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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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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金乌落山,天地被纯粹的黑湮没,新的骷髅蛊,就会在这座院落里诞生。

    元夕静静地望着此刻还沐浴在日华中的庭院。她秀致的眉目在夕照里疏疏淡淡。

    “啧,真可怜。”有谁在她背后懒洋洋的道了一句,语气中全然没有半分“可怜”的意思。

    不必回头,元夕也知道说那句话的人是谁,这种口吻里带着几分慵懒轻浮的腔调,她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才会用这么腻味人的调调说话。

    元夕淡淡地侧首,瞥了澹台佾一眼,然后移开目光,准备走开。

    “这么急着走作甚?”澹台佾似是铁了心要在她这里找乐子,不等元夕迈出两步便凉凉道,“多看几眼也无妨,本座今日心情不错,不会笑话你的。”

    骷髅蛊脚步顿住,停了停,回首,掀唇一笑:“您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成,正好我闲着无聊,不如您就好好笑话笑话我,让我也跟着乐呵乐呵。”

    澹台佾一愣,脸有点黑,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反而悠悠一笑:“还死撑,其实你心里怕得不得了吧?”

    元夕索性转过身来,正对着他:“我真是不明白,究竟你从哪儿看出我怕了?”

    “你在这儿站了这么久,谁还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澹台佾嘲笑,“想着进去求姓白的别炼新蛊?别做梦了,那家伙才不会为了你一个残次品,放弃到手的新蛊。”唇角弧度加深,“虽然不知道姓白的脑子进了什么水居然还把你留在这里,不过今后,他肯定连一眼都不会舍给你——你,连他的一个衣角都摸不着。”

    元夕面无表情地望了澹台佾一会儿,忽然叹气。

    “真没意思。”她嘟哝道。

    澹台佾一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元夕用一种失望的眼神望着澹台佾,“还以为你真能说出个甲乙丙丁来,让我也看看自己有多可怜,也不枉我在这里吹了这么久的冷风,结果,”她摇摇头,“听完你的话之后,我反而发现原来白朔连新蛊是件如此可喜可贺的事儿啊。”

    澹台佾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看着元夕像是看到一只正大口吞菜的猫。

    “要知道,以前白朔就我一个包身工,做牛做马为婢为奴,洗碗做饭扫地铺床一个不落全归我,我那如花年华啊~就这么白白地荒废于扫帚与抹布之间了。”

    凄凉的表情一转,元夕一脸如释重负:“如今终于有个新人顶上来,我可算是熬到头了……。”神情满足地叹息……

    男子面色越发黑,面带狐疑:“若果真如此,上回你明明已经离开了,为何又回来?”

    “那个纯属意外,我也不知为甚自己的腿好像长在别人身上似的,莫名其妙地就往回跑,简直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啊,大概是因为那个禁制的作用吧,蛊师对蛊的控制,真是无处不在又难以预测呢……。”

    元夕满脸惆怅:“你也知道,白朔这个人喜怒难测脾气又坏,动不动一言不合就要恶咒相向,啊,想想这些年,我真是一直活在水深火热中啊……。”

    少女语气忽然欢欣:“不过现在好啦,他有了新的骷髅蛊,我可算是从里面解脱出来了。”

    她似是突然醍醐灌顶,转眸对着澹台佾盈盈一笑,满面真诚:“你不说我都没发现,原来白朔有了新蛊,对我居然有如此多的好处。真要多谢你的提点呐!”

    澹台佾气得胸口发堵,哽了哽,好容易想出一句话来,正待出声相讥,身后的院门却缓缓打开了。

    多日不见的蛊师,立于门后,面色冷淡。

    从看到门后那人的一瞬,元夕眼中装出来的笑便淡了下去,只剩唇角还使劲维持上扬的弧线。

    而澹台佾立刻忘了自己还在与某只蛊斗法的事,下颔一抬:“哼,怎么出来了?我当你多能耐,真能和你同阿怀说的一样,孤身一人便能守住邪气不外泄呢。”

    说完这半讥半讽的一番话,澹台佾傲慢地站在原地,似是等着白朔过来将他迎请入内。

    白朔漠然地瞧了那只下巴翘得快飞起来的孔雀一眼,深水般的眸光转向另一旁。

    他淡淡地,对那只一直沉默的骷髅蛊说:“进来。”

    元夕垂下眸子,在澹台佾凶狠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随着那拢蓝衣进了庭院。

    院内非常整洁,且安静,静得出奇。

    蓝色的身影停在了通往主屋的碎石小径上,元夕亦随之停下。

    她不停地想,白朔将她叫进来,为的是什么。

    当她给出第六个猜想的时候,白朔终于也出声了,语调清淡。

    “今后少同那人来往。”

    他这天外一笔,登时教六大猜想全数折戟,元夕一怔,摸不准白朔突然说这么一句是为了什么,便只是简单回应:“哦。”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

    元夕盯着自己的鞋面。这儿真的被打理得很好,走了这么一段路,素白鞋面上一星半点的灰尘都欠奉。

    有风,自身侧掠过。

    “从半个时辰前起,你就一直站在门前。”忽然,白朔淡声道,“何事,现在可以说了。”

    元夕怔了怔,“你知道我在门口?”

    白朔未答,元夕却已明白了。开鼎炼蛊在即,以白朔对那朵墨莲的重视程度,他当然会在庭院四周仔细设下各种机关,随时防范意外的发生。

    “我方才在门前……。”元夕停了停,报出一个还过得去的理由,“想着今天是朔日,你正忙着炼制新的骷髅蛊,可能没空喂那些蛊盅里的蛊,所以过来问问,需不需要帮忙?”

    “不必。”白朔淡淡道,“我早有安排,该喂食的,一只也不会少。”

    “……啊,那就好。”元夕扯唇一笑。

    “我很意外,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来的这里,毕竟过去几年,我从未见你对那些蛊如此上心过。”

    元夕笑了笑:“相处久了,总会有些感情的。”

    “是么……。”白朔不置可否,“现在你知道了,其实你不来,它们也一样过得安然自在。”

    蛊师的眸光停在元夕脸上,眸色阴沉。

    “在你这只为婢为奴的骷髅蛊出现之前,所有的事亦都在自己的轨道上。”

    所以,你大可不必将自己太当回事。

    他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元夕脸色微微一白。

    她明白,白朔是在对她在外面对澹台佾说的那些话表示不悦,但她真受不了他这种嘲讽的态度。

    “对,而且在我走后,它们也会一样过得很好,”她扬起个大大的笑脸,“真是太好了,我前些日子还在想,将来我是要回蜀山的,到时候那些小东西一个个以死相逼,不让我走可怎么办呢?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能放下了。”

    “谁离了谁活不了呢,对吧。”她没看他的眸子,视线落在他身后的的翠竹上。

    白朔冷冷地瞧着她,看她脸上写着满不在乎,目光散漫地落在远方。

    “有意思。”他轻轻一笑,眸色森然,“你仍在想着回蜀山?”

    “那是自然。”元夕手捧胸口,“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我那可爱的故乡呐,还有亲切的同门们。”

    “哦……可你连‘人’都不是,如何待在蜀山这种仙气充溢的地方呢?”

    他话里的讥讽这般明显,元夕一阵气闷,忍不住用恨恨的眼光瞪过去。

    “天下这么大,你又怎么知道,在某处不会放着一本失传已久的古籍,上面写着让骷髅蛊转变回人的方法?”脸在笑,眼在烧,“只要一恢复人身,我立马就回蜀山去,管它外面天翻地覆,死也不下来!”

    有一瞬间,元夕觉得自己瞧见了对方眸底有什么东西剧烈动荡——然而下个眨眼,她看见站在那里的,分明还是那个神情阴冷、眼色嘲弄的白朔。

    “那么你就好好期待罢。”白朔笑得几分讥讽,几分恶意,“但愿在你那个蜀山被灭门的预知梦成为现实之前,你能突然从某个万丈深渊里,捡到那本‘失传已久的古籍’。”

    元夕恶狠狠地瞪着他,白朔神色一片森冷。

    “承您贵言。”元夕一字一咬牙,“放心,我们蜀山会好好的,千秋万代永远传承下去。我也会找到恢复人身的法子,等我回了蜀山,一定给您供个长生牌,逢年过节在牌前搁上三炷香——毕竟这几年,我还真是受了您不少照顾呢。”

    她用自己都没发觉的怨愤语气,一口气吐完了上面这些话。

    而另一位在场之人虽发觉了她腔调古怪,却根本想不到这古怪的由来。

    “滚出去。”

    白朔简单地,阴冷地丢出三个字。

    元夕冷冷一笑,扭头便走。

    砰地摔上门。

    那只澹台孔雀居然还在门外,令人费解。

    但元夕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她现在只想离开这座面目可憎的宅院。

    澹台佾终于如愿地看到变脸的骷髅蛊了,但同样令人费解的是,面对如此大好时机,澹台佾竟然没晃过去,一嘲二讽三讥笑,拿别人的痛苦让自己高兴个饱,只用一种难言的神色瞧着她。

    元夕更不会主动搭理他,藕荷色的衣裙在黄昏中翻卷,很快,她便将那座宅院彻底甩在身后。

    未来一个月里她都不想见到那个人,不,最好一辈子也别见到!踢开自家院门的时候元夕气呼呼地想。

    翌日,当元夕暗藏期待地打开院门,却发现敲门的是一只骚包孔雀后,那张“一辈子不想见到的人”的名单上顺利地又添一笔。

    元夕当即就想甩手关门,澹台佾眼疾手快撑住门板。

    “新的骷髅蛊出世了,你不去看看?”他笑道。

    元夕冷漠地瞧了他一眼:“说完了?”用力一合院门,以行动表明她对此人的不待见。

    门竟纹丝不动,元夕有些诧异。骷髅蛊一挥胳膊就能抽飞一头牛,而她方才手上已使了七分力道。

    那个撑着门的人还是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望着她,慢悠悠道:“若你现在关门,本座敢肯定你一定会后悔。”

    嘲讽地斜兀他,元夕凉凉道:“我都不知道,原来阁下和我的交情已经深到值得你大清早辛辛苦苦跑过来,就为了给我带一个好消息。”

    澹台佾不生气,好像只要对方面上不是漠无表情,他都会心情不错。

    这朵奇葩甚至笑起来,眉目轻松。他此刻距离元夕极近,略一俯身,便贴近她的颈侧。

    轻轻地,澹台佾在她耳旁说:“你与我一同去瞧那只蛊,我便告诉你,蜀山的元夕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