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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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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京的第五天,逸之、如松和如桦三人,见识了时下从装备和军制堪称国内第一的新建陆军。

    三人随大表哥从京城乘火车出发。在天津下车后,几位身穿新式皂色号衣的军士,早已恭恭敬敬地等候在那里了。一见大表哥诸人,赶忙牵着备好鞍的几匹马迎了上来。众人踏上马镫,沿着一条土路驰马直奔了近半个时辰。穿过一处杂树林子,面前豁然开朗——偌大一片空地,一处高墙,大门外,齐齐整整地排着两列荷枪实弹的士兵。

    众人挺立马头朝里面望去,只见房舍重重、遥无边际。营地绵绵延延,校场一处连一处,皆是用绿树田地间隔。不知究竟有多远、也不知究竟有几层。

    大表哥指着那些营房说:"自甲午淮军溃败之后,营房一直都空置着。大爷任新军督办后,把这方营地重新修葺了一番。从咱们站的这地方开始,一直延伸到海边,都有新军的营地和校场。"

    进了大营,众人下马徒步而行,边走边浏览着两旁校场正在操练的军队。触目之处,皆是号衣整齐,士容精壮,旗帜猎猎,列队井然。士兵一律簇簇新的黑色新式军装,遮阳硬衬的军帽。腰束皮带,麻布裹腿,脚登皮鞋。监操的军官们则是高筒皮靴,腰间佩着六响左轮手枪和腰刀,肩口和袖头上缀着明显的红色官阶标志。一路所过之处,各兵种营队,处处都是号声震天、步声动地,实在令人兴奋鼓舞!

    众人一路观看,一路惊叹:果然精锐之师啊!

    过了几处营队,他们发现:这座新军营中,无论哪个兵种,都有高鼻子、蓝眼睛的洋教官在指挥操练。大表哥对众人说,他曾被大爷派到德国读了几年的书。这些洋教官,是他和公使一起到德国交涉聘请来的。这支新军的编制,全部是按德国的兵种分制。士兵们所配备的枪支,是目下最新式的奥地利蒙利夏步枪。

    督办公署门外,一拉一溜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兵勇直挺挺地守卫在那里。

    大表哥带着一行人,高首阔步,长驱直入。

    督办大人亲自接见了他们三人。

    逸之满心崇敬地望着面前这位朝廷三品、军界闻名的大员——见他有四十多岁年龄。身穿天蓝彩绣三品文职官员的孔雀补服。个子虽不算高,却是一表堂堂的人才,国字脸上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从他四平八稳的坐相上,一眼可看出,那是因为常年行武练气养成的威仪。然而,面对这一群晚辈,他的眼神中却不时流露出安详和慈蔼的笑容。

    如松和如桦哥儿俩,三年前在老家也曾见过这位亲戚的。只是觉着,今日之表舅,无论气度还是威仪,已远非当年那个落魄忧郁的他可比了!

    三人以晚辈之礼拜见之后,依命端坐在大人对面的椅子上。大人先问了众人路上可平安?又问起各自家中父母并老家收成。因已从大表哥那里得知,三人皆是老家进京应选贡生和朝考的读书人,且个个文兼武备。故而,眼神中一直都露着赞赏和喜悦。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抚着浓黑的胡须点头道:"嗯!好!好!咱河南登封可是个好地方呵!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康熙五十三年秋闱,按定额每县中举不足一人;那一科,登封一下子就中了五个,至今传为科甲美谈!朝廷武举,山城也是榜榜有名!嗯,懂不懂啊?嵩山的峻极峰、山皇寨,少林寺和法王寺嗯,都是好地方!将来,我还要再回去看看!"

    当听三人说起,这次进京已决定不再应试,愿为国家强盛、救亡图存弃笔从戎时,舅舅一面点头,一面赞叹道:"嗯,有骨气!有骨气!我这儿正需要恁这些文武双全的秀才哩。嗯,懂不懂?既然尔等意志已定,我收下恁几个啦!下面的事,嗯,记儿,你领着恁几个兄弟,见见恁徐伯伯再说罢!"

    从大人的公署出来,三人心内都很激动:从这会儿起,真的就要开始他们纵马疆场的军旅生涯了么?

    他们原先抱定先从一介普通军卒做起,从学习操练、打枪、放炮开始,然后再凭着自己的本事和实力升迁的决心的。不想,大人竟是这般看重他们!大表哥向他们透露:大爷交待让直接找徐伯伯安置,看样子,这是对他们几个要格外擢用的!徐大人原是翰林院的翰林,大爷自奉旨操练新军后,特别把他给要了过来。下面各营队士兵长官都是各有归属,因而,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分派。大爷今天特意让徐大人分派,自然是他特别看重的人!

    大表哥领着三人来到参谋营务处徐大人的署衙。徐大人询问了三人一番话后,将如桦留在他手下的营务处听差。逸之和如松二人,则被派到了督操营务处下属的讲武堂任教官和教习,同时还兼任步兵和炮兵学堂的国语和经史讲习。

    徐大人交待三人,一边教习、办差,一边要抓紧学习各种兵技的实际操作,迅速掌握新式兵法。又格外叮嘱:"虽说你们已是有了功名的读书人,可是对于军武,特别是新军军务,眼下却是一窍不通。派你们到讲武堂和营务处当差,一是可以让你们跟着各级军官和学兵们一起操练,彼此也可尽快熟悉;二是于上、于下都能直接联系,也可乘势尽快了解熟悉一些兵法兵器;再则,做为教官和营务处当值的差官,你们的身份自然已不同于一般的军官和士兵了。这样,一有机会即可随时拔用。虽说按朝廷例制,生员和拔贡放缺,可直接提升为从八品和七品之职,可是这会儿直接就派任官职,一是不合军中章程,二是下面人心不服;三也有督办大人明显拔举亲故之嫌。希望你们不要辜负了督办的苦心和期望才是。"

    三人连连点头记下。

    徐大人这时叫过一位佐官,令他将三人分别送到任上,并妥当安排住宿及武器配备事宜。

    自到新军营后,逸之等三人不敢有稍微松懈。每日里除了各自的正常公务之外,早起晚睡,勤奋研读最新兵法译书,迅速掌握了射击、列队和各种热兵器的操作。同时,也学会了简单的德语。平素也能和洋教官打打招呼,相互切磋一下西式拳击和少林拳法的优劣,西式击剑和少林剑法的互补等。每逢闲暇,便和众位官长们泡在一起,或是研习兵法兵技,或是争论西式、中式兵法的孰优孰劣。

    果然,这样边教边学、高屋建瓴的方式,自然受益匪浅。三人原就比一般的兵勇悟性敏捷,加上又颇知尊上睦下,为人豁达,很快就在官长和士兵中有了威信。徐大人等几位上司,多次在督办大人面前提及"此生颇堪造就"的话。故而,在讲武堂任教官三四个月,逸之便被呈报拔升为武七品官职,如松和如桦也被提任武八品官职。

    这些日子,京城上自达官、下至百姓,街谈巷议的全是些"变法"、"维新"、"改良"的字眼了。众人都听说,当年那个领着众举子公车上书、轰动京畿的带头人康有为,辗转周折,终于把一份上清帝第六书送达到了光绪皇帝的手中。

    此时的光绪皇帝,正满腔雄心地要做振兴大清的一代明君。这份上书正中下怀,也更增加了他欲变法图强的决心。当即就将上书下发到总理衙门,着令众位大臣们讨论。并谕令:今后,康有为的所有条陈,任何人不得阻隔送达。

    四月下旬,皇上正式发布了明定国是诏,并屡次召见维新派领袖康有为。一时间,变法的呼声呈一日千里之势!改官制、办学堂、兴实业、开矿产诏书一份接着一份地分发到各省督抚和各部。如火如荼的变法声势,迅速铺散到远远近近。一些渴望国家强盛的官员和士子,也无不奔走相告,踊跃支持变法改制。

    远在小站的逸之和如桦二人,也成了变法的热心追随者。维新人士办的一份风靡海内的时务报,他们二人一直都是最忠实的读者,每每都会被那荡气回肠的文章激励得热血沸腾,为其提出的"整吏治、兴学校、育人才、设议院、伸民权"等惊世骇俗的新政主张所鼓舞。他们似乎看到了中国的希望,看到了中国人的希望!在教习士兵国语和经史时,不知不觉中就把一些维新思想向士兵们演说起来。

    如松却有些担心他们两个了。

    他清楚地记得督办大人平时对军官和士兵们的训话,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军人必须记住两个字:服从!平素,他老人家最反对的就是士兵之间拉帮结社!如今,见两人这般热心政治,只怕他们会犯了大人的忌,于是时不时地提醒二人一番。

    逸之道:"如松!怎么到了新军,你反倒磨灭了少年时代的满腔热血了?"

    如松道:"正是到了军中,我才明白,若想好好地活这个世上,是不能太有个性的!而做为一介军人,更不允许你太有个性!因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啊!"

    逸之反驳道:"那也要看服从什么!"

    如松道:"不存在服从什么的问题。军人,本身就是长官所操纵的一门火炮、所驾驶的一艘舰船。"

    逸之道:"可是,我们并不是火炮,也不是舰船。我们是人,是一群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人!如果长官命令你把炮口指向一群孩子和老人,你敢说你还会毫不犹豫地执行这项命令么?"

    "逸之,我不和你辩论这个。做为军人,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服从,是为了大局。所以,我执行命令时,不该承当和考虑良心和道德这些附加的责任和犹豫。"

    "如松,圣人还有'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说呢!古来亦有'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呢!何来绝对服从之理?就算做了军人,也不能连我们的头脑都一并交给长官啊!"

    如松摇头道:"逸之,你得冷静一下,你没发觉你的血也太热了点么?我是为你担心啊。"

    这年初夏,督办大人派逸之到京城南海会馆送一封信,逸之得以结识了仰慕已久的康、梁两位先生。

    康先生见逸之不仅对变法热情支持,而且在军制练兵方面,颇能提出一些很独到的见解。因他们几个读书人,在军事上纯是门外汉,故而有心和逸之进一步深交。及至后来,见逸之不仅人品忠厚,且也满腔热血时,便开始以知己相待了。凡起草变法上书遇有改革军制的疑义时,总要派人寻了来商讨咨议一番。

    逸之从康先生那里获悉——原来,袁大人是维新派强学会最早的成员之一。甲午败辱时,朝野上下图强思变之心一致甚切。他联合朝中文武大臣文廷式、太原总兵聂士成、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直隶总督王文韶、恩师李鸿章等发动捐款,支助维新派办报和活动所用。康先生说,早在公车上书时,袁大人就曾不避嫌疑、自告奋勇地代他递达朝廷的一份万言书。虽说"上书"当时未能递达皇上手中,可因朝中官员大多数都传看了这份上书,毕竟还是起到了不小的影响。

    当逸之得知这些内情后,对大人更是打心底里崇敬了!

    如茵自到了京城,每日里除了陪姑姥娘、妗子说说家常话、逛逛园子、跟妗子学学针线之外,还跟姨妈们学会了织毛衣。

    众人只见她每天又说又笑、没心没肺的样子,谁知,她的心内却是藏了一腔无可倾诉的苦情和焦虑呵!

    她无法预知未来会怎样。她不知道,凭着自己一个人,末了能否抗得住吴、刘两家的相逼?到时候,舅舅、舅妈、姑姥娘和大表哥,若都不敢强留自己、不敢为自己做主时,自己果真就只剩下削发为尼和拚上一死这两条路子了么?

    可是,若人生只剩下这两种选择,她是多么的不情愿啊!她是多么渴望活着,渴望热热烈烈地、幸幸福福地活着呵!

    阳春四月,后园子里的海棠花正开得嫣红一片。

    据说,这一大片的海棠林,是道光年间一位在此出家的王妃亲手栽下的。百年风雨过去,渐渐地,法华寺的这处院落和园子,便开始有了海棠院这个美丽动人的名字。

    风和日丽的日子,她搀着妗子、带着丫头,来到园中或是晒太阳、或是折花;或是让妗子坐在太阳下,听她弹琴、说话。她还会讲好多的故事给妗子听,妗子听得都痴迷了!而所有的故事,几乎都带有一些爱情悲剧的意味,妗子每每都会被这些凄美的故事感动得泪流不已

    海棠花盛开的日子,海棠院成了如茵每日留恋最多的地方了。黄昏,午后,月下,清晨一天要过来好几番。

    有时,一夜春风春雨之后,清晨醒来,从卷起的帘帷和窗口吹来了新雨之后湿泥的气息,第一样惦记的就是:后园的海棠林,是否已成"绿肥红瘦?"

    于是,匆匆起来,顾不得梳洗,第一样事便是踩着泥屐,叭吱叭吱地从庭院一直跑向后园,去探问海棠是否依旧?若是见地上径前的落红稀稀零零时,心内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若是见风雨吹落满地残红时,便会站在那里,禁不住泪水潸然,长长地悲悼一番

    如茵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自小就不知愁为何物且素以琴心剑胆自居的自己,这些日子来,怎么竟成了"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成了"为赋新词强说愁",成了"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的一个人儿来?

    海棠的红,是胭脂和凤仙花一般的红。

    它不似石榴那俗气的火红,也不像玫瑰那张扬的鲜艳。

    海棠的红,是那种幽姿逸韵、莹莹欲滴、令人心动的红。一朵一朵地,被淡绿的花萼托着、捧着,花心沾着些金粉似的黄蕊。婀娜地、娇柔地舒展着五瓣的花朵,一簇一簇地躲在浓绿油碧当中,娇羞怯懦地兀自开放,也兀自凋零着,散着一些似有若无的、自然的清馨。

    这处园子很少有人光顾。有时,如茵也会携上丫头,抱着七弦琴,坐在花间的一处小亭子里,兀自拨弹一曲。

    虽说天到春尽红颜褪,可海棠更与别个花儿不同的是:它直开到败谢时分、直到零丁成泥那时,也仍旧不会褪却掉半点的红色。

    这时节,满树满树的海棠花,只要有稍微有些微风吹来,便会把许多的花瓣纷纷拂扬到草地上,拂扬到琴板和衣襟里。一时间,仿如被人打碎的胭脂盒,到处都撒落着这一片一片秾秾的散红。把这凋零的花瓣拾在掌心,放在太阳下细细打量,便会闪烁起迷人的光艳,直仿如被人剪碎的一把把红绫子般,轻薄而透明,温润而无奈。

    于是,如茵的琴声里更有了一缕深深的叹息,有了深深的忧伤和无奈。

    一次,大表哥偶尔散步闯进园子,忽听到表妹竟然弹出这般忧伤的琴韵时,不觉吃了一惊!他不动声色地站在远处的树荫下,听了一阵琴后,便带笑步上亭子:"茵妹子,这可真是奇怪得很!谁能料到,妹妹这般野小子似的一个人,竟也能弹出这等的伤愁之音?莫非,妹子也会有什么难遣的忧思么?"

    如茵听了这话,一下子红了脸!仿佛自己深藏心底的私情被人窥破一般,憋在那儿,竟半晌答不出一言来!

    大表哥原是无意的一句谑笑,却见她竟认真地红了脸时,心下便有些诧异起来。倒也不说透,只是对她说:"妹妹既进了京,天天闷到家里做什么?京城好玩的地方多呢!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去看看么!哥哥愿意随时奉陪!"

    其实,进京的这些日子,大表哥和大表嫂二人,陪着如茵和妗子,倒也把个王府井、天桥、八达岭、大栅栏和戏园子等京城各处热闹和好看的地方,转悠了有一小半之多。这时,大表哥又向她一一说起京城还有哪些好看的地方、哪些好店铺、卖的什么稀罕东西、有什么好吃的点心等等,甚至京城有名的酥糖、烤鸭、酱肘子甚至臭豆腐、酱菜、冰糖葫芦等等,都一样一样地数叨给她听。

    当大表哥问如茵还想逛哪里?说只要妹妹说出来,就是龙潭虎穴,他都可以陪妹妹逛上一趟。如茵忽然心下一动,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记哥哥,还真有那么一个龙潭虎穴的地方,妹妹一直都想去看看的!只不知,表哥敢不敢带我去走一趟?"

    "只要不是皇上住的紫禁城和老佛爷住的颐和园,什么地方我都敢闯一闯!想到哪里去?只管说罢!"

    "舅舅的新军营!我想看看,小站的新军,到底是怎么练兵打炮的!"

    大表哥赶忙摇头道:"那是什么地方啊?你如何去得?去不得!去不得!"

    "为什么?"

    "你是个男人倒也好办。你一个丫头片子,怎么敢去那地方?你是想让恁舅把我骂死罢!"

    如茵道:"我女扮男装,夹在人堆儿里,跟着你,也不让舅舅看见咱们。只在军营里转一圈儿,立马就回来,还不成嘛?"

    大表哥沉吟了好一会儿:"咳,这事儿可真是有点冒险啊!你若能打扮成小子,夹在众人当中,或许多少也能遮遮眼。不过,军法如山啊!此事万万不敢让恁舅知道!你真想去看看的话,咱试试也中!不过,咱得先打探打探,等哪天恁舅不在营中才行!"

    "嗯!记哥哥!事情成了,我许你一双我亲手做的靴子!怎么样?"

    大表哥"噗哧"一笑:"咳!得了罢我的好妹子!你别让恁哥正走着路,靴子一下子张嘴笑了,我可就出洋相啦!"

    如茵道:"你也别瞧不上眼!哼!哪天你就等着瞧罢!"

    大表哥笑笑,也不跟她争辩。几天后的下午,他来到妗子院里悄悄告诉她:"恁舅明儿去天津总督衙门办事,咱可以乘机到军营去逛一逛。不过,可得快去快回!不然,被人识破,让恁舅得知此事,惑乱军心,不要了我的命才怪呢!"

    第二天上午十点,大表哥按约好的时间过来接如茵时,如茵从厢房自己的屋子,顺抄手游廊一直来到妗子的屋里。进门时,大表哥的一双眼都瞪直了:老天爷!这个表妹!只见她身穿一件湖青的杭绸袍子,下面月白套裤。脚上是白丝绒袜子和抓地虎靴,头上一顶宽檐硬衬凉帽,低低地拉下来,盖住半个脸,压住了鬓发。乍一看,果然十足一位翩翩公子!

    妗子看了也禁不住笑起来:"就是生成个小子,也是个风流俏公子!记儿,你可别领着恁妹子打紫禁城门前过。让公主撞见了,硬给招了附马可怎么好?"

    大表哥和几个丫头听了,皆笑出声来。

    大表哥和娘交待了一声,便带着几个亲兵,出门乘火车先到天津,尔后在天津新军的兵马驿站牵了几匹军马,骑马直奔小站。

    如松乍一见到如茵时,不禁吃了一惊!没想到,堂妹到了京城,还是这般龙潭虎穴都敢闯的性情!如今,竟然连军营也敢闯进来了!舅父若是知道了还了得啊!不知该牵连多少人为她挨骂受罚!这个黄毛丫头,可真是吃了豹子胆啦!

    见了如松,如茵把两件洋纱衬衣和毛衣分别交给大哥,说了会儿闲话。出门时,如茵装做漫不经意地样子问大表哥:"梁逸之梁大哥在哪个兵营?我找他还有点事儿!"

    大表哥心下有些惊异:这个表妹,找梁逸之有什么事?男女大防,有什么事不能通过她堂兄转达?非要亲自一见?虽有些疑惑,却依旧还是带着她走了好远一段路,来到讲武堂逸之的寝室。尔后令亲兵叫讲堂的梁教官过来。

    逸之匆匆地走过来,大老远就看到了站在大表哥身边、扮了男儿相的刘如茵。到了跟前时,一张俊武的脸儿早涨得通红了!

    精明的大表哥,一眼就看出了两人之间的不同寻常来!进了屋,稍叙了两句,借口有事出去一下,把逸之和如茵两人单独留在了屋里。

    "你,怎么跑来了?"逸之望着她,口齿竟有些结结巴巴地起来。

    "我怎么就不能来?赶明儿,我还要女扮男装,到军营来当兵呢!"

    逸之一笑,也不和她争辩。转身给她倒了盅茶,放在她身边的桌上。如茵先是捧着茶盅,啜了两口又放下。一时,就见她站起来,从顺手放在书案上的小包袱里,取出两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衬衣和一件毛衣,一样一样地端放在他的枕边。尔后,又见她咬着嘴唇,垂着眼睛想了想,略犹豫了一下,又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当着逸之的面,塞在了那些衣服中间。

    逸之忽闪着明净的眸子,望着她,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如茵抬起眼来,望着身穿直挺挺皂色校尉官服、威武英俊却是一脸漠然的逸之,两个眸子骤然盈满了泪水,一咬牙"咕咚"又咽了下去。心内纵有万千言语,见他这般冷冰冰地样子,一句也难开口了。心内恨恨地说:"真是一砣子凉铁!"

    又沉默了一会儿,如茵咬了咬嘴唇,也不看他的脸:"我走了"转身时,那汪了一眶的泪又要流出来了,好容易才咽了下去。

    逸之依旧一语不发地望着她,一直望到她出得门去,身影消失在拐弯处时才返回身来。他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那几件叠得齐齐整整的衣裳,尔后双手慢慢地托起来,把脸伏在上面,久久地嗅着那温馨得让人心动的气息

    待出了讲武堂大门,等在树荫下的大表哥摇头一笑,也不看她的脸,只管低声道:"呃!你哪里是到军营看兵来的?明明是想看人的么!也不说清楚,倒让哥哥给你打灯笼!知羞不知羞!"

    如茵的脸一下子红透了:"记哥哥!此事请哥哥莫告诉舅舅和妗子知道!"

    大表哥一笑:"我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管!不过,你可是该我两双鞋啦!"

    逸之以为,到了小站军营,总算可以松口气了——虽说他和如茵有了匪乱那晚的遭遇。可是,他不能因此而伤了同窗之谊,落下不仁不义的名声啊!

    所以,如茵两番到营中时,他都是硬着心肠,极力用冷淡和漠然对待她。

    如茵这里呢,眼见家里为自己定下返回的日子越来越近,而且已有信催她启程时,心内更是焦灼起来。她连着让人捎信给逸之:请求逸之帮自己拿个主意,如何才能了断和吴家的亲事?

    逸之见她一个女儿家,竟是这般不管不顾地执意抗婚,不禁感到了深深的震撼!眼见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终于架不住也为她忧虑起来:事情到了跟前,若家里逼得甚紧,她舅舅一家也不敢留她时,凭她那般性情,恐怕真的会走一条玉碎之路的!这般忧虑着,一时竟也心乱如麻起来!末了,情知事情实在不能再拖下去,自己也不能不做出一样选择了:要么是抱定主意,硬下心肠!凭她去死、去活、或是出家,与自己何干?只是不管不问就是了!要么,就得公然就和她站在一起!

    难道,自己不也在深深地思慕着她、喜欢着她么?

    这些日子来,尽管他想努力忘记她,然而随着心的思恋,随着为她将要面对的困境的担忧。一天天地,更是把她的命运和自己牵连在一起了!

    他想:如果硬是硬着心肠见死不救,负了如茵的一片真情和信任事小;最终,逼得性情执著的如茵果然寻了短见或是看破红尘,自己的良心就能够获得宁静了么?就算一时全了圣人的教诲,全了仁义礼智的虚名,也全了同窗之谊,自己又能算是真正的男人么?与其将来在长久的痛苦和自责中、在虚伪中活着,何如这会儿勇敢地站出来,承当起一个男人应该承当的责任?

    他终于拿定了主意:一面立马回信宽慰如茵:请她好好地待在京城海棠院舅舅家中,不要糊思乱想!他是个男人,一切都让他来了断就是了!一面选了个适宜的时机,向如松摊明了事情原委。

    孰知,如松一听此事竟顿然变色:"梁逸之啊梁逸之!你、你怎么能这么做呵?天哪!你这样,咳!让我怎么向家里交待?怎么见子霖兄?这么做,咳!怎么对得起大家的同窗之谊?"

    逸之强硬地大声反驳:"你少拿这话来吓我!难道,强迫如茵嫁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就算对得起同窗之谊了么?难道,逼得如茵最终出家、抗死!就算全了君子谦谦之道了么?我们这一群她最信任的男人,真的就能心安了么?你一心想的只有你自己!顾及的也只是自家的名声!为什么不替如茵想想?如茵她始终就不同意吴家这门亲事。一家人硬是瞒着她定下了这门亲,你这个当大哥的果然不知不晓?为什么不管不问?难道,这就算君子之举了?你难道真不清楚,凭如茵那样性情的女子,果真会甘心屈从么?就算没有我的出现,她这次进京,正是为了逃婚才跑出门来的!你这个做大哥的知道么?"

    如松一下子被逸之的话震住了!他被咽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管烦恼地在屋内踱来踱去。一时又有些淡淡的醋意泛了上来:怎么?自己这个当哥哥的竟然不知,三妹这次进京竟是为了逃婚才出来的?三妹她,果然连他们这两个当哥哥的都不信任么?

    可是,转而自问:自己果然值得她的信任么?三妹对自己和二弟如桦,一直都是那般地无私相助。可是,在她的亲事上,自己从来想过为她说一句话么?当初,家中上下十几口人,只瞒着她一个人,又是谢媒、又是合八字的,自己什么不知道?却什么都装着不知!竟连一点风声都没有透给她。如今,突然出了这样的事,逸之说的难道没有道理么?自己首先想到的,难道不是刘家的名声、吴家的门势和吴家叔侄的同窗之谊么?其实,在这门亲事上,自己果真顾虑过三妹的心愿么?

    想到此,口气不禁就先自软了下来:"就算如此,你又如何去了断此事?要知道:吴家为了这门亲事,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岂肯轻易退婚?咱们几个倒也好说,天高路远的,他们也奈何不得!可是,山城那边,不知闹成什么呢!咳!不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有私心!我顾及是这个呵。"

    逸之道:"如松兄,此事我早已想好——我是个男人,这件事,我会亲自了断,会向子霖说明此事的。"

    如松叹了一口气:"咳!事情恐怕不那么容易了断!只怕,吴家不仅不同意退亲,反倒会逼着我三叔和我父亲他们,只向他们要人!三叔他们若真是来到京城找到舅舅,硬要三妹回家,舅舅又敢强留她么?那时,怕就不大好办了。"

    逸之道:"所以,到时候请大哥给家中写一封信,把一切都推到我这里就是了。我想,这么一千多里的路途,他们总不成会动用衙皂捕快,再把如茵给抢回去吧?"

    如松哼了一声:"这倒不必担心!天子脚下,又有你、我和如桦在,凭他吴家的衙门势力,怕他还没有这个胆量!"

    逸之松了口气:"如松兄,在京城,我也就只有你和如桦两个靠得住的朋友了。如茵自然更需要你们这两个保镖。只要有了你们的支持,我和如茵什么都不怕了。我想和如松兄商量的就是:真若不行的话,我想在天津或是京城先租下一处房子。哪天请上几个朋友,尽我的能力先把事情办了。虽说委屈了如茵,但应急之措,也只能先这样了。那时,他们见木已成舟、闹也无趣时,自会息事宁人的。"

    如松思忖了好一番后,才点头道:"我看,也只有这样定了。"

    有如松这句承诺,逸之便放下了心来。这才叫来如桦,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知道。如桦一听事情竟是这样的,由不得拍案喝采起来:"嘿!三妹真是好眼光!我头一个赞同!我若是个女人,当然也会选择逸之做夫婿的!"

    如松道:"说正事呢,你别添乱了!哦!我这会儿才明白了:是不是你们三个一起合计好的?事情单只瞒着我一个啊?还有,大表哥那里,我这会儿也想起来了,如茵两次来军营,都是他带着来的!哦!弄了半天,只有我一个人成了金山寺的老法海了!"

    大家坐在那里,遂把事情慎重地重新商议了一番。然后,派如桦和逸之一齐进京一趟——告诉如茵,令她眼下也不要太着急,只管在京城府中陪伴姑姥娘和妗子,只管一味地哄两位老人开心就是!

    如茵突然见到逸之的回信,直以为是在梦中!捧着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泪水把信纸都浸透,尔后一人扑在棉被上痛痛快快、淋漓恣肆地哭了个够!

    她再没有想到:这么长日子以来,一直冷面铁心似的梁逸之,关紧时候,竟是这般情深意厚的一个人!

    后来,二哥如桦和逸之一齐回海棠院了一趟,密嘱了自己一番,如茵更是放宽了心。依三人的计策:眼下在府中,她只管陪伴舅母和姑姥娘左右,哄两位老人开心。每日里,或是乘轿上街游玩、采买,或是到各寺庙上香拜佛问卦。老人烦闷时,给老人讲笑话、讲故事,生法子逗老人开心!旧日里,两位老人多少有些不大和睦。如今,如茵不时从中调和,两位老人也一天天地亲密起来,心下越发地依赖她,也越发地离不开她了!

    这样,日子过了芒种到夏至。这期间,要么是姑姥娘,要么就是舅妈,令大表哥一次又一次地给如茵的爹娘去信说:"身子不大好,要留闺女在京城多住些时日,帮助照顾照顾。家里不要急催着她回去。"

    直到后来的一天,如茵和舅妈两人,同时收到了山城老家的来信:催如茵即日启程,赶回山城准备完婚!

    事情瞒不下去了。

    妗子和姑姥娘二人听完了信,这才流着泪,提起该如何打点如茵上路的话来。谁知老人话一出口,如茵这里竟双膝一屈,扑通跪在姑姥娘和妗子二人面前!一边泪如雨下,一边哽咽道:"姑姥娘!妗子!您们两位老人,是真疼我还是假疼我?"

    姑姥娘和妗子两人听了此话,一下子愣在那里了!连声叫着:"快起来闺女,这是怎么说的?"

    如茵哭道:"姑姥娘!妗子!我心里清楚,恁俩老人家是真心疼我,妗子当我是亲闺女,姑姥娘当我是亲孙女。所以,今儿如茵才敢把心里话告诉两位老人家:山城吴家那头儿亲事,原是他家凭着势力硬逼我爹允下的。往日我也曾见过吴家公子,心下实在不情愿做他的媳妇!两位老人家,若是真疼我呢,就让我大表哥给我爹和我娘回一封信,退了那头亲。闺女情愿在京城一辈子,黑天白日地侍候姑姥娘和妗子!若是两位老人家做不了这个主,不敢留我,我只好一把剪子剪了头发、立马就到城外当尼姑去!真不成,还有一条死路在那里呢!反正,我是宁死也不回老家、不嫁吴家!"

    姑姥娘和妗子听了这话,竟然惊呆啦!自打这个外甥女来到京城,转眼已好几个月了。娘儿仨可说是无话不谈!却从未听这孩子说起过自己的婚姻事。好几次,姑姥娘和妗子都问她:"定下人家没有?若是没有定下人家,干脆让你舅在京里为你寻定一个合适的人家得了。"她听了都是吱吱唔唔。那时众人都以为她是害羞,谁知事情竟是这样的?

    虽说婆媳俩都有心留她在京城,可是,说到底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论真起来,谁也不敢真当这个家啊!所以,一时也不敢答应她所求的话。只令丫头先扶她起来坐下好好说话儿。一面细细地追问起吴家的情形来。

    如茵只把那吴家三番两次地托人求亲不成,最后竟依仗权势,让知县老爷出面强聘、父亲最后才不得已允下这门婚事的话说了一番,却单单没有把梁逸之的事说出来!

    姑姥娘和妗子两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妗子有主见,安慰如茵莫急,让丫头领着先下去洗一洗脸,等她和如茵的姑姥娘、大表哥三个人商量商量再说。

    如茵去后,妗子对婆婆说:"娘,虽说茵儿不是我的亲闺女,可是,我清楚这闺女的性子,从小就倔。若再逼她,恐怕她真会出家、会寻绝路啊!娘,咱总不能看着她当了尼姑、总不能见死不救罢?"

    婆婆点点头,交待说:"记他娘,这事儿,你和记儿看着办罢!只要别让恁干闺女出什么好歹,我就放心了!这事儿,最好先和她舅商量商量,看他能不能拿个什么法子?可不能把俺外孙女给逼死!"

    妗子得了婆婆的意思,心下更有了仗恃,立马儿着人去找如茵的大表哥过来相商。

    大表哥看了姑妈的信,不禁吃了一大惊!虽说心下已清楚如茵和逸之二人的事,可并不知道,这当中还夹着吴家的事在内!此时,才知道事情决非那么简单了!母子俩悄悄商议了一番后,令丫头去叫表小姐过来。

    一脸是泪的如茵被丫头叫来后,大表哥劝她道:"表妹,你先别作急,这事儿咱得从长计议。吴家在当地也是颇有势力的人家,虽说你可以拖着不回去,可老家那边,吴家却会逼着姑父和姑妈,让他们来逼你回去啊!若论真起来,就连恁舅也得听俺姑父和俺姑的。"

    如茵一听,泪珠儿更如断线的珠子了。大表哥见了忙道:"表妹,你先别急,听我说,这事儿也不是一定扳不过来的。可咱得想一个十分稳妥的法子才是。这样吧,待明儿我先去小站一趟,先跟恁舅商议一下再说。"

    如茵擦了擦了泪,站起身来,向大表哥深深地揖了一恭:"大表哥,我自小就没有哥哥!虽有一个弟弟,尚在幼年,凡事也不能为我做主,更不能帮我拿主意。我们虽不是一个娘生的,我却是打小就把哥哥当成亲哥哥待的。吴家那头,小妹不妨对哥哥说明了:我是断断不会从的。也许,小妹最终争他不过。可是,除了削发为尼,毕竟还有一条死路可以任人去走呢!所以,连小妹的一条性命,也都系在大哥这里了!大哥一定要救小妹呵!"说完,竟然"扑通"一下,给大表哥跪下了。

    大表哥一见如此,赶忙慌不迭地扶起了如茵:"妹妹!你别这样,大哥一定设法帮你就是了!"

    妗子从衣襟里拽出手帕来,不停地拭着眼泪,大表哥的眼圈儿一时也红了起来。

    大表哥一点也不敢怠慢,第二天便乘火车先到天津,尔后赶到小站营中。在没有见父亲之前,先找到了如松、如桦哥俩,详细问了一下原由。

    大表哥原以为,有关表妹的婚事上,因父亲这一段日子事务繁忙,加上朝廷里两宫有隙,百官做事都很小心。自己若能办好此事,能不告知父亲先不告知他也行。可听如松、如桦说了吴家的事情,才知道吴家不仅在当地是颇有势力的人家,而且京城和省城里也有诸多的亲戚时,便知此事非同小可了。看来,还非先禀报父亲不可了!再则,就算是吴家迫于情势,不得不退了亲;可是,姑妈和姑父那里,另外会不会同意家境清寒的梁家,恐怕还是一桩麻烦事呢!

    他也清楚父亲,父亲平时对自己和一群弟弟妹妹并姨娘们的管理、家教,一向都是十分严厉的。不知表妹私订终身这事儿,会不会惹得父亲大发雷霆?若真发火起来,下面又该怎么着,他心中还真是没底儿呢!可是娘已经发下了话,要他尽力办好此事,决不能让妹妹受到什么委屈,而且又反复嘱托:"别看恁妹子对我和恁奶孝敬体贴,又温柔又细心地。其实和她娘一样,也是个性子刚烈的闺女!你可得上心去办此事,莫等出了什么事就晚了。"而且,自己打小也没有一个一奶同胞的姐妹,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虽也不少,哪有这个妹子对自己是真心实意亲近的?而且,自己打小就喜欢这个妹子、自小都当成亲妹妹待的。因而,暗暗咬牙:不管事情如何棘手,也要想法子了断才是!得保这个妹子好好儿地活下去才是。

    大表哥和如松、如桦二人商议了好半晌,把禀报父亲的话该怎么说,及至父亲一旦生气时如何挽回等等,统做了一番的应备,这才小心翼翼地来到父亲屋内。

    孰知,当大表哥把此事原原本本地禀报父亲时,父亲不仅不以为然,反倒说:"这些日子,我看逸之那孩子很懂得刻苦上进,不愧武将之后!文韬武略也远在刘氏兄弟之上!是可造之材!嗯!恁妹子还是很有眼力的嘛!"发下了话:"什么大不了的事么!犯得着寻死觅活的?你替我给恁姑父写封信,嗯!就说我说的,嫁文官不如嫁武官的好!恁妹子实在不愿嫁吴家,家里就别再逼她了。逼紧了,连闺女都没了!嗯,你就说,我在京城另给她说了一门儿亲。吴家那头儿的事,你对逸之说,也别让他自己去做什么了断,乡里乡亲的,省得再另生是非!嗯,你就用我的名义,先给河南府去封信,就说俺闺女不同意吴家的亲事,劳他跟保媒的胡知县说一声,俺要退亲哩!着吴家另聘他家女子罢了!就这样。嗯!懂不懂啊?"

    又说:"嗯,逸之那孩子实在不错!有才华、又肯用功。家境清寒一些算什么?大丈夫何患无钱?你给逸之和恁妹子说:他俩的亲事,我和恁娘包了。只是,这会儿也先别急着成家——眼下朝廷动荡。等过了年,天下太平一些时,我和恁娘做主,在京城把他俩的亲事给热热闹闹地办了!"

    大表哥得了这话,一时竟喜得眉开眼笑起来!出了门,喜滋滋地直接来到营中,把此事告知了逸之、如松和如桦三人知道。

    逸之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他眼里噙着泪,再没有料到:这件事上,大人不仅不加责怪,反倒如此着意地成全自己!

    大表哥见事情办得利索,当即就返回京城,把结果向娘和奶奶做了禀报。

    如茵再不料事情竟是这般转机的!先郑重地拜了大表哥两拜;接着,两眼泪汪汪地,双腿一屈,跪着跟妗子连磕了好几个头!被妗子拉起来时,也不叫妗子,也不叫干娘,竟直呼起"娘"来!

    这下,真把个妗子喜得连嘴都合不拢了。一把拉着,喜不自禁地叫着:"嗳!老天爷!真是想不到:我这个老太婆子,老了老了,还会有这般的福气!添了个闺女不说,又添了个英眉俊眼、七品拔贡的好女婿!嗳!以后,恁表哥就是不在家,我也不怕没人陪了。反正,将来恁男人和恁舅也是一样的,都是在家的少、在外的多。所以,你就是成亲,也不要住外面!咱家闲房子多得是!让管家腾出个小院子来,恁小俩口依旧还住家里,权当我招了个养老女婿,你也不冷落了,我也有说话儿的伴儿了,岂不两下都好?"

    如茵更是喜不自禁起来,赶忙蹲下去,抱着妗子的腿又脆生生地连着叫了好几声的"娘"!

    大表哥站在一旁,只管抿着嘴儿偷笑!见如茵抬头看他时,以食指刮着自己的脸,羞她。又伸出指头,比了个"三"字。

    如茵笑道:"娘,你看俺哥!非要我给他做三双鞋不可!"

    妗子搂着如茵乐呵呵地笑道:"你想累死恁妹子啊?茵儿,我给你出个点子:明儿你让管家到鞋铺子里掂三双鞋回来,哄恁哥说自己做的不中嘛?"

    大表哥和如茵都笑了起来。

    大表哥依照父亲的旨意,当下就给河南巡抚刘大人写了一封信,请他给山城知县一个便函:解铃还须系铃人,请山城知县帮助了结此事!同时给姑父和姑妈也写信禀明了此事。只没有说明逸之和如茵二人之事。

    河南巡抚见了信,把此事交由河南知府。河南知府也不敢怠慢,立即派属下到山城县署衙门走了一趟:命山城胡知县找到吴家,迅速了断此事。

    刘家直到这时才知晓:原来,三小姐进京竟是设了一出逃婚之计!因从信上得知,如茵的舅舅要为如茵另选一门京城的亲事,也无可如何了。又见此事竟是河南府同知亲自来了断的,又代河南知府来到家中拜会,一家子真是又惊又喜!急忙在家中大摆宴席,招待同知老爷。

    山城胡知县一脸沮丧地将此事通知了吴家,说是巡抚大人发下的话,软磨硬缠地直到要走了婚书才算作罢。一边又悄悄着人,赶快打点奉送同知老爷并知府老爷的山城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