双深情的眸子过于明亮、过于坚定,她窘迫的“嗯”了声,便别开脸假装欣赏身旁的街景。

    他说得越是坚定,她越是不安,他喜欢她哪一点?身心都深受创伤的她,早就不是完整的了她怕,怕他总有一天会发现她的残缺、怕他因此离她而去,到时,她要如何找回自己?

    她逃避的神情落入东方靖眼底,顿时浇熄他满腔的热情。

    他相信她对他不是无意,那她为何迟迟不肯给他正面的回应?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要他怎么做才肯相信他?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呀!是因为情意不够坚定,所以无法相信他吗?

    他低低叹口气,疲倦下已“我们回去吧。”

    卫欣看看天色,他们出来大半天了“你身子不舒服?”她竟忘了他才刚痊愈。

    “有点累。”东方靖打起精神对她笑笑,却掩不去眼里的落寞。

    “嗯。”他为什么落寞?

    街市里人声依然嘈杂,沉默却蔓延在各怀心思的两人之间。

    夕阳渐渐落下了,将两条人影拉得长长的,一如两人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