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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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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克俭必须紧急出国一趟。

    日本分公司发生了劳资纠纷,这种事原本不需要他御驾亲征。可是这已经是日本大阪分部第三次发生劳资问题了,他最近的健康状况又极良好,余克俭决定亲自走一趟,找出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事情来得突然,几乎是消息传回台湾的第二天,几位高阶主管就马上动身,与他同行的还有副总裁叶恢宏。

    当初他坚持把叶家人带人余氏财团高层,老夫人当然非常有意见;然而,叶恢宏这两、三年的表现有目共睹,老夫人才不得不同意。

    “你自己要小心一点,饭店房间的空调记得调弱,不然筋骨又要犯酸了。”她把折好的衣物考进行李箱里,再三的调整摆放角度,直到满意为止。“为了以防万一,我放了三枝参给你带着,你觉得虚寒的时候,就叫饭店熬给你喝,日本也是东方国家,一定知道参汤怎么熬;你不要太仗着自己这几年的健康有起色,就疏忽了保养,到时候又在国外病例,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

    叽哩咕噜的叨念戛然而止。

    一个吻。

    她轻叹一声,倚在他怀里,嗅着他好闻的气味,唇舌相互纠缠着。

    半响,他移开唇,双臂搂得更紧密,两人有如即将分别的夫与妻,卿卿相依着。

    “我不会去太久,最短十天,最长一个月,视察完几个分公司就回来。”

    将近两年以来,他们朝夕相处,从来没有分离过。她黯然叹息。

    “凡事多小心。”翻来复去,也只有这一句叮咛了。

    “我知道。”

    再如何难舍,终究还是要放他出门,她在午后的山风与苍翠中送走了他。

    俭园本来就旷荡,现下只剩下她一人,更显得寂寥。

    百无聊赖的坐在客厅里发呆,等她回过神来,赫然发现已经傍晚六点半。

    “该煮饭了。”她懒散地站起身。“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正好可以煮我喜欢吃的东西。”

    平时为了配合他的饮食习惯,连她也吃得很清淡。今天可以痛痛快快地炒一盘麻辣豆丝,炸几块油滋滋的鸡翅,做一个超高热量的鲜奶油蛋糕

    抬首望着空寂厨房。

    唉!颓软下来。算了,随便下一碗面吃吧!

    餐简单的打理好,她又闲着没事做了。奇怪,为何会突然空出这么多时间?

    打个电话和罗娜聊聊吧!上次的凌虐事件,那位林姓雇主私下表示愿意和解,最后罗娜拿了一笔赔偿金,在另一家仲介公司的安排下继续留在台湾工作。

    不知道她最近过得如何了?衣丝碧把朋友的电话号码翻找出来。

    叮咚!门铃骤然轻响。

    奇怪,余克俭已经出远门,谁会选在这种时候来访?

    她端着满腹的好奇,前往应门。

    “陈总管?”管家神色凛然地站在门外,让她心头生出一股不祥感。“余先生出差去了,您有什么事吗?”

    “老夫人有事要找你谈谈。”陈总管面无表情。

    她马上有所警觉。“是关于哪方面的事?”

    “我不清楚,你自己去问老夫人吧!”陈总管让开一步,身后跟着一名司机和长工。

    这样的阵仗,是做什么呢?她迟疑着。罢了!她自认为没有做任何亏心事,不怕去见老夫人。

    只是老当家选在余克俭离开的第一天,马上找上门来,会是巧合吗?

    来到大宅子书房里,场景与两年前老夫人派她到俭园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一回缺少了恕仪,却多了两名不相干的男人。

    一位是上回曾经出现在俭园的管区警察,另一位竟然是她仲介公司的负责人。

    他们为何出现在此处?衣丝碧心中惊疑不定。

    “老夫人,您找我?”她垂首敛眉,恭谨地立在老夫人身前。

    “你的工作契约再一个月就到期了。”余老夫人沉坐于大橡木桌后,一脸端凝。

    “是。”她都忘了这回事了。

    “余家今年起,就不再跟你续约了。”老夫人淡淡指示。“克俭这回到日本去,一个月以后才会回来,既然俭园里没有人可以让你服侍,你就先离开吧!最后这个月的薪水,我会如数付给你。”

    衣丝碧脸色一变。“老夫人,不用了,我可以等俭余先生回来!”

    “等?有什么好等的?”老夫人冷冷端起瓷杯,啜了一口。“合约既然到期,你合该离开,没什么好拖拖拉拉的。”

    “余先生知道您想遣走我的事吗?”她情急问。

    砰!瓷杯重重放下,在空旷的室内荡起一阵又一阵的回音。

    “笑话,我处置一个宅子里的菲佣,难道还需要向孙子请示?”老夫人冷笑。“什么都不必多说了!你今天晚上就跟仲介的方先生离开,你的行李我一早就叫人送过去,明天下午你就可以离开台湾了。”

    这么快?虽然早已意想到会无好会,宴无好宴,老夫人会找她铁定没有好事,却没意料到会是这样的驱逐令。

    “你不可以这么做,俭打电话回来找不到我,他会担心的。”她急道。

    老夫人白眉倒竖。

    “‘俭’这个名字是你叫的吗?以前那个惠美已经够不知好歹了,好歹来不及做出什么羞人的事,就被我辞退。而你呢?一个女孩于家不懂得洁身自爱,厚着脸皮和男主人勾三搭四,还有脸去说人家会不会担心?你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吧!”

    “我的斤两并不比任何人少,包括您。”

    “你这种低三下四的菲佣,算什幺东西?你敢拿自己跟我比!”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菲佣又如何,菲律宾人也是人,女佣也是一份正常职业。至于我和俭的关系,更是正常的男女相悦,没有任何让人瞧不起的地方。我和您最大的不同,只不过是银行存款和年龄而已,其他的没有一样比您低下。”她心一横,全豁出去了。

    “你你”老夫人怒发如狂地指着她。“你们看看!我说她不知羞耻,冤枉了她没有?她厚着脸皮勾引我孙子,现在还恃宠而骄,想爬到我头上来!这种女人,再留她在余家,将来怎么得了?”

    方先生当机立断,插入两个老少女人之间。

    “衣丝碧,和你签约的人是余老太太,不是余先生,既然老太太不想续约了,依法于合约期满,你必须回菲律宾去。”

    “我不走!到期日还有一个月,日子没到之前,我绝对不离开台湾。”她大喊。

    陈总管向在插的长工和管区示意,几个人男人突然出其不意地包围上来,一把就将她紧紧扣住。她努力想挣开,可是一介女流哪来的蛮力和人家硬拼!

    “住手!放开我!你们没有权利这么做!”她激烈挣扎着,两只脚硬抵在地毯上不肯走。

    “雇主如果不满意你的表现,有权利提早解约的。”管区冷冷的说。“今天晚上你就回仲介公司的安置所去,明天一早,自然有专人送你上飞机。”

    “俭爱我,我也爱他,你凭什么分开我们?要叫我走,除非是他亲自开口!”她回头对老夫人大喊。

    “我是他的奶奶,知道什么事对他最好。像你这样的女人,离他越远越好。”余老夫人简直无法忍受。这种女人,凭什么口口声声对她喊爱与不爱的?

    “你哪里是对他好!他的健康如此之差,还要拖着病体替你做牛做马,你根本就不是爱他,只是在利用他!”她激亢的情绪几乎让几个大男人压制不住。

    余老夫人气得全身颤抖,用力指着门口大叫:“押她离开!傍我马上离开!余家的土地再不欢迎她的脚踏上来。”

    几个男人齐声答应,连拖带扛,硬是把她架向大门口。

    衣丝碧头奉乱,脸孔涨得通红,呼吸急促得几乎喘不上来。

    不行,她一个人根本打不过这许多人,她得另想办法才行!

    “放开我!我自己走!”来到庭院里,她怨声大喝。

    男人们哪里理睬她。

    “我自己会走!余家的土地也不见得多希罕,我半分钟都不想站在上面。”她用力挣开抱着她下半身的警员。

    避区挡不住她的腿功,只好放她自己站定。反正他们人多,也不怕她跑了!

    衣丝碧再挣开擒拿她上半身的男人,自己站好。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把头发拨好,衣服拉整齐。

    “我会好好的跟你们走,不必动手动脚。你们或许当惯了打手,我却是个文明人。”

    余老夫人站在窗口冰寒地鹰视她。

    再耍嘴皮子吧!现在没有人护着你,我倒要瞧瞧是你骨头硬,还是我手段高!

    呼呼呼呼

    跑跑跑!躲躲躲!藏藏藏!

    衣丝碧努力在树林里东跑西窜,摸索一条安全的林径下山。

    脑中已经昏乱,体力几乎告竭,迷乱的她只知道努力的往前钻、奔、闪。

    树林里的枝丫四处横翘,刮伤了她细致的肌肤,狼狈而苍白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汗渍或是露水印子。

    终于逃出来了!昨夜在管区的押送下,她坐在仲介者的车里,行经山路旁一处流动厕所时,她突然说

    “我觉得有点‘怪怪的’,可能是月事来了,先让我下车打理一下。”

    仲介怀疑的审量她。“不能等到回安置所再处理吗?”

    “随便你,反正这是你的汽车坐垫。”她镇定地说。

    仲介想到不干净的经血沽在他的椅垫上,五官登时皱缩起来。

    “好吧好吧!要去快去!我先警告你,这里是深山野地,天又黑了,我们有好几双眼睛盯着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我知道。”她冷笑,抽了七、八张面纸在手上。

    两辆车靠边停下来,四盏大灯对准了流动厕所的门。

    地面若无事地走进去,耗了足足有十分钟,等到外面的人都已经失去耐性时,她缓缓走出来。然后

    下一秒钟,往后方浓黑的树林里钻进去!

    几个男人大惊失色,七嘴八舌地吆喝着,马上追了上来。

    这片山林,她比他们更熟悉千百倍。前一阵子为了挖余克俭起床晨运,她特地向山里的猎户打听了许多清新幽闭的林径,避免走到大路上人车争道,这会儿全派上了用场。

    一个多钟头之后,她已经摆脱了身后的呼喊。

    整个晚上,她都潜伏在山林中,让露珠浸湿薄薄的外衣,看着天色从黑幕转成明曦。

    天大亮之后,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地势低处走去,几个小时之后,人已经踩在平地上。

    她茫然地伫立在街头,口袋里只剩下五十多块的零钱,四处人车拥杂,她却连自己应该往哪里去都不知道。

    打电话给俭吧!昏茫茫的脑中,只有这个想法尽快联络上他。

    可是,她不记得他的行动电话号码,他们从未分离过,以前也没有那个必要透过大哥大联络他,所以她从来没有把他的号码背下来过。

    她欲哭无泪地瘫坐在人行道上。

    怎么办?现在该如何是好?她好害怕

    没有人可以永远当你的英雄,你必须学令,自己帮自己。

    余克俭的话有如一道当头淋下的清泉,在横逆中清清楚楚地响起,回荡于她的脑际。

    没错!她要振作!衣丝碧精神一振。她若先放弃了,就没有人能帮得了她。

    余老夫人一定已经将她的脱逃正式报案了。她必须先联络上可以信任的人,帮助她藏匿起来。

    恕仪!这是第一个跃上她脑诲的名字。但是她马上将之推翻。

    她想得到恕仪,相关人士也一定想得到。而且恕仪现下仍住在大宅子里,一举一动极容易受到监控。

    还有谁呢?芊晶吗?随即,她欲哭无泪地想起,芊晶平时都是主动打电话过来,她也没有芊晶的电话号码,天哪!她几乎要恨自己平时不烧香了!

    手插入口袋里,无意识地捏紧。

    这是什么?

    抽出来一看,她的呼吸顿时凝住罗娜的电话号码!

    “谢谢你。本来我不想麻烦你的,你的生活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可是我的身上只带了你的电话”

    “衣丝碧,住嘴。乖乖把这碗面吃掉!”罗娜坚定地打断她。

    她轻叹一声,扔开擦拭湿发的大毛巾,坐下来开始狼吞虎咽。

    接近三餐没有食物入腹,她是真的饿坏了。

    罗娜目前在市郊的一间工厂当女工,今天中午时分,接到衣丝碧的求援电话时,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衣丝碧,你”罗娜犹豫了一下,怕问到朋友的伤心事。“上回看你工作的环境还不错,主人对你也很好,你为什么会逃跑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衣丝碧吞下一口面,马上明了朋友在担忧什么。

    “你放心,他对我很好,我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她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倒是我临时跑来投靠,害你请了半天假被扣薪水,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就好。”罗娜宽了心。“你上次那样帮助我,自力会也是因为你的奔走才得已成立,我正愁想不到方法报答你呢!住在这一间寝室的室友都是我们同乡人,你可以放心地待下来。”

    “我怕那些仲介公司搜索逃佣的探子很快就会找上门来。”管区迟早会联想到罗娜这条线的。

    “你别怕,整个台湾北中南的外劳都有联络网,要藏一个人不是那么困难,我倒要看是警方的速度快,还是我们的速度快。”罗娜哼了一声。

    “你们不用收容我太久,只要等我主子从日本出差回来就行了。”

    “有人瞒着他想赶你走?”罗娜帘会意。

    她黯然点头。

    “太可恶了!这些台湾老板真是不把我们的权益放在眼里。”

    “这件事和工作权无关。”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罗娜细细审视她眉目间的迟疑,那种欲语还休、有口难言的暖昧一个念头突然飘进心里。

    “衣丝碧,你你是不是爱上了你老板?”罗娜讷讷地问。

    她顿时俏脸飞红。

    “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罗娜紧张起来。“是他要把你赶走吗?他想始乱终弃?”

    “不是的。”她连忙摇头。“是他家里的人反对,趁他不在家偷偷赶我走!他他对我也有感情。”起码她相信有!

    “吼!那种棒打鸯鸳的人最讨厌了!你放心,我一定帮忙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罗娜义愤填膺。

    “赴汤蹈火就不必了,罗娜!倒是你有没有管道帮我问到一个人的电话号码?”

    “你说说看!”

    外劳社会自成一个体系,虽然绝大多数都是做着中下层的劳力工作,可是下层人士自有下层人士的求生法则。尤其自力会组成之后,全省外劳朋友串连起来,俨然形成一个地下情报网。

    两天之内,她们已经透过营造业的同乡问到了单大小姐的电话号码。单芊晶在父亲旗下的建设公司挂名当经理,要打听她的电话号码不是什么难事。

    同一时间,探子果然找上了罗娜工作的地方,可是外劳自力会的干部快他们一步,早就将她送往南台湾。

    三天之后,衣丝碧已经上了梨山,在一处大地主的果园里做帮手。

    这间果园的工头之一是泰国人,上次因成立工作的事与罗娜结缘,两个人已经打算在明年举行婚礼。

    女友一声令下,他焉有拒绝的道理?反正衣丝碧只是需要一间临时的宿舍藏身,并不支领薪水,顶多就是放饭时多买一个便当而已,要把她掩藏在采果女工之中,并不困难。

    她拿着辗转得来的电话号码,终于和单大小姐取得联系。

    “衣丝碧!你跑到哪里去了?”两人一接上线,单芊晶便大呼小叫起来。“我才想着余大哥到日本出差,你一个人在家一定很无聊,正要约你出来串门子,谁知道完全找不到你。”

    “情况很复杂,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那些新闻报导,你都看见了吗?”芊芊飞来突兀的一问。

    “什么报导?”她霎时有所警觉。

    那头响起纸张翻动的声音,不一会儿,芊芊已执着话筒,念就起来:“某余氏企业主,家中菲佣趁主人出差在外,卷巨款潜逃,估计金额达一千五百万元,其中一千万已流向不知名帐户幸好余老夫人把消息压下来,篇幅占得不大,但是该看见的人都看见了。”

    什么余老夫人压下来,依她来看,消息只怕是老夫人自己放出去的,目的在造成既定舆论,那么余克俭即使回国来,也不能公然偏颇于她。

    篇幅之所以占得如此之小,多少是为了尽量保住余氏的颜面。

    “胡说八道!那完全是捏造的!芊芊,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的帐户里确实多了一千五百万,然而那是克俭他另有用途,借我的帐户流通而已,我一毛钱都没有碰!”

    “我也是这么想!你这种胆小如鼠的个性怎么可能去偷人家钱,换成我偷的还差不多。”单大千金的结论真教人气结。

    “芊芊,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她急道。

    “什么事,你说!”

    “帮我问到你余大哥的手机号码!我急着联络上他。”连芊晶都觉得不对劲,余克俭就不用说了。他一定也联络不上她!

    他知道她出状况了吗?心里着不着急呢?

    “你怎么会连他的手机号码都没有?”

    “我平时又不需要以手机和他联络,怎么会想到要背下来呢?”她委屈地低嚅。

    “别哭别哭,包在我身上,两个小时之内帮你问到。”

    单芊晶没有夸张,果然在两个小时之后弄到了珍贵的号码。

    隔天,愉了个采果的空闲,她走路到十分钟以外的公用电话,投进向工头借来的两百块钱硬币,拨通了那十个数字。

    “喂?”

    低沉的嗓音入耳那一瞬,近几日来的仓皇、忧惧、寂寞,全部化为满腹委屈,随着两池清泪滔滔奔泄而下。

    她没打算哭诉的,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让他知道她很安好而已别哭啊!傻女孩,快说话呀!

    禁忍的啜泣声细细地逸出,她摇着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衣丝碧,是你吗?”他温柔的低语响进耳朵里,恍如隔世。

    连日的惶惑不定,全部在这一瞬间消逝无踪。

    他仍然在,没有走开!

    “是我”她用力深呼吸一下。

    “这几天你上哪儿去了,为什么我打电话没有人接?”打电话回大宅子,奶奶推说他既然出差,便先派她到南部去帮亲戚一点小忙。敏锐如他,自然知道事情有异。

    “我现在没事了。”她破涕为笑,嗓音里仍然融着浓甜的鼻音。“你在日本还好吗?什么时候要回来?”

    “一切都很顺利,我还得去东京和横滨巡视几家分公司,大约再两个星期才会回国。”他顿了一顿,轻声问:“你有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这是他给她的选择。

    她如果选择说出来,他会抛下一切工作,马上回台湾。

    我想留一些什么给你。你必须学会帮助自己。

    他曾说过的话,宛如一颗定心巨石,四平八稳地镇下来,之前仍乱如飞絮的心,顷刻间有了着落。

    不再害怕了。不再。

    “没事。”衣丝碧对着数字键盘微笑。“我此刻人在梨山哦!”“是吗?”仿佛看到远方的他回她一个温柔的笑。“梨山的风景如何?”

    “很漂亮,紫外线有点强。”她顿了一顿。“我想念你。”

    “嗯。”他轻吟,如诉如慕。

    “忙完了快点回来,好吗?”

    “好。我给你长峰的电话号码,你抄下来。”

    “等我一下。”她从口袋里掏出小铅笔。“好了。”

    “号码是0993xxxxxx,有任何需要就打电话给他,他会出面帮忙。”顿了一顿,他静静追加一句:“不要逞强。”

    他终究放心不下!她漾出沾着泪水的甜靥。

    “我知道。”

    两个人都不太习惯隔着电话线说话的感觉。到后来,其实已经没什么话可以说了,可,仍舍不得挂断。

    最后,休媳间终了,她实在非走不可。

    “我得挂电话了。”她的手指卷住电话线,仿佛如此也能卷回逝去的时间。

    “去忙你的吧!”

    她知道,可是舍不得挂断。最后他先收了线。

    衣丝碧轻叹一声,挂回电话筒。

    才短短十分钟,世间便有了天差地别的改变。

    只是与他的一通电话而已,眼前望出去的风景,就不再是方才的那一片。

    太阳更亮了,林木更绿了,鸟鸣声更悦耳了,就连空气中的农葯气味也突然好闻了起来。

    是不是恋爱中人,都这样痴迷呢?衣丝碧思慕地轻叹一声。她知道,全世界只有“那个男人,”才能赢得她的满心珍视。

    她慢慢走回虽工宿舍。

    脑中突然想起生命中的许多人。恕仪,芊晶,罗娜,伍大少。除了同乡的罗娜之外,其他人在她眼中,原本只是短暂的过客,哪天她若离开台湾,就不会再有所接触。

    谁知,在她落难之际,直接或间接伸出援手的人,却是他们。

    还有余克俭,那个她当初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台湾发生的奇遇。

    命运缘法,又有怎生道理可循呢?

    她对着苍天,用力伸个懒腰。罢了,生命也不过就这么回事。

    山下的纷纷扰扰仍然存在,可,她不再担忧。

    现在她也改变不了什么,千头万绪,都可以等到他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