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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回敬先贤君臣结同心训后生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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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先生请起。”雍正放心了“先生果然明白朕的心意。朕所期待的就是你的这番话这个心!朕召你进京来为的是借你的才华辅佐朕成功。将来朕是一代令主而你也将成为千古名儒——朕说这话并不单单是酬谢你的功劳你明白吗?”

    “万岁臣并无尺寸之功于圣上请皇上明训。”

    “哈哈哈哈”雍正开怀大笑“你很会说话也很能责己。这一点朕虽与你心照但却不能不宣当初先帝立传位遗诏时你是在旁边的。先帝曾在选朕或是选十四弟之间长期犹疑不决后来先帝征询你的意见你是怎么说的?”

    方苞一下子愣住了他怎么也不明白他和康熙皇上当年的对话那个所谓“法不传六耳”的谈话雍正怎么会知道了?此刻雍正皇帝见这贯古今的大儒、被自己摆弄得惶恐不安他出了满意的微笑“方先生你这是怎么了?你忘了你曾经对先帝爷说的话了吗?来你看看这个吧!”

    雍正皇帝用隆重的礼节把方苞老先生请进了皇宫。两人刚一说话雍正就问方苞说“当初先帝在挑选继位的皇子时曾在朕和十四阿哥之间长期犹豫不决后来先帝又征求先生的意见你方先生却只说了三个字便让先帝定下了决心这三个字真可谓是一字干钧啊!先生、你还记得这回事吗?”

    方苞怎么能忘了当时的情景?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是在康熙六十年生的事是在号称“宫内之宫”、“园内之园”的“穷庐”里生的事。“穷庐”这个从外表看似乎一点也不惹眼的地方座落在畅春园内一大片浓密的松林里。在这里侍候的太监全都是被刺穿了耳膜和吞了哑药的聋哑人。晚年的康熙就在这个十分隐秘又绝对安全的小殿里处理军国大事而其中最要紧的便是起草“遗诏”和选择接替皇位的人。方苞并没有任何官职但他的地位却分外重要。因为他是老皇上的朋友是唯一可以和康熙畅怀交谈、毫无顾及的人也是老皇上在遇到难决的事情时唯一可以咨询的人在诸皇子拼命争夺承继大权时康熙和方苞谈得最多的题目便是逐个地品评各人的优劣。他们谈论得最多、康熙皇帝最拿不定主意的便是老四胤祯和老十四胤是。两兄弟是一母所生又各有各的长处和不足。最后方苞建议说“观圣孙”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因为康熙最看中也最喜爱的皇孙就是四爷的二儿子弘历。康熙当时并没有明确表态只是叮咛方苞说“朕要再想想此事你千万不能向外透露。法不传六耳一旦泄露出去朕就是想保你也是不能了。”方苞当然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也知道假如他不听康熙的招呼就将受到最严厉的处分恐怕杀头、灭门都是有可能的。不过方苞可也不是一般人事君以忠待友以义这些做人的基本道理他还能不明白吗?更何况康熙对他又是如此的信任呢现在让方苞感到吃惊的是这个只有康熙和方苞两人知道的“法不传六耳”的秘密雍正皇帝又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雍正皇帝看方苞陷入了迷惘这才微笑着拿出了一个黄匣子取出里面用黄绫包着的册子来“先生请看这是老人家留下来的御笔扎记。”

    方苞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真的是先帝亲笔所书真的是先帝的手泽呀!只见上面有这样的一笔记载

    今日征问方苞“诸子皆佳出类拔萃者似为四阿哥与十四阿哥。然天下惟有一主谁可当者?”方苞答奏“唯有一法为皇上决疑。”问“何法?”答曰“观圣孙!佳子佳孙可保大清三代昌盛!”朕拊掌称善“大哉斯言!”六十年正月谷旦记。

    这篇扎记上的字迹一笔一划俱都十分认真却略显歪邪。很显然是身在重病中的康熙化费了很大努力写成的。方苞看着这熟悉的字迹想起当年康熙皇上对自己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恩义和同窗剪烛共室密议朝政的情份心里忽然涌上一种似血似气又酸又热的苦涩。他的喉头哽咽了一下两行老泪夺眶而出。

    看着方苞如此动情雍正皇帝不胜感慨。他起身下炕在地上来回的踱步心潮起伏地说“为君难哪!先生当年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先帝已经完全明白。朕身边有他老人家的一个‘好圣孙’也就是现在的‘四爷’宝贝勒弘历。”雍正略一停顿接着说道“方先生你好狠心哪!朕原来一心一意地想当个逍遥王爷也不愿像现在这样做这天下难事。可是你把朕推到了火炉上烤还觉得不够又要朕的儿子也来受这份煎熬!从私心来说朕对你甚是不满;但就公心而论你为大清奠定了三世鸿基功在社稷朕又要感激你。所以无论公私朕都要对你负责始终你明白吗?”

    方苞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太明白了!康熙皇帝的决策过程。雍正是怎么当上皇帝的有哪一点不是方苞亲眼目睹亲自参与的?对于这位皇上方苞可以说是知之甚深。他也明白刚才的这番话是雍正不能不说的。方苞更清楚皇上的话有一半是真的却有一半是假的。说真就是雍正自己连做梦都在想着当皇帝不但自己想当而且更想让儿子、孙子世世代代都来做皇帝。要是不想他当初还和阿哥们争的什么劲儿?说假是指雍正刚才那“把朕推到火炉上”“要朕的儿子也来受这份煎熬”的话。那是货真价实的假撇清是做了样子让别人看说出口来要别人听的。不过方苞现在既然来到这是非圈里也不能一见面就揭穿它。再说揭穿了又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方苞稍一思量便回答说“皇上如此推诚相见臣怎敢不以愚钝之才为皇上效鞍马之劳?但臣毕竟是已近花甲的人了黄花昨日已去夕阳昏月将至。臣恐怕误了皇上孜孜求治之心啊——曾记得圣上藩邸之中大有人才何不选拔上来帮助皇上在上书房里办些差使呢?”

    方苞的话雍正皇上也是一听就明他这指的是邬思道。是的邬思道确实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是雍正却有三不能用。其一就是雍正认为邬思道在帮助自己夺取皇位时已经累得心力交瘁不可能再有什么新的建树了;其二邬思道过去为四王爷尽力时一直是隐姓埋名的因为他曾经受过朝廷的通缉。雍正登基之后突然启用他肯定会遭到别人的攻击;其三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就是邬思道手里掌握的有关雍正的机密太多了。不杀他已是宽典厚恩了怎么还能再用他?小用他会觉得屈才;大用他又会给自己掣肘。但是雍正也知道这三条理由哪一条也不能明说。所以他也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了便说“先生所见虽然不错但原来藩邸旧人朕已用了不少了。年羹尧现在当着大将军戴铎在作着福建按察使就连李卫也已做到了布政使。朕一向提倡天下为公可又一直在用朕的旧人。让这些人都成了出将入相的人物后人将会怎样评价朕的政绩?再说邬思道身有残疾也不便让他在朝里做官。唉朕也有自己的难处啊!方先生朕今日向你交了底望你能体谅朕心。”他正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一回头见太监们已经抬着御膳桌子进来了便亲切地向方苞招呼一声“哦咱们只顾了说话瞧是进膳的时候了方先生请咱们边吃边谈吧。”

    这桌御膳是特为方苞准备的虽然说不上是皇宫大筵可也足够丰盛了雍正皇帝让方苞坐在自己身边还不断地用筷子指着一道道的菜说“请啊方先生不要客气嘛。咱们君臣难得有机会在一起进膳。你爱吃什么就尽管吃呀。”

    和皇上一起进膳方苞可不是头一回。当初康熙皇上在世时他经常能得到这个荣幸。康熙皇帝是位十分体贴下属的君王他知道让谁和皇上同坐他也不敢放胆吃。所以总是单独为方苞开上一席好让他吃得畅快。今天可好这位新君让自己坐在他的身边两人又挨得这样近而且这位皇帝又是个脸色说变就变的冷面王方苞能吃得下去吗?他恭谨地欠着身子坐下。一边回答着雍正的问话一边小心翼翼地动筷子。心里还在不停地打着算盘生怕给皇上一个坏印象。这不是吃饭这简直是活受罪!雍正平日的膳食非常简单吃得既少还不爱荤腥油腻。方苞才刚吃了一点皇上已经要漱口了。方苞一见这情景连忙起身就要谢恩却被雍正一笑拦住了“方先生朕知道你还没吃饱哪。先帝在时常常开玩笑说‘别人是心宽体胖可方苞却是体不胖而心宽。他是位放开肚皮吃饭立定脚跟做人的君子’。今天这膳食是专为你预备的并不合朕的胃口所以朕不能陪你了。朕到里边去看折子你能吃就多吃些。要不糟踏了不也是可惜嘛。”

    雍正说完就抽身进去了方苞这才放下了心。说实话他今天早晨因为赶着进宫没有吃好还真是饿了。皇上一走方苞如释重负。连三赶二地扒拉了几口就忙放下筷子进去谢恩了。雍正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说“方先生吃好了吗?请坐下朕马上就完。”

    方苞谢恩入座心里却在想好还是当年那份勤勉。嗯算得上个好皇帝!是的从方苞见到雍正皇帝到现在他所得到的印象都是很好的。他们之间的谈话也可以说是坦率和真诚的。尽管方苞初来时的疑惧并没完全消失但雍正却用自己的行动使方苞对他多了几分信心。

    小太监进来请旨说马齐、隆科多和李卫、镜、杨名时以及孙嘉淦都正在外边等着请见皇上。雍正放下笔来揉揉手腕高兴地说“好啊传他们进来。先生你只管坐着别动也无需和他们见礼。”方苞听了心中又是一动哦今天来的正是铸钱、山西和科考三个轰动全国大案的官吏看来是要我帮皇帝说话了。可是皇上既然没有明说我又怎么能随便开口呢?

    一群臣子列队进内向皇上叩见行礼。大家都看到了端坐在皇帝身边的方苞。可是大家却并不认识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特殊的资格和皇上一起端坐受礼。只有马齐因原来就是上书房大臣曾经见到过方苞。可是也只敢和方老先生四目相交算是打了招呼却不敢冒然说话。雍正今天似乎是心情很好笑着对从大臣说“好好好今天三路诸侯齐到也算得上是一个小小的‘孟津会’了。李卫你是这三个案件掌总的你就先说说吧。”

    “扎!”

    李卫答应一声从靴页子里抽出一份折子来。不过方苞却不知道李卫所看的却不是一般人所谓的“奏折”他看的是他自己画出来。别人谁都不懂的图。那上面全都是各种各样的记号。有的地方是个人头有的地方却像是一个大瓜。可就这鬼画符似的图画李卫眼睛瞄着嘴上说着竟然也把这三大案件说了个明明白白一丝不爽。

    雍正一句也没有插言一直等到李卫说完了才问“完了吗?”

    “回皇上奴才说完了。”

    “诺敏是什么处分?”

    “回万岁话奴才等拟定的是腰斩。”

    “张廷璐呢?”

    “他和诺敏有所不同。奴才和图里琛又按皇上的旨意议了一下觉得这是个受贿贪墨、科场舞弊的案子更应该从重处分所以定为凌迟。”

    雍正在思考着好大一会没有说话。突然他回过头来问方苞“先生你看他们拟的罪名合适吗?”

    方苞略一欠身答道“万岁臣以为定得都太重了些。”

    “嗯?”

    “万岁以严刑竣法来改革吏治的本意臣以为切中时弊。”他向李卫看了一眼又说“但他们没有体察万岁的初衷定得重了些。比如诺敏的罪显而易见是受了下属的撺掇才上下勾连通同作弊的。他的主要罪状是欺蒙君上袒护下属。现在既然放过他的下属对诺敏的量刑似也应该从轻。为了给朝廷稍存脸面应判‘赐自尽’更为合适;张廷璐一案并未审明。为整饬吏治杀一儆百对此案从重从快这想法是好的。但纳贿并非十恶不赦之罪与叛上谋逆是有区别的。如果给他定了凌迟就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以后真的有人称兵造反当如何处置呢?所以臣以为定为腰斩足矣。”

    雍正皇上暗自称赞好方苞不愧大家说出话来真有画龙点睛的功效。而其中最让雍正感到得体的是两句话句“给朝廷稍存脸面”雍正心里明白方苞指的是皇上刚刚表彰了诺敏是“天下抚臣”转脸就又把他处以腰斩确实是让皇上没法下台;第二句方苞说的“此案并未审明”更是一针见血。以“并未审明”之罪加以极刑也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李卫在一旁听了心中也是极为佩服嘿这老头儿还真有两下子!马齐也从案件审理中大约知道这里面是戏中有戏的。但他久经大难早就心止如水了。在这种场合里更是一言也不肯多说。隆科多听到方苞说什么“谋逆”、“造反”之类的话心里就有点虚。他也是只能老实地听却不敢多说一句。

    可这里面还有个刺儿头就是那个孙嘉淦。在铸钱大案里孙嘉淦先是受了申斥继而又升了官职他有点浮燥了。此时他见房里人都沉默不语就上前跪了跪说话了“万岁不能这样!方老先生的大作臣是从小就读过的也从中受益匪浅。可今天聆听他的这番言论却又大失所望!请问方先生您既然说‘案子并未审明’就该要求查个水落石出然后分别等次按律严究。怎么能这样稀里糊涂的就说要结案呢?”

    方苞没想到雍正身边还有这样大胆的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孙嘉淦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直看得孙嘉淦心里有点毛了才微微笑了笑说“好说得好。你既然称我为‘老先生’我也就不客气地叫你一声‘后生小子’了。你只懂得一个‘执法要严’可你却不懂在情、理、法这三个字中还有经有权各不相同而在衡量时又要分出轻重、缓急来。天下之大道藏之深不是一句话能够概括的也不是用一把尺子能够量准的。就用你自己经历过的事来说吧圣上采用了你的铸钱之法却又曾贬降了你的官职你难道不能从其中悟出来一点道理吗?”

    孙嘉淦头一梗还要反驳雍正却抢先话了“孙嘉淦你还太嫩啊!诺敏和张廷璐都是朕平日十分亲近和信任的大臣可是他们还是辜负了朕的殷切期望。先帝在日总是讲‘清水池塘不养鱼’而要‘和光同尘’的道理朕当时也不甚明白。如今朕自己碰上了这些事情也算悟出了一点。你们都知道朕是虔信佛教的。佛心无处不慈悲朕平日走路时连别人头上的影子都从不敢踩何况杀人!现在天下官吏贪贿之风已经闹到不狠心整饬、不开杀戒不行了!可这杀戒应该开多大?杀人应该杀多少?像这样的巨案、大案一下子就有几百颗人头落地后世的人将怎么评价朕这个皇帝?孙嘉淦啊天也给了你一颗心你就用这颗心去好好想想。想好了想清楚了再来方先生面前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