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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岩井俊二的黄昏

作者:独倚灵剑醉小楼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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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个人:岩井俊二。脑中盘旋的只是一些画面:黑衣白裙的女子踮起脚尖亲吻黑衣白裤的男子;雪地里长裙的女子对着山谷嘶声喊着“你好吗”;金色的太阳光里飞起无数的黑色羽毛;火光旁眼波流转的女子轻声歌唱;倾盆的雨里微笑的少女撑着一把红伞;碧绿的麦田中白衣的少年默默徜徉

    那一刻日落黄昏,我知道那是我永远的爱恋。

    act。1就让它去吧

    ——爱的捆绑(undo,1994)

    已经变淡的爱情,即使是捆绑也不能挽回。由纪夫并不是不爱萌实,只是那样乏味的生活让他忘记了从前的快乐。即使萌实将家里所有的东西,甚至将自己层层缚起,也不能让心里缺失的安全感增加一点。

    当家中到处都是交错的绳索,萌实让由纪夫将她紧紧地缚住,无数绳索中她的脸神色茫然,她的身体立在墙角如一个巨大的茧,而她只是重复地说着:“再紧”

    扔下手中的绳子,由纪夫抱住萌实忍不住地呜咽。

    第二日,萌实神秘地消失了,而醒来的由纪夫发现自己被捆绑得无法动弹,室内只有无数的绳索是他的陪伴。

    “强迫性紧缚症候群”一开始萌实也许只是想着要“紧紧地缚住”但如果爱情到了需要捆绑才能维持的地步,是不是还不如不要呢。

    岩井俊二对色彩的感觉让他最美的那些画面总带有一点透明的忧伤。片中最美的一幕是黑衣白裙的萌实踮起脚亲吻黑衣白裤的由纪夫,仰头的一瞬,萌实的黑色帽子悄然落下,一群白衣黑裙的小女孩向他们跑去。宛如梦境。黑和白的组合竟可以如此协调如此美丽。

    影片的结尾,并没有交代萌实的去向。也许她已随着身上的绳索到了云的彼端,不知道世界尽头,有没有无须捆绑的爱?

    act。2不曾说出我爱你

    ——情书(love letter,1995)

    影片的开始,是他的三年祭拜。墓碑上相片中他的脸宛如少年。雪里站着的女子悲伤而美丽。

    其实早已知道了结局,于是以为就是这样了,那两个相同样貌的女子,在信里交换着关于他的不同时间的故事。多年前的天空同样湛蓝,雪也同样洁净。

    于是恍惚地问自己:他爱的究竟是谁呢?是女孩藤井树,还是未婚妻博子?那少年时不为人知的爱恋,是不是他选择博子的原因?他看着博子时,那目光是不是透过了她的脸看着另一张相同的容颜?然而,已经没有人知道。也许是这样,又也许不是。知道的,只是多年以前,他的的确确爱过那样一个人,却从不曾说出口。

    我们用一生的时间,说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那一份爱恋始终藏在心中,但眼中的心事却无法遮掩。可是你不知道么?你真的不知道么?那么我只有悄悄地离去,直到多年之后,因着这一纸失落的情书,你这样深地将我怀念。

    岩井俊二的电影语言始终让我不能释怀。比如博子与女孩藤井树擦肩而过,两人都感到了什么,但回头看时,突然汹涌而来的人潮将她们彼此淹没,茫然找寻中她们始终没有找到彼此的身影。比如博子在小樽的雪地里对着山谷声嘶力竭地喊:

    ——你好吗?

    ——我很好!

    ——你好吗?

    ——我很好!

    仿佛是经年的伤悲如巨浪汹涌而起:那个深深爱过的人啊,要和你说再见了,我从不曾说出口的话你可听见?所有年少青涩的过往像故旧的书页一样轻轻翻过。回忆之后的疲惫里,她终于泪流满面。

    影片的最后,女孩藤井树从那些雀跃的学妹们手中接过了失落在多年前的那一枚借书卡。它属于男孩藤井树当年还给她的那本追忆似水流年。学妹们年轻的脸上是憧憬而羡慕的神情:看呀,看它的背面。是什么呢?她有一些好奇地,轻轻翻过书签。

    是她,是她年少时的容颜。

    都结束了。

    书签背面女孩藤井树羞涩地微笑着的脸。

    图书馆白色的窗帘后男孩藤井树忽隐忽现的身影。

    小樽的雪上倏忽而过的从旧日吹来的风。

    那是永远属于少年的、浪漫的、青涩而不可言说的爱情。

    act。3你与我的世界末日

    ——梦旅人(picnic,1996)

    仿佛是黑色羽毛的天使落到人间,穿着一身乌鸦装的可可由于举止异常并掐死了自己的孪生妹妹而被父母送进了精神病院。“黑色的乌鸦,乌鸦为什么、为什么这样黑压压?”唱着乌鸦之歌,撑着捡来的黑伞,可可和卷毛、小悟一起沿着医院围墙去探险,步步边缘地走到了外面的世界。

    为什么只能在围墙上走?因为只有围墙是属于他们的,下去是不对的。所以小悟在奔跑的时候摔下了高高的围墙,还是挣扎着要上去。那是非常优雅舒缓的钢琴,小悟的血流了一头一脸,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焦距,只是在草地上挣扎着,反复地茫然地说着“上围墙”音乐渐渐消失,而小悟躺在阳光下的草地上,已经变成了一具无法动弹的尸体。孩子的圣歌响起来,可可听着,不由自主地跟着唱,但那三个唱歌的小女孩看到她扔下的娃娃,惧怕地转身跑开。娃娃躺在草地上,仿佛是死去的小悟。雨开始下,很大的雨,可可撑着她的破伞找到了因回忆起杀死老师的事而恐惧的卷毛,两人躲在伞下。

    其实他们都只是迷路的孩子。雨那么大,他们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围墙这样的长,纵使是全力的奔跑也不能看到尽头啊。可可的黑羽毛在风里飘起来,那些孩子唱的圣歌在身后追赶。你逃不掉你的罪,我也逃不掉么?神父说我是黑色羽毛的天使,我不害怕责罚。

    大雨里,卷毛因为绝望而哭泣的脸。可可什么也无所谓的神情。她的孩子一样的声音响起来。

    “世界末日就要来了,我的罪,你的罪,到时候就会一笔勾销了。”

    “看吧,地球最后之雨啊。”

    可可推着卷毛的头,一下,又一下,最后她轻轻地亲吻了他的额头。

    “地球最后之吻。”

    “地狱是怎样的地方,天堂是怎样的地方,我去地狱吧,天堂很闷的。”

    “我始终非死不可,让我替你洗去你的罪吧。”

    枪响的那瞬,血喷了卷毛一脸,夕阳里他抱住坠落的可可的身体,无数的黑羽在暮色中飞起,他左手抱着可可,右手拿着枪疯狂地朝着夕阳扣动扳机,但枪里已没有了子弹。

    优雅舒缓的钢琴声里,黑色的羽毛漫天飘落。残酷的现实也好,脆弱的生命也好,谁的罪都不要紧了。我们的罪都已洗清。那是你与我的世界末日。

    act。4梦想坠落的天堂

    ——燕尾蝶(swallowtail butterfly,1996)

    我相信有一天,yentown也会成为我们的故乡。燕尾蝶用冰冷庞大的织体告诉我们梦想是如何在现世里开始变质;原来梦想升起的地方就是它将要坠落的地方。——liar

    忽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知道自己不擅言词,尤其是对我深深喜爱的事物。燕尾蝶恰好是其中之一。再也没有一部影片如它给我这般难以言喻的感觉。正如liar所说,依然是岩井俊二在冷酷无情的世界中所显露出的那一种温情,依然是那感伤到几乎透明的关怀,熟悉的那些微微晃动的镜头,那些温情与纯洁,依然这么的妙不可言。如固力果坐在昏黄的火光边唱起南海姑娘,火光在她的脸上投下不确定的阴影,她的歌声如此的美丽,人们叫着她的名字:“固力果——元都的女神!”

    如此脉脉温情。那瞬的她令我惊艳。

    那是梦开始的地方,yentown里的每个人都在有意无意间找寻着自己的天堂。凤蝶让医生在她的胸口刺上与固力果相同的蝴蝶,医生问她:刺青会改变人的性格,你确定要吗?是的。她说。一针一针尖锐的疼痛,蝴蝶渐渐成形,她在恍惚中唤醒了了幼时的记忆,青白的过去和彩色的现实不断切换,那一只蝴蝶被她关上的窗夹住,扇动着的翅膀顿时停滞。医生看着完成的作品赞叹:又一件杰作。固力果随手画下的毛虫终于变成了蝴蝶,那个曾是稚气的少女终于觉醒了。

    天堂是存在的,当人死去的时候,灵魂飞向天空,在碰到云彩的那一瞬间,就会化成雨点落下来。所以飞鸿在“青空”里看着外面不停落下的雨若有所思地说:那这里,不就是天堂了吗?

    这样单纯的梦想,让人无法抗拒地向往。

    但蝴蝶一旦飞起,就要面对世界的光怪陆离与这背后的黑暗。

    他们无意中得到了一盒内藏数位资料可用以欺骗取款机线路的秘密磁带,用简陋的造假技术得到了大量的金钱,一张千元日币,竟可以从取款机中换出一万日元。狼朗的棚子里,他们捧着那些钱尖叫,那个时刻屋里有变换的阳光,一切宛如梦幻。于是他们载着满车的钱去向城里,在买下的club里构造新的梦想。飞鸿幻想着固力果成名的未来,但当固力果终于成名了,从前club里亲密无间的人们,却不得不分开。club关门了,霓虹的店牌轰然落地,梦想被摔得四分五裂。

    本该被遣送却被放回的飞鸿在街上奔跑,大声地喊着:“莫名其妙!”

    那一幕最是残酷。

    是梦想,还是欲望。天堂注定是梦想坠落的地方么?my way的歌声里,飞鸿在冰冷的铁栅栏后浑身是血地死去,原来那句“莫名其妙”后的那次回头,他看见的是天空中固力果唱片的宣传画,上面是一只凤蝶。梦想从未飞得那样高,因此它破灭的时候让人措手不及。固力果不能再做歌手,刘梁魁也逃不过最后的射杀。也许只有狼朗是恬然自得的,因为无欲,所以无所谓。岩井俊二仿佛在说:不要有梦想,不要对这个世界再有任何幻想,惟有这样的活着,你才能不失去什么。

    难以忘记的是固力果的歌声,那嗓音孩童一般,细细地在耳边萦绕,低低地诉说。my way,带我上路,梦想虽然破碎,幻想固然虚妄。

    天堂也许遥远,我依然忍不住仰望。

    act。5四月武藏野

    ——四月物语(april story,1998)

    四月的武藏野。风里面弹吉它的少年。少女时青涩不为人知的爱恋。

    她站在他的柜子前装成没事的样子一直一直地等,终于人都走了,她悄悄地上前,取下柜子上那一张写着他姓氏的小纸片。

    他去的那个地方叫做武藏野,于是蓝色衣裙的少女坐在碧绿的高草里,看着手中来自他的书,风里淡淡地微笑。为了什么呢,她竟然考上了本不可能考上的学校:武藏野大学。

    新居,她站在街头,哪户人家嫁女,白色的和服,樱花树,白色的、粉色的樱花,雪一样飘落。

    他在一家叫做武藏野的书店打工,于是她经常到那里去,只为了看一看他。终于有一次,梯上的他俯身看见了她似曾相识的脸,便问道:你是和我同校的,低我一级是么

    雨里那一把红伞,伞下依然的微笑“那个,学长的乐队很有名啊。”

    “是吗?”

    “是的,对我而言”

    最后那一句话只是轻轻地留在嘴边,他没有听见。

    有人说,岩井俊二的这部片子是多么的支离破碎。

    我想,他一定没有,这样深的,爱过一个人。

    有人说,岩井俊二的这部片子是多么的清澈温暖。

    我想,他也一定没有,这样深的,爱过一个人。

    没有看见么?雨里面他为她找出的一把把伞都是那样的残破,就像是她等待经年的、满目创痍的爱情。

    我爱她,这个有着柔和微笑的少女,叫做榆野卯月的少女。只要想起倾盆的雨里那一把红伞下樱花一样的微笑,我就永远地记得,武藏野上的风是因为曾经吹拂过她的发稍而如此美丽。

    act。6你爱她吗

    ——关于莉莉周的一切(all about lily chou-chou,2001)

    你爱她吗?那个叫做莉莉周的女子。那一天是特别的,因为她出生了。

    绿色麦田的风里,少年莲见默默地听着莉莉的歌,从而忍受星野的反复欺凌。

    他会反抗的——我一直这么想。但是他没有。父亲背着母亲给他的零用钱转身就被夺走,被人像狗一样殴打,心爱的cd当着他的面被掰成两半不敢么?

    原来,这样才是真实。曾是他最好的朋友,曾是那样青涩的少年,什么时候,就这样变了呢?是他先爱上莉莉,现在却面无表情地将莉莉的cd掰成两半星野离去的冰冷背影后,是莲见默默凝视的眼。哪里去了,那个喜欢看星星,有着温和微笑的少年?

    不,他是我的朋友,即使是这样的欺凌。

    怎样才是爱她?莉莉崇拜者的论坛上,人们诉说着自己对莉莉的喜爱。他在论坛上认识了网友青猫,因着相似的心情,他们互相慰藉,互相温暖。为什么爱她?因为她的歌声是我灵魂的救赎么?

    他默默地喜欢着那个才华横溢却被排斥的女孩,却不得不听从别人的命令,把她引进了星野家的旧工厂,听着女孩被蹂躏的尖叫声,他终于失声痛哭。

    论坛上,青猫约迷痴在莉莉的演唱会见面,记号是青猫手里拿着一个青色的苹果

    星野叫他去买饮料,他回来时,星野站在入场口,举起他的票,揉成一团,丢掉了。他拿着那个星野给他的青苹果站在广场上,听着场中传出的莉莉的歌声。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退场了,他找着星野,近了,过去了。人潮淹没了他。人们突然听见一个少年嘶声地喊着:莉莉啊!于是所有人开始朝他指的那个方向跑去,也许莉莉真的在那里。星野也被卷了过来。

    莲见将刀刺进星野腹中的那瞬,星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捂着肚子慢慢地在拥挤的人群里倒下,我的心抽痛了一下,于是突然明白,自己竟然是喜欢他的——不是莲见,而是这个得不到救赎的少年。他的眼睛在绿色麦田的风里那样寂寞,耳机里回旋的,是莉莉的歌声。

    ——昨天莉莉的演唱会,我去看了。

    ——有一个少年死了。

    ——是谁?是谁污染了苍穹?

    迷痴消失了。青猫也消失了。

    最后留在耳边,反复萦绕的,是敲打键盘的声音,还有莉莉迷样的歌声。

    i see you,you see me

    莉莉于我,似乎是不透明的灰色,如鸽子的瞳仁,雨后没有放晴的天空是的,苍穹。

    你爱她吗?我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