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传奇 > 玫瑰园

玫瑰园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与男朋友分手后,闷得不得了,他们就带我坐夜总会、酒吧。我并不是太妹,即使太妹也还有寂寞的时候,我坐在众人当中,听他们扯谈,摆龙门阵,面前放一杯饮料,始终没有喝醉过,醉了明天还是要起来做人的,又是何苦?所以每次坐得眼困,就打道回府,躺在床上,不入睡,想得太多,入睡之后,梦也太多。

    后来我们找到一个小小的酒馆,只有七八桌台子,有一个弹琴的人,日日奏出很好的曲子,一个菲律宾女人夜夜把她的怨恨唱出来。我们在那个地方一坐可以好几个小时,吃完晚饭来,到睡觉的时候走,周末索性坐到打烊,我们不是最好的客人,却是热心的客人,这个地方叫玫瑰园。

    渐渐我们与老板熟,也与弹琴的人熟,近半夜人少的时候,我们会说:“祖,把那首歌再奏一次!”祖会微笑,抚起琴键,重新的把曲子弹一次。

    渐渐他们以为我已经忘记那段不愉快的事,可是大家还是天天来这里聊天,这一帮人都寂寞。

    祖认识我们。祖是一个长得相当漂亮的男人,年轻,廿多岁,当他弹琴的时候,他穿一件衬衫,外加件小背心,不爱穿外套,有时候这件背心是钉亮片的,亮片一闪一闪,似他的眼睛。他的声音也好,只是他不太喜欢唱。

    我们想把祖请过来喝一杯,但是他不肯,有时候我们买一杯啤酒,放在钢琴旁边,让他小息的时候可以拿得到。祖是有点性格的,他不与人客搭讪。

    有一日,是我的生日,祖为我奏出“快乐生日”这其实是我最不快乐的一个生日,事实非常的残酷,我不好意思说出来,再多的朋友也比不上一个爱人。

    我把一小块蛋糕拿到祖的琴那里去。

    他坐在那里熟练地弹着琴,微笑地说:“谢谢你。”

    我端张高脚凳子去坐在他身边,我说:“又生日了。”

    他问:“你的心情并没有好一点?”

    我诧异的问:“你几时看出我心情不好?”

    “我当然看得出。”他还是微笑“女孩子开心的时候都会刻意打扮,除非失意,像你,你不大换衣服,今天生日,还是牛仔裤。”

    我耸耸肩。

    “来,我为你唱一首歌,你喜欢什么?”

    我说:“谢谢你,我不懂音乐,这支歌暂时寄在你那里再说。”我摇摇头。

    “年纪轻总是有希望的,我觉得你要振作起来。”

    “祖,”我无可奈何地笑“你说话怎么像个老头?”

    他但笑不语,手指滑过去,一首动听的歌又出来了。

    我坐在他旁边喝完一杯啤酒,才回到原来的位置去,这是我和祖第一次交谈。祖在玫瑰园一个星期弹七天琴,很少有告假的时候。有人问他为什么不休息,他微笑的说:“我没地方好去,乐得多赚一天线。”难道他也是个寂寞的人?

    回来还是睡不着,想到去年生日,我穿着一条漂亮的裙子,站在爱人身边,一齐切大蛋糕。那时候我最喜欢看结婚礼服的样子,一副准新娘的样子,所以人的事真是不能说的。

    我在房间走来走去,独自抽着烟,这些日子竟没有把失恋症治好,十分低能。最后很失意地睡着,久久不能甘心,那种感觉像小孩子到嘴的甜食又飞了,生气、失望、沮丧、伤心,人家说起码要三两年才可以忘记,天呵三两年,这一次恋爱已经浪费掉三年,再三年一个女孩子到底有几个三年?谁还敢再接触到男人,一个女人活一百岁,也只有二十到卅岁这十年是值钱的,我怎么办,怎么办。

    我不想被人看出我的心情,所以开始稍微注意衣饰,可是穿给什么人欣赏?普通的朋友是不会注意这种细节的,不比以前,即使换一副新耳环,也可以得到赞美。

    我随他们到玫瑰园,叫了饮料,我们这群的发言人说天天这样来,实在很花费,以后最好是一星期改为来三次,甚至两次,我愉快地第一个表示赞成,因为他们当初来这种地方泡,也是为了我。

    他们偷偷的看我一眼,他们只是朋友,他们比较粗心,一个人除非心中有爱情,否则眼睛不会看得到细腻的东西。他们以为我已经恢复过来了。

    那日我们跟祖说明这事,祖耸耸肩,表示无可奈河,他仍然微笑着。

    我忍不住问:“祖,你白天做什么?白天你又不用弹琴。”

    他笑答:“跟双面人一样,白天我是另外一个人。”

    我们都觉得祖真是很可爱的。

    祖向我点点头,他说:“你穿白色十分好看,我喜欢你这样打扮。”

    这时候菲律宾的女歌手在唱:

    “如果你爱我让我知道,

    如果你不爱我让我走。”

    我向祖笑笑,我的笑其实不成笑容,太多的苦涩,像一个受重伤的人的呻吟,甚至是我也不好意思再逗留在他的面前,我们很快的走了。

    其实就算天天来这玫瑰园喝一杯啤酒,也花不掉多少钱,但是大家都没有兴趣,大家都厌了。

    没过多久,消息传来,说他很快找到新的伴侣。我的情绪变得非常坏,这样的不经意,一个女朋友紧跟着另外一个,或者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可能的,或者这些日子来我根本不认识他。

    我到玫瑰园去,这次只我一个人,我不再在朋友面前争一口气,装出轻松的样子,是以当女侍送来啤酒的时候,我哭了。很久没有哭,眼泪流下来的时候有种异样的感觉,特别的凉,胸口像是被人强力的打击了一下,难过得火烧似的,要裂开来,我忍不住弯下腰。

    琴没有停止,我抬起头,祖坐在我对面,那个菲律宾女子在自弹自唱。我连忙用手指抹去眼泪。

    祖说:“真是奇怪,多少人为爱情受伤。”他的声音非常的温柔。

    “你怎么知道?”

    “太明显了,一个象你这样的女孩子,除了爱情,还有什么可以使你流泪?”他温和的说:“你的生命中不会再有什么样的打击。”

    我低着头,不作声。

    “他一定是个心肠非常硬的男人。”

    “我不知道。”我说。

    “你要不要听我唱歌?”祖问。他真是个好人。

    “不,谢谢你,改天吧。我说:“我听不进去。”

    “我明白。”他说:“我很明白。”

    “祖,”我问:“做人有什么意思呢?虽然我们可以活六七十年,但是一切得在年轻时发展:学业、事业、爱情、婚姻,我觉得压力太大,我受不了。”

    “不要心烦,什么事情都要慢慢来,你先坐一会儿,我过去工作了。”他走开之前在我肩膀上拍一拍。

    我没有等,我喝完啤酒就离开,祖是不会介意的。

    过没多久,家长发言了,他们把我围在当中,像开会一样,不主张我夜夜上街“冶游”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我们家没有坏人,更不容许有越规的女人,一个女人失意时候可以上吊,可以痛哭,但是不可以晚上在街上乱逛,我做错了。我们家里每个人都小有成就,大家都小心谨慎的做人,互相敬重,我们家,什么都上轨道,一是一,二是二,念文科的全往英国跑,念理科的全往美国走,丁是丁,卯是卯,看电视不看歌唱节目。可是怎么也有我这么不争气的一份子?

    我非常安份的退一步,承认天天去小酒馆坐是错误。一个受过正统更好教育的女子,行为举止要理智漂亮,即使吐血,要回来锁上门,躲在无人之处吐。

    我有一段日子不上玫瑰园,没有理由要去。我们一家都非常的健康活泼,感情生活讲究平稳,不求奇峰突出。我每天依然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去工作,可是晚上觉得非常寂寞,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依靠,像站不住,在黑暗的房间这样绝望,不知道何时何日又照进来一丝金光。

    我知道祖绝对不是我心目中的金光,他是一个好人,他甚至不是一个朋友,我是个骄傲的人,面孔上表现得十分民主可亲,但内心不是那一回事,男朋友第一要拿得出去,各人的环境与生活背境不一样,其他女孩子的王子对我来说不过是平凡得极之普通的一个人,他们在他们环境里应付自若,走到我的世界来算是什么?她们的幸福不是我的幸福,我不与他们争执是因为没有必要,他们不懂得我,他们没有必要一定得懂我。自小活在有头有脸的人群里,单具有一个名字是不够用的,我不能允许人家问我的男朋友:他是谁?我可以没有男朋友,但是不能有一个普通的男朋友。我的习惯是这样,四周围的人习惯也这样,除非我打算结婚,与丈夫躲在世界某一个角落里,永不出现,这样的机会不是没有,但是我自问不会甘心,不甘心也就是不快乐。

    但是在玫瑰园里我得到一份安静,听祖在一个角落弹琴,通俗的歌一首首的出来,绝对是种喜悦。

    一个星期六,我到玫瑰园里去,他正在弹“情人的眼泪”我一听就认了出来,这是一首动听的歌,祖弹得非常流丽。他见到我,马上笑一笑,示意我到他身边去。我坐在他身边,抽香烟、喝啤酒,向他点点头,微笑。

    他看着我,手指未曾停下来。“你很久不来了。”他说。

    我不便向他解释,只是微笑。

    他穿着一件黑缎子小背心,不晓得是什么古老衣裙改的,上面绣满了彩色的花。

    我说:“清朝年间,一个贝勒重病,亲王不肯去看儿子,说他活该,直到他垂死,那父亲才勉强的去了,一进房门,看见他身上盖着黑袍子,上面绣满花与蝴蝶,做老子的很伤了心,一言不发回头就走。”

    祖笑“你怎么会晓得这种故事?”

    “书里看来的。”我耸耸肩。

    他点点头。“你心情好多了?”

    “并不好,而且害怕,害怕到老,病得昏沉,还是寂寞的一个人。”

    “你想得太多太远太精密了。”祖说。

    我笑,有点不好意思,他说得很对,生命,我对生命这么悲观,一点点的事马上失去希望。

    “你是一个被宠坏的人,是不是?”祖说:“家庭背景那么好,富有,教养是上等的,从小什么都不必愁,这次在感情上最大的打击是下不了台,伤了自尊心,没面子,猜得对不对?”

    我说:“不是这样,我的确是爱过他的。”

    “他为什么肯放弃你?”祖问:“有什么困难?”

    “他不高兴我,他不爱我。其他的因素很多,最主要是不爱我,其他都是籍口。”

    “你真是这么洞察世情。”祖笑说。

    我点点头“这是我的缺点,我喜欢把事清算个清楚,从来不编故事来做梦,我很骄傲,不允许自己活得糊涂。”

    祖看着我。“你十分难得。”

    “谢谢你。”我也笑。

    “你家人与你一般的骄傲?”祖停止琴声。

    “岂止一般!”我说。

    菲律宾歌女坐下来续弹。我与祖坐到一张双座位的沙发上。

    祖问:“你到玫瑰园来,他们反对?”

    我不响。

    “一定反对了。”他微笑“看到你与个洋琴鬼说话,他们会怎么说?”

    我连忙说:“祖,我们只是骄傲,我们不恶劣。”

    “你不像那种反叛家庭的千金小姐。”祖笑“那种女孩子大概是在小说中才出现的。”

    我说:“那是写小说的人想疯了,巴不得有个千金小姐私奔出来陪他去吃苦。我不是千金小姐,可是我爱家,家这么舒服,为我做过那么多,我想不出有任何理由要反叛他们,他们是对的,永远对的。我受过教育不能让我荒唐。

    祖诧异的说:“你这么的自负!”

    “是的。”我温和的说:“祖,我们说别的事。”

    他侧着头不响。

    我看着他。是的,祖是好人,再好我不会找他做我的男朋友,人家问他做什么,我只能说“在玫瑰园弹琴”不可能,人家要笑的,我不在乎人家笑什么说什么,但是我自己都会笑自己:看,你读了那么久的书,这样优秀家庭出身的人,长得还不坏,怎么跟一个弹琴的人在一起?我自己就先觉得堕落了,怎么还活得下去?感情不是牺牲,感情是互相欣赏,教育水准生活背景不一样的人决不能够互相欣赏。做朋友我不介意,怎么样的人,只要不太过份,都可以成为朋友。男女之间不一样,我可以错,但不可以堕落。绝不可以。

    祖说:“我高兴认得你,你的态度不一定对,可是我们说别的。你没告诉我,你喜欢谁的歌。”

    “好的都喜欢。歌的好坏容易分辨,跟小说一样。”

    他笑着摇摇头。

    我马上说:“你不喜欢我,因为我自负。”

    “不,”他温柔的说:“我喜欢你。”

    那日我走回家去,夜深得受不了,我这个寂寞是有代价的,我的自尊比什么都要紧。

    我过着四平八稳的日子,内心要炸开来,表面上得装得很好。我渴望到玫瑰园去,希望听到祖了解的声音,奇怪我竟把这么多事告诉他,从来没有的事。

    到于祖我是放心的,高兴的时候我说高兴,沮丧的时候他看得出来,他永远了解,他的人格简直非常高尚。就是他的衣服也十分文雅,根本不像个在夜总会唱歌的人。

    我没有每天去玫瑰园,可是我知道有事可以去告诉祖,在祖面前我一次比一次单纯,像个小孩子恢复了天真。我常常去。

    我问:“祖,你快乐吗?”

    祖说:“是的,我快乐。”

    “真的?”我不相信“怎么可以快乐?”

    “满足。”他说:“知足常乐。”

    “乱说!”我笑:“别来这一套。”

    “真的。我一天睡六小时,尽量早起,练钢琴、玩结他、吃午饭,下午带弟妹到公园走走,或是看电影,虽然我在晚上工作,但是我努力生活正常。任何圈子里都有坏人,我承认在这种地方工作的人要比大学里复杂,但是”他耸耸肩,笑了。笑得那么漂亮,纯真得极可爱的。

    我很羡慕他这一份诚意,我问:“你有女朋友吗?”

    他摇摇头“宁缺母滥。”

    这可说到我心坎里去。“你不喜欢歌女?”

    “歌女也有好的,我只是没碰到适合的人。”他说。

    “你不寂寞?寂寞没使你后悔?寂寞没使你哭泣?”

    我把头枕在他钢琴上,很低声的问,我知道在问的是一个秘密。

    他说:“有,每一个人都会有。做人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心碎,眼泪太普通,就像笑,不笑是不行的。”

    他多么乐观。我说话很放肆,他并没有被得罪,他是个了不起大方的人,不记人过。这样的人应该把他列为朋友。

    所以我说:“祖,你真优秀,我真高兴我可以来玫瑰园与你说话。”

    他微笑,有意无意,又弹出一首歌。

    他使我温柔。

    我想我们确实是老朋友。

    我有一个礼拜没有去玫瑰园,忙着办一件事,再去的时候,祖不在。我以为他走开一些时候,可是等半小时他也没回来,我觉得紧张,问那个菲律宾女子。

    她眨眨眼,问:“你是祖的女朋友?”

    我马上沉下脸,她怎么可以这样问,乱开玩笑,当然我不是,她应该看得出我不是,我要是那么容易找到男朋友,还用来找祖说话?

    我说:“我只是祖的朋友,他请假?”

    “他病了。”

    “重要吗?”

    “你可以去看他,我把他的地址给你。”

    “不要了。我隔几天再来。”我说。

    我怎么可以上门去看他?他不会是重病,只是伤风,我想。

    隔三天我再去玫瑰园,他还没回来。我想念他的琴声,他的小背心,他眼睛闪烁的笑容。我一直奇怪他发生了什么。玫瑰园没有他就不似玫瑰园。

    我考虑很久。我该不该问祖的地址?如果不打算去探访他,就不必多此一举,那菲律宾的女人一定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以后我来玫瑰园太不方便,他们会背后鬼鬼祟祟的造谣。划不来。

    但祖对我这么好。他忍受我的骄傲,他这么和气。他永远有耐心陪我说话,现在他生病,我绝对应该去看他一次,即使家人知道后失望——家人会怎么想?我去祖的家,祖是在玫瑰园弹琴的,玫瑰园是一个酒馆。

    我考虑很久,然后再去问祖的地址。

    因为我的态度非常友善,所以那歌女毫不留难,把祖的地址说了给我听。

    我踏出玫瑰园,叫一部街车,往祖的家驶去,找到他住的那层屋宇,我放下一半的心,他住的地方相当整洁,但是站在他的门口,我又犹疑起来,我这次来是否恰当?他毕竟是个在夜总会工作的人。

    想了良久,我才把手指按上他的门铃。

    他应声来开门,穿一件白衬衫,一条牛仔裤,身体健康,毫无病容,我十分惊奇,他见到我站在门口,诧异得张大了嘴。

    我们俩对立在门口很久,我忽然之间明白,我来看祖不是因为祖病了,而是因为我想念他,我有点不好意思,难道我真的会想念他?

    我问:“不是说你病了?你怎么没有病?”

    他冲口而出“你怎么会来的?请进来。”

    他一个人住,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他请我坐下。他替我准备茶与点心。

    他说:“我没有生病,说当然是那么说,不然经理不会让我请假,我这几天晚上在准备功课,投考理工学院。”

    “真的?太好了。”我十分意外,没想到他有这种上进心。

    祖微笑“好吗?就算理工学院毕业,也还差得远,你不会喜欢一个这样区区土学校出来的人。”

    我很尴尬“祖,你怎么这样刻薄?这就变得不像你了,你全误会了,我很替你高兴。”

    “对不起。”祖说:“是我过份。”

    “我很关心你,”我说:“许多天见不到你——所以我来看你,客气点好不好?”我笑着。

    “今天考完,休息一下,明天回去弹琴。”他恢复温和,用手装个弹琴的姿态。

    本来我想问他考了哪一科,后来见他不愿多说,也懒得问,理工学院便是理工学院,祖说得对,即使毕业不过如此。

    在黄昏祖与夜里不一样,他的肤色很健康,人也很精神,年纪轻轻的一个人,是怎么会误堕风尘,跑到夜总会去工作的?真是不可思议。但是说也奇怪,在玫瑰园我见到他,总是很自然的,现在就有一点陌生。

    我问:“你不与家人住吗?”

    “弟弟妹妹有时候来,那小房间是为他们准备的,他们寄宿读书,我们没有父母。”祖说。

    我喜欢这层小房子,仿佛可以坐下来聊很久,是祖的关系,他使客人觉得舒服,与祖在一起,是没有猜忌的,他对任何人都像兄弟姊妹一样”他有一颗善良的心,忽然之间我希望他是我的兄弟,我可以把一切心事,从头到尾的告诉他,因此我看牢他。

    “你快乐得多了。”祖说:“不再哭泣?”

    “泼翻的牛奶,哭也没用。”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时间可以治疗一切伤痕。”祖微笑。

    除了无聊,无聊随着时日增加。我没说出来。我不懂得消磨时间,每过一天,我就害怕一倍,时间越过越少,一天消失之后,生命就短一天,可怜的是谁也抓不住时日。每日早晨太阳升起,我就害怕,直到黄昏,大势已去,一颗心又定下来。想太多是没有用的,做人不能想太多。

    只有见到祖的时候,他笑里的温暖使我安全。他的家很快变成玫瑰园一般舒适。怎么会呢?怎么会是他?我不明白的看着他,他不过是个普通人。

    “来,”祖说:“我跟你再添点饮料,我们可以去看一场电影,我会打电话告诉老板,病还没有好。你要不要与我出去?”

    我想一想。回家?没事做。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跟祖出去跑跑。真可耻,我不该这么想,祖什么时候都是一个好伴,与他在一起很高兴。

    祖看着我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回家也没事做,所以不如跟我出去逛逛,对不对?”

    我的脸马上红了“你烦不烦?”我高声说:“太聪明了。”

    祖笑“你还是天真的,世故成熟下的天真,特别难能可贵。”

    我与他出去看电影,电影院碰见了亲戚,他们以关怀好奇的眼光去看看祖,我十分勉强的介绍:“这是祖。”然后坐到戏院里,心不在焉的看完一场戏。这世界就是那么小,在哪里都会碰到些莫名其妙的人。祖并不是他们想像之中的那样,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可是年轻男女走在一起,就有那个嫌疑,叫我怎么解释?祖,你为什么没有高贵一点的身份?为什么?

    电影散场,我结结巴巴的谢过祖,要回家。

    祖以清澈的眼睛看着我,他说:“你觉得丢脸是不是?刚才在亲戚面前,你介绍得那么不自然,是因为我原本没有资格与你走在一起?我只是个乐师,你是千金小姐,在平时我连替你拉车门的资格都没有,不过因为你现在寂寞,所以委屈的抬举我,你是这种想法,对不对?这不是朋友之道呢,我很抱歉我的身份卑下,配你不起,我可做梦也没有想到要你自公主的地位降到地上来迁就我,我送你回家,以后你要很有教养的,只跟你身份相仿的人在一起,千万不要作越轨行动。”

    我呆住了,他的声音那么平静,他说的话却像雷霆般的有力,那真是好人祖吗?

    他替我叫好一辆车子,我麻木的坐进车子里,车子开动,然后到家。我不气愤,也不伤心。

    家人看见我,笑问:“看完电影就回来?这么早?”消息传得像打电报一般的快。

    他们那么相信我,我却跑去找祖这样的人,还被他骂一顿。可是祖说的都是事实,他一句也没说错,我就是那么势利,那么可恶,我不配他的忠贞、纯洁、坦诚,他有可贵的人格,但是我怎么向人解释,一个乐师也有高贵的人格?我需不需要向人解释?我到底是为什么活着?为面子?为虚名头?

    家里关心我,他们说:“出去玩玩也是好的,只要是正当娱乐,家人要你高兴,可是也不想你太放纵,闷在家中久了,到底也不好。”

    我一连几天都坐在家中与自己争战。祖错了。我骄傲,我自负,我要面子,这些都说得刘,可是我去找他,那是为了我想见他,与他在一起,是一种享受,断断不是为寂寞,我不是恶劣的人,不懂利用人,这一点他不应该误解我,为了寂寞,什么样的人都可以作伴吗?祖太看低自己,祖不应该这样。我那天去看他,的确是为关心他。

    我坐在家中好几天不动。

    他一定又回到玫瑰园演唱。他的生活是丰富的,比起他,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他活在他的环境中,他懂得控制生活,不是被生活控制他,他活在光明的一面,乐观的、清明的,这么讲道理,没有人比他更理智更公道了。

    我有点为他骄傲,我很高兴认识他,我一点也没有生气,一点也没有。

    认清楚他,认清楚自己,我终于又到玫瑰园去。

    我一走进去,便看见祖坐在那钢琴面前,背着我,在那里弹琴。我静静的坐在不引人注意的位于上,叫一杯啤酒。那菲律宾女子看见了我,向我眨眨眼,顺路走过来。

    她说:“你来啦?真高兴看见你。”

    我微笑地点点头。

    她说:“过去吧,还等什么?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他在等你呢,等了好几天了。”

    我犹疑一刻,终于站起来,缓缓走到他身边。

    祖抬起头,见是我,微微有点惊讶,眼睛里充满欢乐,向我点点头。

    我说:“祖,记得我生日那天?你答应为我唱一首歌,我一直说寄在你那里。现在方便唱吗?”

    他高兴的问:“你要听什么?”

    我笑说:“你想到什么就什么。”

    他一怔,笑问:“要不要坐在我身边?”

    菲律宾朋友为我端来了椅子。

    祖开始唱:“假如你爱我让我知道,如果你不爱我让我走”

    他声音很好,有种特殊的悦耳,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