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仙剑山庄 > 第一章侠影仙踪福地天证仙缘

第一章侠影仙踪福地天证仙缘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诸葛一真俗名钊,江南武进县人,生长富厚之家,因为父兄都曾为显宦,出身是一个萌生,十七岁上,便高高的中了举人。

    少年得意,未免目空一切,人又极聪明,经史诗书之外,旁及杂学,抡拳击剑,兵法战策无所不能,乃至斗鸡走狗,弹琴度曲,件件俱能,再经众人加上几分吹捧,渐渐养成纨绔习气,鹿鸣筵罢,纵车北上,总以为一定连捷无疑,俨然以玉堂人物自居。

    一路裘马轻狂,闹了个乌烟瘴气,谁知到京以后,春闱报罢,偏偏榜上无名,已是气得要死,刚巧满人入寇,边报频传,诸葛钊名场失意之余,忽然想到平生所学武工兵法正是致用的时候,却好有一位同乡世伯,正在中枢绾握兵符,自以为是正搔着痒处的一个绝好机会,便连夜挑灯,就敌我情势,痛陈利弊,在寓所草了一封万言长策,缮写端正以后,径赶某世伯官邸求见。

    最初因为彼此世谊关系,诸葛钊三字也久噪乡里,这位老世伯竟然赐见,并且设筵款待,等到他在席次拿出那篇自己以为切中时弊,足可以安边弥祸的长策来,某世伯始而还称赞几句,继而渐渐皱起眉头,末了竟自勃然变色,就席烛上烧得一字不剩,沉着脸端出老世伯的架子来,着实的训戒了一顿道:“朝廷大计,决非无知少年所可轻议。”并且说他:“语侵权要,大干时忌,一经传出可以立遭奇祸,最好赶紧回家,安分读书,不要在京逗留,免得连累旁人。”

    草草终席,便被撵出门来,直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涅磐,只有如命匆匆回到江南,偏偏人要倒霉,不幸的事件便纷至沓来,他的聘妻董素,本来是苏州有名的仕女班头,不但一时有绝世美人之目,并且诗书画号称闺中三绝.因系中表联姻,青梅竹马早有情愫,万想不到在这个时候,忽然出了一场天花,弄得美人变成丑鬼。

    这位董小姐,原本是一个心高气傲决受不得半点委屈的女孩子,怎当得平日珍惜有逾生命的花容毁于一旦,因此几次想寻短见,幸而都被人救下,得以不死,最后竟向父母言明,立志不嫁,商请原媒,向亲家退回聘礼,自愿长斋绣佛,终老此身。

    诸葛钊虽然不以美丑为念,坚守婚约,并且愿意立刻迎娶以示不渝,无如董小姐毅然拒绝,无法劝解,竟成僵局。

    这样接二连三的逆事,直把一个风流倜傥的请葛钊,弄得万念俱灰,豪气全消,倒认真闭户读起书来,只是他所读的,不再是经史和猎取功名的诗文而是内典丹经,更加紧练武,打熬气力。

    如此过了二年,忽然在一天晚上,他又哈哈大笑了一阵,把所读各书点起火来,一烧干净,第二天便托言出游,暗中带了一笔川资,留下一封信,悄然出门,从苏杭一带游玩起,一路上涉水登山,每到一处,必要穷幽探胜,流连数日。

    后来到了京口,索性雇下了一只满江红的大船,把所带的川资,找个银铺,折成黄金,打成腰带,剑环,簪钩等项,用火漆漆好带在身边,又置下一肩极简朴的行李,溯江而上。

    沿途如遇兴之所至,便登岸玩赏一番,有时一宿即去,有时尽可羁留数日,不但外人不知究竟,就连那只船上的人,也猜不出他的所以然来。

    这一天,船泊湖口对岸山下,忽然飘下一天大雪来。满天扯絮搓棉,却好似玉龙飞舞,那船当然开行不得,艄公一路上已经摸着这位客人的脾气,有意凑趣,送上中途买的羊羔美酒,请他挡寒赏雪,请葛钊钦了几杯之后,孤篷对雪,不禁露出书生本色,倚着船窗吟哦起来。

    忽然看见江边钓竿,一手擎着一个酒葫芦,喝着酒,钓着鱼。

    心中正在嗟叹:“一般骚人墨客,往往说得寒江独钓,是如何的风雅有趣,谁知道渔家生活竟这样清苦,这般年纪为了谋生,竟然在这寂无一人的空江上面,冲寒冒雪。”不禁动了几分恻隐之心,诗兴为之索然。

    再向老人一看,一张清癯瘦脸,精神显得非常饱满,银须过胸,意态悠然,直立在风雪之中,竟无寒意,不由心中一动。

    猛见老人把酒葫芦向腰间挂好,一抹长须,手中钓竿一插,一条尺许长的白鱼,随竿而起,接着一阵哈哈大笑,声如洪钟道:“利市,老夫正愁有酒无肴,竟有送上门来的,这一来今晚不难一醉了,只可惜村酒不比香糯桃花酿,不够过瘾,我这大年纪,没有那个福,也不愿意受那个罪。”

    接着把头一抬,两道白而且长的寿眉微耸,闪电也似的眼光,似乎向自己掠了一下,又笑道:“祸福只在一念,鱼儿自愿上钩,老夫有什么办法?”

    随即从钩丝上取下鱼,提着看了一眼,又自言自语道:“看你外表倒不错,只不知道值不值得老夫下手!”说着,一手提鱼,一手把钓竿向肩上一倚,掉头径去。

    诸葛钊在舱里看得分明,不由匆匆赶到船头上高叫:“老丈慢走,小可有话请教。”

    谁知那老人好像聋子一般,听也不听,仍循着江岸前行,转眼便要走人一片疏林之中。他心中一急,便也不顾风雪,赶紧上了江岸向前奔去。

    船上艄公看见,惊道:“相公那里去?”

    请葛钊只掉头说了两句:“我遇见相熟的老前辈,不等我回来不要开船。”

    不等艄公答话又追了上去,似乎听见老者说了一句:“娃儿家,信口胡说,真不害羞。”便被大树遮住目光,不能看见。

    等他赶进疏林,已不见老人踪迹,再看足下,忽然发现一行草鞋足印,便顺着鞋印寻去。

    他看着地下鞋印走着,一口气赶出了二三里路,出林已远,却始终不见老人形影,但是地下鞋印仍然未绝,看看走到一座小山脚下,那鞋印顺着一条小路直上山去,到了山顶,又转下山,顺着山坡,沿着一道小溪,直上一座二尺来宽的石梁。

    走到这里,天色已是将晚,身上又被雪打湿了一层,心中气一馁,不由踌躇不前,正待转身回去,猛又听得石梁那边山崖上,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娃儿家,到底不成器,没有耐性。”

    不由又激起前行之念,不顾一切,迫过石梁,又有一条陡坡,斜转到山侧那边去,似乎可通崖上,鞋印也依稀可辨,只是路颇崎岖,又盖着一层积雪,很难上去,所好曾习武功,略解内家轻身提气之法,自问还可以勉强上去,便把呼吸调匀,提着一口气,看准鞋印,一路飞踪而上。

    转过山侧,离开崖上,还有两三丈高,山势更形险峻,不但路迹已泯,连着脚都不容易。他略为喘息了一下,把长衣卷起掖在腰间丝绦上,手足并用,又翻了上去,好不容易才到崖上,已是浑身大汗,手足却冻得发麻,山风一吹,脸如刀割。

    那时,雪势虽然略止,天色已经大黑,不但不见那老人,连地下的草鞋痕迹也没有了,不由心下着慌,顺着崖角转过去。又是一条小道,可以直上山顶。所好路巳平坦得多,又是背风一面,无甚积雪,比较好走得多。

    等他喘着气一路走上山顶,一看仍无人迹,心中更急,便在雪地里跪下来,虔心祷祝道:“弟子诸葛钊,因大乱将临,心向仙侠,一直访道,以便将来救世济民。不想在此得遇仙踪,倘蒙不弃愚鲁,尚请再现仙颜,指示迷途。”

    话犹未了,他正直挺挺跪在雪地下,猛然听旁边老松树上,有人冷笑道:“好没出息的东西,既想学点什么,人家已经露了脸,不会寻上门去吗?只跪在这里做矮人捣鬼有什么用处。这是老柳,要是我,真不要你这脓包货了。”

    说着,一声长啸,山鸣谷应,树颠好似大鸟一样,飞起一物,随着臂声摇曳而去。

    堵葛钊一听语气,知道有人在暗中指示,虽非所见老人,也决无恶意,跪在地下又拜谢一番,立起来一看,天色全暗,所幸雪光反映,尚可辨认山势高下。

    再仔细一看,存身之处在崖下仰面看来,原是一座高峰,此刻得见全貌却又不同,原来那是一条大岭,绵亘很长,便从岭脊上向前走去,又走了一会,大雪虽停,北风吹进,寒冷却受不得。

    脸和手臂固然冻得发麻,内里汗湿的衣服,更冷得好似冰雪一样,不由的有点抖颤,正在撑持着走着,忽见巅侧山下,有一两点灯光闪烁不定。

    他精神一振作,寒意顿消,便打算向灯光走去,只苦于灯光在崖下,山势又高,黑夜之间,更莫辨路径,不由心中又急,自己盘算了一会,决计不顾一切,觅路下岭,便趁着寒星映雪微光,摸索着向灯光隐现的方向走去。

    谁知,才走了不到二丈来远,猛然脚下一空,身不由己的直掉了下去,不禁叫了一声“啊呀”便腾云驾雾也似的.一直堕向山下,又觉得背上好象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便立刻昏晕了过去。

    等到诸葛钊醒来之后,周身都不觉得怎样,只背后微感痛楚,耳中似乎听见有人正在议论,一个说:“我们老太君已经好多时没有新鲜人心吃了,想不到竟有送上门来的,这一来倒教我们省事不少,也许巧啦,一下子就赏个二三十两。”一个说:“老歪,别财迷心窍啦,山主不在家,这大雪天那有行人,会走到这里来,不要又象上次一样,和山那边柳老头儿有关,赶来将人要去不算,还要排揎我们一顿,山主不敢惹人家,却拿我们下台,当着来人责骂一番,还要埋怨我们多事,那就槽透了。”

    先说话的人又分辩道:“今天这一个和上次不同,上一次是老黑大青把人家硬弄来的,当然他们理长,这一次是他自己从岭上栽下来的,不是老黑一把捞着,还不已经粉身碎骨,就是老鬼要人,我们也有话说,不过等他醒来,先问明来历也好。我真不解,我们老太君,这大年纪,还要不断的吃人肉人脑,最讲究一个油炸人心,说是比鸡鸭肫肝还要鲜美,而且更喜欢是用活人现取现吃。上次实在找不到外人,连伺候她的小丫头,也拿来宰了,当下酒莱,我真有点害怕。”

    诸葛钊听了,知道身入魔窟,不由心中一惊,睁开二目一看,见自己睡在一张木榻上,塌旁坐着二人,年纪都在三十上下,看样子全好象护院把式打扮。

    一见诸葛钊醒来,上首一个歪鼻梁的瘦个子先说:“朋友,你醒过来了,好险,要不是我们的神罴大黑把你从岭下救回来可早没命了。现在不觉得那里怎样吗?”

    下首一个黑胖矮个儿接着道:“喂!朋友,你贵姓?打那儿来的?怎么这样大雪天,会走上岭去又栽下来,差一点儿没有把小命儿送掉。”

    诸葛钊神智一定,想起方才听见的话,向两人看了一看道:“适才多蒙两位大哥相救,感激不尽,我姓诸葛名钊,因为要寻山那边柳老丈,不想大雪迷失路途,竟从岭上栽了下来,要不是两位,可真难说了。”

    说着,把手一拱,从榻上坐起来道:“请问此地是谁家宅院,离柳家多远,能告诉我吗?”

    正在说着,猛听得一声犬吼,声震屋瓦,再掉头一看,只见离开木榻不远,紧靠着屋门,坐着一个怪物,一身黑毛,乌光漆亮,好似抹着黑油一样,独自坐着,还有人高,一双茶杯大小的怪眼,通红而有光,血盆大口,露着一口长牙,一见诸葛钊醒来,龇牙笑着,人立而起,走向榻前,伸出蒲扇也似的一只右爪,便来抚摸。

    诸葛钊一见大惊,正待摸取身后短剑,准备抵敌,猛见那怪物向后退了一步,两只巨爪齐摇,微吼一声,用右爪一抚心口,似乎表示没有恶意,又瞪起两只怪眼,向旁坐两人看了一下。用两爪一阵比拟,连连吼啸。

    从容走到房门口,把头一低,前爪着地直窜了出去,接着长吼一声,随声去远。

    黑胖矮个儿向歪鼻梁瘦条子道:“老歪,真奇怪,这老黑自从上次吃了那老鬼一次大亏之后,简直连性子都变了,你看他这一阵行动,不是分明说:人是他救的,要我们好好看待,如果有错儿,便要寻我们哥儿俩的晦气吗?这东西越来越灵了,山主不在家,这事还真不好办呢?稍为不对他的意思,也许就把我们活活劈了,你瞧该怎么办咧。”

    歪鼻梁瘦条子先看了诸葛钊一眼,又向矮胖子使了一个眼色说道:“赵二哥,您真多喝了一盅咧。老黑虽然凶猛、通灵,到底是我们养活的畜牲,他能不服我们哥儿俩的管教吗?再说,这位诸葛朋友不管是寻谁的,既到我们这儿来,就是我们的客人,就算人不是他救来的,我们也错待不了,这有什么难办的,你瞧。人家连受几次惊吓,浑身上下,又都被雪打湿了,我们别的主做不了,盆里有火,壶里有酒,方才吃的腌鹿腿还剩下不少,还不赶快让诸葛朋友烤烤火,吃上几杯挡挡寒气,等问清楚了来历,我们向上面一报,该怎样办那是上面的事,这事反正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主,你理那畜牲做什么?”

    矮胖个儿一听,似乎明白,忙道:“老歪,你的话不错,这事反正由不得我们做主,我们只有报上去再说,我方才是因为老黑委实太凶猛了,不怕这位诸葛朋友笑话,他要是真犯了野性,我一个人也许制服不了,所以才跟你商量商量,其实他还敢怎样。”

    说着,走到房中间,把火盆一搅,添上两块炭,又在桌上摇一摇酒壶,取过一盘腊味,笑道:“朋友,你请先来烤烤手,吃上几杯酒,我们再为细谈。”

    请葛钊先听见两人说话,本已知道身在险地,再一看两人说话的态度,更加明白,一面翻身下来,一面走向火前笑道:“小可多蒙相救,还没有请教两位的尊姓大名,这里的主人是谁,叫什么地名,请先告诉我一点,将来也好回报。”

    歪鼻粱瘦条子先道:“这不用朋友你来打听,我当然是要说的,这里是阴阳谷的唐家堡,我们的主人是饶州府有名的唐翰林,可不是本地人,因为他老人家,一生相信风水,看中这里地理位好,才盖了这座庄院,带了家眷隐居下来,在这儿已经住了十多年.我们哥儿俩算是替他老人家护院的。这位姓赵排行第二,同事们不客气,都叫他铁磴胖赵二。我姓王,因为鼻梁不正,大家都叫我双钩老歪。你是从东边岭上栽下来,让我们主人的神犬老黑救回来的,老黑就是你方才看见那象人熊一样的东西,其实他可不是人熊,我们主人说,叫做罴,虽然是熊的一种,可比熊厉害多了,他出在关东,我们主人收伏了带回来的,这可全告诉你了,现在我也得详细问一问朋友的来历。这可不是我们定要多问,因为停一会,我们要报上去,不然,主人查问起来,我们弟兄要担不是,朋友你多担待吧!”

    他说着,斜着一对三角眼看看诸葛钊。似乎就要立等回话。

    诸葛钊正就火烤着湿衣,看见老歪一人奸滑之色,也笑道:“我既蒙贵上神犬救到贵庄,又蒙款待,岂有不说明来历之理。小可复姓诸葛,名钊,江南人氏,因为读书未成游学四方,到此地来是为了探访一位柳老丈,雪中迷途以致掉下岭来,方才已经陈明在先,有什么不到之处,还请两位在贵上面前美言一二,如容拜见叩谢,固然是我大幸,倘使主人无瑕见客,也请代为说明,明早小可便须再访柳老丈,救命之恩容待后报,恕不多留了。”

    胖赵二听了把头连摇道:“这个我们哥儿俩可做不了主,只好等禀明山主再说,也许要屈留一两天都说不定。”

    请葛钊微讶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贵上对小可有什么见疑不成,那我倒不如就此告辞了。”

    老歪忙道:“朋友,你不要多心,我们这位老兄不会讲话,实在是我们山主为人最为好友。他曾经说过,来往客人,只要到庄上就算有缘,总要留住几天,稍尽地主之谊,其实也不见得个个如此。你不必着急,先把衣服烤干,等我们报上去再说,不过你说要寻的柳老丈是谁,住在那里,是什么交情,能告诉我们哥儿俩吗?”

    诸葛钊沉吟着看了老歪一眼笑道:“王大哥,你不用解释,小可一个游学穷酸,正巴不得有人留住几天,不过因为有事找人不得不急。你要问那个老丈,老人家是我的记名师傅,只因三年前曾游敝乡,一见投缘,约定今年冬天到此寻访,据说到了此地,只问老柳便知,谁知我来了几天,竟未能打听出他的确实住址来,二位大哥如能知道,务请指示一二,小可感激不尽。”

    胖赵二忙道:“不错,这位老人家向来就是这样,他就住在山那边松萝山庄,其实”

    正说到这里,老歪又使了一个眼色。立起来,一手提着桌上的酒壶,斟了一大碗酒笑道:“先别谈这个,诸葛朋友既是柳老先生的记名徒弟,有着我跟这位赵二哥,还有找不到的吗?你且唱一杯挡挡寒气,要不然被火把寒气逼进去可不好,出门人身体要紧。”

    说着便把酒碗递过来,诸葛钊接过酒,正要道声谢谢,猛听得门外一阵细碎足音,接着红灯一亮,一个女子口音喝道:“你们好大胆,庄上来了外人,也不禀报,竟敢擅自留在房里,这是什么规矩,二夫人来查夜了,还不快迎接。”

    老歪、胖赵二闻声,都吓得连忙站起来,好像鬼也似的向房外待立着。

    诸葛钊抬头一看,门外站着两个婢女,一式短衣窄袖,紫绢包头,腰佩宝剑,各持红纱宫灯一盏,后面立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头戴织金毡笠,身穿大红绣花斗篷,内衬鹅黄京缎宫袍,腰佩长剑,脚下一双大红嵌花小蛮靴,人虽生得螓首蛾眉,圆姿如月,更带着有威严之气,口角眉梢却隐含荡意。

    她走进门来娇声喝道:“拾翠、拈花,你们管他呢,自从山主离庄,一切规矩都变了,谁眼睛里还有主子,不砍掉几个脑袋,那个肯来相信。”

    说着一掀斗篷,秀眉微竖,呛啷一声,寒光闪动,宝剑出了匣,老歪、胖赵二,吓得都跪了下去,胖赵二颤抖地说道:“二夫人,你别生气,容禀。”

    说着,指着诸葛钊道:“这位诸葛朋友,才由老黑从外面抱进来不久。据老黑比划说,是他在大雪地里,从山后岭下救来的。诸葛朋友自己也说是因为寻访松萝山庄柳老太公,雪中迷失路途栽下岭来,并不是小人们有意隐瞒,老黑把人救来,已经晕了过去,小人们在没有知道来历以前,怕和上次一样,先报上去,老大君有了主张,柳老太公一来要人,又是麻烦,所以打算等人醒来问明,再行禀报,现在一问,方知他竟是柳老太公的记名弟子,老黑又不让小人们慢待,正在为难,你就查夜来了。还求高高手儿,看在小人们伺候山主多年份上,饶过这一次吧!”

    老歪也哀求道:“小人也正打算,先禀报你老人家,请示一下再说,不想你老人家倒先来了,只求饶命,决不敢欺负主子,擅留外人。”

    那宫装妇人就灯下看了诸葛钊一眼,梨涡微露,略有笑意,举剑指着两人冷笑道:“这太巧了,我来了你们恰好打算先去禀报我,我要不来,又不知道怎样了。”

    说着又看着诸葛钊笑道:“既是柳太公的记名弟子,不同凡俗,且请一见,容我问明再说。”

    诸葛钊见了,连忙走上前来,躬身道:“小可江南诸葛钊,偶因下第游学到此,寻访家师柳太公不遇,雪中失足,幸得神犬相救,复扰贵庄,尚请女主人见谅。”

    两个婢女,举着灯一照,不禁相视一笑,宫装妇人,把诸葛钊仔细一看,嫣然笑道:“原来是一位相公,恕我太失敬了,既是佳客莅临,自应竭诚款待,蠢仆无知,多有亵慢,尚请海涵。再说相公既是柳太公的记名弟子,谊在世交,更非外人,且请里面待茶吧。”

    说着,向左边婢女道:“拾翠,你请这位相公里面小坐,吩咐轻红、小燕两人,照我向来待客之礼,好生伺候。我等查夜事毕便来。”

    拾翠高擎宫灯,笑说:“遵命,相公请随我来。”

    诸葛钊暗摸短剑尚在,又躬身道:“小可异方之人,失足遇险,得蒙相救,刚才款待已足,夤夜之间,多所不便,有什询问,便请女主人在此吩咐如何?”

    宫装妇人笑说:“相公休得见疑,便是寻常客人,也不能久处仆役房榻。何况柳太公高足彼此均非外人,少时一经说明便知,我还有事恕不能久待了。便请先行无须客气。”说着,脸色一变,向老歪胖赵二人娇喝道:“你俩个还不赶快起来,诸葛相公到此,只我知道便行,不得再向旁人泄露,明日我自有赏,如若漏出一句,当心你们俩人的脑袋。”说罢宝剑入匣,点头向诸葛钊略一为礼便携着拈花出去。

    老歪胖赵二人等她走后才敢站起来,不住地抹着额汗,拾翠抿嘴一笑说:“相公走罢,你今天功德不小,已经救了两条性命呢!我们这个主儿,对犯规庄众,这般宽大发落,今天还是第一次,大概都是看在相公份上。”

    说着擎灯引路径自前行。

    诸葛钊忍不住问道:“掌灯蛆蛆,且请慢行一步。此间庄主姓唐,方才我已得知了,只是这样人家,为何并无男子主事,却由女主人出来查夜应客,能否告我一二,不然夤夜之间,小可实在不便前进了。”

    拾翠擎灯,闻声大惊,速忙停步,摇手悄声道:“相公且请低声些,这里是我们老太君住的后楼,千万惊动不得,等到前面,容我一一禀告。”

    说着擎灯疾行,看来轻身工夫极好。诸葛钊也在后面,施展夜行工夫跟着,一会儿行过若干亭院竹树,忽然看见一座曲桥,步法一慢,回头向诸葛钊,悄声埋怨道:“你这人头一次到这里来,怎不知道厉害,在安乐楼后面,就大声说话来,要是出点事我怎样向二夫人交代。到了,请吧。有话到里面再说。”

    说着娇嗔满面,似乎也吃力不小,诸葛钊听了莫名其妙,跟着上了曲桥,因为对方是一个少女,既这样说,更不好相问,只有不开口走着。

    但见雪霁云净,碧空如洗,一轮浩月,照耀得这一个小湖似琉璃世界,水晶宫阙一样,桥尽处原是一个湖中小洲,临桥近水,种着数十枝绿萼红梅,正在冲寒吐艳,一阵阵寒香送来,沁人心脾,若干虬枝曲干,从积雪中伸出来,倒影在湖边水中,更显得苍劲如画。

    他不由得低声道:“暗香疏影,竹外横斜,何殊人间仙境。”

    拾翠见状不由的又是抿嘴一笑,向梅花中间一条曲径当中走去。路转林尽,又是一重小桥,隔水一带,画楼重叠,曲槛回廊,隐约可见,红灯高下,灿若繁星。

    拾翠笑道:“到了。”才走上桥去,忽听背后破空有声,诸葛钊掉头一看,只见一道银虹直泻而下,没入梅林不见。拾翠急说:“相公快走。”

    诸葛钊跟着过了小桥,几枝老树下面,蛎粉墙中,一座月亮门开处,又是一对红灯迎出来。两个同样装束的婢女,提灯一照,笑说:“拾翠姐回来了。”

    忽然看见诸葛钊,似乎诧异,但均不开口,让二人进门以后,又把门掩上,拾翠把手中宫灯递给另外一个婢女,引着诸葛钊穿过几重廊房,到了一间屋子门外,一个十八九岁的婢女走出来,打起门帘让二人进去。

    请葛钊一看,屋内灯火大明,宛如白昼,不但富丽堂皇,布置幽雅,而且室暖如春,时有异香四溢,再把那个婢女一看,身穿银红袄裤,外套宝蓝坎肩,腰上系着一条罗巾,长瓜子脸,头上梳两个螺髻,含笑而立,颇饶媚态。

    拾翠进来以后,指着诸葛钊道:“轻红蛆,这是新来贵宾诸葛相公,二夫人叫你照招待上宾规矩,好好伺候,她不久就回来。”

    说着拉着轻红,一阵附耳小语,看着诸葛钊一笑道:“相公且请稍坐,这里有轻红姐伺候,我还要去迎接二夫人,先走了。”

    说着看看轻红又是一笑,惊鸿也似的又走出去。

    轻红啐了一声笑说:“相公请坐。”

    走进内间托了一盏茶出来,放在一旁说:“相公且请用茶”便又走出去,不多会又进来说:“二夫人吩咐过,相公因在大雪中赶路,又受惊掉下岭来,身上衣服都湿透了,且请到里面更衣,停一会等她回来,再行设筵。请随婢子来吧。”

    诸葛钊分外诧异,不过一身衣服,确已湿透,面且破了几处,委实不好见人,也很难受,谦逊着跟着走出了门,经过一条长廊到了一处,轻红推开了门,进去一看,原来是间精美浴室,白石池中,已经备好热水,旁边短榻上放着一套新衣,自内至外,连靴袜巾帧都全。

    轻红微笑着说:“相公请入浴,婢子去了。”说着转身出去回眸一笑,带上了门。

    诸葛钊在短榻上坐下,再去看那间浴室,却精致异常,全部都用白色玉石筑成,中间一面乌铜大镜,照得人毛发可鉴,巾浴用具,无不华丽,心想:“自己虽非王侯之家,却是世代显宦,家中排场布置,都不及此,一个告老翰林,寄居异乡,又在穷乡僻壤之中,怎会有此宅第,而且照方才那老歪、胖赵二的语气,他们的老太君,竟会好吃人心,这决不是善地,不过据各人口吻,好像对于柳老颇有敬畏之意,或可无事,但是自己实非柳老弟子,是否可以照拂,毫无把握,一切还宜谨慎为佳。”

    想着,又看一看门户,便自解衣入浴,谁知才入石池,脚下不知踏着什么,池内骤然起了一阵浓雾,只觉异香扑鼻,洗了一会,忽然真阳鼓动,神魂摇荡,顿觉春情勃然,颇有不能自持之概。不禁说声不好,连忙上来,一定心神,穿上衣服,把什物佩剑仍然带好。

    忽听门上有弹指声音小语道:“相公更衣好了没有,我们二夫人回来了,特命我来请见。”

    声音娇婉异常,却又不是轻红口音,连忙答应:“已经好了。”

    开门一看,又是一个短发覆飘,绝俊的小丫头走进来。诸葛钊正待出去,小丫头已把门仍然关上。笑说:“二夫人吩咐,不必再走原路了,我们就抄近一点,省得迟了挨骂。”

    说着走近铜镜,在镜旁一个铜蝙蝠上一掀,一阵响声,铜镜缩入石壁,现出一个门来,走进门内,入内只见锦帐罗帷,象床绣被,绛烛高烧,流苏低垂.分明是个香闺绣闼模样,不由一惊,正待停步,小丫头不知在壁上那里一揿,门巳关上,这边也是一个穿衣大镜。

    正在惊疑不定,小丫头笑道:“相公觉得奇怪吗?其实没有什么,这是我们二夫人的屋子,她就在外间等你,快请吧。”说着一溜烟似的,走到房门口,打起门帘,叫道:“二夫人,诸葛相公来了。”

    接着门外一串银钤也似的声音笑道:“佳客远来不易,倒叫相公久待了,我这主人真荒唐得紧,请来入座,容我谢过吧。”

    诸葛钊走出房门一看,正是初来待茶的一间房子,这时候,中间已经摆好酒席,方才的二夫人,毡笠斗篷,俱已卸去,只穿一件淡黄色长袍,头上挽着一个盘龙高髻,脸上脂痕微晕,似乎新近又装饰了一番,在灯下看来格外显得妖媚异常。

    她亭亭玉立站在席边,杏眼微扬含笑说:“只因有事牵延不少时间,累等了。”

    诸葛钊方才受过奇香的催动,对此艳丽,心中更是怦怦不已,勉强把手一拱道:“雪中遇难,得蒙夫人如此相待,实已过分。”

    正说着,门外的轻红,正用一个银盘托着酒肴进来。看了诸葛钊一眼笑道:“相公这一打扮,格外标致了。”

    二夫人娇喝一声:

    “没规矩。”

    亲自安好杯着,便请入座,自己对陪,坐定以后,二夫人举起杯来先敬了一杯酒,然后笑说:“诸葛相公的来历,方才已经知道,只是还有一事不明,请先恕我唐突,才好说话。”

    诸葛钊慌忙问道:“何事不明,夫人尽管问,决无隐瞒之理。”

    二夫人一笑道:“寒门虽系文官,却因世代习武,男女老幼,大都稍知技击,相公骨格武功,固然似有根底,但决非柳老太公一派,方才曾闻有记名弟子之说,实在教我不解,其实,就与柳老太公无关,我们也是一样看待,这一点关系甚巨,相公却瞒不得呢?”

    说着,偷眼看着诸葛钊,等着回答。诸葛钊略一沉吟说道:“夫人真是行家,一点也欺瞒不得,小可实是柳老丈所收记名弟子,不过工夫尚未入门,此来也就是为了寻师求道。”

    二夫人闻言回顾轻红小燕一笑道:“如何?”

    说着又殷勤布菜劝酒,越发卖弄风流,放诞无忌起来,诸葛钊心想:“不好,这妇人大概已经知道我不是柳老弟子,更加毫无忌惮了。”忙把心神一定,也举杯笑道:“小可也有一事不明,须向夫人请教,夫人也能对我说明吗?”

    二夫人笑得格格的道:“你且慢说,你那心里要问的话我已完全明白,是不是你要问我,寒门既有这大的一庄宅第,如何却在深山之中,又何以没有一个男人,却要我来接待客人,这个你不用疑惑”

    说着举起玉杯来说道:“我只问你,能不能饮干这一杯酒,我自会告诉你。不然,只有等明天,你也自然明白。”

    她说着,一面将那支自用的玉杯,花枝招展的笑着进过来。

    诸葛钊一见,把自己的杯子也举起来说道:“夫人既然赐酒,我用这杯来干了,有话请说便了。”

    二夫人摇头不依道:“你的杯子小,想占便宜吗?那不行,非用我这支杯不可。”

    正在纠缠着,门帘起处,拾翠匆匆走进来使一个眼色道:“二夫人,二小姐回来了,方才着人来通知,她就要过来下棋,拈花已经回过,说二夫人已经睡了,二小姐偏不依,恐怕还要来呢。我们要不要预备一下。”

    二夫人星眸斜睨了诸葛钊一眼,回过头来,向拾翠娇嗔着道:“你们怎么一点也不晓事,不看见这里有客吗!你索性叫拈花回她,就说我因查夜受凉,吃了几杯酒已经睡了。再告诉她,明天我一定到小罗浮去陪她下棋便了。”

    说着又向诸葛钊笑说:“现在不管他谁来,我们吃酒要紧,你先把这一杯酒干了。”

    诸葛钊看着二夫人举着杯子,却不敢来接,只笑道:“既是夫人怕我占便宜,我用这杯子吃两杯还不行吗?”

    说罢,将手中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看着斟酒的轻红道:“有劳姐姐再斟一杯。”

    二夫人看了,把手中的玉杯放下,眼波一动,头一摇,髻上的流苏不住地颤动,笑说:“你想卖弄酒量吗?既然如此,小燕,你快取琥珀鸳鸯和我那香糯桃花酒来,我们今天是不醉不休,我也豁出去了!”

    正说着,前此从浴室领路出来的小丫头,在一旁吐舌一笑,低声说:“相公还不告饶,那盏子和酒可真厉害呢!”

    说着,一面偷看着二夫人眼色,却迟疑不走。诸葛钊见状,心知有异,慌忙起身道:“夫人原谅,小可决不敢卖弄酒量,实在恐怕有污夫人自用的酒杯,所以才如此说。”

    二夫人又是格格一笑道:“你这全是遁词,一个酒杯谁吃还不是一样,你是嫌它是我用过的有点脏吧!我向来说话一出口决无更改,你现在就想再用这个杯子也办不到了。”

    说着回头小燕道:“鬼丫头,你看什么,还不快去取来,再敢泄露我的机秘,看我有得饶你。”

    小燕又看了诸葛钊一眼,吐着舌,咕噜着走了出去,拾翠也抿嘴一笑,跟着退出室外。

    不多会,小燕又走进来,双手捧着一个大银盘,盘中放着两支长可及尺琥珀琢成的鸳鸯,看来红润异常,更雕琢得十分精致可爱,小燕从盘中取来放在桌上笑说:“酒已注好了,二夫人,诸葛相公请用吧。”

    二夫人媚眼微扬的看着那对鸳鸯,笑骂一声:“小鬼头,不许多说。”然后看着诸葛钊笑说:“这是一对劝酒的小玩意儿,名字叫琥珀鸳鸯盏,两支盏内,酒的分量都是一样,请先取一盏,然后我再来说明吃的法子。”

    诸葛钊虽知这两支鸳鸯决非寻常酒器,一定藏有奥妙,但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只有说:“既然如此,还是夫人先请。”

    二夫人把头一扭,笑着不依道:“不不我一定要你先取一盏,不然过一会子,你又要说我主人欺负你。”

    小燕、轻红在一边看了,都不禁一笑,诸葛钊无奈,只得先取过一盏来,二夫人又站起来,把两支鸳鸯背上的小盖全揭开笑说:“虽然只有这一点酒,却不许从背上喝,一定要从鸳鸯嘴里吸取,吸完还要把嘴向下垂着,只要一滴不剩,系算吃尽,不然只有算输。”

    请葛钊一看鸳鸯背上,只有一个酒杯大小的小洞,浅浅的贮着大半杯酒,那酒色却是红艳欲滴,一阵阵的异香,非兰非麝,入鼻便觉沁人心脾。

    他心里想着:“只这一点点酒,比方才的杯子还要小些,就算是酒性浓烈,这盏子全是空的,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何况由我自选一盏,足见并没什么毛病,以自己的酒量而言,料亦无妨。”便也笑道:“既是主人有令,自应遵命,不过诚如尊言,心下实有所疑,夫人女中丈夫,巾帼英雄,小可决不敢以俗礼相待,但是方才所言,还望先行见告,不然这酒决不敢领。”

    二夫人笑道:“看你老实,原来一样会得给人高帽子带,又会放刁,大约我不对你说明决不肯依,不过我把话说明之后你我便成了一家人,去留便由不得你,这却须自先衡量好了,不许后悔呢!”

    说着,笑靥顿带杀气,诸葛钊把酒杯一推,正色道:“夫人不必如此说,大丈夫来去明白,小可在此实不能多留,夫人可说则说,不可说决不敢勉强。再则小可虽然武技尚未入门,又是初涉江湖,磨练不深,但是一心向道,祸福在所不计,要想以此要挟实难遵命,说与不说与我无关,只在夫人了。”

    二夫人听罢,面色骤变,一看桌上的琥珀鸳鸯盏,倏然又是-阵媚笑道:“啊哎,好大的性子,我现在叨个长,叫你一声弟弟吧,弟弟,你听我说,等我对你把话说明了,只你把这一盏酒陪我吃得一滴不剩,行止听便,那怕你立刻要走,我也遵命恭送出庄还不行吗?”

    说着又格格连笑,纤指一伸,指着诸葛钊说:“我看你,这么大的孩子,怎么受不得一句话,一下子就急得头上青筋都爆起来,这是何苦呢?你算是我的弟弟,我现在已经服了你,听我说吧,我们姓唐的确不错,外子叫唐开甲,也的确是一位翰林,并且曾做京官,也放过学政,我母亲却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你既在外面跑,岁数虽然不大,应该知道,江湖上有一种教门,叫白骨教的,我母亲就是这一教的掌门弟子,四十年前有名的天魔女武飞云。”

    诸葛钊闻言不由一惊道:“如此说来,夫人是二十年前名震大江南北的九尾仙狐赛媚娘武倩儿了。”

    二夫人笑道:“你还算明白,知道一点江湖上的掌故,我不敢相欺,正是当年的武倩儿,只因外子昔年放了山东学政,公毕回京覆命的时候,被大盗一阵飞,在大汶口邀劫上山,几乎全家丧命,家母只因和一阵飞另有过节,救了外子一家性命,自己却由此被直隶名捕万钟看破行藏,断去一臂,被捕下狱,多亏外子知恩报恩,向该省大吏关说,救了出来,便将我许与外子作为外室,家母由此改号独臂夜叉,我也作了太史公学政大人的二夫人,因受外子熏陶,所以略识之。外子也是得家母和教下诸长老的传授,学成剑术武功和本门心法,不过白骨教下,教条不与世俗礼法尽似,以致外间很多党同伐异之处。其实男女相悦,本是天性如此,采捕一法传自黄帝,有何非议可加,你看我已五十多岁了,看起来还似二十才过,虽不敢说驻颜有术,而永保芳华,却实是采捕的功效,你我一见投缘,倘不以异端相视,只肯入我门中,我愿将此中奥秘顷囊相赠。”说着莲脸生春,双靥微红,流盼媚笑道:“不说神仙,只人间艳福,也仅够你消受了。”

    诸葛钊听罢心惊不已,暗说:“想不到传闻已久的淫魔,独臂夜叉武飞云,赛媚娘九尾仙狐武倩儿母女,会在这里遇上,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正在想着,对面的武倩儿,似乎已有察觉,笑道:“傻子,想什么,你听见外面的传说,有点怕我这九尾仙狐,送你性命吗?索性告诉你,你就舍得,我还舍不得呢,停一会我们试试看,你就明白了,再说,我母亲自从因报断臂之仇,被万钟老儿,临死用大刀金刚手法,暗中破了真气,她老人家当时不知道已遭毒手,还想用天魔吸仙髓大法,治死那老鬼的儿子万天雄,以致毁了法体,几乎闹得同归于尽。久已不能采捕,只能用青年男女的脑髓心肺来补益元气,一经遇上她老人家的宵夜点心,那还有这般自在?就凭我待你这一点好处,你就把那一点元阳送给我也不为过。何况此刻你早已做了,况我也不想伤你,只要我传你一点妙法,这里有的是美好鼎器,除小燕而外,连轻红拾翠拈花,你都可以用来试法,失之于我的你可取偿于他人,挹此注彼,未必不尽人间之乐事,还怕什么呢?你放心,我对你决不象对付旁人一样,一下子就死去活来,总要让你说值得,我才下手。”说着格格连声媚笑。

    诸葛钊不由心中大怒,一按桌子立起来,怒目而视,正待发话,武倩儿也站起来,纤手隔着桌子,在诸葛钊肩上微按笑道:“我的小弟弟,你且请坐,老实的告诉你,我向来对付一个男人,从不立刻要他性命,总要大家愿意才有趣,没有深仇大恨,决不勉强。凭你这一点鬼画桃符,不用我动手,要凭拳脚工夫,随便打发一个小丫头,就可以制服你这样十个八个。打算用武,那是笑话,再说凭你现在,我已看出和柳老头儿,决无多大渊源,以他那古怪脾气,也决不会夤夜来替你解围。我向不性急,好好的坐下来,你不自愿,决不相强。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呢!现在立刻送你出门,否则只有屈留两天,等几时愿意陪我再说。”

    诸葛钊在武倩儿的手按下来的时候,陡觉右臂酸痛,半身全麻,支持不住.又坐下来,怒道:“你既知书识字,又是斡林公的夫人,怎么公然这样无耻,我虽知自己武艺不敌,甘愿一死,你又能奈何我。”

    武倩儿并不生气,只媚笑一声道:“你这傻孩子,原来有这个傻打算,以为我便不能奈何你,傻孩子,你又想错了,我是不愿意做煞风景的事,不然立前就可以教你知道厉害。但是我知道前世跟你是什么欢喜冤家,再也硬不起心肠来,也罢,我们再赌一次运气。现在明白告诉你,我这鸳鸯盏内安着机关,无论你用酒量赢我,或者能识破机关,我立刻送你走,以后我们还可以结一个教外的姐弟,只要你有用着我的时候,决定尽我的力量,帮你一次大忙,你若输了,也给你三天的期限,让你作个打算,这是我九尾仙狐从来没有的事。不信你以后尽管打听。”

    说罢笑着一手擎着一支鸳鸯盏,樱口街着鸳鸯嘴先吸了一口,媚笑道:“请!”

    诸葛钊方才已经尝过利害,心想:“已经遇着这淫魔,打是打不过,所恃的柳老太公,也许真的未必肯管这事,不要再弄出什么花样,先吃现亏,帮人不得。她话已说出口,何不就在这酒盏上着想,至少可以保全一时,等拖延时日再说。”

    想罢,定了一下神,正色说:“我自无能,已成案上之肉,既承允许,不再强迫,用这一盏酒打赌,并且说明,我输了,也给我三天期限,让我自己衡量,小可愿意试酒量和这鸳鸯盏的妙用,我想夫人虽非正道,在江湖上却是久负盛名.决不会对我食言而肥,又生别的枝节,或者言不顾行,中藏诡计,我们不妨一言为定,就此赌一下运气。”

    说着也擎起鸳鸯盏,看了一下,觉得除了雕来不及绝精而外,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便也衔着鸳鸯盏吸了一口,只觉得酒味甘芳,异常美口,一连吸了两口,酒竟不尽。

    武倩儿笑得格格地说:“早这样不就行了么,说了半天,还不是一样吃酒,我生平说了算数,只要你酒量胜我,或者识破盏内机关,送你出去,请放宽心吃吧,真要算计你,你能跑得出我的手掌心吗?”

    说着擎起盏来吸着笑说:“不让你一个人吃,我也陪你,省得不放心。”

    诸葛钊连吸十余次,始终不觉酒量,细看盏子,也找不出毛病来,把鸳鸯盏又送到口内去,想再吸。

    武倩儿隔座又伸过手来,一把夺去媚笑着说:“傻孩子,这酒虽然甘芳醇美,多吃了总难免有伤身体,我却舍不得!”

    诸葛钊一怔,忽然觉得,小腹奇暖异常,欲念顿不可遏,自知中计,心身已经不能自主,才说得一声不好。武倩儿却得意的一笑说:“轻红小燕,还不扶相公到房内去。”

    两个丫头答应一声,走上前去,一边一个扶着,诸葛钊只觉得四肢无力,欲火如焚,任凭两婢扶到房内床上卧下,武倩儿跟着走进来,妙目不时送媚,慢慢脱去外衣,露出一身妃色短袄裤,在床上坐下来,纤指一点诸葛钊的额角笑道:“我当你真是铁石心肠,原来也不过如此,不过你不要怕,我向来说话从无更改,决不伤你性命,并且还传你妙法,只要你不倔强,决无亏吃,知道吗?”

    说着格格连笑说:“你这孩子,照这个样儿,还有话说吗?只要你说声不愿意,不妨再让三天.给你自己酌量.只要你熬得住,姐姐还是等着你的。”

    诸葛钊腹中药力已经完全发作,只觉欲火如焚,再经她一挑逗,巳成撩不住的模样,恨不得立刻将武倩儿搂将过来才好,猛然神智忽清,自惊道:“我向来自负奇男子,如今着了淫妇的道儿,宁死不可受辱。”

    想着把双目一闭,也不开口,武倩儿见状一笑说:“我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竟然敌得了半盏和合藏春香糯桃花酒,我倒要看你能熬到几时,不过,越是这样,越不能放过你。”

    说着把身上袄裤一齐脱去.罗衫全卸,只留下一串金练,系着大红兜胸,和一条葱绿小衣,两条粉光妙致的玉臂和酥脚全露在外面,纤腰一扭,回顾二婢笑骂:“轻红小燕,你们两个死丫头,不替他脱下衣服,还等什么?”

    轻红却笑说:“奇怪,这酒向来只要半杯入口,从没有一个人要服伺的,今天恐怕药性走了,不然就是小燕弄错了。”

    说着,走近床来,就要代诸葛钊脱衣,猛听得明间外面拈花高声说:“二夫人,快迎接,二小姐来了。”

    轻红连忙停手,武倩儿也忙不迭穿衣出房去,小燕噗噗一连两声,吹灭了床前两枝画烛,乘着房内无人,对着诸葛钊悄声说:“你真好险,这是我们二小姐从仙山带来的,一会我再设法送你走,千万大意不得。”

    说着她匆匆走出去。

    诸葛钊自灵药人口,觉得一阵奇香进人丹田,欲念全消,手足也活动如常.只猜不出来小燕相救之意。躺在床上半晌,忽听房外莲步细碎,一阵足音,武倩儿笑道:“二小姐,今天为什么缘故,棋兴大发,一经回来,连夜就要过瘾,连挡驾也不行,我今天确实有点不舒服,恐怕不能陪你呢!”

    接着一阵清脆的娇笑说:“向来下棋总是我输的多,今天就是专要打你这落水狗,要不是你不舒服,我还真不来呢!轻红快把棋局拿出来,今天不杀他个荒盘,决不回去。”

    武倩儿也笑道:“不曾见过一个女孩子,没日没夜的找人下棋,而且又没出息,专想乘人之危,不过我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病,要让你赢了才怪,可是我们一言为定,只下一盘,输了不许赖。”

    笑说着,帘钩响处,来人已经进了明间,诸葛钊身子略抬,从门帘缝里向外一张,只见武倩儿携着一个绝色少女进来,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一身白色道装,脸上脂粉不施,天然丽质,在灯光下面,越发显出骨秀神清,直似瑶岛飞仙,一尘不染,心想:“此是何人,以武倩儿这等淫妇,家中怎么会有此等人。”

    正在不解,外间棋局已经设好,半晌听子声丁丁,不闻人语。忽然听见道装少女笑道:“我先点你一下,你是非走不可。”

    诸葛钊听了,不由心中一动,半会又听少女道:“你还不打算走吗?等我再来点你,真不走你是非死不可了。”

    不禁心中大悟,连忙轻轻坐起,忽然暗中人影一闪,小燕又走进来,一扯衣角,向铜镜一指,便走向镜前,手按机关,现出门来,诸葛钊更为明白,悄然一跃下床,走出门外,小燕跟出来,一手仍将铜镜还原,悄然说道:“相公快走,你今夜实在危险得很,等我开了浴室的门,你赶紧上房,仍循原路出去,千万不要惊动老太君,中途也许有人救你,只要进出园子,从后面松林绕过去,看见涧边有一株从涧边伸过来的老松,再从松上走过涧,便有路直通岭上,过了岭只见一处松林,林中有三间高耸竹楼,就是柳太公息隐之所,到了林内便算有命,老太公肯否留你,那就要看你福命如何了,现在我不能多说,总之,越小心越好。”

    说着开了浴室门,等诸葛钊出来,仍然缩身回去,把门关上。

    诸葛钊一看四顾无人,一跃上了回廓的飞檐,从房上一路飞纵而逃,穿过画桥梅林,直到湖边,仍从曲桥过湖,幸喜无人阻挡,又值皓月当空,碧天如洗,看得路径非常清楚。

    走着,看看巳到来时所见大楼后面。猛听得一阵怪笑,恍如鸱鸣枭叫,树叶也似的从楼顶上飘下一个人,挡住去路。

    月光下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白发老妇,穿着一身黑衣服,衬着白惨惨的一副面孔,两只碧眼,深陷目眶以内闪闪放光,左手大袖虚悬,右手拿着一根胡桃粗细朱红拐杖,厉声喝道:“大胆,擅自入我唐家堡夜叉庄,也太瞧不起我老太婆了,你且随我来,有话问你。”

    诸葛钊知道来人必是独臂夜叉无疑,心说不好,连忙退后一步,抽出背上短剑,迎头砍去。

    独臂夜叉一声冷笑说道:“凭你也配动手?”右手提杖轻轻一格,铮的一声,短剑飞起二丈来高。诸葛钊虎口尽裂,正想夺命逃走,只觉眼中黑影一闪,背上好似钢钩一般,被人抓紧,身子凌空而起。

    上了楼顶,跟着又飘然而下,被人摔在一边。

    抬头一看,身在一座大院落里面,四面灯烛辉煌,正围着一群男女仆人,适才的独臂夜叉已经立在阶沿上,阶前跪着一个人,正是前次所见的老歪。

    独臂夜叉连连冷笑说:“万想不到一家人都勾串起来,捉弄我老婆子,现在人已捉来,你这吃内扒外的东西,还有何话说?”

    老歪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似的说道:“老太君开恩,小人决不敢吃内扒外,实在人是老黑救来,据他自己说,是柳太公的记名弟子,小的本来要先禀明老太君,不想二夫人来了,把人带走,并且勒令小人不许声张,谁知道胖赵二又来禀明太君,小人实在该死,只求饶命,下次再不敢了。”说罢又连连叩头不已。

    独臂夜叉听了,阴侧侧冷笑一声说道:“好,明里大家都说孝顺我,背地里连送上门的东西都藏起来自己受用,停一会我当然会问那个丫头,好几天我都没尝着新鲜东西,今晚先拿你来做个榜样,再和那丫头算账。”

    说着一擎拐杖,砰的一声,火星直冒,硬生生的插在阶石上,身子踏前了半步,右掌起处,喀嚓一响,把老歪的天灵盖生生切开,脑浆都进裂出来,跟着一把抓定老歪背脊,嘴角一张,在脑盖上一阵狂吸,把老歪脑浆生吸下去,满口血污也不擦抹,右手一松尸骸倒地,重行一把抓牢了左腿,左脚踏定老歪右腿,向上一拉,尸首连着衣服,都被撕成两半,心肝肚脏一齐流出来,随手一把捞住人心送到口内生生嚼吃。

    霎时嚼完,右手在尸骸上一抹血迹,仰着头笑道:“到底是新鲜东西,生吃一样有味,以后倒可以免去烹调的麻烦了。”说着回顾一个婢女说道:“还不取我药酒来解腥?”

    这一下看得在场男女仆人无不骇然,诸葛钊更惊得呆了,独臂夜叉口角腮上,一片血渍淋漓,更不揩抹,大踏步直向诸葛钊面前走来。

    她一声怪笑未完,刚说得一个你字,猛听得屋上一声吆喝,大叫道:“武飞云,休得欺负人家孩子,你须还我哥哥侄儿,一家九口的命来。”

    跟着从屋上纵下一个矮胖道人,白面长须,一身深蓝道服,右手提着长剑,背后斜插着剑鞘,用剑尖指着独臂夜叉说:“武飞云,今天我才算见得你这夜叉本来面目,想当初我哥因为身在公门,念你是个女孩子,虽然明媚暗盗血案累累,总不肯立下绝情,只因一再向你告诚,你却变本加历,投身邪教,学会采补一术,公然掠架美男,供你淫乐,青年男子,不知多少死在你手,这才将你拘捕进官,为民除害,不想有人仗着势力,又将你救了出来,以致我哥退役以后,仍然被你用下流手法,在猝不及防当中,伤了性命,也算冤怨相报,足以抵偿了,谁知你心狠手辣,斩尽杀绝,又到我本籍涿州,杀我全家,最可叹,我那侄儿天雄竟被你这无耻贱人制住,采尽精髓而死,四十年来,我无日不在祷告苍天,保佑你多活几岁,让我报此大仇,只是走遍天涯,寻你不着,谁知你会隐藏在这里,竟敢生吃活人,今天我们总该算一算这四十多年的血债了,我看你还能逃到那里去。”

    独臂夜叉后退了几步,伸手拔出拐杖,看着道人,笑了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真想不到,我们还有这一会缘份,不错,当年我曾杀你全家,只恨我当初自不小心,被你哥哥用阴手破了真气,又在得手之后,被你侄儿自拼精尽髓干,失我真阴以致不能驻颜,变成这副夜叉面目,倒叫你万二侠好笑了,不过如若当年济南一见,你便如我心愿,我又何致曾有今日,现在往事一笔勾销,你既寻上门来,当有绝艺,我们不妨当场作个了断,我如不胜,愿意用这一把老丑残骨,偿你全家性命,你如不济,也休再说我心狠手辣。”

    说着独手提起拐杖,纵落院子当中,扬起拐杖说道:“万二侠请。”单手护着门户。

    矮胖道人右手握着剑柄,也说声请,便分心刺来。

    独臂夜叉一个闪步,仙人夺影,转向道人身后一丈,道人身子一挫,回头望月,一剑便挡拐杖,独臂夜叉趁势将拐杖向右让过宝剑,玉带围腰又奔道人中路扫来,两人一来一往连下四五十招.越来越紧,道人的那口长剑直似一道金虹将独臂夜叉裹在中间。

    独臂夜叉那根朱红拐杖,虽也不弱,但在道人天遁剑法之下渐渐相形见拙,独臂夜叉猛然厉啸一声,跳出圈子,叫道:“且慢,我有话说。”

    道人也退了一步,厉声说:“今天的局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还有什么话说,打算用剑来拼吗?那我也奉陪,就是你想用什么下流法术也不妨使出来。”

    独臂夜叉惨笑一声说道:“万仓,你不要得理不让人,我已说过,我若不胜,拼此一副老丑残骨,偿你全家性命,我自真气破去,剑术已付东流,还说这个做什么,至于用我本门道法,倒还有几分把握,虽不能赢你,也未必就束手就缚,不过今天的事,我自有打算,现在我已认输,难道在临死之前,你连一句话都不容我说吗?”

    说着声带惨厉,格外难听,道人只喝了一声快说,手中剑也停住。

    独臂夜叉惨笑道:“万仓,承你盛情竟还许我说几句话,其实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你还记得六十年前的旧事吗?当时你正学艺。我因父母双亡随人卖解,路过济南,大明湖上一见,我因有情,你也未必无意,一连几天彼此都恋恋不舍,虽然大家都未成年,说不上什么,却被你哥哥看出两下情形,竟用公门力量将我卖解班子驱逐出境。后来我虽然投身白骨教下,始终没有忘了还有你这么一个人,就是杀你哥哥全家,虽说为报断臂与捕我之仇,也有一半为了驱逐之恨。至于杀你侄儿万天雄,更是因为他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样,使我忽发奇想,打算用他代你,偿我当年夙愿,这才明知上当,也不肯罢手,不然,凭我对他,能真阴尽失,几乎同归于尽吗?几十年来,我始终想和你见上一面,死也瞑目,不然我巳变成这样老丑残废,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味!现在我话已说完了,愿以一身偿你全家性命,使你称心如愿,来世有缘,我仍不舍你。”

    说着面色骤变,扬起拐杖,向自己头上打去,噗的一声,头盖粉碎,尸身向后倒下,脑浆迸了一地,接着身边飞起一片青霞裹着一团黑影疾如电火一闪,直上太空瞬息不见,矮胖道人不禁一愣,微嘘一下,长叹着提剑在手,向尸身走去。

    倏然一声厉叫,房上窜下一物.周身漆黑,高可丈余,披着一身长毛,抢向尸前,坐在地上不住惨嚎,看着矮胖道人瞪起一双金红色的眼睛,似乎要发作,又骇怕的神气,忽然跪下,拱着两只前爪,不住悲啸。

    诸葛钊一看,正是那支黑罴,矮胖道人点头喝道:“你这畜生,既然通灵,应该知道,你主人是自己打死的,我并没有杀她,更不想毁她的尸体,要你这般做作干什么?”

    黑罴闻言又低叫两声,连拜两拜,抱着尸首不住的嗥着。

    接着房上又是一阵风声过处,彩霞也似飘落一人,正是武倩儿,她只穿了一身妃色短衣,上下缚扎得十分俐落,头上罩着一块妃色帕子,一手持着一口宝剑,照定矮胖道人就砍。

    道人冷笑一声,略一闪身,让开剑锋,喝道:“你是武倩儿吗?你母亲虽遭恶报,并非我杀他,念在为母报仇,决不杀你,好好埋葬你母,改邪归正,不然你也难逃公道。”

    武倩儿一语不发,连砍数剑,道人大怒,正要动手,墙外又窜进一个人来,手中兵器一抖,白光闪处,好似丈来大的一个月晕,大喝道:“太师叔,你老人家闪开,让我来杀这贱货。”

    武倩儿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生得粉妆玉琢,目如点漆,一身白色短衣裤,头上梳着一根冲天小辫,下面赤足麻鞋,手中扬着一条银光闪耀的软鞭,认得是柳太公公的孙子春儿,不由心中大怒,娇喝道:“春儿,你也仗势欺人,瞒着爷爷到我这里来放肆吗?”

    柳春儿提鞭骂道:“不识羞的小老婆,贱货。我爷爷怕开杀戒,又碍着你丈夫的面子,不肯管教你们,反而教我叫你一声姨娘,你便妄自尊大起来,依我意思早打发你母女上路了,偏被爷爷拦着,空让你们害了多少人,今天你的大数到了,且教你让我这条玉龙鞭发个利市,也出了一口闷气。”

    说着一抖软鞭,银蟒也似的迎头盖下来。

    武倩儿越发大怒,娇喝道:“且宰了你这小猴儿,再杀那老狗道不迟。”

    春儿一笑右手微击.那条鞭真似玉龙一样,飞起老高,跟着一抖,又向武倩儿腰上缠去。

    武倩儿见一剑迎空,鞭又缠来,仗着手中这口青磷剑是白骨教中利器,不但行法一催,与正振仙侠剑无异,就当做平常器械用,也无坚不摧,面且只一挨着敌人兵器,阴火立刻传到对方身上,生杀完全由心,只因春儿是柳太公爱孙,心中还略有顾忌,只想一下制住了再说,所以不敢立下毒手,只找兵器,一见鞭向右缠来,右手一落,一个饿鹰剔羽,又向鞭上找去。

    谁知春儿更鬼,不等剑落倏又收回鞭去,身子一矮,化成懒驴打滚,扫向她的双足,武倩儿剑又找空,见鞭已扫到下盘,连忙一运真气,平地拔起丈余躲过那一鞭,不由心中火起,宝剑脱手,立化青白光华,直向春儿飞去。

    满以为对方不过一个小孩,平日见惯,虽然他是柳老太公之孙,拳脚器械已得真传.必未能通剑术,这一下最少也能用剑光把他圈住,谁知剑才脱手,春儿哈哈一笑道:“你这贱货,真打算弄鬼?这一来就拿你试手.爷爷也不能怪我了。”

    说着手中玉龙鞭一插,鞭上登时光华暴涨,脱手一道银虹直向剑光上迎去。

    武倩儿见状不由大惊失色,心中还欺春儿年幼,功夫未必精纯,忙运真气催剑迎敌,猛听呛啷一声,青白光华和那道银虹只一接触,便觉胸臆之间一震,真气大损,方说不好,青磷剑已被荡在一边,那条玉龙鞭直向顶门盖下来。

    武倩儿不由心中更慌忙,身子向前一窜,一个仙人换影,闪向春儿身后,右手收剑,左手一扬,指上立即迸出五道碧绿光华,直向春儿罩下。

    那矮胖道人立在一旁方喝得一声:“春儿仔细!此是五阴掌邪法,还不快些避开。”

    只听得春儿笑声说:“太师叔,你老人家别管,这不识羞的贱货,我早已知道她是甚么东西变的,且让她吃个小苦再说。”

    说着也收回鞭,把手一插,飞起豆大一粒朱红色弹丸,直向五道惨碧光华迎去,倏然一声大震,碧色光华顿敛。武倩儿只觉左手奇痛,真气全被震散,忍不住眼前一黑,胸中发胀,足下不稳,向前倒去。

    那矮胖道人忙喝:“春儿快住手,你把东方爷爷的纯阳烈火弹拿来闯祸,她受得了吗?”

    春儿未及答话,只听空中又有人喝道:“万老前辈,柳小哥,请看我薄面,不要伤她性命。”声随人下,一个赤面长须老人落在庭中,一把扶定武倩儿,从怀内掏出一粒丹药,塞在口中,长叹一声道:“今晚之事,老夫已算定,不过人力终难换回劫数,只因我被一事牵延,迟来了一个时辰,她母已经丧命,虽然这是她为恶不悛之报,在我终是于心难安。万老前辈,柳小哥,还请高抬贵手,老夫虽然身在邪教,从不为恶,但是恩怨分明,不得不有此举,还请谅我苦衷。”

    说着神色惨然,矮胖道人把手一拱道:“唐道友太客气了,道友为人素所深知,令岳母与寒门实有血海冤仇,此来虽为报仇,但是她实系自杀,并非贫道下手,不信可以请验,至于尊宠,贫道并未还手,更无株连之意,春儿虽为助我,亦非乃祖和我所使,回去当令乃祖责罚,以警冒犯尊府之罪,且请料理善后便了。”

    老人躬身道:“老前辈言重,其中情节因果我已尽知,只望饶她一死,别无他求,既到寒舍,本当待茶,无如诸事待理,恕不客套了。”说着扶着武倩儿,走进屋内。

    道人见状,只说声“道友请便,行再相见”金光一闪便自不见。

    柳春儿一见,向诸葛钊笑道:“傻子,这里没事了,还不走又想人家留你宵夜,再吃藏春酒吗?”

    说着一纵出墙而去。

    诸葛钊跟着也窜出墙来。一看柳春儿已不知去向,只见一点银光,电掣星驰也似的没入后山林中,便跟着赶过去,到了林边已是踪影不见。

    诸葛钊心记小燕的话,穿林进去,那林并不甚密,时有月光透射下来。看得四周十分清楚。

    他正走到林中,忽然瑟瑟有声,一阵腥风过处,从一株树上窜出一条大蟒,周身青翠颜色,约有二三丈长,盆口粗细,一条红舌,不住吞吐,两支酒杯大小的眼睛,看着诸葛钊,拦住去路。

    诸葛钊剑已失去,手无寸铁,更加惊慌,倒纵了几步,正觅退路不得,忽听树顶有人叱道:“大青,还不回去,这是自己人,快让他过去。”接着一阵娇笑道:“原来如此不济,果然不出二夫人所料,大约还未入门呢。”

    另外又有一女子口音道:“不许胡说,赶快回去。”听来口音都很熟。

    那青蛇闻言,嘘嘘叫了两声,疾如风卷,长影一闪,退回松树顶上,便自不见。请葛钊再一回忆,分明是方才赠药指路的小燕和那道装少女唐二小姐,不由心中一动。

    但心切拜见异人柳老太公,不暇再问,仍然穿林前进,出了树林,便见一条断涧,两岸都被雪堆满,其下深不见底,沿搁走不多远,果见一株老松,从对岸斜伸过来,其长何止数丈,月光下看去直似一条苍龙,横伏在涧上,虽有积雪盖在枝叶上,主干上却无丝毫雪迹,好似经人扫过。

    只是离岸尚有丈余远近,自己估量工夫还可以窜过去,把气一提,倒退了两三步,蓄势用力一纵,巳到树顶,只略晃了一下,便顺着树干走过去。

    到了彼岸,细细辨认,果然有一条小路可达岭上,等攀援上岭以后,月色已到中天,只见四周峰峦,都在积雪当中,碧海青天,玉山起伏,楼上灯火,隐约可见,心中大喜,又从岭上攀援下去,到了山麓,绕近松林,才看见林中用乳石砌成一道短垣,当中一座小小柴门虚掩着。

    等走近门前,只见一个白衣小孩从门内走出来笑道:“你怎么才来,还舍不得离开那地方吗?”说着噗哧一笑。

    诸葛钊仔细一看,原来正是方才的柳春儿,不由脸上一红说道:“小哥休得取笑,小可实因工夫不济,走得慢一点,敬请代禀太公,便说诸葛钊求见。”

    柳春儿笑道:“我爷爷和万大师叔都在里面。为了你,两位老人家很有争执,今天晚上的事,我都知道,你为人还不算错。经过的事,对两位老人家还是直说的好,我爷爷很是怪你呢!”

    说着让进门来,把柴扉掩上,一同穿过松林到了楼下,柳春儿走进屋内只说了声:“爷爷,那诸葛相公来了。”

    诸葛钊在阶沿上偷看时,屋内陈设很是简单古朴,正屋当中,一张青石大桌,四面放着几个树根做的坐具,上首坐着江边钓鱼的柳老太公,下首坐着方才和独臂夜叉动手的矮胖道人,两人隔座品茗,石桌中间,供着一大瓶红梅。

    柳老擎着茶杯看着梅花,闻报只鼻子内哼了一声。

    道人笑道:“大师兄真不要他吗?”

    柳老太公放下茶杯正色道:“起初我看他,略有几分出息,虽不想收徒,很有设法造就之意,谁知道他竟未脱纨绔气习,畏难偷懒,我老头子,已是不大愿意多事,后来竟敢假名招摇,这种东西还成什么材料,骨格再好,我也不要。”

    道人笑道:“照你的话,有意成全,本来是不错了,你说他畏难偷懒,事或有之,所以我特为点醒他。要说他假名招摇,无非为了他对唐家,说是你的记名弟子一句话,要知道这正是他机智之处,并且他说明了只是你的记名弟子,而且还未入门,此来为的是寻师学艺,便借你这块招牌挡一挡独臂夜叉母女的恶势力,也不能就算是招摇,何况他受了媚香春酒两次决非常人所能经受的迷惑,并未丢人,有此定力,也不算辱你门墙,为何如此固执,我倒不了解。”

    “你知道甚么,你看他骨格定力俱都不错,便认为可造之材,我已看定他的尘孽甚重,未来魔难重重,稍一把持不住,不是害人,就是害己,没来由我何苦自寻烦恼做甚么。”

    道人也把面前的茶杯一推道:“大师兄,我不想你的脾气近来竟会变得如此,就以今夜的事而论,你明知小弟与独臂夜叉冤仇,始终守口如瓶,讳莫如深,又任她在附近害人,已非我辈本色,现在更这样怕事起来,小弟实在不解,要论功过恩怨,如非因为此子,小弟决不能了断这四十年来的心愿,他在小弟身上,实为有功无过,还请看在小弟面上,收在门下。如说因他尘孽甚重,危难重重,这是修道人都不能免的事,当日小弟初遇恩师,还不是一样替小弟担心,事到今日,你看小弟,虽然无大成就,夙孽魔难缠绕得了我吗?”

    柳老听说哈哈一笑,声震屋瓦道:“如此说来倒是愚兄不是了,贤弟既然如此看重这小子.又以身作则,为甚么不自己收在门下,何苦强人所难呢?”

    道人连忙立起来躬身道:“师兄,不必动怒,请恕小弟直言,不过师兄继承本门道统,尚未收徒,小弟何敢僭越,不然小弟倒真想用人定胜天一句老话试验一下。”

    柳老笑道:“贤弟原来如此,这倒无妨,愚兄虽然忝掌宗派,收徒孰先孰后本门却无此条规限制,既是决意收徒,我倒愿居引荐,可是一言为定,却不许反悔呢?”

    说着哈哈大笑道:“春儿快叫诸葛钊进来,当面拜师。”

    诸葛钊在阶下,看见两老争论,心下正在慌急,一听已经决定,不待来叫,连忙走进竹楼,拜伏在地说:“二位师尊在上,弟子诸葛钊拜见。”

    柳老撮须笑道:“慢来慢来,这个却含浑不得。我真不解,天下竟有这等事,既有不顾一切逼人收徒的师父,又有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拜人为师的徒弟,真可谓难拜难弟了。你说要拜师,你知道我们姓名宗派,和本门艺业吗?”

    诸葛钊惶急道:“弟子不敢冒昧,实因访道日久,亲见二位仙长道法剑术,一心倾慕,所以一闻见允,立即拜见,尚请恕过唐突之罪。”

    柳老笑道:“你又错了,我二人虽略知服气练剑,和真正内家工夫,但是去仙尚远,你这样称呼,让同道知道,岂不贻笑大方?你要拜师学剑学武功,我们还勉强招呼,说要学仙,那只有请你另请高明了。”

    说着捋须一笑道:“你且起来,等我把话说明了,你再决定,不要见人就叩头,临了弄得问道于盲,岂非笑话。”

    诸葛钊闻言,红了脸,惭愧着立起来,躬身站在一旁。

    柳老正色道:“我姓柳,名不疑,道号员当子,现掌着武当派剑术门户,这是我师弟灵阳子,他姓万名仓。我们虽然也是道门正宗,武功剑术决不让人,却非仙人,你如愿意拜师,我师弟适才所言你已听见,不妨拜在他的门下,学点什么,如欲立意求仙,却非我们所知,等到天明可自回去,再访明师,不要自误。”

    诸葛钊听完了,忙又向万仓跪下说:“师父,弟子愿意受教,务请收留。”

    又向柳老拜道:“师伯,弟子领受教诲,还请成全。”

    柳老哈哈大笑道:“贤弟今夜既了夙愿,又得佳徒,这可推辞不得,愚兄向你道贺了。”

    万仓闻言似有所悟也笑道:“师兄原来有意成全,先拿话绕我,这还有什么话说,诸葛钊快来谢过大师伯成全之德,他老人家对于晚辈,决不白受尊敬,定有厚赐,你叩头吧。”

    诸葛钊闻言向柳老又拜下去。

    柳老看着万仓笑道:“你真无赖,既知我意,又教徒弟将我,你的意思我知道,他受了武家销魂香和藏春酒的鼓动,虽因天赋特厚,定力尚好,未曾乱性,又得唐蕙着小燕转赠一粒慧因老尼的冰雪丹硬将邪火克制下去,真元未免受伤,非我九转还阳丹,不能复原除根,借此教他讨药是不是?谁叫我当荐引师呢?也罢,我就送他一粒,可是此丹来之不易,日后我有事令他去办却不可偷懒呢。”

    说着从腰中解下一个葫芦,倾出一粒大如粟的红色丹药来,就放在诸葛钊手里说:“你无此药多做内家吐纳工夫,也不妨事,不过你师父,所居在雪山高处,罡风寒气都受不了,索性成全你,快把它服下去,以后再遇上昨晚的事,只要能照样心神镇定,更无妨碍了。”

    诸葛钊叩谢接过吞下去,顿觉精神焕发。

    万仓笑道:“万事瞒不过大师兄,不过给一个晚辈一粒丹药,先要预定叫他做一件事,你也太小气了。”

    柳老正色道“你知道什么,将来这一件事,关系极大,不但有关本门盛衰,并且是一件绝大功德,我不过事前提明,让他多一个警惕罢了,难道真要借此支使他吗?”

    万仓点头不语,便教诸葛钊起来。

    柳春儿又上前拜见师叔,诸葛钊也慌忙还礼。

    柳万二人又将本门戒律渊源详细说明,诸葛钊一一领会,直到天明,万仓领了诸葛钊仍用原船西行,就在船上传了本门心法和吐纳口诀。

    到了西陵,重行换船入川,由重庆登陆,步行前进,一路上每经一地,万仓携着诸葛钊,必要流连山水,拜访当地武师长老,因此不但山川名胜和各地英侠,都很熟悉,就是邪正各派,杰出人物,也都明了。

    在途历时将近二年,才抵雪山。诸葛钊已把内家筑基工夫练好,武功拳剑也有根底,尤其是轻身术,因为得了内家真传,又有名师随着,耳提面命,进步得更快,但是诸葛钊不矜不骄,小心翼翼,不时请益,毫无自满之色,而且时以所能不及中途所见奇人异士为耻。

    这一天来到大雪山下,万仓吩咐在山下一个市集住下来,买了许多皮衣毡毯,粮食和各项用具,雇了牲口驼着进山,又走了二日,只见四周一片白色,岗陵峰峦,都似银装玉琢,除见有黄羊而外,别无生物,牲口已不能再走,改由番人挑着,背着。

    又走了两天,到了一处断崖底下,有一个极大山洞,背阴向阳,洞口土石平坦如砥,里面横放着几块大石,万仓吩咐将东西卸下来,放在洞内石上。

    诸葛钊心想,人家尊祟道教,都说名山洞府,如今跟师父奔驰数千里,怎么所居却是这样一个山窟,而且洞门四敞,虽说师父精通剑术,不畏虎狼,为什么看中了这样一个所在,心中不解,但是又不敢问。

    万仓慢慢把番人用银子都打发走了,在洞中一块大石上坐下来笑说:“这里到我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路,我走无妨,你此刻却是去不得。且把干粮吃些,吃饱了就在石上打坐,等到时候再说。这里从无人到,东西不愁损失,洞外我已下了禁制,蛇虎之类决不敢来,只管入定无妨。”

    诸葛钊随师二年,已知脾气,也不问所以吃了些干粮,喝了点水,见师父已经入定,自己便也打起坐来,照着师传口诀做点功课,一直到天黑,不见师父下丹,又不敢惊动,只有随着打坐,直到中夜。

    忽然万仓叫道:“徒儿,这种奇景你看见过么?”

    诸葛钊睁眼一看,见洞中清光毕露,中间悬着一轮明月。仿佛坐井观天一样,再仔细看时洞顶上面有一个小小出口恰巧正对着月亮,但不知道白天为什么竟不知道上面有此一穴,心下正在奇怪。

    万仓笑道:“你奇怪吧,这里是天造地设的奇境,叫朔望子午洞,一个月只有朔望两天的子午时可以看见月亮和太阳,今天,虽然正好是个望日,也只有极短时间可以上下,不可耽搁。”

    说着寻出一套皮衣裤,一件皮大氅,一顶类似面具番人戴的毡帽来道:“等我先把东西运上去,你穿上衣服,再上去,不要忘了,不然你决受不了。”

    说着袍袖一晃,一道金虹,直上洞口。

    请葛钊随师二年,唐家堡初见尚未留意,今日才知道果是仙侠中人物,不由惊喜欲狂。停了一会,洞口垂下一条细黄麻绳,上面师父招呼道:“快将东西捆好系上来。”语调虽然如常,却是其声震耳,连忙把东西捆好一个个系上去,刚才捆好,便飞腾而上,一连几次才算运完,再等穿好衣服,洞中月光已经渐暗,半晌,绳子又垂下来。

    万仓在上面又叫道:“快把绳子系在腰上,两手攀紧了。”

    诸葛钊慌忙把绳子在自己腰上拴好,两手攀着,又半晌之后,绳子向上直缩,不一会到了洞口,猛被万仓一把扯着腰上绳子,拉了上去,骤觉冷气逼人,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四面一看,已在半山一座冰崖上面,明月在天,寒风正烈,虽然穿着重裘,竟有点受不住。回看万仓装束仍然如常,面色不改,地下堆着一堆麻绳,何止百丈。

    正看着绳子,师父向自己笑着说道:“你不把腰上的绳子解下来,还要拖着走吗?”

    诸葛钊解着绳子,手足竟然冻僵,不易行动。等绳子解好,万仓背起地下一大捆绳子说道:“随我来。”

    便向冰崖的侧面一直走去。崖势略转,却是一片大冰嶂,前面已是无路,月光照在冰峰上幻成五光十色,十分好看,只有近崖一小块似乎光彩微暗,仿佛门户。

    万仓走近用手一推,那一块长方形的冰突然陷进去,现出一条冰弄来,他走了进去掷下绳子,等诸葛钊也进去又把冰块推上,弄内便成深黑色,只有头上一条三尺来宽绿色光华照射着,那冰弄似乎很远,走了一会,绿光渐暗,地势渐下,脚下已是沙土,两边也见石骨,气候又渐渐的和暖。随着一转弯,顿觉跟前一亮,微闻水声,月光照处,原来是一个出口,洞形穹起,半边是一个小石潭,潭水奇热;半边有路可通洞外,出洞一看,月已西斜,原来是一个峡谷,谷中一片茂林修竹,杂树丛生,山花欲笑,直似暮春天气,方才寒不可耐此刻身上已经热得受不住。

    诸葛钊正在惊异,忽然谷中小道上赶来一人高叫道:“老师父,方才的东西,我已和鹰儿收好了,这位是方才说的少师父吗?”

    诸葛钊细看来人年约四十余岁,黑脸膛,头上挽着一个朝天譬,身上披着一件硕大道袍.底下却赤着一双脚,状甚滑稽。正要动问来者究系何人,万仓已说道:“这是我昔年在山外由生番口中救下的一番人,他本名叫卓和麦额勒沁,我因为他名字太长,只简称上面两个字,叫他卓和。他自从跟我已经十多年,只因未经掌门大师兄答应,所以只传了些防身武艺,和禁制小法以防不测,他却甚是忠诚,为我守山,以奴仆自居。你来以后,一切饮食起居不妨问他,他跟我日久,已尽能汉语,此间禁制也都熟悉,日后我如离山,也可算一个道侣,另还有一个小孩,是我一个道友寄养在此地,人虽不大却异常淘气,你决不可假以颜色,须防他闯祸。”

    说犹未完,谷侧峭壁上,一丛小树当中,瑟瑟连响,飞纵下一个黑影来,笑着说:“师叔,我听见说,你带一个师兄来了,他也和我一般大吗?如果跟我一般大,我们以后就可以每天在一起玩,那有多好。”

    说着眼前多了一个小孩,只有二丈来高,头上梳着两个抓譬儿,身上穿着一件长仅及膝的黄麻短道袍,脚下也是赤足,却生得皮黑如漆,浓眉大眼,阔嘴扁鼻,丑怪异常,他睁大了眼睛看看诸葛钊摇着头说:“原来是一个大人,真没意思,以后还是我一个人玩了。”

    万仓喝道:“鹰儿怎敢无礼,这是你师兄诸葛钊,本瓴比你大,你再淘气,他一样可以将你关起来,让你受罪,以后我不在家,要依师兄管教,知道吗?”

    那鹰儿又看了诸葛钊一下,一言不发,撅着嘴一溜烟似的又向峭壁走去。

    卓和不由发笑,低声说:“这一来我有了帮手,老师父再不在家我也不怕你了。”

    鹰儿扮了一个鬼脸说:“你敢!”便腾身上树而去。

    诸葛钊不由心中称奇,走向卓和说:“大哥,你已随师父多年,以后还望照应。”

    卓和连说:“不敢,不敢,少师父你是主人,方才老师父已经说过,有事你只管问我,只要我能做的,决定和对老师父一样。”

    说着,说着,已到谷底。迎着月色,又见一个大洞,洞内当中一个大石堂,堂中设着若干石几石墩,正中一个大石墩上面放着一个极大蒲团,左右石壁都各有二个小洞。

    万仓笑着,指点道:“当中蒲团是我打坐用的,右边两个小洞是卓和和鹰儿所居,左边前洞设有木榻也很光洁,原为道友来访下榻之所,现在赐你居住,今天太辛苦了,快快脱去外衣,就此安睡,以后如何用功,再听我吩咐。”

    说罢,便向中间蒲团坐下去。

    卓和把手一招说:“少师父,请随着我来,老师父照例他是一回洞,就要入定的,我们不要惊动他。”

    说着走进左边前洞,诸葛钊跟进去一看,原来是一间石室,靠着前面石壁凿有二尺来长的石窗,窗前设有一张石案,也有几张石墩,靠着里面放着一张木榻,带来行李已经铺好,月光从外面照进来,看见室内上下净无纤尘,十分清洁,忙说:“有劳大哥,你请安歇吧。”

    卓和连说:“不敢当,少师父请安歇吧。”说着,走了出去。诸葛钊也脱衣就寝,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诸葛钊睡得正香,猛然觉得鼻发奇痒,一连打了两个喷嚏。睁眼一看,只见鹰儿拿着一根鸟毛立在榻前,笑了一下溜出门去。再看窗外,东方已经发白,卓和拿着一把扫帚正在洞外扫地。

    连忙爬起来,走出小洞,见万仓仍在入定,尚未下丹。再走出大洞一看,朝阳未上,四围树林,淑气逼人,山花合蕊,似迎佳客,不由神气一爽。

    卓和拿着扫帚笑道:“少师父起来了,还早着呢。大约又是鹰儿淘气,把你给吵醒了,老师父一入定,三天五天,十天八天都说不定,你要再睡一会,或者做点功夫都可以。”

    请葛钊也笑道:“昨晚我们已说明,大哥不必再客气,倒教小弟惶恐。”

    卓和正色道:“少师父,话不是这样说,名份所在,我决不敢放肆,少师父要抬举我,只要在学成后,能请准老师父,赏给我一点本门心法,已是感激不尽了。”

    诸葛钊也正色说:“我蒙大哥如此看待,如得心法,只要师父允许,固然可以传你,即使师父不允,我必尽其力之所能,设法助你成道。”

    卓和闻言大喜道:“只要少师父记得今日之言,我卓和也不枉在大雪山伺候你一场了。”

    说罢口中喃喃不已,似在祷告,诸葛钊以为他惊喜欲狂,也未留意,只说一声:“我从不妄言轻许,大哥你请放心。”

    卓和似乎心神一振笑说:“只要你记得就行了,请梳洗吧,我房间内壁上有个竹管,是老师父引来的温泉,用具都在旁边。”

    说着仍扫他的地。诸葛钊回洞盥洗好了,到石室坐下,卓和送上茶来,离坐尚远,便闻香气,再看茶色浅碧,茶叶青翠,每片都有一圈红边.口内说着:“有劳大哥。”

    接过来呷了一口不由连声夸好,卓和笑道:“这茶,水不算好,只是本山清泉,茶叶据老师父说:却实在不可多得呢,本山只谷东峭壁上产有数株,前几年老师父又允许人家分采一半更不多了。”

    诸葛钊也未留意,茶罢,做了一会功夫,又使一会拳剑,和卓和鹰儿一同用饭。一天草草过去,直到第二天,万仓方才下丹,向诸葛钊道:“这里好吗?不过虽是人间仙境,却非练功之所去,本门武技和内家筑基功夫,我已经传授,要想练术,却非有好剑不行,那就要看你福缘如何了。此刻到朔望子午洞口冰崖上,借它阴寒之气,锻练真阳,虽然艰苦异常,却是修练捷径,事半而功倍,你如愿意,上边有我昔年坐关的一座冰室,可以前去,不过一则冰崖奇寒决非常人能耐,二则道高魔重,你又尘孽重重,其间险阻甚多,如你自顾定力不足,也不妨暂在此地精练拳术和器械,三年后可以小成,仗着本门武术,先行下山行道,积满外功,然后再做剑术功夫,这两条路,孰前孰后,你自己先忖量好了再说。”

    诸葛钊沉吟了一下,毅然说道:“弟子知道自己福薄孽重,但是既蒙恩师接引上山,决不敢畏难怕苦,现在就愿到后山锻练。”

    万仓微笑道:“你能学我人定胜天,自是佳事,不过一遭魔劫,欲速则不达,自己还须仔细。既如此说,我就领你前去,好在每日只须子午二时,余暇仍可锻练其他功夫。”说着,便令诸葛钊穿上皮衣.相携仍从来的原路走去,到了温泉洞口,万仓一面禹步捏诀行法,一面笑向诸葛钊说:“此是本门禁制之法,我因本山修道不止一二人,邪正都有,为防意外,又恐鹰儿出外闯祸,前后山都下了七道禁制,索性将出入之法传你,却不可让鹰儿知道。”说着随即传了印诀。

    诸葛钊一一记好,到了洞外冰崖上面,因系白天,份外看得明白,就在朔望子午洞的上口,不到一丈,冰崖上迎风之处,有一处冰色深黑,似乎里面藏有东西。

    万仓行法推开,却是一座冰门,里面是见方不到二丈的一个小洞,四壁都贴着毛毡,地下也铺着几层犬皮,迎门一个蒲团,另外一角,有一个类似釜形的铁器,大可径尺,中间盛了小半似油非油的东西。

    万仓指点道:“这蒲团是打坐的,那铁釜里是本山石油,和硝磺等物配装的火钵,你如自觉受不住,可以关上门,再觉得冷,可用火种把那火钵点上,时间一长,自觉可以耐得寒冷,再逐渐灭火开门,能如平常,脱去皮衣,仍不觉冷,便有几分了,只是上来却硬来不得,不要好高骛远,一中寒毒,不但又须费事,甚至非若干时日以后不能再练,都在意中。”

    诸葛钊一一领会,当天便入洞行功,一个多月下来,才渐渐能耐那种寒气,首先将火停住,渐次开门。

    减少皮衣,直到八十一日以后,方能自如,百日功夫,自觉元阳充沛不再畏寒,试一提气纵跃,竟是体轻气足,迥异寻常,上下冰崖,简直身轻如燕,不由心中大喜。

    这一天功夫练罢,又逢月望,正待下丹出洞,忽见崖下一道黄色光华,直冲霄汉,盘旋了一下,仍然投入崖下,倏然不见,心中大为惊异,连忙出洞来,隐身向下窥探,却不再有异状,心疑同道仙侠,偶然经过,并未追寻,便自回去。

    谁知一连三夜如此,意欲禀告师父,偏偏万仓又行入定,只好自己留意,白天把万仓拉自己上来的长绳携好,设法在子午洞口,打下一个铁椿,攀着绳子下去,到了下面洞中,寻到直下,在那发现光华的地方细看了一下,除一处小冰丘,似经人从他处移来而外,并不见有异。

    再看冰丘上面,有一个三四寸的小孔,仿佛甚深,试用所揣宝剑一探,并不见底,再用剑在洞口砍了几下,竟分毫未动,绝异寻常冰块。自己忖度之下,决定夜间再为窥探,便仍入洞,攀绳而上。

    直到夜间做罢功夫,连忙攀绳下去,隐身洞中,在一块大石背后,看着冰丘上面动静,果然不一会冰丘洞口,金黄色光华闪动.从洞内飞出一柄二尺多长金黄色短剑,出洞以后,肆然光华大盛,暴涨丈余,一闪直入霄汉,金龙闹海似的,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倏然下泻,仍投入洞中,便一闪不见。

    心知异宝出现,正欲出洞看个究竟,忽然两道灰白光华,又在冰丘下面闪动了一下,露出两个人来,远看好似一男一女,女的手中发出一道惨碧光华射向冰丘,在冰丘上转了一会,突然又是一点紫色光华闪动,一声大震,冰丘粉碎,冰屑如雨飞了一地。

    这一震过处,金黄色光华又起,男女两人似用两道灰白色光华向金光一绕,略一闪动,厉叫连声,三道光华齐隐,先见碧光突然飞起,冲出崖上,向西北一闪而没,心疑宝物已被来人取去.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始终放心不下,慢慢走出洞来。

    到了冰丘附近一看,日间所见冰丘,已经爆炸成一个大坑,碎冰溅及十余丈远近,坑旁躺着一人,一身黑衣,头挽道髻,状甚狞恶,已被连胸带背劈成两半,附近不远,还有一片红锦女衣,也染有血迹,适见男女两人,似已一死一伤,再看坑内,深可二丈,仍未见砂石,若干碎冰当中,似有一物,光华隐隐。

    连忙下去一看,原来是一个三尺来长的石匣,已被震成若干碎片,当中一口二尺来长的宝剑,剑鞘作橙黄色,晶莹如玉,吞口露出半寸来长剑身,金黄光华,隐隐泛出,便是由此。

    剑下押着一张黄麻简帖,写着胡桃大的几行朱宇,略可辨悉是:“集金精,熔寒铁,三十年来成此剑,留赠有缘,慎勿滋杀孽,时在壬寅,得者诸葛。”最后有一行小字:“大宋宣和二年,懒残子将游玉阙,封识于雪山。”

    他再抽出剑来一看,才出鞘尺许便见金光耀目,寒气逼人,连忙收起来,在腰下佩好,躬身对坑拜了八拜,拜毕起来,疾忙进洞,援上冰崖,连绳带进冰弄,到了谷中,进得石堂。

    万仓接过来,才看完,突然一阵轻雷微响,简帖已化金光飞去,再将宝剑一看,笑道:“此剑名雄精,系北宋有名剑仙懒残道人故物,不但剑是神物利器,就是剑鞘也是懒残道人采集万年雄精,配制而成,功能避毒祛邪,寻常蛇虫,百步以内闻风远遁,当时曾威震诸邪,群魔丧胆,你能得受先仙遗赠,固然福缘特厚,但是神物所在,易遭魔妒,从此是你入道之基,也是魔劫之始,明日我便传你剑术,不过今后还宜郑重,降魔重在慧力,不在多杀,此剑前主人便因悟澈此因,得证天仙,千万不要自误误人,知道么?”

    诸葛钊又再拜领受师训,起来不禁有点惊然不安。

    万仓笑道:“其实数由天定,还在人为,我就是主张人定胜天的一个,此剑前主人,也是这样,只要随时警惕就好,不要多所疑惧反而着相。”

    说着抽剑出鞘,只见剑身全体金黄,微带青色,稍一晃动,剑尖光华便起丈余虚尾,不由赞叹道:“名不虚传,能见此剑亦是福缘,可笑你所见的两个男女妖人,不自量力,竟生妄念,岂非自寻死路。”

    接着眉毛微皱道:“照你所见两人装束与剑光,决是白骨教中能手,虽然无虑,但是恐怕从此多事,未竟扰我清修了。”说罢仍然将剑入鞘递给诸葛钊。

    第二天便设坛传授剑术,传剑之后,万仓在谷中先禹步捏诀了一番笑道:“此地旧名懒残谷灵妙洞天,自我来后,同道始知,除一二知己而外,寻常决无人来,为了防患未然起见,我已在谷中加了一重禁制,即使空中飞行,也是一片冰雪与四周无异,你在剑术未能收发由心,驭气飞行的时候,就在谷内练习,暂时不要出谷,元阳现在已经充沛,后山功课也可暂停,等到剑术小成,飞行自在,就可出山修积外功,此时还宜掩藏为妙。”

    诸葛钊再拜受教,从此便在谷内练剑,因是仙遗利器神物,又曾服过本门九转过阳丹,再加上肯下苦功,不到一年,已能运用自如,飞行绝迹,只是剑光强烈,十分惹人注意。

    因此万仓又传了潜光涵影之法,俾使隐现由心,徐疾自如,传毕笑道:“仗此一剑,已非寻常妖邪所能轻敌了,为你一人,我已好多时未能出山,明日便须到辽东一行,你的功夫尚未精纯,仍须苦练,等我归来,再俟后命,卓和很老成,可以无虑,鹰儿顽劣,须防闯祸,此子资质虽好,终非我门中人,本门武功剑术不必传授,反而误他前途。”

    说罢便自入定。

    第二天一早,诸葛钊起来,不见师父,知已出外,仍自加紧练剑不敢稍懈,鹰儿却真顽劣异常,一自万仓出外失了管头,满谷跳跃,不是爬上树梢,便是攀登崖壁,再不然便去寻卓和晦气,或是磨着诸葛钊要不这样,又要那样。

    幸而他最怕诸葛钊的点穴,和一把挟背抓住,飞在空中,不让他下来,所以一经呼斥,立刻敛迹,但是不到片刻,仍然淘气,诸葛钊只要他不大过分,也绝不有意作难,只卓和不时撅嘴咕噜诉苦。

    这一天又当月明之夜,诸葛钊做完夜课,正在林下徘徊,卓和走来笑说:“少师父来此三年不到,功夫已经大进了,现在已是春分,每年这时谷东岩上,仙茶吐蕊,老师父必命采取,现在因为多了一重禁制.我们上去不得,节令一过,茶味便差,能否开禁呢?”

    诸葛钊笑说:“大哥有什么话尽管说,小弟已经说过不必客气,既是采茶时节,等我开禁上去便了。”

    正说着,鹰儿倏然从树顶上一跃而下说:“你这蠢货,师叔早说过,采茶要乘半夜子时,灵露初降的时候才行,现在还早,你忙什么,而且这向来是我的事,师叔不在家,你打算讨好师哥,我不把你头上的野鸡窝揪完才怪。”

    说着怪眼一瞪,小拳头一捻,就要动手。

    诸葛钊手一扬喝道:“你又欺负他,想讨打么?”鹰儿小手一垂,舌头一伸,扮了一个鬼脸笑说:“师哥你是好人,我佩服你,不要给我苦吃,委实师叔说过:采茶必须在子时以后,不信你只管问他。”

    卓和见状笑道:“采茶果然要在子时以后,我也决不和你争功,你既要上去,你就上去,免得我又要飞抓援上去,少出一身汗,不更好吗?”

    鹰儿怪眼一瞪说:“量你也上不去,这么大的人还不如我,真不害羞。”

    说着小手在脸上连羞,看着请葛钊的脸色,冷不妨又溜了,直到子时将近,方见他从自己住的洞内,寻出一个小黄布口袋来,悬在项下,引着诸葛钊到了谷东岩下说道:“茶树就在这岩上,师哥快开禁法,我好上去。”

    诸葛钊就把禁法撤开一角,鹰儿便小猴儿也似的,一纵上了树梢,一连几纵便到了岩壁上,一路攀藤附葛,直上岩顶。

    诸葛钊正在赞叹,这孩子真是天赋异禀,绝好资质,不知师父为何不肯收在门下,猛听鹰儿在岩上已和人争吵起来,好像在骂谁:“你这贱丫头不识羞,竟敢到这里来偷茶,小爷非捉住你不可。”

    心想不好,连忙纵身上岩,果然看见岩上只有不多几株茶树,已在吐蕊,鹰儿站在树下,插着小手,正在骂人,对面站着一个青衣少女,背插长剑,左手提着一个绢囊.似乎也在采茶,一面笑骂道:“你是那里来的野种,我们师父早和这里主人讲好了,各取一半,因为下面设有禁制,才没有拜访主人,这也不算不告而取,你怎敢出口伤人,不看主人面上,定要你好看。”

    鹰儿嘴内连串骂道:“贱货,我不懂那些。”扬手就要抓过去。

    诸葛钊连忙喝住,笑说:“何方道友,既经家师允许,但采无妨,小师弟出言无状,容我禀明家师责罚,还请说明来历,也好称呼。”

    那青衣少女向诸葛钊细看了一下.不禁叫声:“啊呀!原来诸葛相公竟在此间,我们小姐时常提及你,难道相公你已忘了唐家堡的小燕吗?”

    诸葛钊仔细一看,月光下分明认得是唐家堡被难赠丹指路的小燕,不由也道:“原来是小燕姐,昔日承蒙赠丹指路,得免大难,至今未敢稍忘,适才未能看清,容我拜谢如何。”

    小燕一笑道:“相公数年未见,只就方才上岩身法,剑术已臻上乘,怎么说话还是文绉绉的,我们小姐就在林外,你说拜谢,应该谢她才对,我一个丫头,一切不过奉命而行,也值得一说吗?”

    说着指着林外,一块丈许高的冰峰下面。

    诸葛钊一看,果见唐二小姐,仍是白衣佩剑,立在晶莹如玉的冰峰下面,月光掩映,风动衣袂,分外显得仙骨姗姗,似欲凌虚飞去,不由飞步走出茶林.赶到面前躬身道:“小可前在贵庄,多所无状,幸蒙仙姐相救,至今未敢稍忘。”

    说着就要拜下去。

    唐二小姐一闪避开说道:“道友一别数年,剑术已成,可喜可贺,前在敞庄,不过因为庶母无礼,诚恐累及家庭,才借下棋解围,命小燕指路赠丹,那都是修道人份内的事,并无市惠之意,不料事后,独臂夜叉被令师相逼自杀,庶母怀恨迁怒,几乎累及这个丫头,经我带来此间才得无事,无论有无微劳,却是在她不在我,何况事已过去,家师与万真人相交非泛,即使相助,也是应有,何必如此客气.既承开禁,便请引见令师,容我拜谒,并谢擅采仙茶之过如何。”

    诸葛钊一见唐二小姐已是不觉心动,再加上软语如珠,仙姿欲笑,心中格外怦怦不已,正在矜持,猛想师父前戒,连忙躬身说:“家师日前已赴辽东,仙姐且请少歇,到谷中待茶,容待回来再行禀明。采茶一事,既经家师说明在先,尽管撷取无妨,适才小孩子名唤鹰儿,实是家师道友寄养,一时无知,还请原谅。”

    小燕已来,在旁抿嘴笑道:“说来说去,还是这一套,谁计较他一个小孩子,你倒好像一个大事也似的,茶我已采好了,既然万真人不在仙府,也无须再行打扰。我们就住在西南不远的群玉峰,水晶原下自在庵内,相公已在灵阳道长门下,当知慧因师太她老人家,就是我们二小姐的师父,有暇不会去拜访吗?”

    唐二小姐嗔道:“你这丫头真嘴快,也不容人说话,再敢无礼,回去我禀明师父严责不贷。”说着向诸葛钊稽首作别道:“回去还有早课,恕不多留了。”

    说罢,罗袂轻扬,一道银光.冲天而起,跟着小燕笑道:“我们师太,远游南海未回,自在庵现由小姐主持,离此只三十数里,相公有暇,不妨过去,一赏群玉峰水晶原异景。”

    说着也一举手,一道青光赶上银光,在月光下闪了一闪,没入西南天际不见。

    诸葛钊看见心中怅惘不已,半响,回头再看鹰儿仍在树上采茶,便慢慢走回去,方才走到茶林前面。

    已闻鹰儿在树上咕噜道:“好容易看见偷茶贼,被那个丫头三言两句,便自带走,还向人家陪不是,你看好的都没有了,剩下的还不到一半,那茶香喷喷的,甜津津的,多么好吃,让那丫头拿走,多么可惜,她跟我师父师哥一样,会放飞剑,我打不过她,你不是已学会了飞剑,难道也怕她吗?”

    诸葛钊喝道:“不许胡说,人家是客,我师父又允许人家采一半,你能阻止吗?”

    鹰儿在树上用小指刮着自己的鼻子羞道:“你骗谁,我已亲眼看见你向人家陪礼,这样大的一个男子,打不过人家两个丫头,害怕得不住的打躬,真不害羞,原来你只会欺我,我不告诉卓和才怪。”

    诸葛钊微怒,又喝道:“小鬼讨打。”

    一纵上树,一把抓住了鹰儿的背脊,吓得鹰儿连叫:“师哥放手,我怕你带我到天上去,不敢再说了。”

    诸葛钊把他放下来,笑道:“你再敢胡说,我一定把你扔到山涧里去。”

    鹰儿连连告饶,安安分分的采了一口袋茶,才一同下了岩。

    诸葛钊仍然施好禁制,回到石室去做早课,不想上丹之后时刻有个唐二小姐的倩影停在眼前,再也不能入定,不由心中烦躁。

    猛然想起掌门大师伯和师父都曾说道自己魔劫甚重,师父并且一再告诚,希望能人定胜天,不禁毛骨悚然,再想自己,为了一心向道,连功名富贵,都已抛掉,何以独对此女想念,只见过两次便如此着魔已非佳兆。

    自己身陷虎口曾受对方救命之恩,不用说出有修道人士,就是稍读诗书,也不应生此非分之念,何况本早有经聘定艳妻,只为容颜损毁,才不肯出嫁,自己曾经说过,誓不再娶,又如何一见此女,这等糊涂起来。

    想到这里,不由汗流浃背,把牙一咬,决不再为留念,又坐起功来,这样一来水火淅调,才得复归自在。

    第二天起来,始终心怀疑惧,忽然想起,后山虽然风寒雪冷,正是个天然磨练自己的地方,自从得剑以后,因承师命,为防异派妖人劫夺,迄今未去,现在已能收发自如,运用由心,师父也曾说过,寻常异派妖人,决不敢轻敌,何妨前去一试,也许功力能更精进。

    想定以后,到了夜间径赴冰崖,先行行法,将剑光收敛起来,为了格外小心,又将打坐洞门,也行法闭好,用起功来.等到元海阳生以后,动用三关,方觉功力只有较前更深,并无魔扰之处。

    才要入定,忽然听见洞门外有人说话,似乎一个曾经听过的女人口吻说道:“上次出事就在岩下,我用青磷铁,攻那冰丘,看看已可成功,不意屠师哥,忽然心急,发了一阴雷,虽然冰丘立时炸开,神剑突然飞出来,绞碎了我们俩的白骨叉不算。屠师哥猝不及防,登时丧命,我虽仗着青磷铁宝光护身,也被削去左臂上一条肉,这口剑无人主持便这样厉害,威力真大得出奇,要不是师叔随着,我真不敢来呢!”

    接着一个男子接口笑说:“这事真奇怪,在你告诉我以后,赶来看时,屠猪儿尸首尚在,坑中只有一个炸碎石匣,分明剑已被人取去,偏偏你昨天晚上疑神见鬼的说又看见剑气上冲,还在原地,放着快活不寻,却来这风雪中受罪,真太不合算了。”

    接着女的又格格一笑说:“亏你还是师叔,说了不算,昨天不是你亲口说的,只要我依你多延一个时辰,双手取来送我吗?怎么此刻又埋怨起我来,想赖也行,以后我再理你才怪。”

    男的说:“谁说了不算,只要不是你眼花,剑仍在此,无论是否出世,只不落在有名的对头手上,我决取来奉送,你能不再装腔做势就行。”

    女的娇笑道:“亏你还说呢,昨夜人家被欺负得什么样子,你自己知道,好意思说我眼花打赖吗?”

    接着啧啧两声,女的又一阵娇笑说:“与其这样,还不如回去罢,在这冰崖上你就想我可做不到。”

    忽然男的大喝一声道:“在这里了。”接着紫色光华一闪,一声大震,洞门立破。

    诸葛钊连忙放出剑光,身剑合一冲出洞去,落在冰崖上一看,月光下面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看年纪只有二十多岁,身穿黑色道袍,却打扮得油头粉面,背插宝剑,腰带系着一个葫芦,女的一身妃色衣裤,外罩黄色大氅正是赛媚娘武倩儿。

    彼此一看,女的娇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没良心的东西,上一次好心救你性命,酒饭款待,只因被那二丫头串通小燕,放你走了,反使我母亲因此丧命,你倒跑到这里来,看你这样,大约多少学了一点障眼法了,你想再逃,可不成,赶快乖乖的随我回去,包你有好处”

    说犹未完,男的大喝道:“你这小狗快把宝剑献上,免我动手,或可饶你一死,不然休怪我手辣。”

    诸葛钊见状,心中略为盘算后,也喝道:“无知邪魔,竟敢上门生事,这个淫妇,我自认得.是赛媚娘武倩儿,你这妖道又是何人,赶快些说明免死。”

    男的两眼一瞪喝道:“你既略通剑术,总有师承.为什么连我白骨教下第三位尊者,粉面夜叉邬廷臻也没有听说过,快将宝剑献上来,是你运气,这还是看在我这师侄女面上,不然立刻叫你化成飞灰”

    诸葛钊真气恐有未调,有意呕他延宕时间暗中准备,故意笑道:“我虽因入道未久,学艺未精,也出名师之门,还确实真没有听见有人说过,异派妖人当中有你这么一号,有什么本领,只管使出来,空说大话有什么用处。”

    武倩儿立在一边不由娇笑,粉面夜叉却被激得火起.大喝一声,手起一道灰色光华,中间夹着无数寒星,当头打下。

    武倩儿急说:“师叔慢下毒手,我要活的。”

    诸葛钊初次应敌,惟恐遭败,蓄势已久,再加上神物利器,益发猛烈,嘴内说着也自出手,一道金黄色剑光横亘十余丈,反扫过去,只见灰光寒星,一闪即灭,接着厉叫一声,粉面夜叉已被砍成两段。

    武倩儿惊得花容失色,不敢回手,右手一扬一道惨碧光华腾空而去,未等诸葛钊来赶,一霎时没入西北云际不见。

    诸葛钊初次动手,不意如此爽利,反而呆了一下,冷不防子午洞口起了一阵阴风,碧光一闪,再看妖人尸首已经不见,手一招收回剑光,正待查看,猛听身后,有人说道:“道友不必看了,妖人尸首巳被同党窃去。还暗中打你一青磷针,已被我代为挡了回去,既然无事请回洞罢。”

    一听那声音甚是娇婉,仿佛甚熟,却又不是唐家主仆,心中不禁诧异,回身一看,冰崖寂寂并无一人,忙道:“何方道友,既承相助,容我拜谢如何?”连说两次,不见回答,知人已走,便也回到灵阳谷。

    走进自己洞中,方才落座,忽见石案上用茶杯压着一张雪浪笺,上写:“昨撷仙茶,幸承不拒,归来彷小龙团焙制色香味迥异寻常,路程不远,倘能莅此一试为幸。”

    上面并无上款,下面只署着采茶人三字,全笺行书,秀媚异常,不禁大为惊异,心想依语气看来,分明是昨天采茶的唐二小姐。

    但是彼此初见,虽有唐家庄一场经过,决不应有此,而且谷中禁制重重,外人决难深入,即使唐二小姐有意来邀,又何必避而不见,仅留此笺。

    心中十分狐疑,颇不能决,唐二小姐的倩影又浮上心头来,再看卓和和鹰儿都已睡熟,即使唤醒,也未必能问出所以然来,便索性将笺藏好,照常做起吐纳功夫。

    第二天起来,先到崖上查看昨夜战迹,只见打坐洞口碎裂,洞外有一滩紫血,此外并无迹象可寻,起初对唐二小姐之约,打算决计不去,到了午夜,到底忍不住,推说要到后山练剑,吩咐卓和守洞,仍从后洞走出,将禁法布好,飞身上了山巅,略一注视,便向小燕所说西南方飞去。

    在空中飞了一阵,因系初次飞行,觉得非常爽快,不由高兴异常,又怕骤遇强敌,不好应付,极力把剑光收敛起来,一面看望下面,大地山河,真似风卷残云般,飞驰过去,只因矜持过甚,忘了远近,心想三五十里路程,怎么还未到达,细看地上已非雪山光景,知已飞过头去,重又折回来,这一来不知不觉在空中,飞了一个半圆圈子。

    忽然在空中,看见一座山峰高出云表,景物荒寒异常,峰侧一处,一片老林,绵亘直达数百里,近林有一群黄羊,正在峰下奔驰,逐草寻禽,突然从林中窜出一条红鳞大蟒,头一抬,红信闪动,吐出一口绿色的烟雾,一群羊中便有四五只,被吸入口中,余羊纷纷逃窜。

    诸葛钊学剑以后,初见恶物,不由心中大怒,正待飞下诛蟒,猛见峰侧来了数人,一律玄色道服,分列左右,各自把手一扬,发出一片灰白光华,从大蟒两侧抄到林边,围了半圆一个光圈,倏然向前一合,把蟒圈在当中。

    内中一人,取出一物放在口中吹了一下,忽发异声非常凄厉难听,大蟒便在光圈当中蟠起不动,只伸出一颗水缸大小蟒头,四处张望,停了一会,又从峰上窜下一条青色大鳞来,从空中看去虽较红蟒小得多,却也身长数丈,颇为威猛,不知怎样到了峰下,游行极慢,仿佛有所戒惧,畏缩不前。

    为首一个黑衣人,又吹了两下,青蟒似被催逼,慢慢窜到光圈前面,另一黑衣人又从山侧抱了一捆草,放在青蟒前面,从背后抽出一枝长叉来,又头发出三股灰白光华刺向蟒头,似乎逼着青蟒,要把那一捆草吃下去,青蟒把头连摇,反面缩进丈余。

    黑衣人一紧手中怪叉大喝一声:“畜牲怎不知好歹,还不把这草吃下去,自寻快活,真要找死吗?”

    青蟒又退了丈余,也蟠起来,昂着头,睛闪凶光,似欲反噬,黑衣人大怒,一又直刺蟒背,三根叉尖灰白光华只一着蟒身青烟直冒,青蟒似乎负痛,一声怪叫,突然伸开,回头向峰上窜去。

    站着的黑衣人,似已防有这一着,各人把手一指,灰白光华起处,又围成一个光圈,把它罩住,青蟒冲了几次,不能出圈,又蟠起来。

    持叉黑衣人把那一捆药草,又抛到光圈里面去,厉声喝道:“再不把它吃下去,便活活烧死你,就你主人来也无法庇护,我们无非取你一点精液,决不伤你性命,还不快去吗?”

    青蟒只蟠着不动,持又黑衣人怒道:“你这畜牲,真如此倔强吗?看我拼得今天白废工夫,活活烧死你。”

    说着一晃手中怪叉,叉头光华暴涨,化为一篷绿火向光圈中射去,烧得那蟒吱吱直叫,却始终不肯听命,猛然一声厉叫,从蟒口吐出一片紫雾,中间一颗紫色明珠约有碗口大小,直冲持叉黑衣人。

    那持叉黑衣人正在发威,以为青蟒已成瓮中之鳖,万想不到有此一着,一下打个正着,连人带叉倒在地下,紫雾仍然裹着明珠飞了回去。

    为首黑衣人也似乎事出意外,把手一扬,又飞起一柄怪叉,一道绿光直向青蟒打去,接着各黑衣人都飞起叉来,奔向青蟒。

    青蟒自从内丹飞回,便将一重紫雾护着自己,连串怪叉飞逼光围,都被紫雾挡着,无法能近蟒身,为首黑衣人似乎怒极,用手连指,各叉都发出强烈绿火向紫雾烧去。

    诸葛钊正在空中看得出神,猛然耳边有人说道:“既学会了剑术,跟见一个通灵的畜牲,遭受妖人威迫去和妖物交合,要取它的淫精来配媚药害人,将来不知要造多大的孽,却在这里看热闹,可惜辜负了雄精剑。”不由心中大惊,正待施礼,又听说道:“我是逗你玩的,你那剑对付蟒蛇毒虫威力太大,蟒让你试剑,却不要误作了青蟒内丹,这几个魔崽子算交给我了。”

    说着金光闪处,一声大震,所有怪叉一齐落地,两个光圈一闪即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