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玉辔红缨 > 第一章银汉七星北斗寒

第一章银汉七星北斗寒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晚秋十月,千山落木,万里飞霜,幕阜山丹枫渐转黄萎,随着西风离枝漫空飞舞,云压天低,雁声悲唳,触目萧瑟凄凉。

    山道上出现一条人影,疾步如飞,那人约莫五旬开外,微黄脸膛,颔下疏髭如猬,身材瘦小,一身玄衣劲装,右手提着一柄寒光闪烁缅钢软刀,肩头斜搭着蓝布包袱,目光灼灼逼人,却隐含忧惶焦急之色。

    突然山谷中送来一声刺耳长啸,那人面色一变,正欲向深密树林中窜去,猛见四面八方涌出无数身影,纷纷大喝道:“阎老儿,还不束手就缚。”

    阎姓老者目中怒焰暴炽,左掌蓄劲不吐,右手缅刀挥洒出一片寒星,望东方扑去。

    敢情这阎姓老者是位武林名宿,当者披靡,截击之人纷纷断肢缺腿,血肉横飞,掌力排空狂飚,惨嚎之声弥漫山谷,入耳心惊肉跳。

    但截击之人显然是武林中高手,一身所学内外兼修,泯不畏死,如潮水般拦截阎姓老者。

    阎姓老者万里奔波,疲累不堪,虽有盖世之勇,但双拳难敌四手,肩背腿股负伤多处,并中了数枚绝毒暗器。

    只见阎姓老者浑身血染,张嘴发出惨厉的狂笑,左手迅疾解开胸前扣结,将包袱搁在手中奋力抛向半空。

    江湖群豪一见竟置阎姓老者于不顾,纷纷疾朝包袱扑去,立时展开了一番惨烈的抢夺,血腥愈炽,嚎叫惨厉令人战粟

    夜幕低垂,云山苍茫,萧瑟秋风送涛悲吟,弥漫着刺鼻血腥,除此之外一片寂寥。

    一条蜿蜒清溪葺葺密草间,立着一个眉清目秀小童,喟然低叹一声,伸手扶起昏死草中的阎姓老者,背着涉水而过,穿过一片疏林而去。

    傍山现出一椽茅屋,炊烟袅袅,一个白发老妪扶杖倚间而望,只见小童背伏着一人由林中走出,不禁霜眉微皱,喃喃自语道:“这孩子,又多管闲事了。”

    小童一步一步走近茅屋前,察觉老妪目光似有不悦之色,忙道:“婆婆,翔儿不能见死不救。”

    白发老妪忽霁容一笑,道:“翔儿,你背进来吧。”

    小童将阎姓老者平躺在一张草床上,以清水洗涤阎姓老者脸上血污。

    阎姓老者睁目醒来,挣扎坐起,以黯淡无神的目光望了老妪小童一眼,抱拳微拱,浮起感激的笑容道:“蒙小哥儿相助,老朽感恩不浅,老夫人,此处已成是非之地,不可安居,务请迁地为良。”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柄寒气逼人匕首朝自己左肩猛切而下。

    “咔嚓”微响,阎姓老者一条左臂应刃坠地,不见丝毫溢血,断处青紫如铁。

    小童骇然色变,张口欲百又止。

    老妪叹息一声道:“先生江湖英侠,豪壮义勇,令人油然起敬。恕老身不是江湖人,不便询问个中恩怨,但老身祖孙相依为命,在此卜居七载,恬淡成性,迁居不易。”

    阎姓老者略一沉吟,道:“老夫人高寿几何?”

    老妪答道:“老身七十有八。”

    阎姓老者道:“老夫人请不要以区区之言为忤,人生譬如朝露,去日无多,倘老夫人百年之后,小哥几何以安身立命,区区稍知星鉴之术,小哥儿貌像不凡,绝非池中之物。”

    这阎姓老者似不欲多言,说完后立即闭上双目调息。

    老妪向小童道:“这位是风尘奇士,江湖异人,你千万不可失礼,我去厨下准备一些酒菜,你就在此照料照料。”说着即往屋后走去。

    阎姓老者倏地睁开双目,道:“小哥儿姓名可否赐告?”

    小童道:“我姓霍名文翔。”

    阎姓老者正色道:“此处巳非善地,你与老夫人及早迁离,老朽在修河镇文昌祠侧自赁一间小屋,可供老夫人与小哥儿栖身,千万不可泄露相救老朽之事。以免杀身之祸。”用手一指地上一截断臂,接道:“有劳小哥速埋这截断臂,紧埋深掩。”

    霍文翔不知怎地,对这不知来历的江湖奇人,却是由衷的钦敬,应了一声,拾起断臂,匆匆走出门外。

    他转至屋侧却见一只黄鼠狼噬死的小鸡,顺手拾起向山边洼地气,掘土葬埋。

    繁星满天,迟月初升,山风呼啸,在霍文翔不远身后却悄无声息飘落四条黑影。

    霍文翔突闻身后响起一个银铃悦耳语声道:“小兄弟,深更半夜,你一个人在此做什么?”

    他闻声不禁心中大骇,回首一望,只见一个清丽绝俗的黄衣少女,嫣然微笑望着自己。

    少女身后随着三四个凶神恶煞,面目冰冷的黑衣人,目中神光宛若利刃,似欲看穿肺腑。

    霍文翔面色微变,立起朗声道:“我在此埋鸡,还要你们管吗?”

    少女柳眉微皱,微泛起不悦之色,一个黑衣人鼻中冷哼一声,疾伸右臂,五指迅如电光石火抓住霍文翔左臂,狞笑道:“小娃儿,你出言不逊自讨苦吃。”

    霍文翔只觉得痛入骨髓,不禁失声呼叫。

    少女突伸两指,划空闪电点向黑衣人右臂曲池穴。

    那黑衣人骇极面目疾变,忙放开扣住霍文翔的五指,移形换位闪开三步,道:“秦姑娘,你这却是为何?”

    少女面有怒容道:“你们龙门三霸也是成名的人物,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尺小童,有失英雄行径。”

    黑衣人不禁面红耳赤,悻悻答道:“谁叫他说话不尽不实。”

    少女不禁一怔,转向霍文翔道:“小兄弟别怕,我绝无害你之心。”

    那黑衣人冷笑道:“他掩埋的绝不是鸡。”

    黄衣少女冷冷一笑道:“郭老师委实神目如电,但你不妨掘出瞧瞧再说。”黑衣人伸出五只鸟爪掘开松土,赫然显出一只麻鸡,不禁嘿嘿一笑道:“郭某这次竟失了眼啦。”

    黄衣少女面色一寒道:“我等此来系冒万险而来,传扬出去,立即招致杀身之祸,佛面人屠铁少川为了夺取‘星河谱’,暗中聚约了百四十名江湖好手一路追踪北斗令阎鹏展,在此幕阜山布下天罗地网静候阎鹏展入伏,殊不知阎鹏展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临死不乱,解开‘星河谱’飞掷投空引起武林群雄自相争夺,他得以乘间遁去,此为铁少川始不及料。但武林群雄在这场惨烈抢夺中死亡殆尽,星河谱虽为铁少川所得,却不知真假”

    龙门三霸同声道:“这个我等均已知道。”

    黄衣少女嫣然一笑道:“就是为了三位知情,我必须陈明利害。”笑靥如花,妩媚动人,霍文翔为之一呆。

    龙门三霸道:“我等洗耳恭听。”

    黄衣少女微微一笑道:“要知北斗令阎鹏展是有名的阎王帖子,嫉恶如仇,手到命除,机智卓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会让‘星河谱’落在佛面人屠铁少川手中,这点铁少川本人亦必深知。

    方才一枝桃曾飞临终遗言,说是此次铁少川暗约群雄异常慎密,谁走泄风声,立即自招惨死之祸。

    龙门三霸面目一变,郭姓黑衣人低声道:“这样说来,曾飞之死系铁少川杀人灭口。”

    黄衣少女点点头道:“郭老师颖悟极高,难怪武林享有盛名。”语声略顿,微微一笑道:“佛面人屠铁少川暗器及手法独步天下,阎鹏展既然身中暗器,虽未必死,却断然逃不出这幕阜山外”

    龙门三霸不禁目露疑诧之色。

    黄衣少女嫣然一笑道:“铁少川独门暗器‘蚂蝗针’,一中人体,立即循血攻心,阎鹏展功力再高,亦须即时闭住气穴,运功驱迫‘蚂蝗针’出体外,否则将不治身死,所以铁少川料测阎鹏展此刻仍匿藏在幕阜山内,他不愿意此事传扬开去,更不愿阎鹏展生离,亦不许外人获知蕴秘,三位可知处境之危么?”

    忽闻随风送来森冷声道:“你们知道得太多了”

    龙门三霸闻言骇极,倏地冲霁奔空,疾掠如电,瞬眼无踪。

    黄衣少女闻声面色一寒,莲步姗姗走了开去,只见林荫暗中走出一个精神奕奕,气质犷悍的青衣少年,见少女不理自己,忙追了上去道:“琪妹,铁少川就在此附近现踪,在下深恐龙门三霸坏事,将他惊走。”

    但黄衣少女似若无闻,身形一晃,穿空而隐。

    冷月横空,山风啸林,幕阜山野仍是梦一般的迷蒙。

    霍文翔虽出了一身冷汗,但仍保持了无比的镇静,重新将鸡尸埋好,奔回家中。

    一步踏入门内,草床上北斗令阎鹏展却身形杳失,不禁一怔。

    却闻门外一个雄浑的语声随风送入耳中,道:“小兄弟。”

    霍文翔转面望去,只见是一个慈眉善目,面如满月的老者立在身前,含笑在望着自己,忙道:“你老人家可是迷失路途?”

    老者微微一笑道:“请问小兄弟可曾见过一个矮瘦老头么?”继而将北斗令阎鹏展形象叙述一番。

    霍文翔机智异常,推称不曾见过,并道:“荒居僻隐,长年经月少有生客来访。”心中暗道:“敢情此人就是佛面人屠铁少川。”

    他幼小心灵中充满了好奇与神秘,无疑今日之遭遇,是他十二年以来极为刺激,令人兴奋。

    此刻,老者注视了他一眼,忽鼻中一吸,皱眉笑道:“此人分明巳来过。你小小年纪为何谎言欺骗老朽?”

    霍文翔心内暗惊,摇首答道:“你老人家说话真正奇怪,此人何曾来过,倘不相信去问我祖母就是。”

    老者笑道:“老朽嗅到一股气味”说时突神色一变,疾掠出屋而去。

    霍文翔情知有异,疾探首门外,月夜星光下只见七个装束极怪的头陀阻在老者之前,阴恻恻龇牙低笑,那笑声冰冷澈骨,令人不寒而栗。

    老者面含微笑,抱拳一礼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在幕阜山又遇上七位尊者。”——

    个头戴束发金百叶金箍,满脸横肉头陀狞笑道:“铁老儿不要装聋卖哑,你做的好事?”

    老者正是那佛面人屠铁少川,朗声大笑道:“老朽做下何事有劳七位见问?”

    勒发头陀怪笑道:“铁施主行事酒家无权过问,风闻铁施主到手一册武林秘笈‘星河谱’。”

    佛面人屠微笑道:“风闻二字,焉能深信。”

    勒发头陀狞笑了笑道:“老二,你取出证物给铁施主瞧瞧。”

    倏地佛面人屠铁少川神色一变,身形拔空冲霄,凌空疾转如轮,身化金雕展翼,头下足上,两臂舒张,手掌挥出一片暗劲,只见七个头陀神色惨变,同声发出惨嚎,身形倒地之际,肤肉蚀化为黄水,变为七具白骨骷髅。

    铁少川身形甫一沾地,立即掠入屋内,但霍文翔已不见,连白发祖母亦身影难觅,匆匆搜了一遍,知已逃走,神色立变森冷,飞身出屋追去

    深秋河南,萧瑟中却含蕴着清丽凄艳,寒枫天际红,晚菊臂边香,云高雀远,霜林悲啸,令人触目不禁泛上难言的愁意。

    修河镇是一不足三千户小镇集,因东接鄱阳湖,北临浩荡长江,地形重要,商贾舟揖云集,店肆如林,繁荣鼎盛。

    残阳西坠,炊烟袅袅,镇南天官巷文昌祠侧一间小楼上火光一闪,一盏油灯燃亮。

    楼上两张竹床相对摆设着,中置一张木桌,北斗令阎鹏展与霍文翔面对面坐着,只见阎鹏展正色与霍文翔道:“翔儿,幸亏你机警逃来,不然令祖母与你无法幸免毒手,因佛面人屠铁少川形踪异常隐秘,武林中人罕有见其本人,尤其处于敌对之势,更难逃覆亡之祸,目前你处境甚危”

    霍文翔道;“这是为什么?”神色诧异。

    北斗令阎鹏展道:“铁少川嗅知老朽断臂之味,这气味即是他独门秘制剧毒,故断定老朽必逃藏尊居,若非哀牢山七尊者赶到你难免受苦,目下他必侦骑四出捕获于你。”继而长叹-声道:“老朽如非拼死逃出重围后昏迷,怎会罹受残肢之祸。”言下神色黯然。

    霍文翔内心替这位武林名宿着实难过,但无言相慰。

    只见阎鹏展目中神光一亮,沉声道:“老朽一日不死,铁少川就睡难安枕,不敢明目张胆为害武林,不过武林从今以后难免多事了。”

    话声方落,忽地神色一变,朝门外低声喝道:“何人藏在门外。”

    “恩主,是我端木长春。”门外一条身影疾逾鹰隼射入,现出一个粗布短装四十余岁村汉。

    阎鹏展道:“端木老弟请坐。”

    端木长春神色虔敬,抱拳一礼,欠身坐下,道:“晚辈方才在镇上发现铁少川爪牙多人,必是寻觅恩主及这位霍老弟。”

    阎鹏展冷笑道:“铁老儿枉费心机,端木老弟,今后老朽与霍老弟须深居简出,外事全仗老弟照料。”

    端木长春道:“此乃晚辈分所应为,义不容辞,但恩主封闭七处主穴,无法习成‘星河谱’绝学,坐令铁老儿猖獗武林,也不是妥善良策。”

    阎鹏展道:“依老弟之见呢?”

    端木长春望了霍文翔一眼,微笑道:“晚辈看霍老弟资质根骨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恩主不如收霍老弟为传人,扎好根基,再授以‘星河谱’秘学,除去武林大害以了恩主心愿。”

    阎鹏展在他严谨的面色上,首次泛出一丝笑意道:“老朽虽有此意,但不愿强人所难,武林阴险鬼蜮,身涉江湖,即难自拔,老朽碍难出口。”

    端木长春目注霍文翔微笑道:“老弟如何?令祖母处自有在下劝说。”

    霍文翔大喜过望,立即离坐向阎鹏展躬身下拜道:“恩师。”

    阎鹏展左臂一伸,搀扶而起。

    端木长春面现笑容,飘身外出

    四年后,又是秋风生寒,黄叶飘飞。

    京淮道上,蹄声得得,一头黄骠马上现出一个风标玉立,瞻鼻朱唇的少年,控骑缓策,游目骋怀。

    道旁一座小酒肆酒帘迎风飘展,酒香随风送鼻,只见这位美少年鼻子一耸,似为酒香勾起了馋虫,控骑往酒肆驰去。

    酒肆中摆了五六张白木桌子,竟告满座,只有一张桌面坐了一个三旬开外,白净脸膛,目光灼灼有神,抬面望了店外正在下鞍的少年一眼,复又擎杯浅饮,举箸挟起一块卤鸡咀嚼出声。

    少年迳向这张桌面走来,相对坐下微笑了笑道:“告罪了。”

    那人抬面一笑道:“不敢,萍水相逢总是缘,待兄弟做一个东道如何?”

    休看这少年文质彬彬,倒也豪爽得很。霍文翔称谢一声便命酒保送上酒来。

    那人轩眉一笑道:“兄弟名杨昆,尊驾姓名可否赐告。”

    少年答道:“在下霍文翔,去年乡试不举,奉祖母之命前往江都谋一馆席糊口。”

    杨昆微笑了笑道:“原来是霍老弟。”说时以不经意的目光瞥了左首席一眼。

    霍文翔察觉杨昆目中神光带有忧虑之色,不禁一怔,偷眼觑望过去,只见那张桌面上坐着三个悍猛鸷狠汉子,一式黑衣劲装,肩头露出一截刀把,腰旁革囊突鼓,似内藏有暗器,六道险毒的眼神注视在杨昆身上,只听一人发出低沉冷笑道:“灌饱了黄汤,也上路了。”

    接着霍地立起,招来小二会了酒钱三人离店而去。

    一语双关,霍文翔巳知其意,向杨昆低声道:“在下虽非武林中人,但察觉方才离去三人似与阁下结有宿怨,恐前途有事呢?”

    杨昆闻言不禁怔得一怔,一翘右手拇指赞道:“霍老弟不愧神目如电,前途实有危险”语声低沉,并以手指醮酒在桌面挥写。

    霍文翔才知杨昆乃是长沙永通镖局总镖头,这次接下一趟价值巨万的红镖,因新近苏鲁冀三省兴起的飞鹰帮横行无忌,为慎重计,自己亲身前来,明镖改为暗镖,不知怎地风声走漏,飞鹰帮爪牙一路暗缀而来。

    杨昆目注霍文翔黯然一笑道:“天色已近未中,江都尚有一天行程,老弟不如就在此酒店权且歇足,明晨起程不迟,以免波及。”

    霍文翔诧道:“阁下明知前途有险,尚欲赶去,似非所宜。”

    杨昆剑眉上剔,英气勃生道:“镖局生涯,本是刀口舐血勾当,常言道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杨某不死,霍老弟你我后会有期。”说着将碗中余酒仰饮而尽,留下一锭纹银,倏地离座步出店外而去。

    霍文翔微微一笑,擎杯痛饮,举箸进食,片刻投杯振衣而起,出店跨上马,挥扬破空,蹄声如雷,身形隐入滚滚黄尘中。

    且说永通镖局总镖头杨昆离了酒肆,不择僻径反朝官道上施展上乘轻功身法飞奔。

    蓦地——

    去路冒起一片黄尘,只闻紧骤如雨的蹄声传送入耳,隐隐可见五人五骑风掣电驰奔来。

    杨昆心弦倏地猛张,立即刹住脚步,双掌蓄劲,凝神望着来人。

    五骑迫近,为首一骑高声道:“可是杨总镖头么?在下祝飞龙迎接来迟,望乞恕罪。”

    杨昆闻言面泛喜容,抱拳一揖道:“不敢有劳少庄主远迎,令尊可好?”

    五骑上人飞跃下鞍,祝飞龙长得方方大耳,虎眼剑眉,英气勃勃,闻言跨过一步,道:“家父偶患风寒,不能出庄远迎,大函奉悉,命在下护送至地头,飞鹰帮虽猖獗横行,却不敢无视我鸥游山庄。”

    突闻道旁生出阴恻恻冷笑道:“好大的口气。”

    祝飞龙循声逼视,虎目中暴射精芒,大喝道:“什么人?”右掌一扬,打出一蓬银芒飞针,疾如电射飞出。

    道旁草丛中腾起六条身影,传来桀桀怪笑道:“好精湛的暗器手法,果然不愧六臂韦陀之名。”

    银芒飞针悉数打空,六条身影来势如电,沉桩落地,为首者是一麻面鹞眼老叟,颔下虬须灰白环卷,肩上插着一柄外门奇形兵刃“如意金夺。”

    祝飞龙及杨昆一见老叟形像,蓦地想出一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认出是横行滇南独行大盗大力神郝鲸,面色顿变。

    郝鲸冷笑道:“敝帮主与鸥游庄河水不犯井水,这几年来彼此相安无事,如今少庄主硬地插手架梁,那就难说了。”

    祝飞龙鄙视一笑,道:“原来郝老师在滇南无法容身,现在此飞鹰帮托庇,不知郝老师在飞鹰帮居何职司?”

    郝鲸用怨毒目光望了祝飞龙一眼,忽朝杨昆,道:“尊驾不如把镖献出,保全性命。”

    杨昆毫无怯意,哈哈大笑道:“胜了杨某,暗镖任凭取走,只怕无此容易。”

    突由祝飞龙身后扑出一条身影,十指箕张,带起锐利指风,朝郝鲸两肋抓去。

    郝鲸鼻中冷哼一声,待来人扑至身前尺许,倏地往旁一让,左手欺风闪电般攫住那人后胸,右拳如刃朝那人双肩飞砍而下。

    动作奇快已极,只听“卡察”两声接着嘶声惨嚎,叭哒坠地,两臂如中利斧,离肩飞出,血水泉涌,昏死过去。

    杨昆祝飞龙等人见状不由心神大震,只听郝鲸狞笑,道:“非是敝帮不念江湖道义,只是令尊目中无人,今后友仇端凭令尊取舍。”

    祝飞龙冷冷一笑,右手一挽,撤出肩上多耳降魔杆。

    郝鲸道:“少庄主此举未免不智。”眼神示意手下,立时四条身形飞窜而出将祝飞龙圈在当中。

    杨昆见状知今日凶多吉少,猛一横心,撤出肩上长剑震出一抹寒星,袭向郝鲸数处要害重穴。

    要知杨昆并非庸手,一柄长剑闯南荡北真下过功夫,郝鲸双手一拂,推出排空潜劲将杨昆剑势荡开,撤出肩头如意金夺一式“泰山压顶”压下。

    夺势如同排山倒海,疾如霄霆,杨昆警觉不妙,扬剑上格,当的一声,只听杨昆一声闷哼,长剑脱手飞出,虎口震裂鲜,血涔涔溢出,所幸他闪让得快,斜闪出七尺。

    郝鲸桀桀怪笑,道:“杨总镖头速将暗镖献出,不然休怨郝某下手辣毒。”说时身形一动,巳接踵欺在杨昆身侧。

    暮霭笼罩四野,西风狂劲,黄叶飘舞中传来一个冰冷澈骨语声道;“郝鲸,你也太猖狂了。”

    叭哒一声,一块竹牌坠落在大力神郝鲸足前。

    郝鲸神色暴怒,伸手俯身欲拾起那块竹牌,手指堪堪触及之际,猛的缩手,如中蛇蝎,面色惨变灰败,目露悸惧之色。

    杨昆亦是惊愕不已,目光落在那面竹牌上,竹牌毫无奇异之处,长不过六寸宽仅两寸五分,摩挲既久,通体晶黄油亮,纹理细密,上镌北斗七星,雕北镌篆书一个“阎”字,不禁惊喜交集,知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这面竹令符就是当今威震武林的阎王帖子北斗令,只见郝鲸大喝一声:“走。”

    率着五匪往道旁窜下,去势如电,转瞬杳入苍茫暮色中。

    四野起了一片啸声,此起彼落,逐渐远去声微,显然在此郊野中飞鹰帮已设下多处伏桩。

    此刻,祝飞龙走了过来,目注地上的北斗令牌面现惊疑之色,继而向杨昆抱拳微笑道:“恭喜杨老师一路顺风,在下料测飞帮必不敢再生心劫夺,杨老师回程之际,务必到舍下一叙。”

    杨昆道:“这是当然,少庄主相助盛情,铭感五衷,回程理应登门叩谢。”

    当下作别而去。

    那面竹令符留置于地上,谁也不敢触及,生似会因此带来不测横祸。

    秋风萧索,拂体生寒。

    杨昆怀着一腔兴奋的心绪,疾展身形如飞奔去。

    突闻身后传来一阵鸾铃骊奔蹄声,马势如飞,转眼掠越身侧,挟起一片劲风,只见那马上人惊噫出声,一拉缰绳,奔马刹住,送来-个熟稔语声道:“是杨兄么?”

    杨昆只见是霍文翔,如遇旧知故人,不禁喜上眉梢,朗笑道:“兄弟巳逢凶化吉,此去沧州回程之际,愿作江都三日之游,不知霍老弟馆席何处?”

    霍文翔抱拳相贺,道:“在下拟就馆于江都俞云彤者英雄寓。”

    杨昆哦了一声道:“万胜刀俞老英雄,俞云彤淮扬名宿,古道热肠,片言解纷,惜近年韬光隐晦,绝意江湖,大概为了飞鹰帮之故。”

    霍文翔目露诧异之色道:“看来飞鹰帮内藏龙卧虎,江湖侧目。”

    杨昆朗声赞道:“老弟见解不错,飞鹰帮势焰日涨,但迄至如今无人知道帮主是何来历,然而今日形势突变”

    霍文翔道:“这为什么?”

    杨昆道:“因北斗令再出江湖,使飞鹰帮魂落胆寒,今后飞鹰帮当锋芒稍敛。”言下面上不禁泛出得意的笑容。

    霍文翔道:“北斗令是何许人?”

    杨昆望了霍文翔一眼道:“老弟不是武林中人,当然不知,北斗令是当今武林中第一高手,行侠仗义,嫉恶如仇,却如神龙在天,难见首尾,最近几年突然隐去,武林传言已归道山,不料兄弟这条性命是他老人家救回来的。”

    说着不觉抵达一处热闹的镇集,夜市方兴,万家灯火,行人肩磨接踵,把一条大街上显得拥挤不堪。

    杨昆轩眉朗笑道:“老弟,你我早点安歇,街尾那家太白栈酒甚佳,痛饮几杯如何?”

    三更月冷,太白栈内一片沉寂,霍文翔与杨昆分居两室,月华似霜,映得室内明亮如画。

    霍文翔此时尚未入眠,脑中思潮起伏,初入江湖,不知是何滋味,只觉惊,奇中有点惶惑。

    窗外秋风卷荡落叶微声,激起阵阵离愁,蓦地,一个落足音响随风入耳,霍文翔不禁一怔,忙闭上眼睛,曲肱侧卧,鼻息沉落有致。

    邻室杨昆亦为惊醒,啪的一声,踹开窗门,疾射而出,低喝道:“什么人?”却瞥见一双中年夫妻立在院中。

    中年人低笑道:“杨兄,邓某并非觊觎暗镖而来,但深夜惊扰杨兄好梦,深感歉疚。”

    杨昆看清了来人,面现惊愕之色,抱拳一礼道:“原来是贤伉丽,不知有何指教,请入室坐叙。”

    两室只有一板之隔,霍文翔蹑至壁侧,觑向壁缝,只见邻室两人,男的约莫四旬开外,浓眉虎眼,狮鼻海口,长像威严,女的淡扫蛾眉,风目流波,肤白如玉,徐娘风韵,楚楚可人。

    中年人抱拳一笑道:“杨兄之名,一夕之间便已震动大江南北”

    杨昆面现愧容道:“合该杨某不死,蒙北斗令相救,吓退飞鹰帮。”

    中年人继问了详情,面现错愕之色道:“风闻飞鹰帮遣出高手多人,似心有不甘,他们认为威望受损太钜,又料测另有其人假冒北斗令之名。”

    杨昆冷笑道:“武林内谅无人敢假冒北斗令之名行事。”

    中年人微笑道:“江湖传言北斗令巳归道山,他又无传人,这推测与事实无太大出入。”

    杨昆道:“北斗令仙去何人目击?”

    中年人不禁怔得一怔,道:“我也是这么想,但飞鹰帮心有不甘却是真的,如果北斗令真是阎鹏展本人,以他嫉恶如仇的个性,绝不会容郝鲸活着逃出手下”

    那中年美妇嫣然展齿一笑道:“此话显然错不了,所以愚夫妇赶来就是通知杨老师明日途中须提防暗算。”

    杨昆略一沉吟,答道:“贤伉丽盛情心感,但杨某认为北斗令真意不在郝鲸,却在飞鹰帮主本人,所以如此,无非是借郝鲸之口传达而已。”

    中年夫妇闻言不禁神色微变,那中年人抚掌大笑道:“怎么在下想不及此,杨老师真是一针见血之词。”

    忽闻窗外送入阴恻恻悸人冷笑。

    三人神色大变,立即离座飞起,穿出窗外,只见院中各按方位屹立十数飞鹰帮高手,大力神郝鲸也在内。

    郝鲸一眼瞥见中年夫妇,即冷笑道:“原来是千里追风邓子瑜无情龙女崔金凤两位,郝某方才几乎上了你们的大当。”

    邓子瑜微微一笑道:“郝老师莫非认为我邓子瑜假冒北斗令么?”说着面色一变,沉声道:“其实郝老师这点微末艺业,还不在我邓某眼下,更用不着冒用北斗令之名。”

    郝鲸闻言不禁气往上冲,目中怒芒猛炽如火,大喝道:“姓邓的,你胆取奚落郝某。”

    邓子瑜朗笑道:“成不成手底便知,暴躁狂妄徒招人轻视。”

    郝鲸冷笑一声,一个鹞子翻身,双掌猛向邓子瑜双肩打去。

    邓子瑜见郝鲸以“大摔碑手”法攻来。力沉劲猛,势如雷霆,不禁冷笑出声,身形一晃,以小巧功夫“燕青十八闪”身法配合玄门小天星掌法迎敌。

    要知邓子瑜是当今武林卓著声名中州七友之首,出手狠快辛辣无比。

    那大力神郝鲸功力也非同寻常,身法亦巧快灵滑,掌力呼啸潮涌,片刻功夫,数十回合过去,令人目为之眩。

    邓子瑜忽的以“蝴蝶穿花”身法,朝漫空掌影中趁隙欺入,右腿一移,欺至郝鲸身右,右手迅如风施展“摘星换斗”猛向郝鲸右肩抓下。

    这一手如真被邓子瑜用上,郝鲸那条右肩臂就算卖给他了,但郝鲸并非幸得盛名之辈,怎会让邓子瑜用上,掌式急撤,一个“玉蟒侧翻身”反转到邓子瑜身后,喉中吐气开声,右腕一提,用重手法向邓子瑜后胸“命门”穴打下。

    无情龙女崔金风突厉叱道:“闪开。”撤肩后“玄女剑”一溜青光点向郝鲸右肩。

    就在此际,郝鲸发出一声凄厉惨嚎,身形左歪仆倒在地,背上多出一块惊心骇目的北斗七星令符,冷月光辉映射下,符上七星泛出青光,与苍穹高悬的北斗七星一般凄淡生寒。

    这情景,邓子瑜夫妇及飞鹰帮匪徒顿时为之骇然变色,接着一个苍老雄浑的语声传来道:“老朽是否已死,无需你等证实,寄语飞鹰帮主,安排时地会面,老朽当准时而去,若故示神秘,不知敛踪,老朽自会取他死命。”

    飞鹰帮匪徒早自胆寒魂落,闻言立即穿空遁去。

    院中秋风盈耳外,岑寂如水,邓子瑜缓缓转面向杨昆微笑道:“阎老前辈再出江湖,乃武林苍生之福,惜缘吝一面,不胜怅然。”

    杨昆诧道:“贤伉丽昔年未见过阎老前辈吗?”

    邓子瑜道:“在下只在随师学艺时见过一面,童子无知却算不得,但语音未变,分明是他老人家。”说着抱拳一揖道:“杨老师此去一路顺风,愚夫妇无庸杞人忧天,惊扰好梦,容后致歉。”右手一带崔金凤,凌空升起,胸中感慨万千,翻身疾沉墙外而杳。

    杨昆目注大力神郝鲸尸体久久不移,此诚不可思议之事。

    他不愿多事探索,只觉这条命是白捡得来的,北斗令行事不测,自己平庸才劣,何必妄费心机推敲,遂转身回房。

    探首在霍文翔窗外一瞧,只见霍文翔薄被带头带脚蒙住,呼呼酣睡正浓,不禁摇首一笑,走回房中。

    杨昆未曾合眼,曙光未现,啼声初起,即叫醒霍文翔上道,谈起夜来之事,霍文翔如在梦中。

    江都。

    十里金粉,绿杨城郭,眼前已是枝秃叶凋,枫落江冷,秋意瑟索。

    往日明艳清丽的小西湖,弦歌已缀,只剩下半湖断荷秃梗,触目凄凉。

    湖堤上突传来得得蹄声,现出一人一骑。

    骑上人正是霍文翔,游目聘怀,肄意观赏秋景,口中低吟道:“菡蕊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碧波间。”

    倏地,霍文翔勒马停鞍,目注座落在瘦西湖畔一幢气派宏伟的宅院前,只见宅中进出频频,八九均是武林人物,神色匆忙,暗道:“北斗令再出,看来已震动整个武林,奉师所命,不得不尔。”一拍马背,纵骑奔前下鞍,门内趋出一个壮汉,神色恭谨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容小的通报。”

    霍文翔微笑道:“在下霍文翔,要面交一封信与俞老英雄。”说着从怀中取出信函递与壮汉。

    壮汉道:“阁下请稍待。”接过书信快步奔入。

    须臾,脚步声巾只见壮汉之后随着一个面如朱砂,蚕眉凤眼,气度威严的老叟,目睹霍文翔翩翩潇洒,宛若玉树迎风,暗赞道:“好人品”后,吐出宏亮的笑声道:“霍老弟,老朽出迎来迟,望乞海涵是幸。”

    霍文翔欠身施礼道:“不敢。”

    俞云彤呵呵一笑,伸出右手,挽臂同行进入大厅。

    厅内已有宾客在,霍文翔大都不识,只有一少女令他心神一震。

    这少女就是他在幕阜山中葬埋断臂时所遇黄衣少女,今日仍是一袭鹅黄罗衣,风华艳世,仪态万千,明澈双眸注视着自己面上,只觉一阵耳热心跳。

    但听俞云彤宏声道:“这位霍老弟是老朽所聘西席,教导爱孙文课,霍老弟颖悟机智,根骨上乘,惜喜文厌武,不然成就当在老朽之上。”

    霍文翔面色一红,道:“老英雄谬奖,令在下汗颜无地。”

    这时,仆役们走进摆下一席丰盛酒筵,霍文翔紧靠着俞云彤右手坐下,终席未发一言,只点头静听,不过他得知席上群雄来历姓名,那少女是当今武林中最负美艳之名的,瑶池仙子秦丽琪。

    俞云彤道:“看来武林传言不甚可信,北斗令再出江湖,又将掀起一场血腥浩劫,只是老朽难予理解北斗令为何向飞鹰帮挑衅。”

    昆仑名宿擒龙手戚绍光咳了一声道:“其中必有蹊跷,昔年传说北斗令与佛面人屠在幕阜山为争夺一册武林秘笈‘星河谱’拼搏惨烈,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似盲人人殊,与传言大有出入。”

    俞云彤不禁一怔道:“老朽也有耳闻,但‘星河谱’落在何人手中。”

    秦丽琪娇笑道:“听说佛面人屠铁少川终于将‘星河谱’抢到手中,但发现并非真的。”

    俞云彤道:“那么北斗令阎鹏展到手亦非真的?”

    秦丽琪嫣然一笑道:“这是何故?”

    俞云彤捋须微笑道:“此乃一段武林秘密,多年前武林名宿紫府书生虞冰夫妻行经到天山冰河绝谷,为避寒罡冰飚之故,藏入一个天然冰穴中,发现‘星河谱’武林秘笈,展阅之下,知难以习成,携回封藏于其居处附近”

    秦丽琪道:“这又是何故?”

    俞云彤黯然叹息道:“虞冰曾与老朽说起,欲习成星河谱绝学,非服下两粒天龙丹不可。”说着声语一顿道:“天龙丹藏在西南深山一寒潭中,潭水冰冷澈骨,深达百丈,下有蛟龙守护,并有一柄神兵玉勾斜,其后虞冰夫妻前往觅丹取珠,与蛟龙恶斗,终因潭水奇寒,禁受不住,双双罹受重伤,寒侵骨髓,下身瘫痪,不料四年前深夜,虞冰全家老幼遭害,鸡犬不留。”

    戚绍光道:“连同星河谱亦被劫走是么?”

    俞云彤摇首道:“此乃不可解之谜,北斗令与佛面人屠抢夺的星河谱,说不定根本就是赝物,真本尚藏于秘处,虞冰巳死,恐寻觅不易。”

    秦丽琪嫣然响起银铃娇笑道:“俞老英雄说了半天,犹未提及正题,究竟虞老前辈如何发现星河谱难以习成之原因么?”

    俞云彤鲸饮了一杯酒后,叹息道:“武学一道,须顺序渐进,方能有成,星河谱上武学系穷天地之奥秘,造物之神奇,与普通武学截然不同,虞冰夫妇必需废除本身武功,服下天龙丹,才能将星河谱绝学融汇为一体,虞冰一念之差,种下必死之因。”

    擒龙手戚绍光道:“虞前辈全家究系何人所害?”

    俞云彤略一沉吟道:“照情理推论,无疑为佛面人屠铁少川所为,但虞冰全家死在重阳深夜,而佛面屠铁少川正值在七旬寿诞,在其熊耳山寓所大宴群雄,宾客盈门,川流不息,盘桓半月才纷纷散去,铁少川本人终日周旋于宾客间,证实虞冰全家及幕阜山俱非他所为了。”

    戚绍光冷笑道:“这也不见得。”

    俞云彤望了戚绍光一眼,微笑道:“但铁少川三年前封刀归隐,举家西迁,不知所终,戚老师心底猜疑虽然不错,却极难解开。”

    秦丽琪道:“故北斗令首先向飞鹰帮下手,逼使飞鹰帮主现身,以查明是否为铁少川。”

    俞云彤呵呵大笑道:“秦姑娘委安慧颖,猜准了北斗令阎前辈的心意,倘飞鹰帮主真是铁少川,他将如何行事?”

    在座群雄目注秦丽琪,期待着回答。

    秦丽琪微微一笑道:“恕我不能预测。”

    俞云彤突向霍文翔微笑道:“老弟虽非武林人,但智慧才华绝伦,请问老弟之见?”

    霍文翔倏而面色一红,道:“恕在下无可置答。”

    俞云彤含笑道:“这是老弟自谦,日后还须借重老弟之处甚多,尚望毋吝赐教。”继而挨次敬酒,神情极为愉快。

    座上沉默寡盲的湘江高手“满天花雨”丁筱平突扬眉笑道:“如丁某所料不错,那铁少川必先谋知‘天龙丹’藏处,设法取出服下,习成星河谱绝学,再向北斗令阎鹏展施以毒手。”

    俞云彤闻言倏地面上笼罩着一片阴霾,目露黯然之色道:“丁兄,一点不错,就是俞某恳邀诸位前来相助原因,因俞某与紫府书生虞冰相交莫逆,知其行事为人亦较旁人为多,‘星河谱’、‘天龙丹’、‘玉勾斜’真正藏处虽不确知,但从虞冰话中可找出蛛丝马迹,不无可循,因此几乎带来一场杀身危难,最近数月内舍间迭遭神秘人物光临,并留下警言,命俞某相助他找出三宝确处,不得走漏风声,否则将屠害俞某全家”

    秦丽琪道:“老英雄可曾与此人动手么?”

    俞云彤赧然笑道:“惭愧至极,此人隐秘面目,身法极快,似不愿与老朽硬拼,一接即退,但俞某看出此人武功高不可测,他所以如此无非欲从老朽身上找出三宝藏处,目前向俞某施以毒手无用,因俞某也不确知,此人心计甚工,不如长线放短,使俞某寝被难妥,不战而屈,是以忖思再三,一面柬邀诸位前来相助,一面将孙儿命人护送他处”继而爽朗宏笑道:“现在事过境迁,北斗令再出,即是铁少川也自顾不暇,遑论其他”

    突闻厅外随风送来阴恻恻冷笑道:“未必见得。”

    俞云彤神色一变。

    丁筱平扬腕挥掌,打出一蓬九棱蒺藜,只见数十道银线,疾如电芒飞出。

    席间群雄跟着纷纷扑出厅外,但见院中黄叶飘飞外,那有半个人影。

    擒龙手戚绍光目露忧容道:“俞老师,情势比起北斗令未出前更为险恶,恐俞老师你及令孙有性命之忧。”

    俞云彤面色微这叹息道:“俞某年逾古稀,虽死无恨,唯幼孙堪忧。”

    秦丽琪略一沉吟道:“戚大侠所见虽然不错,但据我看来,他们似投鼠忌器,恐北斗令隐在其后,若恃强出手,反遂渔翁之利,我看不如”

    俞云彤长叹一声道:“目前也只好如此了。”

    霍文翔斜枕在书室中凉榻上,目凝向窗外出神。

    夜已三更,冷月朦胧,霍文翔耳闻西风细诉,秋虫悲吟,胸中波涛起伏,感慨万千,游子他乡,情何以堪,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突闻门上起了轻微剥啄声,不禁一怔,翻身离榻启门,只见一个老苍头跨入室中,袖出一极小揉搓纸团递与自己,不发一声,反身趋出门外而去。

    霍文翔知是俞云彤送与自己,急展开览阅,不禁泛出焦虑之色,忽闻门外又传来步履声,迅疾将纸团捏握在掌心内,抬目一望,原来是老苍头去而复返,当下微笑道:“老人家,有什么事么?”

    但见老苍头欠身道:“秦女侠求见霍公子。”

    霍文翔料不到这么深夜秦丽琪要见自己,禁不住心神微震,暗道:“难道她瞧出了破绽不成?”忙微笑道:“请进。”他已瞧见秦丽琪已是在门外,不愿犹豫,反启疑窦。

    香风一闪,秦丽琪却已到了他的身前,星眸含情,瓠犀微绽,吐出银铃悦耳的语声道:“霍公子,深夜登门惊扰,请恕我冒昧唐突。”说时靥现梨涡,妩媚动人。

    霍文翔面色一红,抱拳长揖,道:“请问姑娘有何指教?”

    秦丽琪道:“我只觉得与霍公子曾在何处见过,依稀面熟得很,但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

    霍文翔道:“在下因不习武,从未在江湖走动,女侠谅记错了。”

    秦丽琪嫣然一笑,道:“说给霍公子听也许不信,我有过人记忆力,一经过目,终生难忘。”

    话声略顿,望了霍文翔一眼,接道:“霍公子说不习武,令人难以置信,双眼精华内敛,分明内外兼修,功力已臻化境”说时玉腕疾伸,两指快如电光石火往霍文翔右肩点去。

    霍文翔一声呵哟惊呼出口,两指堪欲点在肩头之际,忽见秦丽琪神色疾变,仰腰疾射出窗而去。

    只听院中响起一个沙沉的语声道:“俞老儿在么?”

    霍文翔疾蹑在门外,但见院中站着一个高大老人,背部微隆,双目炯炯如电,院中纷纷疾现擒龙手戚绍光、满天花雨丁筱平、瑶池仙子秦丽琪等武林群雄。

    秦丽琪一眼瞥清此老人,不由愕然道:“原来是方老前辈。”

    擒龙手戚绍光等武林群雄均已察觉此人是绝意江湖,潜踪巳久的晋西吕梁山断云崖方行健,不禁大愕,知此人难惹难缠,戚绍光立即抱拳笑道:“方城主,你我一别,屈指八载,英风依旧,不减当年。”

    方行健微微一笑道:“诸位谅惊诧老朽为何再出江湖么,其实武林是是非非,无非名利作祟,这些老朽都已看淡了,断云崖美景无边,旷情悦性,说什么老朽也不会再奔波江湖,但老朽舐犊情深,为了儿女也就顾不得了。”说时目光望了一望瑶池仙子秦丽琪。

    秦丽琪面上立时罩上了一层浓霜,森冷如冰。

    武林群雄均知其子方龙灿种情瑶池仙子已久,怎奈一个落花有意,另一个却是流水无情,这等事情,怎好启齿,默然不置一词。

    方行健微微一笑道:“三月前,犬子负气出走,老朽已封刀归隐,内外事务均交与犬子,深恐犬子为情所困,走入岐途,为此再出江湖寻觅于他,却不料在徐州于房山遇上了一宗怪事”

    戚绍光暗道:“此人竟也学会了说话转弯抹角。”不禁问道:“遇上了什么怪事?”

    方行健哼了一声道:“老朽在子房山中相救了一个缺耳少鼻,被点破七处气穴的自称为宁再扬之人,他说是受了俞老儿之命,护送其孙前往武当耆宿华松清处学艺却为不知名的武林凶邪劫走”

    戚绍光大惊失色道:“宁再扬现在何处?”

    方行健沉声道:“那点破宁再扬气穴之人手法歹毒高明已极,老朽无能解开,只可保住七天性命,现暂藏于范增墓台之下,老朽一路赶来,途中传闻已知此事端倪,再频频发现久霸中州,威慑江湖的娄家堡爪牙,莫非此事与九指追魂娄子明有关不成。”说着目光一寒,沉声道:“俞老儿何在?老朽不辞跋涉,千里报讯,如此冷落慢客,老朽万难容忍。”

    戚绍光暗中眉头一皱,含笑道:“俞云彤如在,早就出迎,岂能等到现在?”

    方行健同言面色一怔,赧然笑道:“老朽错怪了。”忽地目光落在秦丽琪的身上道:“秦姑娘,请过一步,老朽要与姑娘说几句话。”

    瑶池仙子秦丽琪冷冷一笑道:“人各有志,不必相强,方老前辈只管请便吧。”

    方行健捋须哈哈大笑道:“就凭姑娘这一句话,即是老朽有万千由衷之盲,也无法启齿”说时目光隐泛怨恨之色,倏地向群雄抱拳略拱道:“各位珍重,青山不改,容再相见。”

    方行健正待穿空飞起之际,忽地丁筱平道:“方老请留步。”

    只见方行健冷笑一声,双肩微晃,人巳冲霄腾起,半空中弹腰斜射,月夜星光之下去势如电,瞬眼,身影杳如黄鹤。

    擒龙手戚绍光道:“丁老师为何留阻方行健?”

    丁筱平面现不安之色道:“丁某猜测宁再扬得以不死之故,莫非劫走俞者前辈爱孙系江湖凶邪有意欲方行健传话,趁我们倾听不防之际将俞老师劫走,北斗令再出,时机不容犹豫或失”

    蓦地——

    一个阴悸冰寒笑声随风传来,道:“猜是被你猜着了,可惜,晚了一步”

    武林群雄不禁大惊失色。

    突闻一声凄厉惨嚎,将此人话声阻住改为喝叱:“小辈找死”

    群雄纷纷循声疾扑出去。

    瑶池仙子目光锐利,发现宅院之外远处腾起数条黑影,最后-条身影追逐逃匪,似为霍文翔,心中一动,竟反身向霍文翔居室掠去,双足方站实霍文翔门外,低声暗道:“霍公子。”

    屋内竟无回音,秦丽琪毫不迟疑,玉掌一送,推门而入,目光落处,只见榻空人无,心下已料实了霍文翔必有所为而来,稍一忖思,遂端坐榻上守候霍文翔回转。

    男女情悦,出自内心,微妙之极,秦丽琪貌美如花,冷若冰霜,一见霍文翔,便难自己,宁非咄咄怪事。

    须臾,霍文翔闪身掠入室内,一眼发现秦丽琪,不由神色微变,诧道:“秦女侠”

    秦丽琪妩媚笑道:“俞老英雄是被劫走了么?事已如此,便不可收拾,临渴掘井,于事无补,只有设法觅出此人是谁,以便抢救俞老英雄,急有什么用?”

    霍文翔黯然答道:“有负师命,百死莫赎。”

    秦丽琪道:“令师是谁?”

    霍文翔道:“家师端木长春。”

    秦丽琪长长哦了一声,道:“原来是端木前辈高足。”神色似甚困惑。

    霍文翔道:“家师奉俞老师柬邀相助,但家师考虑再三认为在下未涉江湖,行事不为人注目,所以遣在下赶来,怎料遇有此失,有负家师之命,岂能”

    秦丽琪皓腕一摇,笑慰道:“公子不可自怨悔恨,宅中如许武林高人,尚无法发觉,何况公子,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我去去就来,你在此等我,不要不告而别。”吹气如兰,如迎春风。

    霍文翔似感秦丽琪一只柔荑按向自己肩头,身不由己地坐在榻上,只见秦丽琪回眸一笑,百媚俱生,身形惊鸿般疾闪而杳,不禁茫然若失。

    月黑星沉,霜落满天,五更将尽,天色尚未现出曙光,秦丽琪一闪而入,见霍文翔仍是端坐榻上沉思出神,不禁娇笑道:“群雄已赶往徐州子房山,我发现俞老英雄虽然失踪,但来必是受人暗算被掳而去,其中大有蹊跷。”

    霍文翔闻言暗中心神微震,诧道:“女侠必有所见?”

    秦丽琪正待启齿,忽玉容一变,低声道:“有人来了。”身形往门后迅疾隐去。

    却闻门外传来低沉语声道:“怎么偌大的宅院竟无人在,莫非俞老儿死了不成?”

    语声未落,两条瘦长身影疾闪而入,月黑无光,室内又无灯亮,霍文翔目力惊人,仍可察辨所来两人目中神光如电,貌相阴悍,无疑是内家高手。

    来人似亦发现霍文翔端坐榻上,不胜惊疑,一人阴侧侧笑道:“俞云彤何在?”

    霍文翔故作惊愕道:“尊驾是谁?”其实内劲贯蓄指梢,话才出口,人已离榻飞出,五指迅如电光石火向一人肩胛骨抓去。

    他身法出手快如奔电,令对方措手不及,五指已抓入肩骨上,只听咔嚓声响,肩臂骨环已拧断,痛极闷嚎出声。

    霍文翔右脚一抬,踢在来匪小腹上,惨嚎未及出口,鲜血似泉涌般在口耳鼻眼中冒出,气绝倒下。

    另一人见状大惊喝道:“如此心辣手黑,饶你不得。”双掌推出一股潜劲,忽然惨嚎出口,仆栽于地气绝而死。

    原来秦丽琪由门后疾闪出来,一缕指风如剑点在匪徒后心。

    秦丽琪搜索两匪人身旁,搜出两面铜牌,察视之下,笑道:“原来是娄家堡爪牙。”回眸注视在霍文翔面上接道:“如今公子如何区处?”

    霍文翔略一沉吟,道:“在下欲赶往子房山,如侦得蛛丝马迹,先着手救出俞老英雄。”

    秦丽琪嫣然笑道:“也好,恐未必如你所愿,我先走一步,子房山再行相见。”娇躯一晃身影消失在门外。

    霍文翔定了定神,知俞宅已成是非漩涡,自己必须慎秘行藏,以免露出马脚,迅疾提起两具尸体沉入水池中。

    他正要走向马厩之际,忽闻一片衣袂破风之声,急闪入墙角隐匿身形。

    天色已现蒙蒙曙光,昏茫晨空中只见纷纷坠下十数条人影,悄然落地无声,不言而知均是江湖高手,一身武功不同凡俗。

    但见一个面目阴鸷矮小老者道:“看来这俞宅是无人在了,擒龙手戚老儿说俞老儿被暗算掳去,谅也言之非虚,诸位请猜测是何人所为?”

    众人面面相觑,只听一人答道:“九指追魂娄子明尚在途中,先行赶来的均是堡中爪牙,本人既不在,谅不敢轻举妄动,但传闻北斗令再出,阎老儿强仇大敌乃佛面屠铁少川,莫非是他。”

    矮小老者摇首道:“久闻北斗令伤已重不治身死,佛面人屠亦已当众封刀归隐,我看未必如阁下所言,或另有其人,无论如何,我等目的端在星河谱、天龙丹、玉勾斜三宝,谁人获得,便可无敌天下,独霸武林”

    他正在口沫横飞之际,寒峭秋风忽送来悸人心魂冷笑道:“谁要妄念染指三宝,立招杀身之祸。”

    江湖群雄心神大震,纷纷腾空而起遁去。

    霍文翔藏在暗处不动,江湖群雄遁去之后,只见一条黑影由一株参天古木之后走出,四顾了宅院一眼,冲霄腾空疾杳。

    他见状心头大骇,忆起恩师阎鹏展之言:“江湖辽阔,奇人异士比比皆是,千万不可挟艺自重,招致非常之祸。”回身疾向马厩掠去,胡乱牵过一匹骏骑,打开后院小门而去