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那年他看来大不过五岁,瘦得跟小猴似的。

    清晨。窗牖外透来寒意。

    她虽梦醒,却还在被窝赖着,反正望江关出远门、天缺不在,她一个人也没啥事好做,早膳呀,是为那葯汁熬得比谁都难喝的凶爹爹吃的。

    说什么安眠、定神、补形、去郁一年下来,直把她当葯罐不厌其烦地灌,弄得她现在一看黑漆嘛乌汤汤水水的东西就反胃作呕,上回还差点把告大娘特意送来的芝麻糊尽吐出来。

    “人事要尽。”他不逆天,却老说。

    “可我总觉得你尽得比谁都多!”她也不忘咕哝,蹙眉挤眼,苦哈哈硬吞。

    然后天缺会端来甜品,蜜豆或栗羹,偶尔还有南方果物,天缺久久从海外带回,这半年,他跟着任云娘、潭十洲夫妇学作生意,越来越少在家。

    她好想念那三人相伴的日子。每天每天,望江关觑空教她说话时,天缺就在一旁读书习字;偶尔她难得不煮焦饭,两个男人便像饿鬼头胎似的直把锅碗翻空

    但,望江关是对的,人永远都不可能过一样日子,她渐渐明白。

    渐渐明白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家人。

    渐渐习惯那仅仅一年多前还是她全部天地的远穗楼,已经好远、好远,再不可能存在了。

    冷啊冷,冻得她直哆嗦,昨晚又忘了往炕下添柴,平常要是让望江关看见,免不了一顿轻斥,甚至逼着她自己煮锅红糖姜汤,撑着肚子喝完。

    那男人还是东跑西走当人主子去最好,做大夫太嫌婆妈!

    呵,双手捂脸吹气,她笑了。

    笑中一抹寂寞,骗不了自己

    当人主子才不好呢!一点儿都不好!

    雾气渐散,看来是个暖阳天。

    棒壁隐隐传来告大娘喝骂媳妇的声音,她听了一年,从满头雾水到半知半解,这把个月才算是把望家语学通,但文字还是不行,寨里能看懂她东霖文的人不多,而且禁忌。

    虽然望江关为她解释过东霖与望国的历史,但她就是不懂,无非是两百年前的陈年旧事呗,作啥望太公和望天阔每回见她就一脸愠色。

    后来她气不过,有回在给头人开会的宵夜里悄悄下了巴豆,那时她笨,早知就该拉着望江关、天缺、任云娘和任老爹一起作戏闹肚疼的

    后来头人们就转往“任家酒肆”议事了,后来会上主屋家门的人就越来越少。

    无妨,她不需要太多人,尤其那些争着要给望江关找麻烦的人。

    说什么土地纠纷、官司诉讼、乡闾械斗、商队争港

    有时甚至连海里鱼虾不投网、河底金子淘不到、草原马儿不吃草、山上林木砍不倒这种鸡毛蒜皮小事也当天塌下来般飞鸽报告!

    包别提那或南或北三不五时的海神绕境、山神显灵、丰年嘉会、婚丧喜庆。

    一回,她接连先跟着望江关北上苗家数寨贺年,然后兼程返回,直直累倒两匹马后才赶上“南村”一艘新船的下水礼;谁知新船出港还飘在有无湾上不及入海里“矿村”那头便传来山间急雨、唯恐怒河溃堤改道的消息

    自从那次,她就很少随他四处奔跑了。

    知晓他为顾她,满腹忧思硬是多分一份,既然答应他乖乖又好好就该卖力做到。她实心眼,认定就不改,这性格是遇上望江关后才慢慢清楚的。

    “笨丫头”他总笑说,故意将她为学家务而挫伤的指头涂得红黄青紫,吓得告大娘三天不敢再教她。

    哎,才想着,手上又给细针扎出一粒珠圆,天缺少数几件还留在家里的衣服又教她搞脏了,真是败事有余,她懊恼。

    “菂娃子,早市要关了喔!”告大娘声到人未到,她连忙丢了衣服抢先窜出。

    正好掩上厅门,告大娘出现院口。

    “来了,走吧。”她迎上,连栅门都不让告大娘推开。

    这家是他们爷仨的,多了便嫌碍眼。

    她会努力把该学的学好,届时,连告大娘都不让来了。

    “你想学莲花酥?”告大娘一脸诧异。

    嗯,原来那叫莲花酥喔,她点头,心底漫想。

    早先她只是把梦里丰儿娘亲送来的糕点形容给告大娘听,想学倒是其次。

    因为不这样,告大娘不会多说什么,若非一年前差点害死她的经验余悸犹存,告大娘大概便会像其他村妇一样,能躲她多远就多远。

    唉,丑人天生罪过吗?好歹她也努力着笑口常开,人前故作乖巧,甚至连老让脸上捂汗起疹子的面纱都委屈戴了,唉唉,其实她自己一点都不在乎啦,只不想望江关和天缺为她分心愁烦。

    “作啥学那种中看不中吃的西岛东西?”告大娘指使媳妇儿先去茶棚占位,接着回转问她。

    咦?西岛吗?她一直以为丰儿该是望家人

    “那是西岛喜饼,多半是贺生日、祝婚礼时作的,”见她发怔,告大娘自顾自说:“大概就是油皮、油酥、细糖、莲蓉、色素之类的乱搅一通,再一瓣一瓣作成莲花形状拼凑起来,又甜又腻,要我做还做不来那么难吃呢!”

    “难吃吗?”她怀疑。

    梦里,丰儿把糕饼藏着好几天都只呆看舍不得吃,直到少女威胁他要把那快馊掉的怪东西扔掉,他才一口气和着眼泪吞下去。

    “对,难吃又费工。”告大娘回她。“回头我教你做咱望家凉糕,简单爽口,一蒸就是一大笼,十几个壮汉当点心吃都没问题”

    “娘,你猜,方才我在转角遇见谁啦?”告嫂子忽将茶碗放下,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

    “猜不着。”告大娘紧盯隔摊正为她杀鱼去鳞的小贩,深怕人家短她分毫。

    “是望嫂子她表妹。”

    “那个望嫂子?”这寨里大半姓望,像她这家保留望国本姓的人不多,要不就是外来移民,那就更是姓猫姓狗,什么怪名怪姓都有。

    “主子的啰”告嫂子挤眉弄眼,回头见丑丫头只顾低首喝茶,继续放心对婆婆咬耳朵。

    “那是主母。”告大娘纠正,也是瞥眼觑来。

    她一杯茶啜得辛苦,空了也不敢抬头。

    版嫂子耸肩,剥着核果说:“唉呀,谁还在意那些啊,反正都死了这么久,主子迟早都要新讨的。”

    “噗”她最后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还好及时用宽袖挡住了,没让婆媳俩发现她一身狼狈。

    也才能续听下文。

    “唉,难啰,”告大娘叹气:“你没见主子对主母恋恋不忘的模样,骨灰坛就供在主屋正厅不说,每年忌辰,他千里迢迢也要往主母病死的苗寨吊祭。”

    真要说来,这些年贴着望江关最近的就是偶尔替远行主子代管家务的她,再者,便是这一年前才登堂入室的丑怪义女。

    “是吊祭还是会情人?”告嫂子窃笑,望家寨另有传言,说这些年望江关坚不再娶,实为铮铮之故。

    她是望江关死去大哥的遗腹子,年龄只小四岁,却份属叔侄,在特重伦常血脉的望家寨里,注定无缘结发。

    “胡说!”告大娘申斥,这些话平常家里人说说就罢,人家义女在场,怕是回去烂嚼舌根。

    哎呀呀,该是撇清关系打道回府的时候了。

    “告大娘,你们聊完了吗?我有听没懂坐得好累”放下茶碗,她故意猛打呵欠,幸好面纱遮掩,没让人看清她窃笑不止的脸。

    呵,外国人身分就是这点方便,之前她无意间发现,后来就食髓知味,越用越得心应手。

    “聊完了聊完了,走走,咱帮主子选鸭子去。”告大娘拉着她亲热起身,这原是她跟来早市的目的。

    想为晚餐添购好货,还是得靠告家婆媳这般挑三拣四的啰唆人家。

    望江关

    他人主子,她的家人,今夕预定归来。

    “来,吃点嘛,清爽爽白嫩嫩的新鲜冬笋喔,可不是剩下笋皮,瞧我对你多好,晚上在他面前就别把我摔下来了好么?”

    近午。后院公共天井。一马一人一站一坐。

    老马今年一十有六,早该是作古年纪,还能活着与她斗气实属奇迹,每回就不让她好好跨稳坐定的脾性更是世间少有。

    可偏偏,望江关坚持它是望家寨里最最温和驯良的老马,非要她习会控它才让她真学马术

    “就一会儿时间嘛,等我过了这关,以后骑的便是天缺留下的马了,求求你啰!”她忙着剥笋,口间不忘和那骄傲老马勤打商量。

    老马嘶鸣半晌,盯着她直喷气,可惜她魂体归一,近来又让望江关整治的醒睡正常、精神健旺,再听不懂了。

    “菂娃子,你跟头畜生说什么疯话?”告大娘推门而出,手间一盆不明事物。

    她笑笑,没打算回答,摸摸老马长脸,它可正气着、只差没张口咬人!

    “喏,拿着。”告大娘推来那只陶盆,就搁在她手上。

    “这这是什么?”恶,细面条上肥滋滋、油腻腻还黑脏脏的好几佗。

    “猪脚面线啊!”告大娘嫌弃看她身后一篮刚剥好的笋子;呿,真浪费,那挂在笋皮上的笋肉足够她告家再炒半盘了。

    “猪什么?”没听过的新名词,她想再弄清楚点。

    “猪脚面线,作生日用的。”告大娘重复,爆出更惊人消息:“今天立冬,是主子三十一岁生辰,你不知道吗?”

    啥?!她差点把猪脚扣在老马脸上。

    版大娘失笑,叉腰点她:“主子再厉害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啊,你当他是天神下凡还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妖怪?”

    我才没有,倒是这寨里寨外的人都是,她低哝。

    “好了好了,我得回去顾我乖孙吃饭了。”告大娘来去匆匆,不忘告诫。“晚上主子回来记得把这猪脚面线热给他吃,别又糊涂忘了唷!”

    嘿嘿,她从不糊涂,除了心眼较多。

    只要望江关和天缺回家,他们的衣食起居就全归她管,旁人僭越不得。

    大剌剌吃完一盆猪脚面线当午点,她对着眼珠子快凸出来的老马说:“你别急嘛,又不是不给他过生日,告大娘的好意我这作女儿的也代领啦”

    嘶咿

    老马见她说着说着竟搬出主屋堂上的骨灰坛,差点没把后院里一缸芙渠踢翻。

    “嘘,别叫”她掐住他嘴,威胁着:“再吵我就不把这秘密告诉你,让人把你当疯马拖去宰掉。”

    嘶唔“你不踢我我就当你答应了喔?”怪怪一笑,这才是她本来面目。

    嘶呜呜呜

    老马舌头被她猛然夹在外面,难过得紧。

    “嘻,你瞧,上次打扫时教我发现的。”掀起骨灰坛盖,她轻掬一捧绵白颗粒,笑咪咪地,递至它前。“跟你打赌这是混了麦粉的糖沙,”拈唇轻舔:“味道不错耶,你要不要尝尝?”

    嘶咿

    老马白眼一翻,差点厥了去。

    嘶咿,这辈子,这辈子它到底跟了什么样的主子呐它?

    咿咿

    没来由,这般牵肠挂肚的心绪怎生得书?

    日夜兼程,望江关提早赶回,平日总是又哭又叫扑他满怀,还顺道抹上一脸鼻涕眼泪的家里人却不见踪影。

    “菂菂?”他在屋内寻绕一圈,最后往厨房探来。

    “哇!等等等别进来!”帘后人受惊一吓,只匆匆让他瞧见灶上锅里白烟乱窜,猛地一推便将他撞出厨房。

    厅堂正中,她刻意让他朝着厨房反向站着。

    “怎么啦?又跟告大娘学了什么新东西?”望江关见她无事,语气不觉轻松大半,再看她一头白粉,发上身上,混着细汗豆滴,想是已忙上一会儿。

    “秘密。”她得意一笑,躬起双肘推他往前“你房里有烧好的热水,换洗衣物就搁在旁边,总之你先梳洗,晚饭马上便好。”

    好!

    这顿饭岂止用“好”字形容!

    望江关呆看着矮几上层层堆叠的佳肴,樟茶鸭子、干烧岩鲤、荠菜冬笋、八宝豆腐羹,还有

    “莲花酥”他语塞,一句话哽在喉头上下不开。

    “你知道喔?”她搬出最后一盆猪脚面线,自是重新烧理。“告大娘提醒我给你添岁做的,祝爹爹福如东海,寿”顿了顿:“欸,你有没有想活多久?”

    瞧他生活劳碌,这样日子还是越少越好吧?祝他长寿岂不是害惨人家?

    “生命,当然还是越久越好啰,”知解她意,望江关轻掸她发间落尘,笑了。“活着就还有希望,生活没有一成不变的。”

    “喔”摇头晃脑,她其实不很懂。

    闷呐,这男人遭遇的事可能比她做过的梦还多。

    “擦把脸换衣裳去吧,”他揉她颊,宠溺成习。“等你吃饭,嗯?”

    “怎样?”她很紧张。

    桌上有大半菜是他这趟出门时学的,也不知合不合他口味。

    “很好。”简单二字,感觉复杂。

    懊加盐的,该去腥的,该切细末小块滚刀斜刀不染血的,最重要是没烧焦或半生不熟,出身娇贵五谷不分的她都神奇办到了。

    有女如此,夫复何求?他很满意,不爱贪多。

    “呵”轻咬筷箸,她开心笑了,露出小小虎牙,大眼眯成一线。

    嗳,每见她笑便老忘她丑,再看回她本来面目却一阵错愕,到底哪儿不对了?

    他想不透。

    “那,莲花酥呢?”她追问:“告大娘没仔细教我,我乱想乱作,也不知对不对?”

    “不太一样可仍好吃。”怔怔凝看手中糕点,望江关难得哑声。

    寻常西岛人是和着莲蓉豆沙增色,所以黄白沉红、醇甜厚实;菂菂她却直接将煮透的莲实和桑葚、野莓一同捣烂,作出来的莲花酥因而靛紫透绯,清爽怡口。

    包要紧是那份巧合的心意,暖透了,匀着他心尖开绽。

    “你一定在哄我。”她不信,嘟了小嘴难过起来。

    自己造作总还不行呐胡思乱想,双唇却教望江关轻轻揉开。

    “不信你自个儿尝尝,”他喂她,手间剩下那半。“这真是我尝过最味美的莲花酥,谢谢你,菂菂。”

    饭后。

    “等等等,你等等啦!”拖拖拉拉,从厨房到马厩,她终得甩开他手。

    “就咱俩,有啥好等的?”望江关不理,开始为老马套缰。

    “你要远行,总得备个包袱吧?”她说,以为他又像经常那样匆匆过门,床都还没沾到便得往别处忙了。

    “谁说我要远行着?”他反问,语气特显轻松。

    皓白当空,夜院唧唧,他高大身形让月光曳着颀长,连神情亦是自在不同。

    “那”她迟疑:“总得等我把里边理好,你瞧,勺碗才洗一半”手上都还留着碱水哩。

    “哈哈哈。”他霍地朗笑,吓飞一树栖鸟。

    “你、你笑什么?”脸微红,扑上却教他攫住。

    “没什么”还是笑,缓缓牵她近马。“只是我刚在想,”撩高她袖,倒转水袋让她净手:“怎么你越来越像我家妇人?”

    “不好吗?”她任他披挂皮毡,跟着身间一轻,人已在马上。

    “不是不好,”他也上马,气息吐在她发缘:“只怕你菡姐儿知道了会想提剑砍我”

    驾

    “不会的”朔风拂面,她自言自语,声极轻。

    这是她甘愿乐做,菡姐儿从不逆她。

    “嗯?你说什么?”望江关凑近,以为她在跟他说话。

    “唔,”她摇头,侧身为他将被风吹翻的颈围圈好。“这么急,我们到底要赶什么?”

    “赶一个这瞬间不依,下一刻便盼不来的东西。”所以等不了,所以要快。

    “什么?”她不懂。

    什么等不了?什么须臾即逝?

    “兴致。”他说。

    纵马奔驰,哒

    “望家寨”面港背山,以主屋所在的“上村”为中心。

    平时出了家门,若非直朝东北,上溯温河岸“旧苗村”后翻过“隘村”前往玥池对岸的白苗村寨;便是南转向海。沿循有无湾东侧“下村”港阜、“渔村”海市、“南村”新市镇各有机能。

    然而这晚,望江关却带着她西向疾驰,越过人烟稠密的上下村交界,便是牲口比住家多的“牧村”领地

    远山森然,沃野平畴,三两匹骏马草上凭立,望月无声。

    “我们”

    “别问,”抱她下马:“跟我便是。”

    “嗯。”她不再多言,看着他解下老马缰具,然后轻拍马腹。

    老马倏忽奔走,欢嘶激越。

    “这是他出生地,我每隔一阵便会带它回来跑跑。”望江关解释,牵了她手顺着温河下游往西漫走。

    “嗯。”她忽然想到以往曾半夜转醒发现他和老马不在,可是到了早上却仍见他精神奕奕一如平常。

    莫非

    “到了。”他忽然说。

    指着前方温河与怒河汇口,水声轰然,那是怒河特征。

    “哇呀呀!”她尖叫,只能紧紧攀住他颈子。

    “菂菂,你这样我什么都看不到!”他笑,却仍从容控舟。

    顺着怒河水势激荡而下,两人所乘独木小舟宛若飘风中的落花。

    几次跌宕,最后教河床轻弹,啪答两声,小舟稳稳落在浅滩,缓缓前移,有无湾静寂在望。

    “啊”她仍惊惶,抱着他身不住哆嗦。

    “没事了,不都说了一切有我?”以桨控舟,他只藉着怒河入海的冲势让两人离陆更远。

    这说归说,亲身感受却是另外回事。

    她赖着他臂,只轻轻转身。

    有无湾西侧,静的像异域时空,只幽幽有山泉溅溅,晕托水面霜洁。

    “你常来?”

    “唔,偶尔”望江关自舟底取出酒盏佳酿,拆了挡水隔板为案。“需要平心静气想事情的时候。”自斟自酌。

    “所以,这是你第一次带旁人来?”她忍不住问,心下透然。

    “对,”他望她眼,真切宛若许诺“这是我第一次带家人来。”

    “连“主母”也没”脱口而出,随即噤声。不知望江关会不会生气,相处一年,从没听他提过死去前妻。

    谁知,他笑了,举杯敬她。“呵,真有进步,你连闲话都听懂了。”

    她不甘被糗,面对看他。“谁要你那么多风流韵事让人说,我哇呀”

    本咕咕

    两人当中,忽然飞落一只传鸽,灰黑普通,但眸光隼锐,盯着望江关直瞧。

    半子离她较近,她想也不想便伸手欲捉

    “等”望江关来不及阻止。

    “啊!”她腕上登时喷血,传鸽抓的。

    还拍拍张着尖喙扑来,幸好教望江关挡住,击晕了它。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鸽子有这么凶的吗?她看着望江关手中昏鸟,也不管舟身晃动厉害,硬是挣扎爬开。

    远远的,瑟缩一隅,看来吓坏了。

    “菂菂,没事了。”他唤,却不脑瓶近,小舟需两端平衡,再过,便要翻。

    “可它还在那儿”语带哭音。

    “它让我打晕,一时半刻醒不了的,”他劝,伸长了手,有些焦躁:“过来,你手伤要治。”可恨,刚才自己怎不就动作快点?!

    “我不管。”缩得更紧,她就是怕。

    “菂菂”

    “我不管我不管,”她真哭了:“你不把它弄走我就不过去,呜。”

    没奈河,他只好救鸟先于救人,待鸽子转醒,见他亲自取了信条,飘逸即走。

    “呜”好半晌,她仍止不住哭。

    “伤口还疼吗?”他担心,抓了摇桨便想折返。

    方才只是急就章,以酒清洗,止了血粗扎,难不成那送信主人除教信鸽认人还有新花样,连鸽爪间都能煨毒不成?

    “呜呜”她阻止,坐在他面前哭得更凶。

    “你到底怎么了?”他没法。

    运筹帷幄、行兵布阵都没这般困难,对付女娃脾性他就是心余力绌

    “我呜”一句话说得断续,混了哭音哽泣,好半晌他才听懂“我不知道”四字。

    “你不知道?”来不及惊讶,他只心慌。

    禁不住她再这样哭,哭得他莫名其妙心都拧了、疼了。

    “乖,别哭了,”大手伸揽,用力抱她,揉她亲她,说着三十一年来从没说过的疯话、蠢话,什么都顾不得了。“是我不好,让那畜生伤了你,回头我写封信传去让那信鸽主人罚它三天不吃饭别哭了”

    “呜”她摇头,攀着他温暖,努力止泣。

    不是、不是这样的呐,她想说,可也真不知是为什么。

    被鸟吓着是真,伤口麻痛也是真,但她自从出得宫来什么骇事没遇过?什么苦楚没尝过?她一个人的时候是决计不哭的,再委屈也不哭。

    怎么每回他在便直惹她扑簌掉泪?

    “别哭了,别哭”重复着,平常清楚明白的思路全乱了,望江关只能重复低语。

    “呜”她捶顿,却不知该拿什么理由怪他。

    有无湾的静夜渐渐让他们闹完了。

    他和她的黎明才正要开始。

    沈郁风林晚。袅炊烟、氤氲渐渐,落霞流散。穷目已极频望断,梦里行人可返?柔缱绻、拳拳笑意?系辔惚掷匆忙入,正相凝俩俩欢颜绽。寂院静。月将满。

    必山千里星河伴。路迢遥、夜深露浸,的炉微喘。飞逸疾驰声渐远,惊起栖禽莫管。念去去、归心似箭,有女盈盈空寄盼,独倚仗痴对琼蟾转。更曙色。黑眸灿。

    寄调贺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